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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坠崖

作者:橘子数列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那女子仰视着祁悠然,发丝黏在汗津津的额角,满脸狼狈,亦是满脸急迫。


    祁悠然蹙眉,她伸出手,试图去拉芸娘:“究竟发生了何事?”


    芸娘却怕身上污泥脏了她的手,非但没有借力,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后蹭了蹭,在泥地里又拖出一道更深的痕迹。


    脸上红白黑胡乱搅在一处,糊住了她原本的眉眼,只余下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亮得惊人:“我在红绡楼听到……”


    话音未落,几道影子骤然泼袭而来。


    像失手打翻的宿墨,带着腐朽的浊臭,透着森蚺的阴冷。


    粘稠的杀意不由分说朝着祁悠然倾倒而来,招式狠辣,直取性命。


    暗处的护卫,此刻也仓促地显了形。刀剑磕碰,发出几声短促而刺耳的“铮铮”响,在这突如其来的杀戮场里,竟显出几分单薄和局促。


    那点刀刃的寒光,瞬间就被更浓重的死亡阴影吞没。


    原本唯唯诺诺的小厮,此刻脸上那层卑微的假皮骤然剥落,眼中爆出凶光,直扑孤零零停在道中的马车。


    “顾濯!”祁悠然声音猛地拔高,尖利与惊惶撕裂了空气。


    她不管不顾地朝着马车跑去,裙裾翻飞,掠过泥泞,溅起点点污浊的泥星。


    车内的人,几乎在同一刹那,便已洞悉了车外泼天的杀局。


    没有半分迟疑,玄色大氅的衣袂倏地扬起,带起一股冷冽的风。


    那道颀长清减的身影,利落地旋身下车。


    动作行云流水,呈现与苍白病容截然不符的凌厉与果决。


    借着马车车厢作为屏障,身形落地的瞬间,


    “铮——”


    剑光乍起,两刃相撞。


    顾濯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手腕一旋。


    剑尖轻描淡写地掠过咽喉。


    那小厮脸上狰狞的神色僵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方才狂奔的喘息还堵在胸口,祁悠然僵立在几步之遥的泥泞里。


    她怔怔看着,眼前墨色翻涌。


    顾濯一袭玄衣,如松烟墨泼洒开来,几乎要洇透这方血腥的天地。


    他举剑游走,动作疏朗如写意笔锋,在泼溅开来的、尚带余温的朱砂血色中,从容点染。


    剑光起落,如同在宣纸上划下一道道冷冽留白。


    所过之处,生机顿绝。


    一种巨大的、冰冷的陌生感涌上祁悠然的心头。


    顾濯却蓦地一顿。


    他蹙起眉头,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这细微的凝滞,在致命的杀局里,便是敞开的鬼门关。


    一个杀手觑准了这瞬息即逝的空隙,刀锋裹着腥风,寒意砭骨。


    容不得思考,祁悠然身体先于意念,爆发出困兽般的蛮力,猛地朝顾濯扑去。


    寒光几乎是贴着她的耳侧,削断了几缕发丝。


    顾濯眸中闪过讶然。


    但此刻那点被强行压下的病气似乎又浮了上来,他急忙回身,剑势带着凝涩仓促递出,试图格挡。


    剑招依旧精准,只是那苍白的额角已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带上了压抑的急促。


    对方身手诡谲,杀招频出,紧咬不放。


    两人在这方寸之地一避一抵,身形竟被无形的恶浪推搡着,踉跄着,直退到了崖边。


    一个不防备,两人身形猛地一晃,跌下崖去。


    祁悠然只觉眼前景物疯狂倒卷,耳边是猎猎作响的风声。


    一种近乎荒诞的本能驱使着她伸出手,以一种笨拙又决绝的姿态,将顾濯的身形紧紧拢向自己怀中。


    仿佛这样,就能替他挡住下方未知的吞噬。


    下坠的狂风灌满了她的口鼻,带着泥土和腐朽的气息,呛得她几欲窒息。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上方那片迅速缩小的、灰蒙蒙的无情天光。


    .


    “咳咳……”祁悠然吃痛地挣开眼睛,发觉自己身上披着顾濯的大氅。


    她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上的大氅。


    厚重的衣物带着顾濯独有的清冽气息,将她与身下硌人的碎石、刺骨的寒意隔开些许。


    祁悠然艰难地支起身体。


    顾濯靠坐着一棵大树,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苍白如纸。


    他微微垂着眼睑,深潭般的眼沉寂着,看不出情绪,只有眉宇间洇着未散的倦意和痛楚。


    祁悠然目光在他冷硬的轮廓上停留了一瞬。


    “你有没有事?”她声音嘶哑得厉害。


    顾濯闻声,缓缓抬起眼皮。


    “……还好。”他薄唇微动,面上平静,气息却有些不稳。


    他似乎也发现了这一异样,说罢便重新垂下了眼帘,浓密的睫毛掩去了眸底可能泄露的所有真实。


    祁悠然沉沉呼出一口气:“眼下该如何?”


