弱冠村最奇妙之处在于,这里白日雾气缠绕,而到了夜晚,反倒不见了迷雾的踪影。
正是扶桑神木清晨结出的小花,造成这一现象。
而周守立与井暄追赶之时,正是月圆之夜。
月圆之夜的月亮最清晰。
此时雾已散尽,皎月临空,月光如明玉,方圆几里内的景色都清晰可见。
井暄追了好一会,上气不接下气,眼看就要看不见周守立的背影了,井暄停下脚步。
“喂,我命令你给我停下!”井暄喊。
周守立居然真的停了下来。
井暄说:“呦,没想到,你还挺听我的话嘛。”
周守立远远道:“当然。我向来恪守礼节,对兄长的话不敢不听。”
井暄哼了一声:“狡辩!我一开始不让你出来,你哪里听进去了?”
周守立微微一笑,环顾四周。
他们已不知不觉来到一处平缓的山坡,隐约可听见山涧流动。
从这俯瞰下去,尽是黑黢黢的树林。对面是巍峨的北号之山,扶桑神木直入云间。
“井兄,这么好的景色,不来怎么看得到?照我说,你应当谢我。”
“我可谢谢你了。”井暄摇头,“好了,你也如愿出来了一会,现在跟我回去吧。”
周守立踱步走来。
“这里的景色还不够好。再往上才是美景呢。井兄不是关心我的伤势吗?正好让你瞧瞧,我恢复的如何。”
周守立走过来,停在井暄面前。他转动手指,只见一道山涧腾空飞来,缠绕住他们的双腿。
周守立一把抓住井暄的腰身,腾空而去。两人似一对玉蝴蝶,翩翩飞向幽深的夜空。
“你干什么?快放我下去。”井暄死死抓住周守立的手,不敢睁开眼。
“不够吗?”周守立又向高处飞了一段,“现在呢?”
“够了!够了!”井暄掐了他一把。
周守立在井暄耳边说:“井兄,你也有御水之术的本事,为何不自己试试?”
井暄急了:“你敢放手!我一定抓你不放!大不了一起掉下去。”
“玩笑话罢了,井兄别恼,抓疼了我。”周守立抱紧了怀中的人,“我呀,一定不会让你掉下去的。放心。”
一阵风拂过,令人心旷神怡。井暄索性闭上眼,心也安定了下来。
井暄问:“伤口还疼吗?”
“不疼。我打小修炼,灵力深厚,小伤小痛恢复起来极快。不过不及井兄,能顿悟玄术之精妙,真是天赋异禀啊。”
“多谢夸奖,我的御水之术还不是很熟练,不比你信手拈来——我们可以下去了吗?”
周守立见他双目紧闭,埋怨道:“井兄,我费了好大力气带你上来,你怎么不睁眼看看这壮丽的景色?”
“我……我怕高。”
“怕高。怕高如何学会御水而行呢?”周守立念叨起来,“再说了,这也算高?以后要是去了天界,难不成要怕得尿裤子了?都是心魔,其实根本没什么好怕的。井兄,你睁眼,真的没什么。”
“不行,我怕。放过我吧。”井暄紧紧闭着眼。
“良辰美景岂能辜负?睁开眼,别害怕。这样——你松开抓我的手,我们转个方向。”
“什么,你疯了!”
“你信我,我抓着你,你松手。”
井暄声音都颤抖起来:“周守立,你要敢让我掉下去,来逼我的御水之术,我一定打死你!”
