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啥,没有Z国?”
——开什么国际玩笑,那九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十好几亿的同胞,大家大业的无数物件儿,是你上嘴皮子搭下嘴皮子说没有就没有的?
就如同爱丽丝料想不到自己会跌入仙境,未曾亲身经历,谁又能想到人生际遇竟能荒诞至此?
几小时前朝夕还身处山巅、俯瞰雪原,一边检查着身上装备的保险扣是否系紧,一边物外神游地琢磨着妈妈今年准备的月饼馅儿是荤是素。
公格尔九别峰常年积雪,卡拉哈什特河默默流淌。
滑雪杖在空中划出一个漫不经心的弧度,雪地上由是拖拽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破雪乘风,劈波斩浪,这是何等的畅意!
雪沫飞溅入眼,世界都有了一瞬间的晦暗,风声之下,还有什么东西在酝酿、发育。
那静静悄悄又震耳欲聋的呻吟突然在耳边炸响,一回头便是身后游客投过来的惊恐视线。
山巅大雪倾泻而下,夺命的雪线眨眼间就由天边至眼前。
天地在翻转,人还来不及思考如何应对,就已堆坐在了那亘古留存的、封着亿亿年时光的冰层上。
一个为自然伟力所裹挟着的人并不会比一滴海啸里的水更有智慧。
雪线张狂,袭来时遮蔽了目之所及处的整片天空;冰面剔透,裂开间隐约能窥见底下那常年不冻的暗河。
往前跑,人的双腿哪里跑得过咆哮的积雪?而毫不顾惜地一跃而下,又需要多大的勇气?
在雪崩与冰河之间,你会做出何种选择?
某一瞬间,山间的风吹来了命运的丝线,危机之前,那源自于天性、深埋于潜意识之中的本能自发地做出了选择。
命运裹挟着人奔向那遥远、神秘的未知,谁知道终点前等待着的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最后的一眼瞥向天际,只见云过天空,晴天碧暮。
这亘古不变、雍容又宽广的蓝色苍穹啊,究竟旁观包容了古今多少人的悲喜成败?
妈妈今年买的月饼到底是咸的是甜的?
.......
醒来时的感觉很不愉快。
任谁在酣畅梦乡中被人扒愣来扒愣去、戳戳哒哒地叫醒,估计都不会感觉很高兴。
敢不敢放下你的爪子,别在这儿膈应人?
这么大的自然灾害,谁会第一时间出现在被困者身边,国家救援队,还是劳动了119?
“こんにちは、どうしましたか?”(你好,你怎么了?)
哪儿的鸟语,一股子樱花味儿,咋,这年头不通几门外语,不配被救援了?
“东北人,姓潘,23,B型血,就脑袋疼,没心脑血管疾病,没家族病史,没常服药。”朝夕没睁眼,先去捂疼得炸裂的脑门子,一盆浆糊的脑子里有很多要压不住的暴躁,“家属联系方式:18765******,登山包里有钱,大概三万多,先拿去顶医药费,不够的话打那个电话就行。”
“***/*/* -3344#%?”
哪省的地方方言吗?啊这,一点儿也听不懂。
“哥还是姐啊?算了,喊您同志,您是哪个部门的啊,大雪天的还麻烦您们上来捞我,太感谢了!”
你说你的方言,她讲她的普通话,大不离儿不差就成了。
“您帮我看看,我脑袋这块是不是坏了,我感觉我这脑瓜子嗡嗡地响着疼。”
朝夕伸手虚点自己的脑袋,胳膊上三个足金的大镯子随着动作一晃一晃的,在雪地里反射着耀眼的光泽。
“咱们是得缝还是包?这可太遭罪了,您扫我两眼,看看我从头到尾还全不全乎。这血把我眼睛糊住了,不太方便。”
“No、no、no。”乔伊歪头,密切地关注着眼前这个会说欧语的亚人,嗓门压细,小心翼翼地询问,“Do you hurt somewhere?”
......
不是,汉语它烫你嘴吗?
她寻思她爬的是昆仑山,不是喜马拉雅山呐。
是,作为一个极其要脸的天朝上国,礼仪之邦,救援时对着外国人说外国话是表示尊重的基本操作。
但是!
你看她脸上这浓眉大眼,哪处没显示出来炎黄气概?哪怕看不出来,那这一口正宗浓重的东北大碴子味儿,连家在东北哪的都能听出来,咋就认不出国籍来?
“同志,都是Z国人,你觉得这样对待‘一母同胞’、脑瓜子直冒血还搁这拔凉的地上躺着的亲姊妹儿礼貌吗,咱能不能少点形.式.主.义,多点儿同情理解?”
