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殿的梅枝横斜,在月下投出鬼爪般的影子。楚浔指尖抚过七皇子密信上的血迹,那暗红早已干涸,却仍能在宣纸上擦出铁锈味的碎屑。三日前猎场的虎啸犹在耳畔,而此刻案头已堆满各部奏章——皇帝特许他"参赞政务"的恩典。
"殿下,该用药了。"
青衣太监捧着鎏金药盏趋近,碗中汤药黑如浓墨。楚浔瞥见太监袖口银线绣的蟾蜍纹,是贵妃宫里的标记。他接过药碗,在对方紧盯的目光中仰头饮尽,喉结滚动时,袖中暗藏的璇玑玉正贴着腕脉发烫。
待殿门合拢,楚浔立即将食指探入喉间。呕吐物溅在梅树根下,泥土里顿时腾起细小的白烟。他擦净嘴角,突然听见头顶传来"咔嗒"轻响。
"尹大人好雅兴。"楚浔头也不抬,"钦天监的屋瓦不够高么?"
尹梵像片落叶般从檐角飘下,祭祀袍上星纹在月光中明明灭灭。他蹲身查看被腐蚀的树根,忽然轻笑:"贵妃这''养荣汤'',倒是比影卫的鸩毒更烈三分”
殿外忽有脚步声传来,尹梵于密道离开
楚浔迅速收敛神色,转身时已换上惶恐姿态——这是他在冷宫十二年练就的本事,像蜥蜴变换肤色般自然
"殿下。"来人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福安,褶皱堆叠的脸上挂着谄笑,"陛下命老奴送来秋狝赏赐"
锦盒开启,里面是一对碧玉扳指。楚浔跪下谢恩,却在低头时瞥见福安靴尖沾着一点朱砂——与钦天监丹炉旁散落的如出一辙。
"福公公近日去过钦天监?"楚浔状似无意地问道
福安笑容一僵:"老奴...老奴去送陛下赏给尹大人的丹药。"
待老太监离去,楚浔站在窗前,看着那佝偻背影穿过庭院。重华殿外多了几名生面孔的侍卫,他们站立的位置恰好封锁了所有出口。楚浔冷笑一声,什么荣宠赏赐,不过是换个更精致的笼
夜幕降临,楚浔屏退左右,独自在灯下研读《甘石星经》。书页间夹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纸,上面用密文记载着七皇子日常行踪——这是尹梵当日塞给他的"功课"
窗外传来扑翅声。楚浔推开窗棂,一只白隼落在他手臂上,腿上系着空的金铃。他取下铃铛,指腹摸到内壁刻着的细小文字:【子时三刻,观星台】
观星台位于钦天监最高处,夜风猎猎,吹得楚浔衣袍翻飞如鸦羽。尹梵背对他立于栏杆边,祭祀袍在月光下泛着银蓝光泽
"殿下可知为何选在此时相见?"尹梵没有回头,声音融在风里几乎听不真切
楚浔走近几步,低声道:"尹大人有何指教?"
尹梵终于转身,月光在他脸上切割出锐利的阴影:"陛下已三日未朝,太医院院首夜夜入寝宫。"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三日后冬祭大典,您需代七皇子主祭,贵妃娘娘发了好大脾气呢"
楚浔没有立即接过。他注视着尹梵官帽下若隐若现的一束白发,忽然问道:"您到底为何帮我?"
尹梵轻笑,指尖抚过竹简上暗刻的星图:"下官不过顺应时势。"他忽然凑近,沉水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就像那只猛虎,它并非偶然出现"
楚浔心头一震。猎场那日,猛虎确实过于驯服,仿佛早已被驯化
"您不必惊慌。"尹梵退后两步,又恢复了那种疏离姿态,"冬祭当日,会有人送来祭服。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脱下右衽的玉扣"
楚浔正欲追问,远处传来梆子声。尹梵神色一变,迅速将竹简塞入他手中:"有人来了"
来人是巡夜的侍卫。楚浔躲在观星台阴影处,看着尹梵从容地应付盘问。当侍卫提到"陛下近日梦魇"时,尹梵袖中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这个细节像闪电般劈开楚浔的记忆。冷宫最寒冷的冬夜,曾有个小人儿隔着门缝给他塞过一块热糕点,那人的手腕上,有一道形如钩痕的疤……
回重华殿的路上,楚浔刻意绕道御花园
假山后转出个人影,竟是白日里送赏赐的福安。老太监鬼鬼祟祟地将一包东西埋进梅树下,又用脚抹平泥土
待福安离去,楚浔挖出那包东西——是几粒沾血的丹药,与尹梵喂给鹦鹉的一模一样!
三日后,冬祭大典
楚浔身着玄色祭服,玉冠高束,在百官注视下登上天坛。当他接过礼官递来的祭文时,发现背面用朱砂画着细密的记号——像是某种暗号
"殿下。"尹梵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手中捧着祭酒,"请敬告天地"
酒樽相触的刹那,楚浔感到有东西滑入自己袖中
祭礼冗长繁琐,直到返回斋宫,他才得以查看——是把青铜钥匙,柄上刻着"灵台"二字
深夜,楚浔借口查阅典籍来到钦天监藏书阁。灵台钥匙打开的暗格中,静静躺着一本《星变录》翻开泛黄的纸页,他呼吸骤然急促:
【永和七年,紫微暗淡,天象有异。帝疑皇子不祥,命弃冷宫。钦天监正尹昭私藏之,事泄,处死。其子尹梵没入宫中为奴...】
书页在此处被撕去一半
楚浔手指颤抖,继续往下阅读:
【...尹梵年十二,因通晓天文,得入钦天监为吏...】
窗外惊雷炸响,电光中楚浔看见自己映在窗纸上的影子——与那日朱墙上的瘦长剪影重叠,却又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原来如此..."他轻抚书页上干涸的墨迹,忽然明白尹梵眼中那抹执念从何而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楚浔迅速还原一切,却在转身时撞上一双幽深的眼睛。尹梵立在门边,手中提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足以笼罩整个钦天监
"殿下找到了想要的答案吗?"他问,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楚浔直视他的眼睛:"尹大人想要什么?复仇?还是..."
"我要这宫墙内的每一双眼睛。"尹梵打断他,提灯照向窗外。顺着光线望去,楚浔看见无数白隼栖息在宫檐上,它们爪上的金铃在夜色中泛着冷光,"都看见您站在最高处的那一刻"
雨开始下了,敲打在琉璃瓦上如密鼓点点。楚浔想起冷宫里那个给他送糕点的少年,想起猎场上那支精准的黑羽箭,想起尹梵脚踝上狰狞的疤痕
权力之下,众生为蝼蚁。但此刻,这只蝼蚁正啃噬着王朝的根基
楚浔接过尹梵手中的灯,火光在他们之间摇曳:"那就让这盘棋,下到最后一步
白隼的阴影掠过宫墙,这次它爪上系的不再是金铃,而是半截孩童的指骨。楚浔想起今晨收到的密报:贵妃的幼弟在边关"意外"坠马。
权力的游戏里,没有棋子能全身而退。楚浔握紧玉玺,忽然明白尹梵教他的第一课:要当执棋人,先学会做最锋利的那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