周守立轻轻笑起来:“井兄,我在你心中竟是如此不堪。放心赏景吧,我必不会让你摔下去的。”
井暄感到腰间绕上一双温暖的手,紧紧抱住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张开双臂,睁开眼睛。
一阵凉风闯进他怀里。
眼前的景色令他忘记了身处高空的恐惧。
天地辽阔,东边是一道黑影,正是顶天立地的扶桑神木。北面可见一片水域,绵延千里,不见尽头,在月光下宛若星海,散出无数晶莹的光点。大地祥和,墨色的山林沉睡其间,如起伏的绸缎,盖在大地之母隆起的肌肤上。
“好美啊。”井暄嘴角微微上扬。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声响虽大,但声调柔和,空灵哀怨,在夜里传来,不会惊扰了入睡者的好梦。
“守立,你听到了吗?”井暄觉得这声音很不寻常。
“鲲。”周守立听出来了,“它怎么出来了?怪了,它常年在北海之下,不轻易现世。它此时居然出现了。”
井暄向北放眼望去。月光下,北面水域出现一大团黑影。
忽而水下冲出百米高的水柱,直冲天际,在月下闪闪发亮,场面十分壮观。
周守立说:“原来如此,它正在换气呢。看来今晚咱们的运气不错,见到难得一见的上古神兽。”
黑影从水域表面掠过,迅速消失不见。
井暄远远瞧着,不一会,黑影再次出现,又一道水柱喷出水面。
这一次,水柱中隐约透出一丝幽光。但井暄还没看真切,那光便随落下的水柱消失。
“这是!”井暄倒吸一口气。
“有什么不对?”周守立没察觉到异样。
井暄揉了揉眼。此时最后一波水柱冲上空中。
井暄定睛一看。那不是自己的幻觉。
确实有细微的光在水中闪烁。这幽幽蓝光,与扶桑神木上看到的光并无差别。
只是月圆之夜的月光明亮。相比之下,蓝光略显黯淡,并不容易察觉到。
水柱慢慢落回水面,黑影也随着一声哀鸣沉入水中,再也不见。
井暄回过神说:“我好像看到碎片的光。”
“你是说,碎片?你确定没看错?”周守立一愣。
“对,不会错的。”井暄盯着北面逐渐恢复平静的水域说,“鲲,就是它,身上有碎片。”
距离他们发现碎片已过两日。
井暄在醉居假山旁独自徘徊。
脚下流水淙淙,听久了不免觉得聒噪,好像无数小人在敲锣打鼓。
他向水中丢了一枚石子,激起一朵水花,震开水上的花瓣。
都怨他。是的,凭什么怪我,都怪周守立。若不是他蛮不讲理,我们怎么会吵成这样,足足两天都不说话?
别人若想帮忙的,哪有拒绝的道理。说到底他不是诚心需要我。不然为什么看到碎片后,不许我跟着他去找。不怪他,难道怪我吗?自私小气,把我当工具。还有脸跟我置气。
井暄心烦意乱,全然没发觉有人走来。
“井暄哥,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发呆呢?孤零零看落花流水的光景,叫人心酸呐。”青元从井暄身后拍了他一下。
“哦,青元,你来了。我想一个人静静。”井暄心虚地说。
“挺好,一个人多自在,想去哪儿去哪儿,什么都不用多想。”青元放下手中饭盒,并排坐在井暄身边,用纤细的手指拨弄水中的落花。
“这两天守立哥的伤势应该痊愈了,怎么不见他出来走动?”
“他?谁知道他想什么?大概在屋里吧。”井暄装作漫不经心。
“你照顾了他多久,他竟然不来陪你。太不厚道,不像他一贯的作风。”
“我不用他陪。”井暄一想到他便来气,哼了一声,“没有他在我更自在。来了反倒尴尬。”
青元似乎感到异样。她小声问:“你们……吵架了?”
井暄假装在看远处的流水。“哪有?我们有什么好吵的。”
青元觉得有理,转而笑起来:“也是。你们总是在一起,感情好的不得了,怎么会吵架呢?说来奇怪,我认识守立哥以来他向来对人冷淡,对你倒不会这样。”
井暄忙撇开关系:“谁跟他感情好?他不过是受伤需要个人照顾。我同是男人,更方便进出而已。我也没有很在意他。”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在我眼里可不是这样,反而觉得你太在意了。”青元挑眉道。
“青元你!”
见井暄用手舀水要泼,青元笑嘻嘻地躲开。
可他只是佯装一下。
当手伸入清凉的水中,他又陷入了沉思。
“我有时候蛮羡慕守立哥的。”青元拿起胸前的翠竹口哨,露出羡慕的神情,“无拘无束,不受世俗礼仪的约束。一个人云游逍遥,多快活自在啊。”
井暄不解:“为什么羡慕?你也可以和他一样啊。”
“不行,我走不了。我得待在这里一辈子。就像姐姐离不开神庙,我也离不开弱冠村。我的亲人在这,我的家在这。说到底,我的命数是写好的。”
井暄愣了一下说:“可你有家人。你守立哥却没有。这点上讲,他更羡慕你。”
“也是,人有得必有失。”青元放下手中口哨,“小时候我和姐姐都想当神女,但只能新选一个。两人之中,老神女选择了她。我当时心想自己哪点比不上她,为什么不是我。我偷偷跑出村去哭,结果迷了路。还好,那时遇到了守立哥。”
青元脸上浮现一丝微笑:“我才知他不是大人口中的怪人。‘有得必有失’,是他教我的。长大以后,我才更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姐姐成日守着神庙,不能离开半步,我却还可以帮父亲出村赶海。”
“他还说,父母爱子女之心总是一样。不因子女是否当上神女而改变。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但守立哥真的是好人。他有时候太固执冷淡,只是害怕与重要的人分别的缘故。”
听到这井暄一惊:难道我错怪了他。他不肯我一起跟去,是因为担心我吗?真是个傻好人。谁需要他担心了……
“说了会话,我差点忘了,爹爹还交代了事情没办。我先走啦。老规矩,今天守立哥的那份饭请你转交给他。”青元起身告别。
流水依旧,井暄忽然觉得,耳边没那么聒噪了。
井暄来到周守立门前。手还没叩上,门却先开了。周守立正走出来。
井暄向房间里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屋内打扫得一尘不染。床上摆着一个结实的包袱——他之前不曾见过。
“什么事?”周守立挡住井暄的视线,率先开口,语气还是冷冷的。
“哦,没什么大事。”井暄拿出八角木盒,故作轻松地说,“这不正好碰到青元送饭来,不麻烦她,我帮她送进来。”
“你把你的拿走,剩下的搁在那儿就好。”周守立说。
井暄忽然向前迈了一步说:“我今天累了,就想在这吃。”
周守立拦着他不让他进房间:“今日不方便,你还是回去吃吧。”
“怎么,你收拾得挺干净,是要出去吗?不会要自个偷偷远行吧?”
