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来故作不解:“哪有什么注定的事?你我能看到以后吗?”
“如果可以呢?”
“差点忘了师尊是神仙了,掐指一算便可知日后命数。”
“那倒也没有……”燕遥无奈,“我不是神仙,那是开玩笑的。”
“可我信了呀。”风来把铲子递给他,“搭把手。”
等燕遥也埋好酒,风来拿出丝巾,握住燕遥的手,将上方沾染的泥土细细擦去。
少年掌心温润,指腹带着常年练剑的薄茧子,风霜还未来得及在这双手上留下浅疤。
这神仙的手却不同,早年手上留下了不少剑伤,后来有人护养着,现在已看不太出来了。
燕遥想起来,风来收他为徒后也是格外注意他的手,怕他练剑把自己伤着了,各种药送个不停。
“这次还来得及。”
风来曾没头没脑来过这么一句话。
燕遥一思考,突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风来把他当谁了?
微风拂过,风来感受到他忽然的僵硬,恰抬头一看,那双醉人的眼闯进心里。
下一刻,头晕目眩,气泡“啪”一声破了,燕遥睁开迷蒙的双眼,果酒香气从舌尖蔓延开来,面前是更为成熟的风来,身量已比这位神仙高了。
而这个风来的动作印证了燕遥刚刚的猜测,他正轻轻地落下一个吻,“燕遥”也把手搭上他的肩膀,回应起来。
得到了默许,风来更肆无忌惮,笨拙、青涩的雨点落下,最后化作缠绵的春雨。
淅淅沥沥,淋湿少年人的心。
正是春雨绵绵时,强制力量又消失了,燕遥瞪大眼睛,这时候消失是想做什么?他要继续回应吗?借着神仙的身体做这种事不好吧?
风来察觉到了什么,松开他,鼻音浓重:“师尊……”
燕遥咽了口唾沫,心一横,就当拍吻戏了,结结巴巴张口:“继续?”
风来一愣:“你说什么?”
“我说……继续。”
风来盯着他看了许久,忽而一笑,把他放下:“我不。”
啧,倒显得他猴急似的。
燕遥耳根泛红,轻声道:“哦……”
方才还春心萌动的青涩少年换了个姿态,撑起下巴,笑嘻嘻地看他:“甜吗?”
也不知他在问酒还是问人。
燕遥不想分辨,含糊点头答:“甜。”
“那这酒是成了,此酒名唤‘相思’。”风来又倒了一杯,“你别生气。”
“我生什么气?刚刚……”
刚刚那位神仙是愿意的吧,他能感觉到。
风来却故作惊讶:“我说的是雪承的事,师尊在说什么?”
“……”
燕遥更确定对面的人是以后的穷梦山主风来了,这厮一得了身体掌控权就开始耍人,不过……他认出神仙身体里的人是谁了么?
“雪承怎么了?”
燕遥苦于没有经历过这些事的记忆,只能跟着风来的节奏走。
这跟对戏不给剧本有什么区别?
“他又不肯学剑,跑下山去追那小花妖姑娘去了,师尊这些日在闭关养伤,不知道也正常。”
燕遥想起风来之前提过这件事,面不改色接话:“随他吧。”
说要又觉得自己不太亲切,好歹应雪承是“燕遥”的弟子,燕遥亡羊补牢追问:“他走多久了?”
“半年。”
“发生什么事了?”
虽经历过此事,风来还是冷了神色:“仙盟怀疑他与妖族勾结,让应家拿出所有财物赎罪换人呢。”
燕遥的脑子“轰”一声。
“这不是抢劫吗?”燕遥下意识拿起剑,欲往山下走,刚踏出一步,便听狂风大作,穷梦山是稳定平和的“梦境”,不可能突然出现极端自然现象。
果然,气泡不知何时破了,他正站在青荷城上,城墙底下一团血肉模糊,唯有那染血的琉璃花枝格外醒目。
应雪承……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
脑海中传来冰冷的机械音:“宿主,你确定要回溯时空吗?”
“燕遥”握紧手的剑:“回溯。”
“宿主确定回溯到十二时辰前。回溯机制启动。”
回溯了一次又一次,到最后,救下了应雪承,风来却在护他后身死,青荷城也依旧被狂化的妖兽踏平。
“不行,再回溯一次。我要救下所有人。”
“宿主,这会花光你这些年积攒的‘善义能量’。”
“不能得到善义能量的事,便不能称作善义之举么?”“燕遥”毫不犹豫重启时空,“把所有道具取出来,我就不信不能改了这结局!”
