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暄睁开眼。
这是一片静谧的树林。桃李枝繁叶茂,嫩绿的枝叶层层叠叠,唯独留下一个小角,透出海纹石色的天。
他浑身酸痛,躺在地上,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林间的草地颇为松软,野草的香气与枯叶的腐朽味道混在一起,从身下悄悄爬上来,令人昏昏沉沉。
井暄不自觉又闭上双眼。
远处似乎传来一声鸟鸣。
那叫声婉转悠远,韵调悠扬,好像在诉说什么事情。
紧接着,四面八方响起清脆的回声,荡在空中。
这里真是幽静,一个人也没有。
井暄想着,却没注意到有人悄然走近。
哗——
不知哪来的凉水泼到他脸上。
“谁啊——”
他话才说了一半,又一捧水泼到身上,浇了个透心凉。
井暄一个激灵,跳了起来。
“你醒啦?”
井暄抹去脸上的水,眼前是个明媚的少女,手里捧着一只竹篮。
她惊讶地看着他,转而笑着对周围招手:“他醒啦!快来!”
一瞬间,从树林后跳出来不少孩童。
他们与这少女打扮一样,身穿藏青色袍子,袖口及领口绣着银色花纹,衣服上是井暄从未见过的奇鸟异兽。他们都左不过十五六岁,脖子上佩戴了银项圈,胸前还挂着翠竹鸟形口哨。
虽然都是些孩子,井暄依然不敢放松警惕。
“哪儿来的野孩子?想对我做什么?我身上可什么都没带。”
“听听他叫我们什么?亏我们照料了他一路。”
孩子中走出一个男孩,看起来是里面的头头。
他掏出一只小罐子,倒出一些绿色液体,置于手上。那东西形似松脂,散发出一股清香。
男孩走上前,一把撩开井暄的上衣,对着他腹部重重来了一掌。
井暄大叫一声,蹲在地上。
腹部一阵怪异的痛感传来——是种灼烧感。在松脂似的液体的作用下,火辣辣的痛感竟然逐渐退去。
“你下手轻点,峻儿。”少女微微蹙眉。
峻儿赔笑道:“青元妹妹,你别生我的气,我绝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他好快点,咱们才能快点赶回村里。迟了的话,你爹爹和姐姐定会不高兴。他们若要怪罪起来,我可受不了。”
叫青元的少女没有理睬男孩,跑来扶起井暄。
她的声音如溪水一样清澈。
“抱歉,他一贯毛手毛脚的。你身上有伤,又一直昏迷,我们一直不敢走快。现在好了,你醒了,我们今晚定能赶回去。”
“这是什么东西?”井暄指着身上的绿色液体问。
青元回道:“银瑶汁,一种草药。将它敷在伤口处,能让伤好得快些。”
“伤口。我怎么受了伤?”
峻儿插上一句:“莫怪我们,不是我们弄的。”
青元的语气忽而变冷:“你少说几句罢。临出发了,你们东西可收拾好了?既然没有,还不快去?”
孩童们纷纷跑开,消失在桃李密林后,只留下井暄和青元。
青元拿起胸前的口哨,吹了一下,一声悦耳的鸟叫飞入林间。
这是井暄刚刚听过的鸟鸣声,模仿得惟妙惟肖。
井暄对他们所在的神秘村落感到好奇。
“青元妹妹?”井暄开口,“我叫井暄。”
“怎么就叫上妹妹了?你多大?”
“应该是二十三。奇怪,我怎么什么都记不起了。”
青元重复了一遍名字:“井暄哥,你当真想不起些什么?你的故乡?父母?还有,你为何到了这?”
