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牧生觉得自己应该是想多了。
王顺子瞅着陆牧生的短衫袄,撇了下嘴道:“瞧你身板儿,没扛过枪吧?”
罗教头敲了敲床板,“少些废话!”
然后看向陆牧生,“你给老子记牢了,苏府的东跨院、西花园不许进,后宅更不许靠近,想出府门,先跟老子报备,知道了不!”
“知道了。”陆牧生连声应下。
罗教头又瞪了眼还在偷偷藏纸牌的王顺子,甩着袍角走了。
等罗教头脚步声走远后。
王顺子立马又摸出纸牌,冲陆牧生招手,“新来的,一块儿耍两把‘六虎’?”
陆牧生扫了眼纸牌,见牌面印着“天牌”“地牌”“人牌”等图案。
这是一种时下盛行的骨牌样式。
但陆牧生却摇头,“一群大老爷们,整天打牌能有什么出息,光阴似箭,男人得干正事儿!”
旁边李三娃直接嗤笑一声:“装啥啊?不会打就直说!这‘六虎’玩法简单,每人发六张牌,凑出对子、顺子才算好牌,不会是没见过世面吧?”
陆牧生挑眉:“谁说我不会玩,那就玩点大的?一局一百个铜元,敢不敢?”
一百个铜元!
三个护院都吸了一口气,他们也经常耍,但打纸牌还没玩过这么大的。
“怎么不敢吗?”
陆牧生似笑非笑道。
这话激起了三个护院的好胜心。
王顺子“啪”地往桌上拍了一把铜元券:“中!看俺不把你这外乡佬的底裤赢下来!”
发牌时,陆牧生指尖轻捻纸牌,心中便有了计较。
王顺子率先甩出一对“人牌”,得意道:“咋样,接得住不?”
陆牧生不慌不忙,摸出一张“地牌”和“天牌”组成天地配,笑道:“我这牌面可压得住?”
“俺的牌也未尝压不得!”
李三娃却也来凑热闹,甩出三张连牌“和牌 - 幺四 - 二三”,在“六虎”里这叫“顺子”。
“顺子吃顺子?”
陆牧生嘴角微扬,扫了眼手中的牌,“那我就来两张虎头。”
突然亮出了两张“虎头”牌。
这在牌局里是最大的对子,能通吃全扬。
“乖乖!哪来的运气!”
李三娃见状直拍大腿,粗布裤子被拍出“噗噗”的闷响。
第二局开始。
李三娃学了乖,先出单张“长三”试探。
陆牧生随手丢出“板凳”应对,看似随意的出牌,实则暗布陷阱。
待张铁蛋甩出“梅花五”,陆牧生立刻接上“红九”和“黑七”,组成花色顺子,牌面整齐铺开,如同精心编排的阵法。
王顺子额头开始沁出汗珠,把牌在手中反复摩挲,最后咬牙打出“人牌”对子。
陆牧生却不紧不慢,从牌堆底部抽出两张“幺鸡”,亮出“至尊宝”组合。
牌局逐渐进入白热化。
三个护院的呼吸越来越重,李三娃甚至把袖子挽到了肩膀,露出青筋暴起的胳膊。
陆牧生却始终气定神闲,左手托着牌,右手食指有节奏地轻敲桌面。
如同在弹奏一曲无声的小调。
随着十几局打下来,牌桌上风云变幻。
陆牧生时而用“长三”“板凳”,凑成小顺子迷惑对手,时而藏着“至尊宝”(两张么鸡)等待绝杀时机。
三个护院哪里见过这样的打法,一阵面面相觑,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把把铜元券,都被拿到陆牧生面前。
最后一局当王顺子犹豫再三,打出一组“天地配”时,陆牧生嘴角微微一扬,将手中牌一翻。
“天九王”组合横空出世!
这是“六虎”中极其罕见的一种牌型。
却都被陆牧生拿到了。
三个护院瞪大眼睛,手中的残牌无力地垂落。
陆牧生面前的铜元和铜元券,已经堆成小小的山丘,还有十来块大洋。
李三娃翻了翻兜里空空如也,无力地摊开双手道:“输秃了,邪门了,真是邪门了……”
张铁蛋的喉结上下滚动,兜里也是空空如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王顺子一拍桌子,垂头丧气,“不玩了,你这牌路邪乎得很,局局开大,莫不是出老千?”
陆牧生没有说话,把面前那堆铜元和铜元券,大洋向三人推了过去。
“这些钱,你们三个都各自拿回去。”
什么!
陆牧生这话落下,屋内突然静得仿佛能听到针落声。
王顺子的手僵在半空,喉结滚了滚,“陆兄弟,这……这是唱的哪出?”
“打牌,本就是图个乐子。”
陆牧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为几个铜元伤了和气,不值当!再说哥几个拿命挣些钱,不容易。”
李三娃“腾”地从长凳上站起来,鞋底在地上蹭出沙沙声响。
“陆哥!俺李三娃服了,活了二十几年,头回见赢了钱还往外推的好汉!这气魄,俺佩服!”
说着就要抱拳行礼,被陆牧生拦住。
尽管他们猜测陆牧生出老千,但能够做到滴水不漏不被发现,便是一种实力,不得不服。
况且,陆牧生最后还把赢来的钱都还给他们。
这么大一堆钱加起来少说有十来块大洋。
张铁蛋憨厚地挠着后脑勺,憋了半晌才蹦出句,“陆哥大气!往后有啥吩咐的活儿,吱一声!”
啪嗒——
王顺子突然重重一拍桌子,震得牌面都跳了几跳。
“陆兄弟这格局,俺也服了!从今天起,你就是俺的大哥!往后谁要敢欺负你,先过俺王顺子这关!”
“这是哪里的话,都是自家兄弟,不分什么高低!”
陆牧生摆了摆手,看向三人说道,“打牌这玩意儿,消遣就行,沉迷误事!我问你们,当护院是为了什么?”
王顺子挠了挠头:“为了置地买房,攒钱娶媳妇,可俺们护院一个月才四块大洋,也没啥出息……”
陆牧生笑了笑道,“跟着大少奶奶做事,做大少奶奶的心腹还怕没出息?但咱们得把精气神提起来,以后少摸牌,多练练拳脚,指不定哪天能混个名堂出来!”
三个护院似懂非懂地点头,眼里却多了一丝光亮,以及对陆牧生的三分敬佩。
“陆哥,俺信你!往后听你的!”
张铁蛋是三人中年纪最小,二十出头,但块头却是最大的。
李三娃兴奋地把铜元券和五块大洋揣回兜里,转头就把纸牌往墙角一扔。
“陆兄弟你说太对了,这破玩意从明天起,见一次烧一次!以后咱们得干正经事儿!”
陆牧生笑而不语,望向外面开始降临的夜幕。
他已经明白在这吃人的世道,想活下去,就得先立住脚跟。
而想立住脚跟,挣钱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有人挺你。
否则,挣再多钱也会被抢走。
人是什么?
要么是顶头贵人,要么是身边兄弟亲友。
还有,志同道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