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半月,雷或终是撑不住了。
常汝琰那记敲山震虎又准又狠,雷或咬牙切齿,也只能硬生生割了两块肉护住大局。
任由缉私营抄了两处秘藏盐仓,又“自愿”上缴了十余艘走私船。
筋断骨折,好歹保住了命脉,最后只背了个“失察失管”的罪名,另加一笔让人肉疼的罚银,总算暂时平了事情。
轻衫探了消息回衙,“大人,漕帮这段日子确实安分了不少。不过据眼线来报,雷或手下几个心腹最近频频往德善庄和城西那支商队跑,看着像是又在谋划什么。”
常汝琰听罢,眉目微沉,垂眸盯着棋局,不紧不慢落了一枚黑子,“断了一臂,可不会甘心。水路堵死,眼下怕是在陆路动起了念头。”
“那刺客,可撬开嘴了?”
轻衫垂首,“是个死士,见势不妙直接咬舌自尽了。”
常汝琰缓缓执起一枚白子,“既如此,丢去赌坊门口吧,也算给三当家提个醒。”
轻衫一怔,脑中又闪过那日暗室一幕,再联想到闻折不知从哪儿窝回来的刺客。
一时间忍不住腹诽。
这嘴还真是开了天光,离疯怕不远了。
“是。”轻衫低应一声,快步退出。
-
转眼五月初五,城内一改前些日子的紧张气氛,家家户户门前悬起了艾草菖蒲。
秦素还在被窝里恍恍惚惚,就被秦母一把拽了起来,稀里糊涂地套好衣裳,连拖带拽地弄到了院子里。
院子当中放了两大盆东西,左边是洗净的青芦叶,右边是淘好的糯米。
秦素站着发愣,问,“娘,你难不成要拿去铺子里卖?”
她瞥了一眼,琢磨着这一盆,足够摆个地摊了。
秦母嗔她一眼,“你这孩子净胡说,家里包粽子是送人情的。邻里得送去些,婉儿那还有衙门里都得顾到。过节嘛,总得有个样子。”
秦素头疼。
她一向拿得出手的是嘴皮子,可对于这种忙来忙去的事着实不太情愿。
秦素洗了手,搬过小凳子坐到母亲旁边,开始帮忙包粽子。
秦母手脚麻利,不一会儿便堆出了小半盆。
昭庆朝的文化与元明时期相差无几,粽子馅儿除了常规白粽,蜜枣果铺豆沙外,还有火腿咸肉的。
秦素不爱吃咸粽子,嫌弃这些味道过于单调,耐不住性子跑到厨房,包了几个咸鸭蛋,又顺手拿了几块方糖,一股脑儿往粽子里塞。
秦母这边包得认真,压根儿没注意秦素都加了什么料儿,等她看过去,秦素刚把一块儿糖按进去,正拿着手边的马兰草乱捆一气。
秦母一脸嫌弃,“你这包的是个什么东西?能吃吗?”
“……”
秦素哽了哽,觉得有些冤。
她两手黏黏糊糊,哼哼唧唧来了一句,“怎么就不能吃了?甜的咸的还不都一样,反正是往嘴里塞。”
秦母白眼翻个不停,拎着自己的箩筐进厨房蒸粽子去了。
今日过节,衙门里也没什么正经事,留下守着人也都无精打采,连说话都懒得提声。
秦素拎着两只食盒晃进来时,迎面瞧见那群人歪着脑袋靠墙,好像下一秒就要被踹下河去和屈原作伴了。
秦素将食盒“啪”地放上桌,一抹盖儿,“都别给我摆副丧脸,粽子来了。”
闻得有吃的,众人像是突然回了魂,连吃两波白虎堂饭都提不起劲的腿脚这次齐刷刷地迈向前。
“秦头儿可以啊,居然会包粽子!”
“这肉粽看着不错,我先尝尝!”
“哎哎这里蜜枣多,赶紧让我拿一个!”
……
轻衫也从一旁走来,捧起一个粽子,刚拆开便皱了眉。
秦素一瞅,笑了。
总共就包了几个,居然这么巧挑了个现形。
轻衫捧着粽子,表情有点难尽,“这味道……”
秦素招呼着,“哎呀,你这什么手气啊!这是隐藏款,我发明的新口味,就包了那么几个还让你一下碰上了。”
轻衫眼角抽了抽。
甜咸交织的味道扑面而来,实在是难以形容的复杂。
“吃啊吃啊!”秦素催促道。
轻衫看了看她再看看粽子,为了给面子,斯文地咬了一小口。
“……”
那张清秀的脸五官瞬间扭成了一团,褶子拧得层层叠叠,下巴硬是抿出几个坑。
嘴里好像嚼着的不是什么粽子,倒像是一坨刚蒸汽腾腾上桌的粑粑。
旁边丘山憋不住笑,猛地拍了下桌,“哎哟,大兄弟你这表情,难道真这么难吃?”
“哈哈哈哈哈,看他那样准是吃了什么奇味儿东西!秦头儿八成又干了什么不靠谱的事!”