井暄摇头。
他如失忆一般,竟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觉得每一回想,脑袋便刺痛难忍。
井暄索性站起身。
青元忙说:“哎呀,你别站起来,伤口还未痊愈呢。”
“我没事。”
井暄惊讶地发现,身上的酸痛与乏力,竟在草药的作用下逐渐退去,手脚又能正常活动起来。那草药虽看起来不怎样,药效却真不一般。
青元从荷包里取出一匹布帛,递给井暄。
“我不是有意朝你泼水的。只是你若一直昏迷不醒,恐怕耽误行程,赶不回村参加祭典……”
“我一直昏迷?是谁弄的呢?”井暄接过布帛,细细揉擦湿漉漉的头发。
他打湿的短发下露出乌黑的眼眸,细长的睫毛落在旁边,仿佛长在水边的苇草。
“我也不知道。发现你时,没瞧见别人,只见你满身伤痕,昏迷不醒。”青元说,“我们即将启程回村,一起走吧。”
“你们的村——”
“弱冠村。我是村长之女。像你这样失了记忆的人,我虽没见过,倒可以问问父亲,或者问守立哥,他们见多识广,一定有所耳闻。你运气真好,这次来还正好赶上祭典呢。”
井暄点头:“那行,我跟你们走。”
几声鸟鸣传来。青元细细倾听,忽而一笑:“他们好了。”
她向鸟鸣的方向走去,井暄跟在后面。
走了几百米,拨开树丛,前面出现一片空地。
几个孩童牵马拉车,将装好的东西抬入马车后厢,跳上马车,对他们招手。
峻儿坐在马车前:“青元妹妹,咱们该走了,不能耽误了行程。”
“我也坐这个?”井暄问。
“你坐我的坐骑吧,它很乖的。”
青元鼓起嘴轻吹一声口哨,树影下跑出一只动物,与普通马匹体格差不多,牛身马尾,发出重重的喘气声。
“井暄哥,你坐精精身上就成。它既温顺,也识路。”
说完她跃入马车中,冲井暄一笑,放下帘子。
“可这玩意怎么骑啊?”
无人回应井暄的话。
銮铃一响,马车顺着林间小路平稳前进,将他留在原地。
井暄无奈地回头一看,那牛身马尾的家伙正温顺地趴在地上,转动它圆咕噜的大眼睛,示意井暄骑上去。
精精的背上挂着藏青软垫,上面也是奇鸟异兽花纹。
“也罢,你可走得稳点,别摔了我!”
井暄迈开腿坐上去,轻抚它后颈。
精精仰头长鸣一声,发出“精精”的叫声,甩动长尾,飞速追入桃李林深处。
他们一行人一路上极少休息,饿了从附近树上找些果实吃,渴了便扒开草丛舀了溪水喝。
前方树林还是一眼看不到尽头。
井暄抬头,枝叶间透出的光越来越暗,而他们赶路的脚步越来越快,便知道夜晚逐渐靠近。
在赶路的零碎间隙里,井暄从青元口中得知,在月圆之夜前赶海是村里的传统。他们路上意外发现自己,耽搁了些时间,因而现在要快马赶回村里。
“这次实在是不凑巧,”青元说,“月圆之前的赶海与一年一度的祭典竟然撞了,我怕要来不及赶上祭典。所以抱歉,顾不上你的伤口,得拼命赶路,不然误了祭典,父亲必会不高兴。”
他们走出桃李林时,太阳已消失在大山后头。
青元从马车里探出头说:“井暄哥,前面便是村子。还好,千赶万赶,赶上了。”
这弱冠村落在山腰上。
上山路上,脚下的泥土变成干燥的红壤,沿途植被也变得矮小稀疏。坡越来越陡,精精的步伐变得沉重起来。井暄赶紧跳下来,陪它往山腰上走去。
到村口时,天色已晚,朦朦胧胧中,看不清村子的样貌。井暄只知道四处无人,也不见有人迎接。
他们在沉默中徐徐前行。
忽而前方有亮光,视线渐渐明亮起来。
他们来到一片开阔的平地,那里满是半跪着的男女老少,面朝中央。那里专门搭成一个两米高的台子,周围摆满金银器具,点着一圈火把,远远看上去金碧辉煌。
一位须发飘飘的男子迎上来。
“爹爹。”
青元跳下马车,扑进那人的怀中。
那人已入中年,气度不凡,一身乌色长袍,胸前坠挂着口哨。
“元儿,一路可还顺利?”他轻轻爱抚着女儿的发髻。
“您放心,一切都好。女儿来迟了,让您担心了。”
“不迟,祭典仪式正要开始,你们来得刚好。不过——这位少年是谁?”村长看向井暄。
