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知闲眼前发黑，踉跄一步，双手撑住凭栏。
他转头问道：“她叫什么？”
这些老师或低头，或望天，避开他的视线。只有络腮胡耿直回答：“原自在。她说她叫原自在。”
“不可能！”古知闲眼睛一瞪就想骂人，发现是络腮胡又讪讪地错开眼神。络腮胡男老师叫禾丰，是圣金乌学院院长青江月的第一秘书，他总要顾忌几分。
“也可能她是封之予。”禾丰一脸认真，“两个孩子，不知道谁是哪个名字。”
古知闲无语凝噎。
突然，凉亭顶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顺着那支箭矢插入的地方，四周碎裂开如蛛网般的细小裂痕。
冯苦秋笑出声来：“古知闲，这回怎么不说鲁莽，野蛮，不讲术德了？”她的眼神刀子一样刮过站在她对面的人，轻蔑地飞身下山，“丢人丢到入学考试来了。走吧，我们现在要给所有考生一个交代。”
……
一分钟前。
原自在快速靠近陆盲鳗和玉带林雕。
她唯一没觉醒的术印是阳系，无法治愈受伤的考生，现在大吼大叫告诉大家团结，也来不及。不再犹豫，她便做出大胆的决定。
“嘿！”她对着玉带林雕喊道，“有人说过你的羽毛很漂亮吗？”
陆盲鳗停止接顶动作，疑惑地转向她，正被捉弄取乐的女孩快速掉落在陆盲鳗滑腻软绵的身上，短暂的尖叫声淹没于风中。玉带林雕则臭屁地盘旋：“没有！你是第一个！你很有眼光！”它的声音尖利，走得近了越发刺得耳膜疼。
原自在张开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攻击意图：“我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玉带林雕，它们的颜色都太枯燥无味了，没有你的酷炫！那片银蓝色的是什么？我一点头绪都没有，完全看不出来诶......”
玉带林雕得意洋洋：“你这丫头很识货！我再近点你猜猜！”它俯冲下来，准备停在草地上，让这个有眼光的小丫头好好瞧瞧！
马上就足够近了......
然而，就在这时，陆盲鳗粗壮的尾部四处乱砸，仰起头发出细碎的嚎叫，玉带林雕的落地动作停滞一瞬，原自在当机立断，快速冲上，穿过它的彩色披风，精准抓住颈部羽毛！
它受惊振翅，骂骂咧咧道：“你这小崽子！看就看，怎么还往我身上抓！你给我下去！”
比计划里快了一步......原自在没能真正骑在玉带林雕的背上，她斜挂在它的脖颈处，向下瞥了一眼，是掉落在陆盲鳗身上那个女孩，刚刚发起了攻击，导致陆盲鳗的惊变。
不过没关系，意外存在于生命的每个角落。
她故作惊惶地喊叫：“啊！我恐高！怎么突然飞起来了！你快放我下去！”
“恐高？”玉带林雕张开嘴，嘎嘎大笑，“那我就带你去更高处！”今天阳光大盛，飞得越高，便越难以睁开眼睛。原自在眯着眼睛，双手勉力抓着玉带林雕，四下张望。
“烦死了！”玉带林雕见她没有尖叫失措，不高兴地大叫，在空中急速旋转，急停，高难度动作层出不穷。原自在感到了轻微的眩晕，并且，她的手心开始微微出汗，正在渐渐下滑。
到底在哪里......玉带林雕拍打羽翼，再度向上攀升。原自在的眼睛一凝，终于找到了目标。而她的手也终于抓握不住，陡然一空，整个人从三千米的高度跌下！
她在心中估计着掉落千米后，用尽力气嘶吼出声：“西偏南15，2950，280！”
话音刚落，一支箭矢钻出人群，顺着她所说的方向，破空而去。
玉带林雕俯冲倒提住她，褐色冠羽炸得乱七八糟：“好你个小崽子！你说我漂亮是假的！都是为了搞这些花头！”
原自在看着那支箭射中，隔得这么远，看不清考官们的反应，不过可以想象出他们的错愕。她被倒拎着，按约定好的喊出自己和封之予的名字，晃晃悠悠地呛了口风。
幸好玉带林雕的爪子相较于其他高等级鸟类异兽，更加短小，弯曲程度没那么大，否则现在她的左腿必定被扎穿了。
她的角度，抬头望去是玉带林雕的鼻孔。
