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鼎九等人押着陆牧生和老周,来到了一座青砖灰瓦的建筑门前。
在月色下宛若一只吞人的凶兽。
门口两盏马灯,在夜风里晃悠。
赵鼎九踩着锃亮的皮鞋,勃朗宁手枪插在腰间,对着陆牧生和老周嗤笑一声:“今儿个让你们尝尝牢房的滋味!”
说罢往门口走进去,灰呢长衫随着步伐甩得笔直。
门口两名站岗的制衣人员,瞅见赵鼎九立马哈着腰开门。
穿过天井,里面是一排排青砖砌的牢房,组成一座临时监狱,墙根长着霉斑,时不时传来铁链子拖拽的声响。
赵鼎九没有进去牢房,而是让那个兵头带人把陆牧生和老周押入牢房。
铁栅栏门“哐当”一声合拢!
陆牧生和老周被押进了位于中间的牢房。
四周牢房内的犯人见状,纷纷扒着栏杆喊冤。
“老总哎!俺真没通匪啊!把俺放了吧!”
“冤枉啊!俺是个瞎子,连土匪长啥样都没见过!非说俺是土匪眼线!”
……
那个兵头吐了口痰,骂骂咧咧道:“没有通匪,喊有个屁用!大洋叮当响才有用!”
然后对陆牧生和老周扬了扬手里的棍子,“给老子老实待着!赵巡官明儿要审,有你们受的!”
隔壁牢房传来呜咽声,“俺进城卖几只鸡,就说俺通匪,可俺一个瘸子,跑都跑不快怎么做土匪探子,冤枉啊……”
那个兵头一棍子,在铁栅栏上敲得咚咚响:“少废话!想出去?捎话给家里人拿大洋来!不然都给老子烂在这儿!”
说罢踢了踢牢门,哼着小调走了。
等那个兵头脚步声走远,老周贴着墙根蹲下,压低声音骂道:“保安团这帮畜牲,逮着个由头就捞钱,这几天抓了这么多人!”
说着扭头看向陆牧生,眼里满是愧疚,“牧生兄弟,你不该趟这浑水!保安团见钱眼开,我刚瞧了一下,这里犯人还有几个富户……”
陆牧生找了块干燥的地面坐下,拍了拍兜里的白家护院腰牌,笑道:“老周不用担心,我现在是白家护院,他们能把我咋样?”
老周听后露出几分疑惑:“牧生兄弟,你咋当上白家护院了?你说去小解,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你,发生啥子情况?”
“赶巧在小解的时候,被白家一个管事的瞅中,说我身强体健,就招我进了白家。”
陆牧生扯了个借口,虽然跟老周已经成为朋友,但那晚的事自然不能实话实说。
然后顿了顿,陆牧生眉头皱起,“哪晓得那个赵鼎九,连白家的面子都不给……”
“白家这个名头在凤台还是好使的,但赵鼎九能做到巡官,凭一个护院身份是压不住他的……”老周叹了口气。
陆牧生听了这话,心里也明白。
却丝毫不担心,“没事!我压不住他,那就等人来压他。”
说完往地上一躺,扯过一把干草垫在头下,“老周,睡吧,车到山前必有路。”
老周看了看无事人般的陆牧生 ,不免暗暗皱了一下。
他不知道陆牧生一个小小护院哪来的底气。
但老周没有睡,眼中射出两道不易察觉的厉芒,盯向最里面一间漆黑的牢房。
同时,目光故作随意地打量起了整座临时监狱。
与此同时。
夜幕下。
苏府一处偏僻的屋子。
罗教头带着王顺子三人匆匆赶到。
“大少奶奶,出事儿了!陆牧生被赵鼎九和保安团那帮人抓走了!”
罗教头抬手敲门,压低声音冲着屋内说道。
“进来。”
屋内传来女人清冷的声音。
罗教头示意王顺子三人在门口等着,自己推门进去。
透过帘子,里间紫檀榻上一个旗袍女人半卧着,手里捏着块帕子,正慢条斯理地擦着翡翠镯子。
“大少奶奶!”
罗教头拱了拱手,“方才王顺子他们回来说,陆牧生被保安团扣了,还喊啥‘东窗事发’,让您去救他……”
“东窗事发?”
女人猛地坐起,镯子在手腕上撞出了清脆的声响,“这话当真是他说的?”
“是的,王顺子亲耳听见。”
女人沉默片刻,指尖轻轻叩着榻边,“可知赵鼎九和保安团的人为啥抓他?”
“说是通匪,还带了个男的一起被抓,应该是陆牧生的老大哥。”
罗教头把晚饭时陆牧生说要见老大哥的事简单讲了讲。
女人听后点点头,眸里闪过一丝寒光,“罗教头,你去拿二十块大洋,把陆牧生赎出来。”
“是!”
罗教头转身就走。
半个时辰后。
牢房内。
罗教头带着张铁蛋一起过来。
那个兵头见了二十块大洋,笑得满脸褶子,忙不迭地走去打开牢门。
“罗教头,这不是我们想抓白家的人,是他硬凑上来,才闹出这等误会。”
罗教头没搭理他,走到陆牧生的牢房前。
“牧生,还不走吗?”
