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紧掌心时,指尖巧妙地用了暗劲,那血便汹涌地漫溢出来,染红了整只手掌,黏腻温热地顺着指缝往下滴,瞧着甚是骇人。
实则伤口并不深,皮肉之痛有限,不过是场量体裁衣的血腥戏法,专为吓破那等欺软怕硬者的胆魄。
她似乎在林枫眠那彻底沦为了“弃子”,因着那顿板子,拿休养的借口避了多日也无人来访,倒是既名正言顺地躲开了府里那些明枪暗箭,又给手上的伤愈合留足了时间。
而夏婆子这里也成了她在相府唯一安心栖息的港湾。
因为不能说话,大多数时候,便只是她一个人,对着这沉默的、皱纹纵横的听众,絮絮地讲些闲话。
她说的,自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过是些被风吹散的琐碎尘埃,是她灰暗生活中偶然捕捉到的一点点微光或阴影。
譬如学堂墙角那株灰扑扑、毫不起眼的野草,不知怎地入了那群“诗人”的眼,一时间竟成了“傲骨嶙峋”、“逆境求生”的典范,引得酸诗滥赋纷纷扬扬,墨汁怕是比草叶上的露水还多。
可惜诗稿的墨迹还未干透,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下午,便被某个嫌它碍眼的粗使杂役,漫不经心地一铲子下去,连根带泥掀了个底朝天,尸骨无存。
又譬如那位功课顶好的学生,他的文章早已成了夫子案头供奉的圭臬,红圈密匝匝爬满纸页,墨香熏得人发晕。先生每每当堂诵读,声情并茂,字字句句都似镀了金。引得满堂学子眼热心跳,个个屏息凝神,恨不能将那字句嚼碎了咽下去。
起初只是攀仿其立意章法,渐渐竟连那笔下的撇捺横折也描摹起来。你学一点,我仿三分,墨迹未干,满纸便爬满了形似神非的赝品。那原本独一份的字迹,竟像瘟疫般在学堂里蔓延开来。一眼望去,作业本上全是那模范生字迹的拙劣翻版。
这可气煞了夫子。整整一节课,夫子的咆哮声夹杂着横飞的唾沫星子,在学堂梁柱间嗡嗡回荡。底下的学生噤若寒蝉,头埋得低低的,只敢用眼角余光瞟着彼此作业本上那些惹祸的、一模一样的字迹。
而那真正的“圭臬”主人,坐在窗边,看着满堂与自己“神似”的笔迹,向来平静无波的脸上也浮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
再譬如学院里不知何时刮起了一阵素色风潮,人人争相脱下绫罗绸缎,换上粗麻布衣,自以为得了“清雅”三昧。结果某日夫子踱进课堂,抬眼一望,满屋灰扑扑、惨淡淡,活像谁家新丧未久,孝服还未除尽。他老人家惊得胡子都颤了三颤。
更绝的是,那素色粗布穿在大多数人身上,非但不见半分飘逸出尘,反把人衬得面黄肌瘦、形容枯槁,如同褪了毛的鹌鹑,灰头土脸,硬生生把“风雅”穿成了“寒碜”。
……
有时说得口干舌燥,她声音渐次低微下去,耳根子也悄悄爬上两朵可疑的红云。眼神里会掺进一丝极细微的、生怕被厌弃的探询,声音也低了下去:“你会不会……嫌我烦啊?”
老妇人只是摇头,那两泓沉静的眼微微弯起,漾开一点温润的笑意,枯瘦的手递过来一碗凉透的粗茶。
这简单的动作,胜过千言万语的保证。
她捧着那粗瓷碗,碗壁的凉意透过指尖渗进来。
碗里的茶汤映着她自己模糊的倒影,晃动着,让她恍惚间看到了自己灵魂深处的动荡。
就在这一刻,她心头蓦地一颤,一种陌生的、带着羞耻的渴望悄然浮现。
原来她竟也如此渴求旁人的目光,哪怕只是这样一点微末的、无声的注视。
与此同时,看着老妇人的眼睛,她也意识到,原来在这冰冷的相府里,她并非全然孤绝。
原来她也是被需要的。
将少女心事倾倒在零敲碎打的浮光掠影里,日子在夏婆子的小屋里流淌,竟也生出几分偷来的宁静。
直到某一天,林枫眠竟罕见地踏进了她的院子,像一片乌云,压在了她晴空万里的心间:“收拾停当,随我去刘府赔罪。”
“我不去!”她猛地抬头,声音因愤怒而拔高,“我没错!凭什么要我去赔那个罪?!”