之后的事,便是众所周知的“传说”了。
燕遥再次掌握身体控制权,已回到了神像前。
不知为何,他觉得无脸神像在笑。
燕遥有点后悔,应该看看神仙长什么样的,原来他和自己一样是穿越者,原来虚无缥缈的传说是真的……
唯一不同的是他不是战无不胜的神明,只是回溯了百次,博出一条属于所有人的生路——除了他自己。
这般人物,难怪风来念念不忘上百年。
所以,这样的人又会遗憾什么呢?他不是求仁得仁,护住所有人了吗?
“你在遗憾什么呢?”
回到自己身体的风来跪在神像前也这样问自己,拜了三拜。
“师尊啊……”
燕遥不知道的是,最后一个气泡中,风来没有出现,但也能看到。
他之前只有修正过的结局记忆,只记得燕遥在大战时把自己和应雪承锁在山上,孤身一人赴约。
也许自己去了能救下他呢!
于是,怨他,恨他,怎么这般狠心?怎么这般自以为是?
原来他早已试过所有结局,最后得出只牺牲他一人便是最好的结局。
可是。
可是……
风来抬头,红了眼眶:“你对我的所谓情意,只是为了回现代,回你的家。”
神像不语。
他不负自己,只负了一人。
而那个人,连说他不对的资格也没有。
风来恍惚之际,一阵地动山摇,秘境破了,一瞬间便回到现实的埋骨山上,和燕遥面面相觑。
他抬起手擦了擦眼睛,燕遥当作没看到,别过脸去。
应当在怀念他的师尊吧。
燕遥叹了口气,逝去的白月光最是美丽,月亮从此活在记忆里永远不会陨落,只留下一个人再等不到日出。
半响,风来压着鼻音问:“找到遗憾了?”
“嗯,找到了。”
“是什么?”
“是忘了跟你说,后院第一棵琉璃花树下,埋了坛酒,别忘了喝。”燕遥仔细回忆当时情形,“对了。”
风来主动上前一步:“什么?”
“那一坛酒名为相忘,这酒……”
“不要再说了!”风来期待的目光猛然破碎,“他凭什么!”
燕遥吓了一跳,上前一步,风来后退几步,再也支撑不住,身子靠着树干滑落,堂堂山主,竟如孩子般哭起来。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燕遥蹲下身子,想用袖子为他擦眼泪,反被风来一把抱住腰,埋在燕遥怀里哭得更大声了。
也不知他是不是神志不清了,到最后嘴里念叨的“他凭什么”变成了“你凭什么”。
“你凭什么忘?我才不会忘,我恨死你了!”
燕遥拍着他的背,哄小孩子一般:“好好,你不想忘便不忘,想去恨便去恨,别哭了……”
风来一旦孩子气起来,当真难哄,怎么说也没用,直到哭累了,才在燕遥怀里睡去。
他倒是睡的潇洒。
燕遥摸了摸脖颈上的锁灵扣,上好的材质,连垂落的圆玉扣也是精心雕刻过的,不是字,而是个指纹。
精心是精心,只是他现在被这玩意儿锁了灵力,怎么把人搬下山啊!
这枯山春也是个不正经的,正面打不过就下这破印膈应人。
燕遥揉揉眉心,把风来抱到一边的草地上,捏了捏剑穗,试图唤醒消极怠工的系统,但这家伙却不响应,肯定到哪里休眠去了。
自己也是穿越者,怎么一点儿金手指都不给啊。
还有绪家姐弟要晕多久?还回来帮忙吗?
把所有是人不是人的都在心里默默怨了一遍,燕遥擦着风来脸上泪痕,抬头盯着天色看。
今天看不到月亮,漆黑一片。
想着乱七八糟的,燕遥抱着剑睡了。
第二天燕遥是被脖子上收紧的窒息感弄醒的,睁眼便看到风来弯腰挑起圆玉扣:“醒醒,怎么这样没有防备心?”
“嗯……?”
燕遥才发现这圆玉扣不止是装饰品,还能用来调节长度。
风来玩够了,松手,直起身:“起来,回山。”
“绪离愁和绪忘忧呢?”
“根据传来的消息,他们先去仙人府了,绪离愁要修他的宝贝玉笛。”
燕遥站起身,拍拍身上灰尘:“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风来面色平静,除了眼皮微肿外,看不出异样,“你还是先关心你自己。”
“我们不能直接去仙人府吗?”
“可以,但你要见的是仙盟盟主,应雪承和他有交情,所以我们和他一起去。”
“应雪承也去?”
“嗯,他放不下心,你也回山休整一会下。”风来朝他伸出手,“问完了吗?上剑。”
一路上,风来没有说话。
到了穷梦山,应雪承早已在大梦亭中等候,他手边摆着一坛酒,似是刚挖出来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