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照霜看了眼天色,无从推脱,便先上了车。
车内狭窄,距离不可避免被拉得很近。
郁思弦身上有种绿叶调的香,仿佛沾着雨天的潮气,并不突出,但同时也难以忽略。
陆照霜还没忘记,上次告别时,面对郁思弦的问题,她最后只能含糊过去,堪称落荒而逃,现在不免有些尴尬。
她飞快看了郁思弦一眼,又转了回去,犹豫片刻,还是问:“你怎么知道……我要去看我妈?”
郁思弦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将车子开回车道,“首席考核出了结果,我猜你会想见见章阿姨。”
陆照霜更意外了,“你知道今天是首席考核?”
她明明告诉过萧烨好几遍,萧烨都没记下。
郁思弦平静地“嗯”了声,像是说起根本不值一提的小事,“前两天和基金会的人吃了顿饭,听说了。”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恭喜入选,阿照。”
陆照霜恍然大悟。
郁家在申城交响乐团的基金会中占有着最大比重,还卡着乐团的票务和CD营销渠道,地位举重若轻,这种重大的人事变动,会通知郁思弦也不奇怪。
“你的消息还真灵通,”她笑了下,把头发拨到耳后,“谢谢。”
郁思弦透过后视镜,很轻地扫过她面容。
她虽然在笑,但笑意不达眼底,右手抓着左手小臂,手背上微微鼓起青色血管,力道不轻。
这并不是一个得偿所愿的人,应该有的反应。
他一直担心的就是这种事。
见她明明已有些心神不宁,却还强打起精神说话,郁思弦不动声色收回目光,打开音乐,敲了下耳边根本没有连接的蓝牙耳机,“抱歉,阿照,我可能有个电话会议要听。”
“没事,你先忙你自己的事就好。”陆照霜连忙说。
一时间,车内只剩下阿沃·帕特的《镜中镜》,钢琴和弦乐器共同组成了纯净平和的音色。
不必再费心说话,陆照霜先前刻意维持的微笑,也就慢慢坍塌成一无所有的空洞。
她偏头看着窗外,雨已经开始下了,打在车窗上,化成一道道向后奔流的水痕,视线都因此模糊不清。
五年前那天的事,最后并没能以一场普通的吵架收场。
她摔门离开后,接了一个去外地交流演出的工作。
谈不上离家出走,只是稍稍喘口气而已,她想,反正妈妈也不想见到她,正好她们都冷静一下。
然而就在演出当天,她接到爸爸的电话,那是她第一次从爸爸的声音里听到那么明显的哭腔。
他说妈妈正在ICU抢救,情况很不乐观,原本前两天就该告诉她的,但妈妈一直不让。
她脑子嗡的一下,根本没感知到任何清晰的情绪,只是凭借理智,说好,我马上就回家。
她抓起手机和身份证,就冲出去赶最早一班回申城的飞机,在出租车上,她跟主办方道了歉,通过自己的人脉,找了一位替换上场的小提琴手。
她尽力去补救了,可遭逢暴雨、飞机延误,等她到的时候,什么都晚了。
据说妈妈最后神志不清,拉着朱高远的手说:“一定要阿霜……”
一定要什么呢?
妈妈想要她这个连最后一面都没赶上的不孝女,做什么呢?