青元赶紧说:“是井暄哥。说来也怪,我们这次去北海赶海,碰巧遇见他昏迷在海边,便把他带了回来。他——似乎失了记忆。”
“什么?这,莫不是十年前——”
“爹爹,您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村长对着井暄上下打量几番。那不是浮于表面的观察,而是半放空的眼神,似乎勾起了什么回忆。至于究竟是什么回忆,井暄不得而知。
“也是个失了记忆的人来到村里,口中神神叨叨的,说能看见什么光——不过说了些呓语,见没人理睬便离开了。都是些陈年往事,不必当回事。”
“井暄哥他会不会……”
“大概是受了惊吓,一时忘记,慢慢会好的。实在不行,用药下去总能好转。”村长恢复了镇定,“他既然来了我们村,便是我们的客人,一定要以礼相待。正好请他参加祭典,由你陪着很是妥帖。该入座了,想必青鸢已准备好了。”
青鸢是青元的亲姐姐,村长的长女,也是主管祭祀的新神女。井暄路上听青元说过。
井暄随他们入场。
不像其他人半跪在地上,他们坐在右侧草垫之上,离中间的高台也更近。
不知何处走来一高一矮两名女子。
她们一袭红衣,手腕脚踝皆戴有金锁,头顶梳着高发髻,脸上涂有杜鹃红的胭脂与大量金粉。她们步态轻盈,走到高台边。
略矮些的女子两颊下垂,似乎上了年纪,站在后侧。
而年轻貌美的神女则纵身一跃,在众目睽睽之下飞上高台。
“这是怎么做到的?”井暄讶异,更让他讶异的是,周围人竟习以为常,淡然自若。
全场安静下来。只见神女嘴唇飞动起来,嘴里念念有词。
“祭典开始了,这是为了祈求神明而举行的祭典。”坐在旁边的青元忽而转头,对看得入迷的井暄说,“怎么样?我姐姐可美了吧。”
“是的。可我没看懂她在做什么?”
“她在向神祷告呢。一请神,二拜神,再送神。你看好了,姐姐后面还要跳舞呢!等着吧。”
不出一会,神女停止祷告,平静如湖水的眼睛注视正前方,优雅又高傲。
但不知怎的,她突然微微蹙眉,眯起眼睛,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扰乱了她的心神。一时间她愣在原地,没有继续下去。
身后的老神女轻咳一声。
“鸢儿。”
“是。”青鸢缓过来,轻声应道,她将目光移开,合掌拍了三下。
几名壮丁走进场,扛进来一只肥硕的牡羊,落放在高台前。
几个少年紧跟入场,端来三彩雕龙瓦罐和许多琉璃小杯,跪在台前。
四周忽而琴瑟声起,伴随有鼓声。
曲子优美而又有张力,扣人心弦。
青鸢取走罐子,翩然起舞,水袖在空中上下翻转,宛若蝴蝶。
那三彩罐从她怀里抛出来,顺着她的手臂滚落到指尖。
青鸢一抬手,三彩罐飞至半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光,又稳稳地落在她另一只手纤细的指尖。
井暄暗自惊叹,这舞远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渐渐地,琴声急促起来,鼓点也疾风骤雨般呼啸而来。
青鸢的舞动越来越快,动作越来越大。
那瓦罐依然稳稳的在她双手间流转,丝毫没有偏移,在火光里化作一道彩虹。
乐声在**处戛然而止。
青鸢猛然停下旋转,那三彩罐子却脱了手,抛向空中。
眼看便要摔到地上。井暄不自觉起身惊呼。
然而那罐子没有落地,像被一根看不见摸不着的丝线牵引着,缓缓下落,浮在离青鸢手心两寸的半空。
“这、这怎么可能!”井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青元见状,拉他坐下,轻声对他说:“不必担心,以姐姐的灵力,自然能控制。”
“可它悬空了——”
“不过用了玄术,你先安心看。”青元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井暄只好闭上嘴。