朝夕摸到一脑门子的濡湿,鼻尖上萦绕着一股散不去的铁锈味——怕是从冰上掉下来的时候嗑到哪儿了。
朝夕一锤定音:“就别整那些虚的了,说点大家都能听懂的话啊。”
普通话,哪怕是塑普,也好过满嘴跑英语嘛。
“There is no Z Guo here.”(这里没有中国。)
风裹挟着雪片子从远方而来,密密实实地砸在人身上,带上人身上的最后一丝温度后毫不留恋的呼啸而过。
“对不起,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有中国?开什么玩笑!那不是一村一镇一个屯子,说找不着就找不着了,那么大的一个国家,你上嘴皮子搭下嘴皮子说没就没了?
咋,戏弄人?她刚刚哪句话说得不对得罪人了?昆仑山少数民族多,风俗习惯确实跟汉族很不一样......
这几百公里的无人区,难道要她捂个血呼淋啦的脑袋自己爬回去吗?朝夕下意识地去摸衣服口袋里面的手机。
只要手机不丢,一会儿给110、119打个电话,国家和政府又不会对她置之不理。
左手捧着晕乎乎的脑袋,右手去到处划拉手机。
一下没摸着,两下还是没摸着,直到朝夕不可置信地把兜底儿翻过来还是没有。
手机呢?她那么大,那么多钱买的一个大手机呢?
......
“我脑子摔晕了,您别和我一般见识,”朝夕讪笑两声,赶紧描补,“天冷雪大,您能给我搭把手吗?”
“有什么不方便的您也可以先去忙,我给家里打过电话了,一会儿警察和家里人就上来接我。”
朝夕着重地咬重了“警察”和“家里人”的字音儿,天灾好熬,可若在碰上内里藏奸、故意耍坏的人才叫雪上加霜。
雪崩是大事,国家的救援人员一会儿肯定到,找一个她还不是和玩一样?毕竟现在科技这么发达,热成像就连雪地下的跳蚤都能挖出来,更何况是她这样的一个大型哺乳动物。
朝夕说完就乖乖地坐在那里等待着绷带和担架或者准备自己打电话。
“Does your wound hurt with so much blood?Are you going to die?”(你伤口流那么多血疼吗?你是不是要死了?)
“没完没了了是吧?”
朝夕头一回恨自己懂英语。
她气笑了,眨巴两下被血糊住的眼睛望向刚刚声音的来源处,火儿一杆儿一杆儿地往上涌。
“疼吗、疼吗?你猜猜我疼不疼啊?”
啊,一个人,她遇上雪崩被埋了,从挺老高的一个山上滑下来,顶着一脑门子血坐在大冷风里面和一个大S.B白话半天——
你猜她疼不疼?快用你那小脑萎缩的脑瓜壳子仔仔细细的寻思寻思吧。
“您不用问我疼不疼,你一会儿拿自个儿脑袋照量照量,就那边儿的冰,挑块厚实的,自个儿磕一下试试呗——你试试疼不疼!”
还疼不疼,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是发现了,我这伤不算大,我是心大啊!”
“但凡换上一个别的人,碰上您,有您这和我耽误的功夫,都够人家现场给您表演一个啥叫喷血而死,气极而亡了!”
“哪个医院、哪个救援队、哪个学校,哪个民族培养出您这样的高徒啊?”
从哪儿冒出来的这么个二百五?
深呼吸、深呼吸,我们应该理智地表达愤怒。
“好嘛,人死得透透儿的都要过奈何桥了,您还在这扯着人家问‘哎,你咋死的啊,你跟我说说你死得时候疼不疼啊’,哎,就你这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儿,你咋活这么大的?”
玛德,理智不了。
哪儿疼?
“我脑袋疼,胳膊疼,心气得也疼!”
激-情对线的时候当然要直视对面的崽种,朝夕都要从雪地上蹦起来了。
“hurt,head hurt,arm hurt,heart also hurt too!”
最后一句刚喊完,两相视线一对,一下子就觉出了不对味儿。
谁家的美瞳能把眼睛衬得跟大玻璃球子似的?美瞳那玩意儿能改眼珠子色儿,还能改眼珠子型号吗?好家伙,赶上牛眼珠子了。
人眼长这样吗?
视线往下扫,朝夕心咯噔一下,一种叫三观的东西咔嚓整稀碎。
他?不对,它?这家伙有尾巴!?
雪白的冰层上,一条粗壮的白灰色、兼或有黑色的杂毛狐狸尾巴在招摇地晃荡,漫不经心地把雪地砸地雪花四射。
Cosplay?
不,不能,谁Cos能把尾巴整得有两米多长?
那条尾巴还在动,灵活地很,简直比哪吒使他自己胎里带出来的混天绫还要如臂指使、灵活自如。
尾巴上面的毛儿如锦如缎,很有光泽——以二十多年在东北见人穿貂儿的经验发誓:人造毛儿不反这种光!
它刚刚说什么, “这里没有Z国”?
天爷哎,是脑震荡震迷糊了还没醒?Z国没了她去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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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云起雪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