……
车已经开到了墓园,郁思弦偏过头,只能看到陆照霜的后脑。
她看了墓园的大门好一会儿,手指搭在车内锁扣上十几秒,都没能下定决心打开。
如果是她一个人来,那这些忐忑和纠结都可以去自行吸收,即便最后没有进去,也不会有人知道。
但郁思弦在,她不想白白麻烦他一趟。
咬了咬唇,她按住拉手。
“咔哒。”车门却被锁上了。
陆照霜呆了下,转过头,不明所以。
郁思弦直视她的眼睛,语气十分冷静,“阿照,如果不想去,那不是非要今天过去。”
并没有刻意安慰人的那种温和,却让陆照霜心中微微一动。
妈妈的葬礼上,她时常察觉别人偷偷打量她,暗地里说她真冷血,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
但是,一想到自己的流泪,变成了展示她并不冷血的证明,这种异化感就让她更加没法哭出来。
那时候郁思弦一直陪在她身边,总是严肃地据理力争,要求那些人收回前言。
从未有一次,反过来说她奇怪。
从那时到现在,他好像什么都看出来了,连她那些不足为人道的懦弱,也一并知悉,却依旧理所当然地包容了,没有觉得她很奇怪。
陆照霜之前微妙的情怯,在这样平静的接纳下,竟然淡去了不少。
她深呼了一口气,“没关系,可以去的。”
郁思弦打量她片刻,似乎是确认她所言非虚,然后按下中控台解锁,将折叠伞递给她。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墓园。
雨天无人吊唁,不必在他人的注视下,被迫成为某种特定仪式中的演员。
他们踩在雨水横流的石板路上,一切风雨声都逐渐变为了乐曲的前奏,在接引他们去见故人。
陆照霜在墓前站定。
墓碑上,章若华的照片摄于很多年前,那时她年轻很多,眼里很亮,藏着不驯的骄傲和野望,嘴角的笑意却也不乏温柔愉悦。
那是章若华风华正茂的时候。
章若华从不对人示弱,宁愿愤怒、尖锐、刻薄地亮出牙齿,也不愿意让人看出她的软弱。
所以陆照霜想象不了,在最后的那一刻,妈妈究竟是有多不甘、多遗憾,才能不顾体面地拉住朱老师的手,试图说点什么,却仍旧没能说完。
如果她那天没有任性地离开家,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如果她那天没有落选,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郁思弦站在她身后,凝视着她沉默的背影。
现在的雨势不是一柄伞能挡得住的,冰冷的雨珠顺着她小腿流下去,她都快被浇透了,却还是一动不动。
他无意打扰阿照,但她待得太久了,有感冒的嫌疑。
“阿照。”
还没等他思索出劝她离开的措辞,陆照霜的声音就先从前方传来。
“思弦,你说,妈妈到底想让我做什么呢?”
郁思弦一怔。
陆照霜好像并没有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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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想从他这里听到答案,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当上首席就可以了吗?她最后想让我做的就是这个吗?我现在完成她的愿望了吗?但已经太晚了对吧,她根本就不会原谅我对吧?”
她像是陷入了一团自己也解不开的谜团,声音变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快。
郁思弦心中蓦地一紧,“阿照!”
他顾不得去考虑他们之间应有的距离,上前一步,握住陆照霜肩膀,将她身子扳了过来。
她眼神茫然空洞,脸上没有一丁点血色,毫无防备地撞进他眼里。
郁思弦心中蓦然一沉。
这些年来,几乎每个人都认为,让阿照成为首席,是章阿姨没能说完的遗愿,而阿照也一直在为了这个目标努力。
但在这一刻,他突然明悟。
继承遗志?不,那太美好了。不是那样的。阿照只不过是,一直在为她五年前的那个错误赎罪而已。
他心脏就好像被撕开一个豁口,风雨呼啦灌进去,鼓胀地抽痛起来。
所以她选上了首席,却依旧不怎么开心,因为她年复一年不过是为了赎罪而拉小提琴而已。
他听了她那么多次音乐会,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一点?
“阿照,别这样,”握在她肩头的手掌紧了又紧,他轻声恳求,“别这样。”
他的伞被撞开了,雨水几乎淋透了他半边身体。
陆照霜怔了下,慌忙仰头,双手握住伞柄微微抬高,好用自己的伞将他罩住。
暮春时节少见这样的大雨,雨水顺着伞面边沿哗啦直下,将他们困在这潮湿的方寸之间。
他镜片后的眼睛都好像被雨水打湿了。
陆照霜手足无措,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她来看望已逝的母亲,郁思弦却看上去比她更难过一样。
*
从墓园回来,车子停在了陆照霜家门口。
下车前,她犹豫不决地看着郁思弦,“真的不用我送你回家吗?”
郁思弦摇了摇头,“抱歉,之前是我失态了,现在没事了。”
陆照霜仍旧不放心,“那你说别这样,是什么意思?”
郁思弦看着她的表情,反问:“如果我说了,你会照做吗?”
陆照霜愣了下。
实际上,她对郁思弦的理性有着充分的信任,如果郁思弦真的说了,应当会是十分合理的要求。
但他既然这么问了,她便谨慎回答:“我考虑考虑。”
郁思弦淡淡一笑,声音温和,却和她同样认真,“不用,阿照,我只希望你为你自己做选择。”
“我本来也没有不为我自己做选择吧?”
“嗯,”郁思弦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将伞递给她,“那以后继续保持。”
陆照霜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不计较了,叮嘱了他好几遍回家喝姜汤,这才不安地下了车。
看到陆照霜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郁思弦才收回视线。
他微微抬眼,透过后视镜,看到自己泛着猩红的眼睛,自嘲一笑。
这些年他固步自封,简直像个瞎子,漠视了阿照的所有痛苦。
现在,没什么可再犹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