老神女走上前,蹲在牡羊一侧,抖出长袖里藏的长刀,放在牡羊喉咙处,干净利落一提,少量血便从羊的颈部喷涌而出,溅到地上。
井暄皱起眉头,眯起眼睛。
悬在空中的三彩瓦罐缓缓下落,停在牡羊滴血的伤口处。
老神女端走罐子上的盖,盛入几滴血。顿时,一股雾气从中冒出来。
她面无表情地合上盖子。
“仪式结束了。”青元松了口气,终于再次开口,“姐姐这支舞很美吧。从‘潜龙’跳到‘飞龙’,一气呵成。这是为了求神而编的舞,世间难得一见。姐姐还在其中融入了玄术,如此看来,更加精妙。”
“这法术竟然隔空使物悬浮,我还以为我看花眼了。”井暄说。
“玄术。”青元纠正道,“若是常人,修炼到位可得皮毛;若是有灵力之人,更能轻松掌握精髓。哎,想当初,老师说我灵力不足,不如姐姐。”
“实在是神奇。”井暄掐了自己胳膊一下,发觉不是梦。
“这算什么啊!论灵力,守立哥还要厉害些。别这般大惊小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何况这只是玄术中的一种,你已如此惊讶,要是见到其他的,你岂不是更合不拢嘴了。”
井暄喃喃:“还有别的玄术,难以置信……真的不是梦吗?”
神女一舞后,人们从地上起身,朝她聚拢过去。
青元见状对井暄说:“我们也跟过去吧。请神仪式后,人人都会分到一杯请神来的酒。爹爹说过了,你是客。你也有份。”
井暄一想到那掺了鲜血的酒,立马要让人喝下,不免有点反胃。
但其他人完全不介意。
他们纷纷挤上前伸出手,虔诚地望向神女手中的罐子,仿佛那不起眼的罐子里装有什么名贵琼浆。
“我也有份呀——难不成每个人都要喝?可那罐子看起来也不大。”井暄小声问道。
青元瞪了他一眼:“这么好的东西,自然算好了是够的,怎么?你不是很乐意嘛。觉得我们村的东西不好吧。”
“不会不会。”
井暄只好跟着青元挤进人群之中。
我只是没那么迷信罢了。当然,这话井暄是放在肚子里说的。
青元又说:“喝请神酒,得神庇佑,是大家梦寐以求的好事。若有幸得道升天,到了天界,那可是一神之下,万人之上。到时别说珍宝了,不,世间所有好东西都任你挑选。”
井暄默不作声,暗中感慨:好个一神之下,万人之上。今日落到这村落,遇到的古怪事情实在太多。不过,所遇之人倒还不错。我不如安静待着,静观其变。什么神明,什么得道升天,他们所说的先当个传说听,不论真假。
“为何没有我的份?”一个冷冷的男声传来。
“请回吧。”
“是上次的事情伤了你?青鸢,我向你道歉。但一事归一事,请神酒我应该也有份。”
“我不管。没有就是没有。”
前面传来争论声,青元和井暄忙跑了过去。
青鸢在高台上,正居高临下地说话。
台下那少年二十出头,卷发落肩,身披斗笠,身形若水仙。他胸前一样垂着口哨,肤色却比周围人深上一圈,手和腿上还有不少细微的伤。他直视神女,毫不畏惧。
井暄盯着那张脸,觉得莫名熟悉,却又什么都记不起。
“守立哥,他怎么回来了?”青元低声说,“我姐姐当神女前倾心于他,但被直言拒绝,从此对他有所不满。不过守立哥也怪可怜的,没有家人,总是独来独往的……”
村长听闻动静赶来。
“青鸢,不得胡闹。今日祭典,不论宗亲远近,本就要一视同仁。你是新任神女,职责在身,不要耍小孩子脾气。”
青鸢扭过头,头上悬挂的金片叮铃作响,是这片寂静中唯一的声响。
她咬紧嘴唇,平视远方。
“不行,父亲。”青鸢回过身冷冷说,“这并非是因为我本人的情感。我已是神女,过去的事也已过去。只是这次祭祀的请神酒是算好的,一人一杯,女儿不敢有错漏。”
她俯视那人:“好一个不告而别,又好一个不请自来。我只是神女,也算不出意外之事。即使祭典有多准备一杯酒的习俗,那杯酒也向来是留给外来之客的。家父才交代过,今日有外来之客到来,既然如此,这酒自然不够分了。对不住,周守立,今日没有你的酒。”
周守立垂下头说:“你明明知道,我是为了什么出去……”
井暄悄悄问青元:“他好像很想要这酒,是有什么缘故吗?”