陆牧生纹丝不动,抬手指了指旁边的老周,“他咋办?赎俺不赎他,俺就不走,待这儿陪他。”
罗教头闻言皱了皱眉,张铁蛋已经急得直搓手:“陆哥,他不是白家的人,您犯不着……”
“放屁!”
陆牧生瞪了他一眼,“老周是我朋友,朋友有难,我岂能一个人离开,今天换作你铁蛋在这牢内,我也一样陪你!”
听到陆牧生的话,张铁蛋被感动了。
这样的话连爹娘都没跟他说过。
罗教头气归气,却也心生佩服。
自个都身陷囹圄了,还顾着朋友,如此情义实属难得。
当下罗教头只能带着张铁蛋离开,将情况禀告了回去。
砰——
女人听完后,猛地摔了只青瓷杯子,碎片溅得满地都是。
“这个混帐东西!真当我不敢杀他灭口?”
罗教头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一会儿后,罗教头才继续开口,“大少奶奶,俺回来前找过赵鼎九,想赎那个老周出来,需要五十块大洋。”
“去!”
女人咬着牙,从首饰盒里摸出五张纸币,“拿上这五十圆法币,把那个老周也赎出来!”
“大少奶奶,这老周就是个挑夫,在埠头干活的苦力,赵鼎九分明是狮子大开口……”罗教头接过纸币,犹豫了一下道。
“让你去就去!”
女人挥了挥手。
“是!”
罗教头揣好纸币,转身要走,又被女人叫住,“把人赎回来后,带那个混账东西来见我!”
混账东西?
罗教头一愣,心想这是指陆牧生吗?
不过也没多问。
除了陆牧生之外,还能有谁。
只是罗教头有些不太明白。
大少奶奶这般讨厌陆牧生,为什么还要让陆牧生做心腹之人?
与此同时。
夜幕下。
牢房内的霉味混杂着一股血腥气。
老周忽然往陆牧生身边蹭了蹭,压低嗓音道,“牧生兄弟,等下不管出啥事,你要跟紧俺。”
“老周,什么意思?”
陆牧生正打着瞌睡,不由打了个哈欠问道。
砰砰——
可老周还未答话,外头突然炸开了枪响。
伴随几道叫喊声。
“不好了!劫狱了!土匪杀进来喽!”
“快跑!去保安团营地报信!”
“杀啊!”
紧接着枪炮声、喊杀声乱成一团。
“什么情况,土匪来劫狱了?”
牢房内很多犯人被惊醒,也乱成一团。
毕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陆牧生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老周,眼底露出一丝不可思议。
砰砰砰——
哒哒哒——
枪声很快就到了监狱这边。
便见七八个拎着枪的汉子,火急火燎地闯进来。
老周往铁栅栏前一站,沉声喊了一嗓子道:“咱在这儿!”
为首汉子见着老周,立马冲上前单膝点地,“二当家!可算寻着您了!”
二当家?
陆牧生瞳孔猛地一缩。
土匪?
老周竟是土匪?
老周真的是土匪啊?
尽管刚才已有所预料,但亲眼证实,陆牧生还是很惊讶的。
随着牢门打开,老周接过一把匣子枪,就冲向最里面那间漆黑的牢房。
“跟我去救人!”
七八个汉子听后也纷纷跟过去。
不多时。
老周等人便扶出一位西装破烂、满脸血污的中年人。
“把所有牢门,都撬开!”
同时老周甩下命令,那些汉子立刻抄起撬棍砸锁。
铁栅栏门一一洞开,里面犯人们跌跌撞撞往外涌。
有人哭咧咧地道谢:“多谢好汉们!多谢活菩萨!”
这时有两个汉子押着一人到了面前。
“二当家,我们逮了一个活口!”
正是之前那个兵头。
“好汉饶命,别杀俺,俺上有八十岁的老母……”
砰——
老周二话不说,抬手一枪崩头。
那个兵头瞪大眼珠,带着没说完的话倒在血泊中。
老周抹了把下巴胡茬,转头寻找陆牧生的身影。
当看到站在墙角的陆牧生,老周咧嘴一笑,“兄弟,你这人仗义,跟咱走吧!日后一起杀贪官、劫地主,日子痛快得很!”
“我不走。”
陆牧生摇了摇头,后背抵着墙面,天生的本能对土匪这类群体怀着畏惧和警惕。
“咋?嫌弃咱是土匪?”
老周挑了挑眉,匣子枪在月色下泛冷光。
“不是。”陆牧生咽了口唾沫,“做好事的土匪,就是绿林好汉,可我……我还不想当土匪。”
老周盯着陆牧生看了会儿,忽然哈哈大笑,“中!不勉强你!日后要是遇了麻烦,可以到瓦堡岭找‘铁臂周’!”
说着上前两步,拍了下陆牧生的肩膀。
然后一挥手让人背起那个中年人,便往天井冲去。
枪声渐远。
陆牧生盯着老周等人离开的方向,也不敢多待走出牢房,赶紧往另一个方向溜走。
这算什么事。
自己居然和杀人如麻的土匪头做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