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夜空幽蓝幽蓝,从窗帘缝隙洒进来的月光柔软又明亮,冯月出坐起身,轻轻伸出手,月光就像条丝带一样缠绕在她的指缝间,她白天睡的太多了,现在还有点迷迷瞪瞪,轻轻撇过头。
见到床上的小小一团。
她的女儿,那么可爱,那么漂亮,那么强壮,两条小腿蹬起来强壮得如同一头小牛犊。
正安静闭着眼睛,她的睫毛那么长,头发那么浓密,小下巴尖尖一个角,简直跟冯月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那肌肤是那样的白,白得像鲜奶油,像闪闪发光的瓷器,一睁开眼,就让人知道了。
哦,一定是宋行简的孩子了。
浅色的瞳孔,琥珀一样的眼珠。
太漂亮的小孩了,漂亮的就连见多了重男轻女的妇产科医生都惊喜地抱过来,喜笑颜开地说。
别看是个女孩,但漂亮得跟神仙一样!
来看望的亲属朋友也说,别看是个女孩,女儿也好,是贴心的棉袄,再说这丫头这样漂亮,准是一点儿苦也不用吃,以后老公一定会疼她的。
冯月出讨厌“别看”这两个字,别看什么别看,好像这个小孩是退而求其次一般,是低人一等一样。
她轻轻垂下眼,盯着床上那小小一团,那小孩像是做了什么美梦,细细的手指头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冯月出觉得心脏被泡进了糖罐子,是如此的美妙,美妙的难以言喻。
才不是那样,她好爱她,只会因为她是个女孩而更爱她,你瞧,她才刚下生,还什么都没做呢,那些人就开始给她提要求,什么女儿是小棉袄,所以如果她不孝顺就该比男人罪加一等吗。说她漂亮以后不用吃苦就更过分了,在冯月出看来这可不是什么好话,冯月出从小就是个漂亮女孩,如果她什么活计都不干只靠着漂亮的话,那应该在十六岁时候就嫁在县城烧锅炉的老鳏夫,毕竟那时候他是村里最有钱的人,天天吃白面馒头,还愿意拿出在当时人看起来是天价的彩礼。
冯月出在心底暗暗决定,一定要更努力工作,抓住每一个机会,给小小的宋青莲提供更好的条件,更高的平台!
当然,冯月出现在满腔的、要溢出来的母爱,并不影响日后宋青莲屁股蛋上的五个巴掌印。
其实那时候宋青莲的调皮属性已经初现弥彰了,一个小小的小屁孩,要占三个大人来,她姥姥,她妈妈,还有她爹。
冯秀容是个标准的农村老太太,嘴碎能吵吵一点亏不吃,在村里能从村头吵到村尾,到了随军的家属院也不老实,哪有热闹跑哪去,这家属院里来来回回的门道,谁跟谁好谁跟谁不好,冯秀容几个来回就打听好了。冯月出说她两回她也不听,冯秀容是所有人里头心最大的了,她知道姑爷受伤了先是心疼,然后转头就盘算要不跟小高联系联系。被冯月出骂了两回才歇了心思。
当然她也不是一点优点没有,她心善,家里院子吃不完的菜总送给邻里,平日哪有义务劳动了她没事儿也爱去凑热闹,还见不得浪费,离家不远的一块儿荒地也是她一锄头一锄头刨出来,种上了玉米,冬天把棒籽粒加工完也分给邻里不少,熬粥,棒碴粥,好喝着呢。
她还会一点“特殊”的东西,比如有谁人家小孩半夜一直哭闹不止,她让枕头底下压个剪刀,门口挂个桃枝儿,半夜敲敲门,照照水缸,总之乱七八糟一顿操作,小孩还真不哭了。
当然这些都是不提倡的,悄没声暗地里做,管事了拎上两斤小米来就行。
她其实是有点失望的,哎,计划生育这么严格,以后也只有一个姑娘了。但现在社会又跟以前不一样了,不管男女有份工作就能养活自己,她也开导自己。
不过她心里头还是有点不得劲儿,尤其是推着宋青莲出去,碰见个人不管知不知道总爱问一句男孩女孩,你要说女孩,那人准用安慰的语气说,女孩也好啊,女孩贴心乖巧。然后没准儿又拐个弯,说不像我家那个小子怎样怎样淘气。
被问的烦了,冯秀容就幽幽地说,男孩可得小心啊,男孩命薄,没准养着养着就莫名其妙死了,看好小时候也不管用,有的十七八了还能死在外头呢,过了十七八也不一定安全,她男人三十岁时候还能被石头砸死呢。
那人准生气,但又不能跟个老太太一般见识,还是个中年丧夫的老太太,懂点不可言说的老太太,就只能哼呸一声就离开。
冯秀容就高兴了,摆弄摆弄小推车里的宋青莲。
“乖乖青莲你说是不是呦……”
宋青莲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两条有力的小腿扑腾扑腾乱踢。
冯秀容更高兴了,真漂亮!真乖!以后也当大官!亮瞎那些人的狗眼!
