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时雨还坐的笔直,一副端庄模样,但绷了约莫半个时辰,就坐不住了。她看雍王一直没留意她,就原形毕露,以手支头半倚在桌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捻桌子上的蓝色花瓣。
这花叫做蓝楹花,开在紫云木上,也算是蜀地特有的树木,每到五月,南龛山上一片一片的盛开,如蓝雾一般。时雨记得千山给她讲过。
一阵风吹来,蓝楹花纷纷落下,时雨继续收拢桌上的蓝楹花。
对面的雍王仍像个石像似的专心看着山谷,虽然还是那个样子,但时雨觉得他与在荆州时有些不同。他只是静静地坐着,但时雨能感觉到他似是在怀念什么,等待什么,就像她小时候坐在门口盼着父亲能突然出现一样。
此时已至黄昏时分,西沉的夕阳从侧面给他渡上了一层橘黄色的光晕。从这个方向看去,他鼻梁高耸挺拔,下颌棱角分明,时雨伸出左手似在描绘他的侧脸线条,这样的线条画出来人物小像肯定英俊至极。她见那人头上也挂着一朵蓝楹花,无意识地抬手去摘。还未触到花,李守礼忽地回过头来。
李守礼回过头时,就看到身旁女子一手托腮,一手正伸向他发髻。眼睛似一汪清泓,微挑的眼尾还透着一丝慵懒。轻风吹过,女子的衣袖在他耳旁抚动,露出一小截白晳的手腕,让他觉得耳朵有些痒。
恰此时,空中传来一声雷声,惊住了正在呆愣的时雨。时雨快速在李守礼发间摸了一下,向李守礼摊开掌心,正是一朵蓝楹花。
李守礼起身道:“快下雨了,走吧”。
时雨眨了眨眼睛,她没看错吧,雍王刚才似是笑了?刚才还一脸忧郁模样,这情绪变得有点快。
李守礼见时雨没跟上,停下脚步回头等她。
时雨看他此时又恢复了深沉冷峻的模样,眨了下眼睛,估计刚才是看错了。她拎着裙子快步跟上。
行至山下,待李守礼准备上马车时,时雨向李守礼福了一礼告别。“殿下慢走,小女和丫鬟在这里等马车”。
李守礼转身坐定,说了声:“上来”。
时雨还以为他在和他侍卫说话,谁知那名侍卫向她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时雨一百个不愿意和雍王共乘,推托说:“多谢殿下好意,我与家里侍从约在此地汇合”。
“从安”,马车上又传来两个字。
那个叫从安的侍卫对时雨说:“小姐放心,小的会在此留人与您侍从留口信,眼看就要下雨了,小姐还是快上车吧”。
见推辞不过,时雨扶着铃兰的手上了马车,铃兰同从安分坐马车两边。
可能是刚才已经一起坐了许久,时雨有刚开始拘谨。她见雍王也没有和她聊天的意思,已闭目在养神,她也就安心地坐了下来。
可能是今天早起的缘故,又走了一天山路,着实有些累,不一会时雨就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中睡着了。
听到马车里绵长规律的呼吸声,李守礼缓缓睁开了眼睛。
时雨是被硌醒的,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天色已昏暗,她先擦了擦口水,又揉了揉酸疼的脖子,有点恍惚。
“醒了?到了”。有个声音仿佛从远处传来。
时雨捂着脖子一扭,看到车上坐着的那个人,像是被雷劈了天灵盖一般。
李守礼看着她这呆头鹅般的模样,压了压想往上翘的嘴角。
“殿……谢殿下送小女回来,后会有期”,时雨快速地拿手擦了下唇角,转身跳下车,冒雨冲进客栈。
李守礼仍保持着递伞的姿势,终是忍不住摇头轻笑。
时雨脑袋一片空白,她走进房间坐在床头,脑袋仍像在马车上时倚着床棱。铃兰弯腰看着她家小姐这傻楞模样道:“小姐,你还没睡醒?”
时雨忽地坐正,“铃兰,我刚才这模样如何?”
铃半按着时雨脑袋重新靠在床棱,拿手拉开时雨嘴巴,又盯了一会道:“再加点口水就更像了”。
铃兰想起刚到客栈,她拉开帘子想要叫她家小姐下车,以及被那雍王盯了一眼就放下帘子的怂样。
“啊……”时雨懊恼地仰面躺倒,她多想忘记刚才发生的事情,但脑子里那惨不忍睹的画面却直直地闪在眼前:她张着嘴流着口水睡着,雍王在车上盯着她这蠢样……
“啊!”时雨又喊了一声,拿被子把头蒙上。
章怀太子旧宅。
雨还在下,从安忐忑地站在屋外,每逢下雨,他家主子因陈年旧伤都会骨节酸痛,如遭蚁噬,甚至会发起高热,有时还会陷入可怕的梦魇。因此一到雨天,从安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况且现在还在章怀太子旧宅,必是有许多不快的回忆吧。
从安小心地推开屋门,屋内亮着昏黄的灯盏。他家主子穿着宽松的长袍倚在榻上,未束的长发黑鸦鸦泄在榻边,手背压在眼睛上似在小憩,但垂在榻边的手又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一方天青色的手帕。
不对劲,很不对劲。从安自小就在他主子身边,虽然对他主子所思所想很多时候都猜不透,但还是往往能感知他主子的情绪的。他家主子现在看来相当放松,并不像之前雨天的阴郁高压。
“胡玉楼可传来消息”?
从安收起思绪,正色道:“中午卢元来报,胡玉楼将于两日后售卖薛稷亲画仙鹤图的绝品紫砂壶,消息已经散开,也专门找人在义阳县传播,就等人上钩了”。
“让苏剑同时放出消息,就说两日后同时售卖龙虎山张天师秘传不老丹”,李守礼漫不经心地道。
义阳县衙。
县令何作伺正在躺椅上听属下打探的消息。
“经属下查访,未发现这胡玉楼有何背景,与剑南道节度使、益州刺史府均无甚瓜葛。不过属下买通了一个胡玉楼的小厮,说是胡玉楼的东家是个胡商,好似在洛阳、长安也有生意”。
“哼,不过是个小小胡商,也敢两头通吃。这紫砂壶我卖与胡玉楼时不过区区一千两白银,经他胡玉楼一转手,一把壶竟卖得五千两。就算他们在洛阳、长安有所倚仗,本官还怕他不成”?
袁作伺拍了拍滚圆的肚腩:“敢从莲花六郎口中抢食,我倒要让他们怎么吃进去的,怎么吐出来”!
袁作伺微眯着眼睛,脸上尽是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