    她抬头看了一眼灰沉黯淡的天色,似乎又要下雪。


    “江烨呢?”她问,声音里听不出多少期待。


    顾濯微微阖着眼:“外出……办事去了。”


    那“办事”二字,含混不清,不知是刻意隐瞒,还是连解释的力气都已耗尽。


    祁悠然也不在意,唇角极细微地扯动了一下,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认命般的了然。


    “运道不好,”她的声音依旧平直,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那我们被发现获救,就要几天后了。”


    顾濯皱眉:“为什么?”


    祁悠然终于侧过脸,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裴朔那个浪荡子一向不喜寺庙清规,嫌拘束。这次也定会推脱称病不参与。镇北侯府的习惯向来是明早到庙中。”


    “至于我……”她微微一顿,那语气里听不出悲喜,却比寻常的恸哭更刺人,“你也知道,六亲皆无。”


    她带着点残忍的嘲弄,轻轻抛出了那句诛心之问:“那么除了他们,还会有谁惦记你我死活?”


    “……”


    “在不想我们死的人里。”像是怕自己不够刻薄,她严谨地补了一句。


    “……”


    “如果只考虑不想你死,或许还能加个温颜。”祁悠然看向顾濯,“那么,夫君您这位‘前’未婚妻,有可能在今晚,背着我,跑来与你私会吗?”她低下头,带着近乎自虐的戏谑语气提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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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顾濯目光复杂地看向她,一时没有说话。


    祁悠然也不指望他应答,她垂下眼,想起了芸娘——那个带着秘密、满脸狼狈与急迫扑到她脚下的女子。


    自己眼下虽狼狈,倒还性命无忧……可芸娘呢?她那样扑出来,惊动了杀手,此刻只怕……祁悠然不敢深想。


    她撇下嘴角,只觉得一股猝然的难过漫上来。


    祁悠然自嘲地想,菩萨是嫌她从地狱的泥沼里爬出来,一身洗不净的孽障与血腥,所以连她踏进庙门一步都嫌腌臜,要用这突然的劫难,将她重新打回原形,免得玷污了那清净之地吗?


    不过眼下这绝境,没有缺胳膊少腿,没有深可见骨的致命伤。


    比之几年前那场几乎将她碾碎,浸透在无边血色与屈辱里的劫难,这点皮肉之苦与崖底的寒风,竟显得……过分仁慈宽厚了。


    “走吧。”祁悠然看向顾濯,“趁着天色不晚,寻一处洞穴过夜。”


    她挣扎着起身,身体却难以维系站立,猝不及防又跌倒在地,痛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顾濯无言地注视着她,那深潭里似乎掠过一丝微澜,极快便平息了。


    他迟缓地起身,身形微微滞了一瞬,随即,朝她伸出了手。


    祁悠然的目光在那只手上凝了一瞬,眼底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掠过,快得如同烛火将熄前的最后一丝跳跃。


    她没有言语,只是沉默地伸出自己沾满泥污、伤痕累累的手,搭上了那片苍白。


    两只手,一样的冷,一样的狼狈,在漠然的空气里短暂地交握。没有一丝暖意传递,只觉出彼此皮肉底下骨头的嶙峋,带着一种无声的、无可奈何的牵扯。


    两人互相搀扶着,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祁悠然的脑子里,却突兀地,牵出一种近乎可笑的固执,盘亘着一个念头:


    眼下才不是绝境。


    ……至少,顾濯在她身边。


    这个认知荒谬得让她想笑。


    她和他之间,隔着名存实亡的婚姻,隔着各自深埋的秘密,隔着无数猜忌和冷漠的鸿沟。


    可偏偏是此刻,在这性命攸关的绝地,在这彻骨的寒冷与死亡的余威中,他们倒剥落了那层金玉其外的壳子,显露出一点狼狈的真实来。


    不再是高门大院里那对相敬如“冰”的夫妻,倒成了两条在困境里互相撕咬着、又不得不紧贴着的落水狗,竟也生出一点相依为命的可怜相。


    然而祁悠然心里透亮:一旦爬回那吃人的锦绣堆,一切便又打回原形。他们仍是那对琴瑟失调的怨偶,弦绷得死紧,调子荒腔走板,只等着哪一日“铮”地一声彻底崩断,劳燕分飞。


    这无休无止的苦痛到底给了她什么呢?


    它太残忍了。


    它在你沉入绝望的渊薮时,偏偏又递给你一丝游丝般的生念,支撑着你踉跄前行;可当你以为抓住了什么,抬眼望去,前路依旧是望不到头的、更深更冷的黑。


    这念头刺得她心头又痛又麻。


    多么讽刺,多么可怜……


    可这偏偏就是人间的真相,赤裸裸的,剥了皮的,血丝糊拉的,连自欺欺人的余地都不肯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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