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天幕上仿佛悬着一盏圆形的冷光灯。
像是摆礼物盒里的电池款月球台灯摆件。挂在天上的太阳,在冬日里变成了肉眼可以直视的东西。
穆若婷双眼被流泻进室内的寒冷日光刺的发痛,嘴唇粘在了门牙上,口中发苦。她咽了口口水,忽然想起还没给纪之水倒茶。
这对难得上门的客人而言,未免有失尊重。
刹那之间,一切旁的事务都不在重要,穆若婷有了新的问题急需解决。她像是没有听到纪之水先前的话,当即为自己的疏忽道了歉。
“喝不喝牛奶?还是咖啡?”
纪之水愣了愣。还没等她作出选择,穆若婷又在一旁补充,“我记得冰箱里还有可乐,但这个天喝可乐太冷了……”她一副你偏要喝这个的话也可以的表情。
“其实水就……”在穆若婷的注视之下,纪之水收回了已经到嘴边的话,把开放题重新变成选择,“牛奶。”
穆若婷轻快地说好。
她转身离去,脚步匆忙。
不久之后,两杯加热了的草莓牛奶端了上来。
“谢谢。”纪之水摸到了滚烫的杯沿,松开手,只虚虚笼着瓷杯。
一不小心微波炉转过头,陶瓷杯的手柄温度有些高,穆若婷轻啜一口,被牛奶烫到了舌尖。
草莓牛奶味道比起牛奶更接近饮料,有些尝不出滋味。
穆若婷突然记不起它该是什么味道。
相册还是摊开在原来的的那一页。纪之水保持着穆若婷离开之前的姿势,思索间眉目显得幽深,“她是叫穆婉莹吗?”
百般逃避之下,纪之水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穆若婷心中苦笑。直到呼吸困难,穆若婷才发现自己在屏息。
当下竟由此生出了一种尘埃落定之感。
旁人都会察觉她的逃避是有难言之隐,转而轻飘飘揭过,但纪之水不会,她转来没多久穆若婷就知道这点了。
纪之水听不懂含沙射影和阴阳怪气,对情绪的感知时灵时不灵。被周英当着全班的面骂哭过的海珠甚至虚心求问过纪之水,如何才能拥有一颗宠辱不惊的大心脏。
却不知道她是根本没听出来周英的指桑骂槐。
穆若婷心里其实不怪纪之水提起。那些积压已久的情绪,总需要一个释放的缺口。
是以,穆若婷点了下头。
“这是婉莹。我的……姐姐。”
这张照片拍摄于穆婉莹初中时。中考结束之后,母亲带着穆婉莹去照相馆拍下了这张白底的证件照,用于高中开学之后提交。
她对着镜头微笑,脸颊边有两个凹下去的酒窝,和穆女士一模一样。
虽然是姐姐,但其实穆若婷没有和穆婉莹见过面。
穆若婷对未曾谋面的姐姐唯一的印象,是每每看见穆女士擦拭装有和穆婉莹合照的相框时,穆女士的眼泪烫得她想要遁逃。
提起女儿,穆女士难免伤心。
穆若婷已经不是小孩了。
她不会再像刚刚被穆女士带回来时那样童言无忌地追问:姐姐呢,如果我有一个姐姐,那么姐姐去了哪里?
穆若婷深吸一口气,久久凝视着照片上的女孩,脸颊不可抑制地变得滚烫,眼中泛起酸涩的泪意。
按捺下胸中翻滚的复杂情绪,穆若婷对着纪之水,将往事娓娓道来。
“姐姐在读高中的时候失踪了,你不太可能见过她。妈妈找了她很久,也等了她很久……但是姐姐一直没有再出现过,就像是凭空消失了。整个金城,这些年妈妈都找遍了,每逢寒暑假,她还会离开金城去外省……”
数十年前,穆婉莹就读于金城高中。
那时正值金城高中春秋鼎盛之际,它有着最好的生源、最优秀的老师,条件最好的校舍,是无数人梦想中的学校。
也正是在那几年里,金城高中培养出最优秀的一批学生。
近年来向学校捐钱捐物的热心社会人士中有不少往届学生的影子,其中最为人所知的要数本地某个电器公司的董事长,她在去年向母校捐献了一百五十万用以奖励高三师生。而寇准的父亲,如今金城电视台的副台长寇禹庆同样出名,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儿子如今也在金城高中就读。
不同于校长和管理层时常换届轮转,有的老师在金城高中执教已经有二十来年,他们对往昔的优秀学生留有深刻而鲜明的印象。
寇禹庆是值得他们反复提起的优秀学生案例。
学校不少学生由此都听说寇禹庆的大名。
如果不是突然失踪,穆婉莹本来也有机会成为金城高中优秀校友的一员。
贴了满墙的奖状能够诠释的不过是穆婉莹优秀的十分之一,穆若婷从未在母亲面前追问过姐姐,却依旧从她存在过的痕迹里,通过蛛丝马迹见证过她昔日的光辉。
每每在课堂上听见老师满怀骄傲地提起往届的优秀学生,穆若婷想起踪迹全无的姐姐,只觉得……
满心痛惜。
穆婉莹消失于数十年前一个普普通通的下午。
彼时正值假期,穆婉莹在出门之前和母亲打过招呼,约定了归家的时间,但是这一去,她再也没有回来。
“所以之水……你懂吗?”穆若婷声音低了下去。
未尽之语停留在消散的尾音里。
“经营早餐店很辛苦。妈妈一直只有一个人,每天半夜就要起来准备食材,我还在上学,做不了什么,只能尽量帮她分担点小事。她不想我陪着她辛苦。”
“所以明明隔得这么近,她宁愿让我住在学校宿舍。”
说到最后,穆若婷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连警方都觉得找到穆婉莹的希望很渺茫。
穆婉莹失踪时已经接近成年,不太可能是走失。
如果不是为了等待最后那一丝渺茫的可能,早餐店早该关门了。怀着微末的希冀……妈妈害怕女儿有一天回来了,却找不到家在哪儿。
听罢,纪之水的心沉了下去。
这位同学清丽的面庞浮现在眼前。她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有些话,要怎么说出口呢?