“混账!”林枫眠怒呵。
再不容她置喙。
她被按在妆台前,动作麻利而粗暴,像摆弄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
铜镜里映出一张因愤怒和屈辱而涨红的脸,随即被脂粉层层覆盖。
发髻被高高挽起,勒得头皮生疼;珠翠冰冷地插进发间,沉甸甸地压着脖颈。
最让她心惊的是那身被强行套上的华服,锦缎流光溢彩,刺绣繁复得令人窒息,是她平日见都未曾见过的贵重。
而这身衣裳,不是荣耀,是明晃晃的羞辱,是即将押赴刑场的囚服。
“你就不怕我在刘府说些什么不该说的?”她冷冷地威胁着。
这已是她最后的、虚张声势的利爪。
林枫眠闻言,只是微微侧过身,目光甚至未在她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多停留一秒。
“哦?近来倒听说,你同西角门那个……不能言语的粗使婆子,走得颇近?”他闲闲地理了理袖口,慢条斯理开口,目光终于落在她瞬间褪尽血色的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玩味,“你那些自以为隐秘的把戏,瞒得了旁人,可曾瞒得过我?”
方才那点孤注一掷的勇气瞬间被浇熄,高高扬起的头颅终究还是低了下去。
沉重地、无声地。
华丽的珠翠在她额前晃荡,冰冷的触感贴着皮肤,如同耻辱的烙印。
她紧抿着嘴唇,仿佛严丝合缝的唇线,能守着尊严的门,死死锁住喉间翻涌的呜咽与不甘。
唇瓣微微颤抖着,尝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林枫眠虽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但到底没再说什么。
没有胜利者的宣言,没有进一步的斥责,只是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的沉默笼罩着她。
回府后,一道冰冷的命令便落了下来:晨昏定省,每日还要罚跪祠堂一个时辰。
她怕了。
不是怕那刺骨的寒,不是怕那漫长的时辰。
是怕自己承受不住夏婆子担心的目光;更怕林枫眠藏着更阴毒的手段,会悄无声息地碾碎那个哑婆子本就残破的余生。
她咬碎了牙,将那份贪恋死死按回心底最阴暗的角落,再不敢轻易踏足西角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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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主动掐灭了自己世界里最后一盏微弱的烛火,任由那繁复的规矩、冰冷的礼仪、无声的倾轧,如同粘稠沉重的浊流,一寸寸漫过口鼻,重新将她吞没。
连日积压的委屈,如同滚沸的油,在她胸腔里咕嘟冒泡,灼得她五脏六腑都疼,偏又无处泼洒。
相府之大,亭台楼阁,雕梁画栋,金玉满堂。可她只觉得处处是冰窟,步步是陷阱。
学堂旬假,横竖无处可去,她便独自蜷在空无一人的书斋角落,干熬着日头一寸寸西沉。
光影在尘埃里缓慢爬行,时间粘稠得令人窒息。
直到顾濯那清瘦孤拔的身影踏入书斋。他旁若无人地坐下,埋首书卷。
这股子“浊世清流”的姿态,刺得她眼睛发疼。
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心头。
再忍不住,她话里淬着冰碴子,直直刺了过去:“顾公子这般苦读圣贤书,莫不是也想当圣人?”
她原以为会撞上一堵沉默的墙,或是几句迂腐的辩驳。
不曾想,那低垂的眼睫微微一动,一个清泠泠、毫无波澜的声音便清晰地递了过来:
“不曾。”
带着探究的恶意,她冷冷质问:“顾公子所求为何?”
她已准备好听他吐出些酸腐高调,好将心头的鄙夷坐实。
顾濯缓缓抬起了头。
“功名利禄。”黑沉的眸子映出了她故作倔强的脸。
目光相撞,撞出了同病相怜的孤单与疲惫。
她心头一颤,不自在地移开眼睛,按捺住无处安放的心绪,强迫自己看向光影里的尘埃起落。
她自虐般盯着窗外,强光灼得她眼睛发酸,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视野里一片模糊的金星乱迸。
就在这时,顾濯却放下了手中的案卷。
轻微的声响在寂静的书斋里格外清晰。
他起身,一步步朝她走来。
少年人的身形已然褪去了单薄,显露出挺拔轮廓。
肩背宽阔,身形颀长,站在那里,像一株笔挺的青竹,在她的面前投下一片阴翳,带来一种奇异的、短暂的庇护感,隔绝了窗外那刺目的光。
她不情不愿地抬起头,迎上了顾濯那张清俊却缺乏表情的脸。
“顾公子有何贵干?”她声音紧绷,整个人都不由得向上一提,像竖起了尖刺的刺猬。
顾濯没有言语,只是伸出手。掌心静静躺着一个素白小巧的瓷瓶,釉色温润。
短暂的沉默在空气中凝固。
顾濯似乎感受到了她眼中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警惕和狐疑,他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薄唇微抿。
接着,他无奈叹了口气,声音平淡地补充:“祛疤的膏药。”
她怔然片刻,下意识地,迟疑地伸出手。
顾濯……他怎么会注意到?
又为何……要给她这个?
就在指尖触碰到那微凉瓷瓶的刹那,一股极淡的、属于顾濯指腹的温热,若有似无地传递过来。
掌心那道连她自己都快遗忘的淡粉色、细幼的旧疤,便猝不及防地,贴上了这份带着体温的突然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