冯秀容回家时候脸上倒默不作声,直到半夜被人敲大门找到家门口,冯月出才知道有这回事。
“妈你跟那些人一般见识干什么!以后别乱说了!”
“你不知道他们多过分!我是替青莲委屈!姑娘咋啦姑娘。”
冯月出就不说话了,她也觉得那些人嘴碎又闲,但这事儿……
“那你看?怎么解除一下,或者咋样能让人家小孩别哭了?”
冯秀容当然没招,她又不是真会那些东西,她自己本身也不信啊,信谁不如信自己!就是瞎说,但她深谙人心,神神叨叨烧了张纸,纸灰都掉到水碗里了。
“让家里大人喝了,以后小心祸从口出!”
那家人又忙谢谢谢谢个不停,把冯月出眼睛都看直了,妈什么时候懂这些个了?
只有冯秀容一个人知道,水是水缸里舀的,纸是宋青莲擦屁股的纸,比平常的手纸软一些,好贵呢。冯秀容有时候觉得冯月出给小孩花钱太大手大脚,但她自己其实也是,奶瓶都要买进口的,又轻又不怕摔。
但那以后冯月出在家就看着冯秀容,不让她再出去胡说八道,不然早晚得让人家打!而且这些东西万万不能信的,更不能宣扬。
冯月出,冯月出也在学怎么做个母亲。从生育开始说吧,她忽然发现全天下的女人都在营造一种假象,就是生孩子是很正常的,每个人都要经历的,所以就没那么恐怖,没那么疼,疼过也忘了。没人会说产房墙上被指甲抓出来的印儿,被拉弯的铁床撑子,那痛也不是一瞬间的事儿,而是源源不断的,排山倒海的,暗无天日的,让人觉得索性就痛死好了的痛。冯月出腰胯比较宽,平日常做操运动,身体素质也好,这孩子生得算顺畅的了,都疼成这样子,要是个身体素质不好,孩子大的,简直难以想象。
冯月出打算从她起做个诚实的人,要是有人问她生孩子疼不疼,她一定大声回答。
疼!疼得恨不得死去!
但这些无损于她对宋青莲的爱,她有时候想,是不是因为这痛让母亲与孩子之间的关系更紧密了呢。对于男人来说,他们一点也不会感受到这疼痛,就好像他们撒一泡尿,尿上长了一个蘑菇,蘑菇忽然变成一个孩子,世上怎么有这么好的事儿!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事儿。
那天冯秀容去赶集了。宋行简在医院做康复,他被一个国外请来的姓蒯的医生治好了,只不过要按时复健,本地的医院就可以做,部队隔段时间就会配车接送他。冯月出很久对那个死瘸子没有好脸色了,她一想到她历尽千辛万苦跑去北京结果他那个死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哎又说远了,话还是说回来。
晚上都是冯秀容或者宋行简带着睡,保证冯月出有比较好的睡眠,白天她带着的就比较多了,宋青莲刚出月儿,冯月出趁着冯秀容不在家的时候洗了头发,她生孩子之前头发剪短了,之后就一直包着,可把她难受死了,她还是不敢洗澡,但擦了擦,浑身通透多了。
宋青莲肺活量一定高,哭起来简直惊天动地,院子里的枣树上的麻雀“嗖”的一下飞天上去。
她现在挺乖,手脚跟鱼一样扑腾着,旁边的冯月出边摆弄东西边记账,有不少人来瞧月子,谁谁谁的一个脸盆,谁谁谁的一个暖壶,谁谁谁的一件小毛衣,谁谁谁的麦乳精红糖……
还有一些给小孩的玩具,摇铃拨浪鼓之类的,宋行简都用热水消过毒,冯月出就直接拿来逗弄宋青莲。
大门口又有声音,冯月出连忙把刚给宋青莲摘下来的小帽子再戴上,妈说了,小孩儿脑袋上有个门,要好几个月才能长好,进进出出有人时候冯月出都给戴上,怕着了风。
不戴帽子多舒服,宋青莲说什么不肯再戴,双手扎捂着就要扯,不过她好像不太聪明,把自己口水巾扯下来了,又开始咯咯咯笑。
进来的竟然是大姚,姚春晓,最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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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儿也多,冯月出有好久没看到姚家小姐俩了。
“春晓你来啦,快,坐下吃这个。”
冯月出指着床头柜上头的腰果榛子什么的,这些都是宋行简买的,榛子的仁特别大,他用那种专门的钳子夹的。
“月出姐……你能不能救救我妹妹?”