“哎,守立哥一直拼了命想去天界的。姐姐这么说,可如何是好?”
“对了。”井暄又问,“刚刚说的外来之客,不会是我吧?”
“当然,你好迟钝呐!”青元埋怨。
青鸢见周守立没有离开的意思,又说:“请神一年一次,等来年喝酒也不迟。今日莫要扫了大家的好兴致。”
“等等。既然大家要好兴致,我何不成全了这好兴致?”
井暄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到最前面:“请问神女,你这儿是否留有一杯给客人的酒?”
青鸢看向父亲。村长说:“这位便是今日来的客。”
于是她对井暄微微点头。
“那么请问,神女能现在将酒给我吗?”
“自然。”青鸢捧上一小只琉璃杯。
酒液晃动,在火光的映照下散发出金色的光泽。
“多谢神女。”井暄将琉璃小杯拿走,送到嘴边闻了一下,是醇厚的酒香,他转手将杯子端到周守立面前,“闻起来好甘甜啊,我井暄便把酒送给你了。”
周守立一愣,双手停在半空,不敢接过酒杯。他不知道这素未谋面的家伙为什么要这么做。
“此话当真?你我从未见过,今日第一次相见,非亲非故的,你为何要把酒给我?”
“遥遥一见,像是见过。再说了,喝了这酒,就当结识了一位新朋友。我们不就认识了?”
周守立仍在迟疑:“可是,请神酒实在珍贵,你……”
“无所谓,我素来不爱喝酒。也不拜鬼神。不如用它来成全他人,也不扫了大家的兴致。”
井暄说了一通,就差把不想喝掺了血的酒直说出来。
众人看着他们窃窃私语起来。
但他们没有越了规矩,合情合理,连青鸢都不好说什么,只是沉下脸盯着手里的瓦罐。
“如此美意,谢过了。”周守立接过,一饮而尽。
等到所有人喝完请神酒,夜更深了,一轮圆月挂在天边。
众人退到场地外沿。
那里早早摆上长桌,备下佳肴美酒,置于金盘银盘中,极为精美。
村长大手一挥:“吉时至,莫辜负。请诸位就座。今夜让我们尽情享受、大快朵颐、欣赏歌舞。让我们一齐举杯,再次感谢神的恩赐,保佑我弱冠村的人可得道升天。”
除了井暄,人们举起酒杯。
“得道升天!得道升天!”
丝竹与琴瑟的声音飘起,全场转而一片祥和的氛围。
青元凑近了井暄问:“井暄哥,你可真大方,请神酒说让就让。你当真不想得道升天吗?”
