蕲落画画的时候，脑子会完全放空，以至于会忽略掉外界的一切信息。
比如，此刻响起的下课铃声，和前面转过身的张柏。
“你在画我？”张柏终于看清了蕲落纸上的画。
“嗯。”蕲落笔尖顿了顿，随即下笔更重了些，以此来掩饰内心的慌乱。
张柏看着蕲落笔下的线条根根利落分明，组合在一起却意外的和谐。不由得感叹了一句：“画的还挺专业，学过吗？”
蕲落不是第一次听到别人夸她画得好，从前也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的。可是方才张柏地称赞，却让她从心里涌出一点小骄傲来。
“嗯哼～学过几天，随便画画。”蕲落装作漫不经心地回答着，嘴角却不自觉扬了起来。
其实，她从8岁就开始学画了。从线描到素写，从水墨画到工笔画，每一样都认认真真练到现在。
不过蕲落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些，因为不论是他们能看到的或是能听到的，都远不及她热爱的万分之一。
“哦。”张柏又看了一会儿，心里琢磨着：“这姑娘真挺牛逼的！”
在张柏的世界里，一个人能把一件事做到让人称赞，就算得上牛逼了。如果那个人还是个姑娘的话，就可以再多加几个粗俗的形容词了。
蕲落不想在别人的注视下画画，于是匆匆收了尾，然后快速将画本收进了桌洞里，起身去了厕所。
“哈啊～柏哥，走啊，抽颗。”旁边的徐杰起身打了个哈欠，从书包里掏出来个小盒子，快速收进袖口里。
“嗯。”张柏应了一声，起身和同桌一起走出教室，心思却还在蕲落的画本上。
徐杰带着张柏绕到教学楼后面的小铁门，小铁门用一条铁链锁拴着，中间的缝隙刚好能够一个人钻出去。
他俩出来得有些晚了，外面已经站了几个学生。看来这学校的学生，也没有传说中那么“乖宝宝”。
张柏在离铁门最近的树下靠着，从徐杰手里接过烟，低头点火。心里却还在琢磨着蕲落的画。
“那女的什么来头？”徐杰蹲在树下，一边抽烟，一边和在树根下撒尿的流浪狗对视。
“谁？”张柏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新转来那个，你不是跟人家聊了一节课吗？”徐杰吐出一个烟圈，继续和狗子对视。
张柏反应过来徐杰指的是蕲落后，有些慌乱。不过还是漫不经心地回答：“谁啊，不知道。我哪聊一节课了。”
徐杰还是听出来张柏回答得不自然，太不自然了。作为和张柏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兄弟，他一下就抓住了张柏语气里的心虚。
徐杰迅速抬头看了一眼张柏故作镇定表情，果然是有问题。
不过他也没有拆穿张柏，抬手指了指他俩的斜后方，开口说道：“喏，马路对面，抽烟呢。”
张柏原本是背对着马路，面朝学校靠着树站着。听到徐杰的话便迅速转头看了一眼，还真是蕲落。
蕲落在马路对面，靠着电线杆子很专注地玩着手机。她手里的烟燃了一半，烟灰掉了一大截才想起来抽一口。
“我靠！还真是，小姑娘家家不学好…”张柏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又继续回过身靠着树抽了一口。
张柏诧异的不是女生抽烟，而是这个入学要背《弟子规》，进校门要先拜孔子像，基本所有女生都留着蘑菇头的学校里，居然还有女生会抽烟的。
张柏强迫自己不要再偏头看蕲落，他说不出此时心里这种发痒的滋味，就是挺喜欢看的，忍不住总想看一眼。
这是不是小姑娘嘴里总说的一见钟情？
张柏脑海里，突然闪现出见蕲落的第一眼，很有冲击力。
其实早上张柏并没有睡着，他只是习惯性地趴在桌子上，这样可以隔绝掉所有人。
老师带着蕲落进来时，他有意识。蕲落走过来，他也有意识。只是蕲落突然撞上来的那一下，是他没想到的。
女孩逆着光站在桌边，像动漫里的黑色剪影，齐耳短发的轮廓看着超级帅，像个训练过的职业杀手。
只可惜光线实在太差劲，他看不清杀手的脸，不过嘴角好像是…向上的？
很多年之后，张柏回忆起这个初见，依然会有遗憾。同样的空间里，他应该也看到阳光下灿烂明亮的蕲落才对。
蕲落烦躁的按掉了打过来的第48通电话，然后关掉了手机。
她转学的事情没有和任何人说，原来学校的朋友整个暑假都没再见过蕲落。
这个不断打电话过来的人，是蕲落的发小，唐磊。
其实就是蕲落父亲朋友家的孩子，从小一起长大的就这么一个人，蕲落也没有选择的机会。
而这个发小，也确实是尽职尽责地做好了一个全职跟屁虫。蕲落大多数时间是真的烦得不行，剩下的时间是烦死了。
蕲落这次转学没有告诉唐磊，甚至整个暑假都没和他联系，而且搬家也没有通知他。
保姆打过两次电话给蕲落，第一次是唐磊砸坏了家里的大门，第二次是唐磊爬二楼的阳台未果，摔断了腿。
今天开学，蕲落又没出现，估计这会儿唐磊又爆炸了。
蕲落做了个深呼吸，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她将手机揣进口袋里，又把烟头按进了垃圾桶。不知道为什么，她从刚刚开始就觉得有个视线一直在盯着她。
这会儿她猛地抬头，正好就对上了对面树后张柏的眼睛。
“是他？”蕲落小声嘟囔了一句，随即向铁门走了过去。
张柏不知道蕲落有没有发现自己在偷看她，只是蕲落灭掉烟走过来时，他猛地转回了脑袋。
