蕲落离开江城时手心潮湿,脖颈的汗珠沿着后脊一直流进了小背心的窝窝里。周围的空气又热又湿,她不自在地用手肘窜了窜小背心的位置,依旧不死心地拧过头去看了一眼。
“早该知道是这样的。蕲落,你在期待什么呢?”她转过身自嘲地轻笑了两声,低着头快步走进了机场大门。
机场大厅的冷空气开得太足了些,蕲落刚一进门就打了个寒战。冷空气将她的戾气吹散了大半,蕲落身体也跟着卸了劲儿。
她皱起眉甩了甩手,方才将拳头握得太紧,手指有些发麻。门口的冷空气穿过指缝,刚刚还黏糊糊的手心瞬间变得冰凉干燥。再加上手指有些发麻,刚从兜里掏出的手机一个没拿稳,便顺势划了下去。
“cao…”蕲落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骂出声来,身后倒是先传来一声国粹。
蕲落捡起手机回头看了一眼,瞬间红了眼,一头扎进了男孩的怀里。
“落落宝贝,你踩我脚了啊。”男孩的声音带着痞气,按着蕲落背脊的手却轻柔。他一下一下地捋着蕲落披散的发丝,将鼻头埋进了女孩的颈窝,熟悉的苦药味瞬间蹿进了男孩的鼻腔。
那是专属于蕲落的味道,前调是很重的苦艾味,没有缓冲紧接着中调就是生姜的辛辣,而后调却是焚香的静谧。
这是蕲落最常用的香水,和她一样又冷又苦又孤寂。她常说自己是海上最小的孤岛,而张柏是第一艘驶向她的船。
“呼,我的小公主哭什么啊?我陪你去学校。”男孩的声音故意压得很低,将这句话送进了蕲落的耳朵里。
“张柏…我以为,不会有人来了。”蕲落吸了吸鼻子,从男孩的怀里抽出身来,握起拳头朝男孩的胸口捶了一下。
张柏低头看着眼前的小狼崽子,不自觉地勾起嘴角。他伸手握住落在自己胸口的小拳头,冰凉冰凉的。
他皱起眉,这才注意到蕲落今天的穿着打扮。
一个连肚脐眼都遮不住的小背心,一条只能遮住屁股的小短裤。倒是搭配了一件衬衫,可这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哪也遮不住。
张柏气得直咬后槽牙,一把扯过她腰间的衬衫给她穿好。低头看见两条大长腿还在外面吹空调,于是又将自己的衬衫脱下来,围在她屁股上裹了一圈。这才满意地拉着蕲落大步往登记台走去。
“你就拿这么个小箱子?”张柏单手撑着柜台,目光落在躺在检测带的小行李箱上。
“嗯,我就这么一个人,走到哪儿就落在哪儿了。带那么多东西没必要,也麻烦…”蕲落说着话,扫视了一圈机场大厅。
今天有很多人,一大半都是和她一样,准备去外地上学的孩子。
她看见那些孩子的身后,几乎都是父母拎着大包小裹跟着跑,还有几个夸张的家长竟然抱了两床大被子。
所以,当她再次将目光放到自己18寸的小箱子上时,心里确实觉得,这箱子太过寒酸了些。
也就只是那么一瞬间,蕲落稍微有一点点失落。不火当她看到皱着眉头的张柏时,顿时就不觉得难受了。
张柏盯着蕲落的小箱子看了一会儿,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他心想:“方才轻轻一提就抬起来了,想必这死丫头只装了半箱的东西。如果他今天没跟过去,让蕲落自己一个人到了那边,肯定又要抓瞎了。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过得这么糙?”
“您好先生,请拿好您的身份证和登机牌。”柜台里的工作人员轻声提示了一句,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微笑。
“哦,谢了。”张柏回过神来,一只手接过他和蕲落的证件和机票,另一只手自然地牵着蕲落,离开了排队的人群。
“蕲落…”张柏叫了蕲落一声,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表达,只能又爆了句国粹,“你他妈在那边好好的,别作践自己行吗?”
“嗯。我肯定啊,自己活18年也不是白活的。”蕲落的鼻子有些发酸,但还是强忍着没有赖叽。
其实这个时候,女孩子应该撒娇的吧?蕲落只是默默在心里想着,嘴上依旧是硬挺着,说不出一句软话。
虽然平时蕲落也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张柏听着蕲落的话格外刺耳。
他握着蕲落的力道加重了些,又继续训道:“饭给我按时吃,别他妈把零食当饭吃。还有说了多少遍了,你不胖!不许再戒碳水!一周起码给我挑3天出来,正经吃一顿主食。那黄瓜有啥啃头?”
“你懂什么!我比别人瘦一斤就能多加50块钱,别耽误我发财。”蕲落被张柏握得手指发酸,语气也跟着有些不耐烦。
“你再犟嘴!到了那边以后,兼职模特什么的就不许做了,挣几个钱啊?大太阳下站一天,晒得要死先不说。每次穿完高跟鞋,你那脚都得磨出来几道口子。最重要的是,我不能陪你了…万一那帮老爷们又动手动脚怎么办?兼职少做,你爸你妈给你钱,你就拿着。争那口气屁用没有,亲爹亲妈生了你,他们就该养你!蕲落,是他们欠你的,你明白吗?”张柏越说越激动,不知不觉提高了音量,顿时引来了周围人审视的目光。
蕲落没有搭话,只是有些尴尬地将头埋了下去。她扯着张柏快步走到角落里,找了两个空位坐了下去。
“还有,你把烟戒了吧。”张柏说这句话时有些心虚,毕竟自己也在抽烟。
“戒不了。”蕲落回答得干脆利落。
“你他妈的…”张柏又想骂人,但对上蕲落的眼睛时,又硬生生地把后半句憋了回去。
他有些烦躁的喘了口气,退一步说道:“那就少抽,慢慢戒,必须戒!”