周守立见瞒不住了,直接说道:“是,我独来独往惯了,一个人寻找碎片最好,多一个人反倒显得累赘。说再多次,我也不想和你一起去。不必多言。”
“好啊。”井暄笑起来。
周守立一愣。井暄推开他的手,走到屋内桌前,放下木盒。
“那你别管我,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反正我跟着你也行。”
“胡来!”周守立拉下脸,“我都明里暗里拒绝几遍了,你却还不死心跟来,是存心与我作对吗?”
井暄不以为意:“那我问你,没有我的眼睛,你怎么找到碎片呢?”
“这……自然有办法,不用你多虑。”
井暄嘴角愈发翘起:“这么多年来都没发现扶桑树上的碎片,看来你的办法并不容易得到啊。”
“你!”
“好了,我今天不是又来吵架的。我来问你点事。”
周守立见井暄一脸认真,不似说笑,于是坐下来:“什么?你赶紧问吧。”
“寻找碎片路上会有许多危险吗?”井暄问。
“是的。”
“你准备好独自面对任何危险吗?”
“我什么都不怕。”
“你不让我同去,是怕我也陷入危险吗?”
周守立沉默了,脸上的神情也不自然起来,过了一会他说:“随便你怎么想。你说是便是吧。”
“你、真、是、傻。”井暄一字一句地说,“你以为我是小孩子,不知道前方有危险吗?”
“我……”
“你不许我跟着,阻拦我,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绝我,不就是担心我嘛。可是我也有得道升天的理由,我也好奇自己的身世啊。你自以为是为我好,不敞亮地说,我还误以为你只想利用我罢了。”
“井兄,我从没有这样想过。”周守立忙解释。
“我知道——但你在推开我,我不能不这么想。我们可是经历过生死患难的朋友。”
周守立低下头:“其实我也很纠结。我明知道需要你,但内心总有残念,叫我顾及你的安危。”
井暄轻叹一声:“哎,你就不该这么想。我也会御水术啊!合作的力量总比一个人的大,克服的困难也比单打独斗的多。”
“合作——”
“是啊,就是合作。”井暄说着,将饭盒推到周守立面前,敲了一下。
周守立犹豫了片刻,接过来打开。
“抱歉,井兄。”他说,“可能我之前独行太久,不太会与人打交道。我总怕伤了别人,或害了别人。”
井暄点点头:“我看出来了,所以我先说出我想的。其实,我觉得你很好。”
“是吗?”周守立脸上出现笑意,“从没有人这么夸过我。大概我们是一类人吧。”
“谁说的?我可不像你。”井暄开玩笑地拍了他一下,“对了,你怎么对我这么小气?我进屋这么久,口都说干了,连口水都不给我喝。”
“哦!”周守立恍然大悟,连忙拿来一杯茶水。
“瞧你行李都收好了,什么时候准备去找碎片?”井暄边喝边问。
“今晚。”
井暄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怎么?夜里出发最不引人注目。”
“今晚?这么快。和村长他们说过了吗?”井暄问。
“没事,他们习惯了我独来独往,说走就走。况且碎片之事,还是少些不会玄术的村民知道更好。我一见他们,就怕他们丢下孩子,冒着生命危险去寻找碎片。世间还是少几个像我这样的孩子吧。”
井暄见他伤感,语气便温柔下来:“你说得对。世间还是少些身入险境的人比较好。我去简单收拾一下,再来找你。”
“你真的要跟我一起吗?”
“对啊,跟的死死的。”井暄一笑。
周守立点头:“既然如此,可别反悔,我们两个时辰后在假山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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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结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