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逐渐变热,奚淘的胃口也越来越不好。
电风扇呼哧卖力扇着风,底下是学生不停的埋怨:“有没有搞错啊,才四月就这么热,等暑假不得热疯了。”
“我听我妈说就热这几天,等下周就回归正常温度了。”
“真的假的?”女生终于直起了腰,来了劲儿,“下周五一假期我要出去玩,不热就好。”
“哎,我也去玩,可是假期之前还有件事你忘了吗——”
“校庆!”
“……拜托,是期中考试。”
奚淘听了想笑,从桌面上抓起练习,准备去图书馆。
女生眼角余光瞥到他,喊了声:“班长,去小卖部吗?帮我带个红豆面包呗。”
奚淘扬了扬手中的书本,温声说:“我去图书馆。”
“好吧。”女生说。
另一个女生拿胳膊肘捅她:“瞧你懒的,我陪你去。”
“太晒了不想出去。”女生蔫了吧唧,“算了不吃了。”
奚淘没吃午饭,天热的缘故,他只想喝水。
水杯又见底,他放下笔,拿着水杯去图书馆大厅那儿打水。
后天就是期中考试,考两天半,考完当天晚上举行校庆,然后隔天放假。
肉眼可见的,午休时间,图书馆自习室人变多了,桌上都是书到人未到,即便奚淘没吃饭就过来,也险些没抢到位置。
他打了水,杯子放到嘴边喝了口。目光不经意瞥到大厅角落蹲着一只黑白瘦弱的小猫,或许是因为外面太热,它躲这儿乘凉。
奚淘一顿,朝它走过去,蹲在它面前。
警长抬起脑袋,又趴了下去,无精打采地“喵”了声,像是在和他打招呼。
奚淘一只手拿着水杯,另一只手小心又谨慎地要去摸它的头,压轻了声音,生怕被它咬到:“你怎么在这呀。”
警长依然一动不动地趴着。
指尖触碰到小猫头顶柔软也粗糙的毛发,奚淘心跳得很快,眼睛去看小猫的反应,见它依然没动,才稍稍放心,手指的重心落了下去,很轻很温柔地抚摸了几下。
“你是不是饿了?”奚淘轻声问,“还是渴了?”
警长睁开眼睛,又“喵”了声。
奚淘顿时明白,起身拿了一次性水杯,装了些水放到它面前,继续蹲着,眼睛弯弯的:“喝吧。”
警长坐起身,两只脚乖乖地并在一起,警觉地在水杯四周闻了又闻,又翘着尾巴去蹭奚淘的裤腿,循环两次,才慢悠悠地舔着水。
奚淘看了觉得好玩,眼底的笑意更甚。
“你叫什么名字啊?”他又问。
警长顾着喝水,没搭理他。
脑海里浮现那晚任青惟的话,他应该更熟悉这只小猫,或许知道它叫什么。
奚淘看着它,想起小时候看的动画片,于是擅自给它取名:“叫你黑猫警长好不好?”
话音落下,警长有了反应,抬起脑袋又朝他叫了声。
奚淘十分惊喜:“你喜欢这个名字?”
“它就叫这名。”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奚淘就这蹲着的姿势转过头,抬眼看见任青惟站在他后面,身侧是强烈耀眼的阳光。
就在这一瞬间,
奚淘又恢复成紧张局促的模样。
他慌慌张张站起来,或许是因为没吃饭,也或许是因为用力太猛,起身时双眼突然黑了下,他趔趄了几下,手臂被人稳稳抓住,待他站定,才松开手。
“没事吧?”任青惟问。
心理作用下,手臂上的温度如烙铁般烧灼。奚淘愣愣地低头看着手臂,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没,没事。”
他脸色白,唇色也有些发白。
目光打量一圈,任青惟从书包里摸出一块水果糖,递给他:“低血糖么,吃点糖。”
奚淘有些呆滞地接过,手里攥着糖。他不想吃,便悄悄放进裤兜里。他转身,看见任青惟将警长抱了起来。
警长小小一只,卧扑在他臂弯里,显得更加瘦小。
奚淘怔忪片刻,话还没反应过来便问出口:“去哪里?”