秦素瞪了他们一眼,咂巴着嘴辩解道,“我有那么坏吗?不就是换了点料吗?咸的甜的都现成的,至于这样吗……”
轻衫皱着眉,嘴蠕动了几下,最终闭着眼强行咽了下去,随手端起茶杯用力灌了两口,抬头冲秦素勉强挤了个笑,“嗯……挺有创意的,很有想法……我觉得咱们刑房最近可以省下添置刑具的银子了,用你这个就行,保证死得安详。”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丘山笑得直不起腰,眼一斜正好瞄见门口的身影,险些惊得呛了口水。
“大人!”丘山一个激灵,从桌边挺直身子,瞬间变回标准军姿。
常汝琰背着手,目光淡淡扫过站得笔直的众人,最后落到角落里坐得十分随意的秦素身上,又瞥了眼食盒。
今日过节,常汝琰也没给下属们摆什么冷脸,声音不温不火,“没事的话散了吧。”
大家得了令,一溜烟全走个干净。
常汝琰最后深深望了秦素一眼,而秦素躲也躲不过去,无奈扯了下嘴角,心里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
待常汝琰走出前堂,秦素将另一筐粽子递给轻衫,“这,你转交那位闻大兄弟。”
轻衫怔住,瞅着面前食物没吭声。
秦素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好歹是半个搭档,总不能一点儿意思都不送吧?”
那日常汝琰仍旧滴水不漏,秦素也没打算深究,只是和常汝琰约法三章,人可以继续跟,但角色得变,从护卫改成合伙人。
道理很简单,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常汝琰心里怎么想,她也不在意。
可这事憋坏了闻折。
堂堂影卫被一个女人威胁了不说,更是被主子吩咐听秦素使唤,岂止是打他的脸,这根本就是踩着他的脸,还用力地碾了几下。
大半夜,他硬拉着轻衫发起牢骚,天南海北地编排起秦素来。
“你说她一个普通丫头,怎么就这么邪门?”闻折皱眉,憋出一句,“主子是不是中什么妖术了?”
“她知道我跟着,八成有问题。”闻折越说越气,索性摊坐在椅子上,“真是遇到个魔星了。”
闻折气得脑袋疼,话也不经脑子了。
轻衫听他絮叨半天,居然少见地没板着脸训人。
他心里也有些纳闷,可想起那日丘山的话,结合前后细节,轻衫不得不承认,秦素深藏不露,而大人对此也毫不惊讶。
俩高手啊,还真是挺配。
秦素虽不知俩人背后小声议论,却像是有所感应。
“人都拗不过节,一个人多寂寞,多可怜。”秦素将篮子推到轻衫怀里,“也算安慰下被我重伤的自尊心。”
“……”
还好闻折没听到,不然又要吐血三升,没完没了地怄半宿。
轻衫没说什么,笑叹了口气,点头应了。
秦素交代完,抬脚去了书房。
今儿衙门给了一天假,杂役们回家过节,府里安静得很。
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秦素敲了敲门,稍等片刻才推开。
她倚在门边探了探头,“常汝琰?”
屋内茶香袅袅,茶案旁的男子闻声抬起眼,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在秦素身上。
“过来。”
秦素心里腹诽一句,但没计较,手一挥带上门,抬步往里走去。
一恍神间,手腕蓦然被人扣住,整个人被扯进了熟悉的怀抱。
秦素手撑在他胸前挡了挡,却立时被挑起下巴,封住了言语。
身上一袭窄袖儒裙薄如蝉翼,轻纱掩映间后背触了他掌心的温度,烫得她轻轻一颤。
呼吸交错间,秦素被吻得气息溶软,挣了几分,用力拍了拍他的肩。
“过分了啊……”
唇瓣微肿,水光未散。
常汝琰稍稍退开,盯着她的脸看了两瞬,眉眼带出三分戏意两分温存。
“晚上随我游船。”
“还船?”秦素眨了眨眼,“你到底有多爱坐船?”
常汝琰波澜不惊地回道,“清净,没人碍事。”
“……”
秦素听得这话,顿觉其中意味深长,“常大人,你不觉得自己愈发放肆了吗?”
常汝琰面色未变,反倒扫了眼她那身软缎衣裙,“下次,别穿这样的。”
秦素本想反驳一句“你管得着吗”,却又怕惹得这闷葫芦起了心思,索性忍气吞声。
眼下这种不明不白的情况,挑不挑明倒也无所谓了。
反正秦素向来心大,想得也开。
常汝琰喜欢她,她对常汝琰也不是毫无心思。两人私下里偷偷摸摸相处,她倒觉得轻松自在,毫无拘束。
要是真闹到板上钉钉那一步,接下来就逃不过家里急着备嫁妆的闹剧,她是死活不愿跳这坑的,晚婚晚育再合适不过。
再说了,两人若出了岔子,拍拍手散伙也方便,总好过掺进繁琐的和离局面。
毕竟——二婚到哪都不好看。
“这是婉儿新挑来的样式,我觉得挺好。”
常汝琰捏住秦素指尖,加了几分力,“太露。”
秦素抽回手,“我又不是露肩露腿的,有什么好挑剔的?”