她扭头望向地面，得益于优越的视力，看到封之予坐在地上小幅度地抬了下手。
原自在头又扭回来，看着玉带林雕的鼻孔，忍不住嘿嘿笑起来。
“你笑什么？！”玉带林雕恼怒起来，便要撒开爪子，在空中扔她几个回合，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点颜色看看。一声尖锐短促的笛声突然响起，玉带林雕的动作僵住，爪子想松又止。随即那笛声再响，从中听出几分警告。
它张开嘴，合上，又张开嘴，再合上。
原自在腹部发力，抬起上半身，抱住玉带林雕的腿，大声说道：“有人叫你呢！怎么装听不见呀？”
玉带林雕气急败坏：“你真是我见过最可恶的人类小崽子！”
原自在拍拍它肌肉发达的腿，笑道：“驾！”
“你给我记住！下次落到本鸟王手里，绝对没有好果子吃！”玉带林雕大怒俯冲，距离地面百米时便急速将她甩落，头也不回地向学院深处的群山飞去，背影怎么看都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原自在猝不及防掉下，刚想发出风系术技缓冲下，便被一股轻柔的力量托举住，安安稳稳地慢慢落地。她双脚接触地面，先对上封之予的眼神，略一摇首，示意自己无事，然后对接住她的老师道谢：“谢谢老师相救。”
这是位小个子的中年女术法师，名牌上写着她的名字：鹿鸣。她对原自在颔首，转身向其他受伤的考生走去。
原自在扶起封之予：“你怎么样?”
封之予淡然道：“真准。”
原自在笑道：“不愧是你，正中红心。”
封之予缓声说道：“我是说，你报的位置。”
原自在眉梢微挑：“我视力很好。”她们相扶着缓慢走向考生聚集的地方，经过刚才她们二人的举动，大家都恍然这原来是考核的内容，不再神情凄惶，有人自我疗愈，有人互相安慰。
也有人一脸愤怒。
古知闲刚磨磨蹭蹭地最后走下来，冯苦秋懒得给他眼神，确认各位考生没有重伤后，她弯下腰，对大家深深鞠躬。
一个女孩率先问道：“老师，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冯苦秋说道：“有些考生已经看出来了，突然出现的异兽，其实是今天入学考试的第二项内容。虽然报名须知上写了考核方式未定，但在考试过程中，因异兽的不受控造成的意外，学院必须致以真诚的歉意。”她环顾四周，“所有受伤考生，我们会统一治疗完毕，并进行一定的补偿。一小时后再进行第三项考试内容。”
众考生陷入沉默，在大多数人看来，学院的处理可以称得上妥帖，况且，圣金乌术法学院的行事风格向来随心所欲，考核方式虽别出心裁，但也不是突发奇想。
在大家看来，人兽战争停止多年，当前是公认的和平时代，完全没必要让学生直面异兽，甚至有术法高中的实战课老师常常“生病”，被其他老师“代课”。然而，圣金乌的实训课从未减少一节。这样看来，入学考的内容正在情理之中。
那个提问的女生站了起来，她个子高，留着利落的短发，声音中气十足：“老师，我有问题。”
“老师，您很真诚，我接受您的道歉。学院拥有出题自由，我对考试形式也无异议。但是，我认为，这是不对的。”她继续说道。原自在抻头看过去，模模糊糊从身影判断出，她便是被玉带林雕和陆盲鳗戏耍后，主动发起攻击的那个女孩。
“老师，在异兽过格时，为什么各位老师没有立刻宣布考试结束呢？既然选定了考试方式，应该提前准备好异兽不受控的应急预案了吧?为什么直到其他考生点破，才出现呢？”她认真问道，“难道是默许，甚至赞同异兽的行为吗？”
冯苦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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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解释：“不，当然不是......”