穆若婷塌下肩膀,表情变得迷茫起来。
“……对不起。”纪之水说。
这样的歉意,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
纪之水拍了拍穆若婷的肩膀。
穆若婷顺势埋进她怀里,毛茸茸的短发蹭着她,声音闷闷的:“好啦。又不是你的错,不用和我道歉。”
“我们聊点别的吧。”
“嗯。”纪之水挤出一道鼻音。
分别时已经到了下午。
纪之水婉拒了穆若婷和穆女士的挽留,再待下去,今天的一日三餐都要厚着脸皮在穆家叨扰了。
临别前,穆若婷拦下了纪之水。
“对了,这个给你。”穆若婷往纪之水手里塞了个红彤彤的苹果。
手里的苹果还很新鲜,圆润饱满,散发着清醒的果香。
但无论如何看,这都只是一颗苹果而已。
纪之水两手摊开,捧着一颗平平无奇的苹果,不解其意:“?”
只要不是面苹果就是好苹果!
她想。
纪之水对食物很有一套自己的品味。
“过了今天晚上,明天就是平安夜了噢!”穆若婷笑呵呵地说,“估计你周日不回来上自习课了。那就提前祝你平安夜快乐!”
纪之水恍然大悟:“也不一定。返校时间是在下午,我们应该还会见的。”
穆若婷笑嘻嘻地说:“以防万一嘛。”
“苹果好重,现在先给你一个,明天我能少背一个去学校!”
“平安夜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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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之水收下了苹果。
她自然没有随身携带苹果用以回赠的习惯,摸遍了口袋,她也没能掏出回礼,默默把手揣在了兜里。
当下只好遗憾作罢:“周一我给你带圣诞礼物。”
“唉呀。这么客气。”穆若婷嬉笑着说。
纪之水自动在脑海中翻译了她的话。
穆若婷说:好的。
早餐店下午不营业,纪之水路过柜台,看清了那一排相框的全貌。穆若婷和母亲的合照,这位同学——穆婉莹和母亲的合照……
三人从来没有在同一张照片上出现过。
穆婉莹失踪之后,偶然间的一次回乡探亲,穆女士遇到了年幼的穆若婷。
走出穆若婷家时,身前阳光灿烂。
空荡荡的一条马路上鲜有行人,路过小区门口的保安亭,穿着制服的保安大爷在空调房里打盹。
纪之水回到家中。在客厅沙发上坐了下来。
她租的房子是一间两居室,一厨两卫,空置的那间卧室被纪之水用作书房,以及堆放零星杂物。厨房通常不开火,纪之水在烹饪一道上毫无天赋,出租屋唯一的烟火气来自鼠尾草香薰。
等待外卖送达的间隙,纪之水什么都没做。她只是捧着穆若婷给她的那颗苹果。
敲门声响起,纪之水放下苹果,起身走向大门。
·
防盗门外,敲门声响起。
象征着未知的动静让陆于栖感到不安。她最近变得比平时更加敏感,一切意料之外的不确定都会引发她的猜疑和恐惧。
“你有点外卖吗?”陆于栖问吴羽。
吴羽摇头。
“会不会是阿姨来了?”
孩子一个人在校外租房独居,家长总觉得不放心,吴羽父母经常趁着休息日来看她。陆于栖每次都会趁机躲起来,以防对方发现。
陆于栖闪身进了卧室里,从墙后探出头,“我先进去躲一下。”
为防万一,她用气声说。
“你先在衣柜里待一会儿,别出声。”吴羽嘱咐。
陆于栖点点头,脱下拖鞋抱进怀里,赤着脚踩上地板,拉开衣柜门钻了进去。
确认人已经藏好,吴羽帮着关上了卧室门。
她最后回头向卧室看了一眼,忧虑地皱起眉毛,向门外高喊:“谁呀?”
吴羽很清楚妈妈和爸爸的休息时间,没空通电话的时候也会和他们发消息。
父母很少会在没有通知她的情况下贸然上门,最少也会提前几个小时通知,所以这段时间里她才能一直隐瞒陆于栖的行踪。
铁灰色防盗门后站着两个警察,听见室内传来的年轻女声,对视一眼。
其中有一个人扬声道:“你好,流动人口登记,麻烦开一下门!”
·
门开了。
纪之水探头看向空无一人的楼道,捡起靠在门边的外卖。
隔着两层包装,她已经闻到食物热腾腾的香气。
与此同时,手机震动起来,外卖软件上,骑手发来了送餐图片。
聊天框旁边的未读消息变成了灰色的“已阅”,纪之水关上门,拎着外卖朝着饭桌走去。
这顿饭有点食不下咽,吃饭过程中,纪之水难以避免地想起穆婉莹。
在她决定为穆婉莹找出死因和未尽的遗憾之时,从来没有想到过事情到最后会朝着这样的方向发展——
也许她们的相见不是意外。
穆婉莹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她曾经和她一起度过了好几个晚自习,看着她在草稿纸上落笔,在高三A班的教室里旁若无人地巡逻,听偷偷钻进教室的任课老师占用晚自习时间讲卷子。
婉莹的目光有落在过她身侧的穆若婷身上吗?
她或许也曾经仔细看过这个,和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