“怎么了?”
冯月出愣了一下,才发现姚春晓脖子上的红领巾都是歪的,头发也乱糟糟的。
“我爸妈,我爸妈要把妹妹送走……”
姚春晓哇的一声哭出来,哭声吓了宋青莲一跳,她也呜叽起来,冯月出忙把她抱起来。
“爸爸妈妈还是想要一个弟弟……他们要把妹妹送给别人……”
“行不通的,现在生育办抓得很严,你爸妈都是吃公粮的,不可能的,放心吧。”
冯月出一边轻轻拍着怀里的小孩,一边劝慰姚春晓。是真的严格,宋行简都已经结完扎了。
“他们已经把妹妹送走了呜呜……我家马上就搬走了,我们要回老家了。”
怀里的小孩睡着了,冯月出轻轻把她放下来。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可怜的小女孩,所有的语言都是贫瘠的。
小孩的想法根本无法撼动铁了心的成年人,何况是破釜沉舟到宁愿丢了工作丢了饭碗的成年人。
冯月出还听过更离谱的,离婚然后花钱找个光棍儿假结婚,就为了他名下的生育指标。
“那……那妹妹那个家好吗?”
“爸爸妈妈说好。”
姚春晓沉默下来,她似乎也知道找冯月出是无济于事的,毕竟她们不是萤火虫,能送去动物园。这件事姚春晓知道得要早得多,她经常听见半夜爸爸妈妈在黑暗中吵架,互相埋怨,她的枕巾总是湿的,她总是想自己再听话一点,再听话一点,妹妹就不会被送走。
“月出姐,这个事儿麻烦你别告诉别人,妈妈说是秘密。”
姚春晓吸了下鼻子,把书包拉开,从里面拿出来一本《西游记》的小人书递给冯月出。
“月出姐,这是我给小妹妹的生日礼物,我要跟爸妈回老家了,谢谢你对我跟妹妹那么好,也谢谢你对萤火虫好……”
姚春晓说到最后又流起眼泪来,她用手背抹掉,故作坚强道。
“小妹妹可真好看,是我看过最漂亮的小孩了。”
冯月出觉得自己几乎没有语言能来安慰这个小孩。
但姚春晓的下一句话又让冯月出提起心来。
“可是如果没有这个小妹妹,那我妹妹是不是就可以做你的孩子了?”
冯月出和宋行简从来就没有过抱养别人孩子的想法,她张了张嘴,又不知该怎么跟这个悲伤的小孩说。
就在这时,周颖急急忙忙从外面跑进来,一进来就捏住姚春晓的耳朵。
“你乱跑什么!吓死妈妈了……”
周颖总是得体的、温柔的,冯月出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她们夫妇是真心爱着这一双女儿。
“月出,孩子没说什么吧?她前段时间感冒发烧,烧糊涂啦,小孩子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嗯,没说什么,就送给小孩一本小人书。”
冯月出看到周颖似乎鼓起来的腰身,怪不得他们宁愿辞掉现在的工作也要回老家,因为已经有了。
可是农村抓得就不严吗,不见得,他们注定会过一段东躲西藏的日子,可即使这样,他们也要那个儿子。
“月出没事的,你年纪还不算太大,过两年怎么操作一下……还是有机会的……你别让小宋团长真去结扎就好啦,找个人替他,这都是有生意的……”
对,宋行简提副团职了。
冯月出有点麻木,她觉得周颖简直是走火入魔。
等人都走出大门了,她才反应过来,赶忙捂住宋青莲的耳朵。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她悄悄伸起右手,贴近宋青莲小声说。
“妈妈发誓,妈妈永远只有你一个孩子,妈妈永远爱……”
哇——
宋青莲这个蠢货,笑着笑着哇的吐了一口奶,又张大嘴巴开始哭。
冯月出就又埋怨起宋行简来,每天这时候都回来了,今天怎么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