“也不是,虽然听你说起来不错,但我觉得不如眼前的美食真实,更加吸引我。”井暄边吃边说。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新颖的说法呢。诶,爹爹来了。”
井暄见村长过来忙起身。
“坐,不必客气。”村长对井暄笑着说,“今日之事多亏你了,我也没料到会生出这样的事来。”
“哪里,一点小意思。”
村长招呼青元过去,对井暄说:“你慢吃,还有些送神的琐事要办,失陪了。晚些时候,我让峻儿带你去醉居,那里安静,最适合歇息。”
“多谢您费心了。”
他们离开,留下井暄一人摸着肚子,瘫坐在那儿。
几人搬开高台,留出一片空地。
七位身穿彩裙的女子以纱半遮脸庞,迈着轻盈的步伐走来。
在座人们开始鼓掌。井暄打起了精神,不知又有什么好戏。
鼓声响。
人们在各自座位中拿出酒杯,将酒泼向七位女子。
她们倒也不闪躲,齐刷刷舞动衣袖,那酒竟然停在空中,汇聚成股,流动成虹。她们以水为绫,肆意舞动,做出飞天的姿态。
“御水之术。”一人在井暄身旁坐下。
井暄侧身看去,是周守立。
他已脱去斗笠,单手端着一只酒杯坐下。
井暄问道:“是玄术的一种吗?”
“正是,以灵力控制水的形态,称为御水之术。”周守立伸出手,“对了,在下周守立,不知怎么称呼你?”
“井暄。不用那么客气,咱们看起来差不多大,随意些。”
“请问你贵庚?”
“嗯——似乎是——二十三。”
周守立抱拳道:“如此,我小你一岁,那要称你井兄了。刚才让酒之事,在此谢过井兄。”
井暄笑着说:“哪里,一点小事,你客气了,还专门跑来谢我。”
见井暄不时看向舞姿曼妙的女子,周守立问:“井兄对这御水之术感兴趣?”
井暄回道:“的确,我没有见过,感觉很新奇。”
“倒还有新奇之物,胜过它百倍,不知道你是否愿意一看?也算我报答你出手相助之情。”
“哦?”井暄被吊起了胃口,“什么好东西?拿来让我瞧瞧。”
“不在这里,需要井兄和我一同前往一个地方。”
“去哪里?要不要和谁说一声?我们突然走掉的话——”
周守立看出井暄的心思:“祭祀夜宴人人都在庆贺,断然不会发觉少了人。青家此时最是忙碌。我们要去的地方虽不在附近,但也不会耽搁太久时间,你放心。”
井暄觉得说的在理,便同意了。
于是两人悄然离开,融入月色之中。
他们离开弱冠村,一路翻下山,又爬上相邻的北号之山。
在山间树林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个山谷。
山谷里流水淙淙,长满了月色的小花,汇成一条碧色的河流。
两人翻过山谷,又登上一座山石嶙峋的小山。山上不见一点植物。从山上往下望,尽是碧色花海,景色愈加壮丽。
等爬到山头上,月色已淡下去。
万籁俱静之中,一棵巨树出现在他们面前。
井暄爬得气喘吁吁:“好大一棵树,这是什么?”
周守立望向巨树,说道:“这是神木扶桑。总算赶到了。月亮已落。还好你脚步快,没有误了时辰。”
一股微风从脚下的山谷卷来,扶桑神木的根扎入山谷,深不见底。
扶桑由两株粗壮的树干组成,它们互相交错扶持,盘旋向上,穿过他们面前,伸入云中,一眼望不到树冠。如此场景,十分震撼。
井暄仰望着扶桑,脚都快站不稳了。“这么高,竟然被云挡住。这得有多高呀?”
周守立说:“不知道。没人上去过。也不是人人都知道这个地方。”
井暄赞叹不已:“这里竟有这样的景象,我算开了眼界。本来一路上还在怨你,带我跑了一夜,不知道要带我去什么鬼地方。现在发现错怪你了。”
“这还不算完,看,来了。”
井暄顺着周守立所指低头,只见扶桑神木颤动起来。
它的树干发出层层红光,仿佛涟漪,从下到上,直通云间。
接着,一股剧烈的金光从山谷间传来,井暄只觉得,眼前的神木变得异常明亮与灼热,树干变得通红。
这些光与热很快便消失,一切又恢复如初。
紧接着,井暄头顶的云层变得绚丽无比,出现了朝霞的色彩。
是的,天亮了。
整片大地从黑暗中苏醒过来。
环绕大地的薄雾被阳光驱散,露出大片黄与绿。
原来太阳是从这里升起的。
井暄惊讶得合不拢嘴。
周守立说:“扶桑神木是日出之处。怎么样?带你跑了那么远,还算美吧?”