“哦,必,须,戒。那我顺便把你也戒了吧。”蕲落随意地向后倚靠,跷着二郎腿继续和张柏顶嘴。
“你敢!在学校老实点。这个…你拿着,要是有男生勾搭你,就给他看这个。”张柏说着话,从裤兜摸出来个小东西,别别扭扭地塞到了蕲落手里。
“什么玩意儿啊?”蕲落的神色虽然有些不耐烦,但语气却有些欣喜。
她将手收回来,低头一看顿时勾起了嘴角。只是这笑容,有些无奈和惋惜。
“戒指?你送我戒指?张柏,你知道的,我不…”蕲落说着话,就想把戒指还回去。
“我知道,我没别的意思。”张柏打断了蕲落的话,继续解释道:“陪我妈逛街看到了,想给你买就买了。不是求婚,你就带着怎么了!我也没想要你怎么样…”
张柏越说声音越小,最后止住了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生气了?”蕲落用肩膀蹭了蹭身边垂头打蔫的张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软下声音哼唧道:“别生气嘛,柏哥哥最好了~我很喜欢,真的!我肯定天天戴在手上,就是这钻石再大点就好了。”
“行,等哥挣钱了给你换大的,你先凑合带着,是那么个意思就行。”张柏感觉到蕲落单薄的肩膀有一点硌人,心脏又揪了一下。
张柏最吃蕲落撒娇这一套,只不过蕲落很少撒娇。平时无论张柏怎么求都没用,今天也算是撞了大运。
后来他发现,只要自己一生气,准保能换来几声哼唧。于是有的时候张柏会故意垮下脸来,就为了听蕲落哼唧两句。
张柏有多宠蕲落呢?全校师生都知道,要想找张柏帮忙,得先去求蕲落。
或许,18岁的张柏还没有深刻地明白什么是爱,怎么去爱。但张柏这三年来做的所有事情,确实件件都是为了蕲落。
只不过…大多数时候,他的方式和态度都让蕲落难以接受。
不过说真的,张柏做的这些事情对于蕲落来说足够了。甚至很多时候,蕲落都觉得张柏对她好过了头,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蕲落没怎么被人爱过,在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把她扔在姥姥家养着,稍大些要上学了才接到了自己身边。
上学的时候小蕲落也很少能见到父母,经商的人都是很忙的,这还是小蕲落从老师嘴里听到的解释。
再后来…大概是初中的时候吧,父母开始闹离婚。记忆里那段时间母亲总是哭哭啼啼,后来还带着小蕲落去公司闹过几趟。
很细节的倒是记不清了,不过有几幅画面,至今都还留在她的脑海里。
一个是母亲摔电脑的画面,父亲站在一旁沉默着。另一个是母亲拽着另一个女人头发的画面,父亲站在一旁沉默着。
从那天以后,这个家里似乎就只剩下小蕲落一个人了。母亲一心扑在工作上,偶尔会醉醺醺地回家,然后坐在角落的床头哭上一会儿。
刚开始蕲落会睁开眼睛看着母亲,也会用手轻轻地拍拍母亲的手背来安慰她。不过第二天母亲依旧不会有什么改变。
时间久了,蕲落也觉得没什么意思,索性也就闭着眼睛装睡,不再理会床边的女人。
父亲大概一个月会回来两次,基本上都是在清晨进家门,在餐厅的桌子上放一堆零食和一沓钱,然后小心翼翼地推开卧室的门看一眼熟睡的小蕲落。
其实蕲落很想爬起来和父亲说句话,但每次她都只是睁开眼睛躲在被窝里偷看一眼。
她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男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怕与父亲面对面时尴尬的气氛,也怕自己连最后的期待都落了空。
蕲落用零食代替正餐的习惯,就是在这个时候养成的。
其实蕲落是会做饭的,只是自己吃饭的感觉不太好,而且收拾起来也太麻烦了,索性她也就不再做饭了。
反正吃零食也能活,而且还不用刷碗。
这些年她一直都是这样过的,自己吃饭,自己上学。有时候父亲拿回来的钱用完了,她就饿几天肚子,或者厚着脸皮去楼下超市赊账。
后来蕲落偶然间路过了一家茶楼,门口贴着告示在招礼仪迎宾。一天站4个小时,一个月2800元。
蕲落的第一份兼职就这么随意地开始了。一周以后,一起工作的同事看她高挑苗条,又给她介绍了一份模特的兼职。
12岁的蕲落就这么忙碌地过到了15岁,在她的记忆里整个初中的时光都是黑白的。在同学叛逆精彩的油画青春里,只有蕲落是黑白的老照片,底片在日复一日的阳光下越来越淡。
直到蕲落16岁时遇到了张柏,他就像干涸调色盘里的一抹明黄,调和了蕲落的整个青春。
很多细节的事,我记不太清了。但那确实是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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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张柏 张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