“应该没看到吧？那么远，应该看不到的。嗯…”张柏在心里安慰自己，心脏还是止不住地狂跳。
蕲落路过张柏时没有停顿，只将手伸到他面前打了个响指，然后轻快地从铁门缝钻了回去。
徐杰看着蕲落潇洒的背影，心情复杂的抽完了最后一口。
他将烟头怼进土里按灭，开口对张柏说道：“是挺酷的，但是怎么说呢，她和你不是一路人，你家里不会同意的，万一像初中那个…”
“嗯，我没别的意思，就多说了两句话，也不能代表什么。”张柏知道徐杰想说什么，即时打断了徐杰的话。
可提到那件事，张柏的心还是控制不住揪了一下。
那是初中的最后一年，班上有个女孩子对张柏很有好感。虽然张柏对那个女生没什么感觉，但这种被人喜欢和惦记的状态还不错。
初中生的喜欢也没那么深入，就是带早饭，买饮料，最多就是放学一起回家。这样的情愫之下，就连在班上对视一眼都要小心翼翼，更别说什么实质性的举动了。
但早恋的风，总是带着温润的咸味儿吹过少女的脸庞。人们总是在第一次学会爱时，学会自卑，也学会疼。
张柏的家境很好，爷爷是部队师长，父亲是国企高管，母亲是大学教授。在这个落后闭塞的小城里，像张柏这样的家庭里，小孩子是没有任何话语权的。
你的路，你的人生轨迹，你的伴侣和朋友都是安排好的。而早恋这种，既不合时宜，又不合规矩的事情，更是万不能被允许的。
张柏不知道老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也不知道老妈那天去学校和老师说了什么，更不知道事情是从哪个节点开始发酵的。
他们的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全校皆知的地步，又为什么会传出女孩看上了张柏的家境，于是耍心机倒贴嫁豪门这样的丑闻。
女孩突然成了所有人攻击的对象，谩骂凌辱声被压在冬季的大雪里，又闷又响。
张柏关于那件事的很多记忆都很模糊，他不知道女孩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贪图的。他那段时间好像做了一场梦，可女孩的痛苦却是真真实实的。
张柏至今仍然记得，那个女生是怎么在全校师生的议论声中倒下的。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皮肉分开的样子，血是喷出来的。他疯了一样地按着女孩的手腕，用了所有电视里学过的止血方案，都没有用。
校医慌得不行，叫嚷着要打120。身边的老师有冲过来看情况的，有疏散学生的，也有默默转身离开的。
看热闹的学生都很激动，甚至兴奋。他们议论着，叫喊着，还有几个大喊着“牛逼！”朝这边吹口哨的。
但那一刻，张柏的脑子里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看着血不断地从女孩的手腕喷出来，在他的手上，脸上，衣服上，一直渗进他的皮肤里。
他知道他洗不掉了，他这一辈子都洗不掉了。
后来他听女孩的朋友说，那把小刀已经在女孩的书包里放了半个月。女孩的精神出问题也有一段时间了，只是从来没人停下来，恶作剧没有停过，谩骂声也没有。
那天的收尾是救护车驶出校园的画面，此后张柏再没见过女孩。他对女孩的愧疚感蔓延的同时，恐惧和绝望也一起在他心底扎了根。
张柏低着头陷在回忆里，完全没有听到此刻响彻校园的上课铃。
徐杰刚想起身，却被旁边蹲着的狗子吓了一跳，不知道小家伙是什么时候凑他这么近的。
“走啊，打铃了。”徐杰拍了拍狗子的头，起身准备离开。
徐杰走了两步，回头发现张柏还靠在树下发呆。于是他只能又走回去，一把拽住了张柏的袖子，往学校拖着走。
张柏回过神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经在教学楼的走廊里了。
徐杰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正暴力地扯着他的校服袖子往前拽，他的胳膊就这么缩在袖子里有些发麻。
张柏用了点力气，将自己的袖子从徐杰的手里抽了出来。往前追了两步，和徐杰并排往教室走去。
徐杰看了张柏一眼，没有说话。他知道张柏想到了什么，也知道张柏现在的心情大概率是很差的。
作为从小到大，唯一一个被张柏家庭所接受的朋友，徐杰觉得自己甚至比张柏本人还要了解张柏这个人。
有些事看着像是过去了，可在张柏心里永远都是一颗刺，扎进去就拔不出来。扎进去的时间久了，如果硬拔出来就要连着肉一起带出来，挺疼的。
徐杰一眼就看出来张柏对蕲落的心思，所以为了防止悲剧再次重演，他必须提醒张柏，有的事儿一次就够了。
“我有数，别瞎操心。”张柏沉默了一路，终于在快到教室时开了口。
张柏说完也没等徐杰再说话，一个闪身窜进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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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蕲落会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