“美。”井暄略显吃惊,“周守立,看不出来,你竟是个浪漫的人。怪不得神女喜欢你。”
“胡说。”周守立涨红了脸,“都是谣传,根本没有这回事。”
“没有?我只是一见,就知道她对你不同于对别人。别害羞嘛。”
“她只是可怜我罢了。”周守立垂下头说,“我没有父母,也无朋友,除了青家对我好,别人都不待见我。我想,她对我只有同情,并没有别的。倒是你,初次见面就替我解围,是个好人。我十分感激。”
井暄一愣。他带我来这里,原来是谢恩来了。
“你这是做什么?我不是说过了嘛,我对于得道升天的传说没什么兴趣。所以别老是谢我。那么客气做什么?我不过是让你一次酒而已,日后你让回我一次不就扯平了。”
“有井兄这话,我日后必定报恩。只是——”他凑到井暄身边,“只是我对井兄不了解,若能报恩,不知井兄想要什么东西?金银珠宝,还是名贵字画?”
井暄想了一下:“我?我对这里的一切都好奇,但说最想要的,还是想知道我的身世。说来奇怪,我竟忘记了自己是谁。”
“这样啊……”周守立听着新鲜,看井暄认真的样子,又不像是开玩笑,于是说,“我虽现在帮不了你,但只要入了天界,定能给井兄想要的一切。”
井暄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讲,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话说,你为什么那么执着要去天界?”
周守立顿了一下说道:“多少人想要得道升天,因而踏上不归路。他们不惜拿自己的性命冒险,抛下家人背井离乡。青家姐妹的母亲如此,我父母也是如此。我从小被丢下,从未见过父母,只知道他们很早去找得道升天的路,从此一去不回。”
“抱歉,勾起你的伤心事了。你想在得道升天的路上找到他们?可,可是他们曾把你……”井暄话只说到一半。
“是啊,过去他们把我丢下了,我为何还要找他们?”周守立说着,走到悬崖边,脚下是深不可测的山谷,他的黑发迎风飞扬。
“恨也好,不甘心也罢。但无论如何,他们是我的父母,我想见他们一面,哪怕只是一面。”
“我懂了,怪不得你一定要喝请神酒,原来如此。”
“话说回来,我都不知他们是生是死,却一心要找他们。或许,等到了天界仍不见他们身影,我才会真正死心吧。”
“尽力就好,只要你想做,就放手去做吧。这得道升天之路,究竟是什么样的?听起来不像是真实存在的路。”井暄走上来,却因为害怕,不敢太过靠近悬崖边缘。
周守立回答:“传说它连接了人间与天界,隐匿于世间的某个角落,一般人发现不了。传说天神曾以一宝玉赐予世人。有它指引,便能走上得道升天之路。可惜宝玉被人争夺,裂成碎片,之后散落人间,难寻其踪。”
井暄一惊:“碎了?碎成多少?”
“传说是二十片碎片。”
“那这些碎片长什么样,在哪里找?”井暄问。
“这……它们的样子,我虽未见过,但听闻通体晶莹。没有人确切知道它们在哪,人间各处都有可能。奇就奇在,有人能够看见碎片不论白昼黑夜地发光。什么颜色的光来着——好像是——”
“蓝色的光?”井暄打断道。
“没错!井兄居然知道。想必是青元说的吧?”
“没人告诉过我。”
井暄抬起头,扶桑神木上方的云密不透风。
“只是在那上面,我好像看到了蓝光。”
呜呜呜,希望姐妹们喜欢井暄小可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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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请神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