任青惟摸它的脑袋,小猫在他怀里舒服地打呼噜,他说:“给它吃点东西。”
奚淘捡起地上的一次性水杯,扔到垃圾桶里,也跟着踏进旁边的小树林。
警长的家就在这儿,树林往深,靠墙的一处泡沫箱。
很简陋的家,比他家还简陋。只有一个泡沫箱,前边放着两个塑料碗,便是它的食盆和水盆。
警长围着任青惟打转,猫爪踩在落叶上,发出轻轻的沙沙声。
落叶是它家的地毯吧?
奚淘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任青惟从书包里拿出一小袋猫粮,往碗里倒了大半,又加了些冻干。
警长埋头吃饭,牙齿咀嚼咬碎猫粮的声音清晰可见。
奚淘看了半天,忍不住问:“警长一直都是你喂的吗?”
“应该还有别人。”任青惟站起身,“有时候碗里会出现火腿肠。”
奚淘点点头,抓了抓脖颈处的肌肤,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警长吃饱喝足,总算有了活力,地上的一片落叶它都玩得很起劲,尾巴翘得高高的,追逐着,扑打着。
任青惟看着它活泼开心的模样,突然开口:“我还在说服我爸妈。”
奚淘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想领养它。”任青惟说,“对它来说,宁中不算多安全。”
保安看见会驱逐它,保洁会抢走它的窝,甚至一些学生,看见它也会尖叫,或者恐吓驱赶。
阳光穿过层层密叶落下来,地面斑驳错乱。
而任青惟脸上的光,却洁白,纯净。
奚淘想起刚来宁中读书的那年。
他从县中考进宁中,见识到高手如云,一分之差便相差好些排名,也深刻体会到老师讲课速度之快。
他不像其他学生,会去名师补习班,会在暑假便将高一知识点全掌握了,那时他一度都很怀疑自己。
除了比别人花更多的时间,他没有再好的办法。
他无疑是聪明的,勤奋的。底子在,又努力,成绩很快追了上来,逐渐也习惯了宁中这种加速模式。
只是在那年,妈妈病了,癌症。
妈妈转到市里的医院,离宁中二十多公里。他每天放学就赶去医院,在医院里看书,在病床边逗妈妈笑,在楼梯间掐着喉咙泪流满面。
灾难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每天浑浑噩噩的,成绩也一落千丈。
当时的班主任了解他的情况,私底下找他聊过好几次,无非就是叫他想开点,叫他不要太压抑自己的心情,难受就和老师同学说说。
妈妈的病危通知书发放过一次又一次,他坐在医院冰凉的长椅上,呆呆的,脸上没任何表情,只是泪水不停、不断地往下流,泪痕被风干,再被湿的眼泪覆上。
消毒水弥漫的过道,灯光白得没有一丝温度。
忽然,身边被放下一包纸巾。
奚淘慢半拍地抬起头,红肿着一双眼,只看到一个高高的背影。
尽头的窗户透着冬日的光,他迎着光,有些晃眼看不清。
后来,在一次升旗仪式上再次看到这个背影。
他穿着宁中墨蓝色的校服走上台,冲锋衣,长裤,个子很高,表情很淡。
奚淘这才知道,原来他就是任青惟——那个他从踏进宁中就一直视为假想敌的任青惟。
那时候,他也像这般,站在主席台上,低头念着稿子。
光打在他脸上,纯净圣洁。
奚淘也说不清,是人的缘故,还是光的纵容,他那一刻,定定地看着,心口突然闯入一些与学习无关的异样躁动,涨涨的,欢喜的,能够暂时扫荡他内心阴霾和苦楚的情绪。
十五岁的奚淘如初春新绽的绿叶,太年轻稚嫩,他丝毫意识不到,他喜欢上了一个人。
而在当时,他只知道,对方带给他的,不叫心动,不叫喜欢。
如神赋予给人们的信仰,是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