古知闲突然插嘴：“你叫什么名字？”
高个子女生愣住，随即反问：“您这是什么意思？”
冯苦秋大怒，警告地看向古知闲，咬牙切齿小声道：“你闭嘴！”又走近几步，对高个女生说道：“这位考生，没及时出现的确是我们的失误，我必须再次道歉。”
那女孩望着草地，沉默几秒，似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我叫彭雪菲。”她轻声说道。
冯苦秋没听清：“考生，你问了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直视所有老师：“老师，我叫彭雪菲。能力不足被异兽戏耍，这件事我将终身铭记，以作为前进的动力。圣金乌术法学院是我最喜欢的术法学院，我很感谢这场考试带给我的成长。”
“但是，我不接受。”
“我申请退出本次考试。”
冯苦秋试图劝阻：“你......”考试过程中从不干涉所有人的禾丰突然开口：“考生彭雪菲，你确定吗？如果继续参加考试，曾枕山老师说过，你的成绩会加五分附加分。”
“我确定。”彭雪菲没有丝毫犹豫。
“好。圣金乌术法学院的大门永远敞开，祝你术途平坦，武运昌隆。”禾丰敬以军礼。
彭雪菲郑重鞠躬，没再说话，慢慢地向大门口走去。陆续又有十几名考生站出来，行礼后离开。
冯苦秋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影，示意刘萤，她心领神会，跟上去相送。冯苦秋说道：“禾秘书，我不理解，考生们的年纪小，我们做大人的，该给予正确引导，而不是助推他们做出冲动的决定。”
禾丰一脸平静：“冯主任，花有重开日。”
冯苦秋皱起眉，没明白他的意思。
“但人只有一次少年时。在我们看来，不理智、不冷静的决定，其实是在违背他们的意愿。尊重，比所谓的为他们好，要更加珍贵。进入圣金乌书法学院的机会罕有，但不是只有一次，即使失去，依然有其他学院可以选择。而少年锐气，挫伤便不再来。”禾丰说道，“况且......学院做事，不必再三道歉。”
冯苦秋静默几秒，说道：“你说的前半部分，我明白了，也许确有道理。但后半部分，恕难认同。学院立身以真诚，而不是高高在上，俯视众生。”说完不等他的反应，走入考生中进行治疗。
......
在彭雪菲转身离开时，原自在清楚看到了她的脸，竟是之前的高挑女生。
她拍拍封之予，连忙向彭雪菲追去：“同学！”
彭雪菲疑惑地停下：“叫我吗——是你啊。”她露出笑容，真心实意地赞道，“那一箭真漂亮。”
原自在停在她面前：“我也觉得。”两人相视一笑，原自在伸出手：“希望我们能在明年的全国术法大赛相见。”
彭雪菲爽朗回握：“当然！”
......
原自在小跑回来。一路上，明显有许多考生的视线聚集，打量着她和封之予，尤其是原自在。
封之予依旧冷得像一朵高岭之花，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既不问原自在竟然就是伏院长的外孙女，也不问她和彭雪菲说了什么。原自在悠闲地在她旁边坐下，两人面对面，围着草地上的蚁洞补充术力。
一小时转瞬即逝，原自在从修行中抽离，正看到几位考官抬手看表。
古知闲的声音响起：“各位考生，下面进行今天考试的第三项内容，笔试环节。”
大家已经懒得吐槽圣金乌这反其道而行的考试方式了，常理来说，哪有筋疲力尽后再考笔试的？
数以千计的单人桌漂浮而来，整齐落地排列，桌面上已摆好试卷和笔，考生们按照考号落座。
原自在小声说：“说真的……考官里一定有人是冬青雪原出身，今天简直是风系术法的展示会。”
封之予轻点头，表示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