常汝琰眼眸微微一眯,将人往怀里扣了些,“那你倒是露一个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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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之前确实露过不少。
秦素几乎能笃定,常汝琰骨子里就是个闷骚。
总结一下——衣冠楚楚,禽兽无疑。
既然话越扯越没意思,秦素干脆不多做纠缠,应付着和他抱了一阵。
半晌后,便听见轻衫上前敲门,通知龙舟赛马上开始让他们过去。
秦素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翻身便从常汝琰怀里闪开,傲娇地抬抬下巴,从容不迫地走到门前,潇洒得仿佛刚刚的亲密全然不曾发生。
常汝琰目送她出了门,细细瞧了几眼,无奈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
昭庆每年都会举办龙舟赛,除了各家商帮外,衙门作为官府门面也要派人参加。
轻衫向来对这些热热闹闹的活动没有兴趣,因为众人推举,也只能不情不愿地接了头首。
秦素本来也是不爱凑这热闹的,无非是作为捕头过来撑个场面。
不过林婉儿硬扯着她往热闹的人堆里钻,挡也挡不住。
常汝琰坐在不远处的茶楼二层,慢悠悠地品着茶,视线越过攒动的人流,落在了那个身穿桃红纱裙的纤细身影上,有一下没一下摇着折扇。
秦素站在前头看了会儿,轻衫带队基本十拿九稳,她视线一偏,瞥向后边漕帮的那艘船。
船上的人不过是一群小喽喽,许是前几日被衙门折腾得狠了,一个个眼神都愤愤不平的。
“小心!”林婉儿突然叫了一声。
只见衙门的船猛地一晃,轻衫猝不及防,一个身子斜扑进了河里。
秦素眼皮抽了抽,脸顿时一臭。
这都一群什么玩意,整个一群扶不上墙的稀泥?
秦素随手扯过一旁的布巾,拨开人群,朝那边走了过去。
说实话,这运河到底不同于自家小池子,再加上不久前的命案,秦素心里多少有些发悚。
她原本想着上不来就下去救一把,哪成想人家轻衫水性倒不错,自个儿扑腾了两下爬上来了,只是狼狈了些。
“你没事吧?伤着没有?”秦素把毛巾递了过去。
轻衫抹了把脸上的水,摇摇头,“没事,就是呛了几口。”
林婉儿也跟着跑过来,上下扫了一眼,下意识发出一声“哇哦。”
这词是秦素教她的,可看着林婉儿目不转睛连眼珠子都转不动,秦素秒懂。
湿身美男太过惹眼,招得这位少女一时移不开眼了。
近水楼台先得月,教坏小孩罪过不小啊。
秦素一边唏嘘,一边挪开了视线。
轻衫甩甩头发,又动手拧了拧衣角,却不想接过布巾之前,一只修长的手先一步递去一条白绸巾,随即丢进轻衫怀里。
料子柔滑,质地一看便知,比秦素那条不知高了几个等级。
秦素和林婉儿都是一愣,两人齐齐顺着那只手望过去。
常汝琰面色淡漠,开口道,“他有手,自己会擦。”
秦素,“……”
轻衫,“……”
林婉儿左右看了看,随后凑近秦素,压低声音问,“你这是……有了吧?”
“???”
林婉儿是指秦素和他们大人是不是有点眉目了,可这姑娘向来不好好说话,懒到字也省去大半,意思完全跑偏了。
秦素眼角一抽,叹道,“妹妹,话本少看些,四书五经多读读。”
这姐妹俩在旁悄声嘀咕,轻衫抱着那绸巾,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
突然就有点理解闻折了。
什么叫满腔话难开口,什么叫哑巴吃黄连。
他也是很想骂娘啊!
……
夜幕低垂,白昼喧腾渐止。
运河之上,星辉隐隐流转,花灯如细碎繁星漂浮,画舫悠悠徘徊。
一艘不起眼的小篷船静伏在河畔,秦素捧着刚买的莲花灯,走到船边蹲下身,拿炭笔写着什么。
不片刻,常汝琰拎着披风走近,披在她肩头,“总见你捣鼓这些玩意儿,做出来倒是趁手。”
秦素没抬头,手下依旧不停,“毛笔磨磨蹭蹭的,还是这样够快。”
常汝琰目光微动,静静落在她身上,终究无多言。
秦素写完最后一笔,点燃灯芯,将莲花灯缓缓推入水中。
摇曳的黄晕沿波纹铺展,孤影随流水涣远,安静融进了不远处河境灯影的密簇繁华。
秦素站起身,凝神望向远方,一时间怔然。
常汝琰上前从背后环住她,下巴枕在她肩头,“写了什么?”
秦素唇角微弯,“嗯……希望少抄些卷宗?”
常汝琰笑意深了些,“未免志向小了些。”
秦素眯起眼看他,“我的志向早被你磨光了。”
略一停顿,她漫声继续道,“不过是应景随心写罢了。一愿山河无恙,二愿人间皆安。”
三愿……吾心所系,岁岁欢喜无忧。
常汝琰静了半晌,眸光霜融云起,片刻后,却只是低声应,“嗯,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