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城是大虞朝的茶都,这里有连绵不绝的茶山,大虞朝七成以上的茶叶都产自于此。
而其中最大的茶山烟青山便属于淮城首富叶家,叶家最出名的茶是现任家主研制出的千叠雪。
茶叶只采取初春雪融后的第一批嫩芽,三蒸三晒,再用特殊手法炒制后,压制成薄如蝉翼的片状,冲泡时叶片如雪花翻涌,散发出令人心旷神怡的独特清香。
叶家也是凭借这千叠雪和背后在京城做官的靠山,坐上了淮城首富之位。
现在寒酥化露,正是茶农携带竹篓上山采早春茶的好时候。
但叶家的烟青山却不见茶农的身影,跟叶家签了长期雇佣契约的茶农们聚集在焙房前,惶惶如惊雀。
叶家家主被捕了!听说是被京城来的钦差抓的,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
对茶农们来说,叶家人善,工钱给得高,这叶家如果倒了,他们去哪找这么好的活计。
“小姐来了!”不知谁高声喊了一句。
茶农们都停下了动作,向前方望去,鹅黄色的身影缓缓行来。
她穿着鹅黄绣缠枝杏花的对襟短衫,一袭月白色挑线裙,鹅蛋脸莹润如玉,唇不点而朱,双眸清凌凌的,整个人都像是烟青山里长得最好的那株春茶,鲜活又温柔。
这少女就是叶家家主唯一的女儿,叶知夏。
叶知夏的年岁不大,但一现身,就让在场的茶农们都稳了心神,纷纷低头行礼。
她走到近前,伸手扶起一年迈的老农,柔声道:“张伯,你膝盖不好,你儿子跟孙子都继承了你的好手艺,可别再自己上茶山了。”
张伯眼含热泪,双膝颤颤巍巍,声音也抖着:“难为小姐还记得我这个老头子,小姐,东家他……”
叶知夏摇摇头,声音不大,但很镇定:“张伯放心。”
跟在她身后的婢女雪芽,指挥两个小厮搬来了一个箱子。
叶知夏站在焙房前的台阶上,提高了些音量:“各位,这些年来叶家承蒙各位照拂,今日叶家遭难,但放心,之前允诺之事,不管叶家最后如何,都会做到。”
她拂了拂手,示意雪芽打开箱子,白花花的银子映着晨光,晃得人眼眶发热。
雪芽手握一本册子,朗声道:“这是今年的工钱,外加三成补贴。后面的生计也不用担心,小姐已为各位打点好,之后会有人上门联系你们的,请各位拿着工牌排队来领取。”
茶农们面面相觑,无一人有动作。
张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老泪纵横:“小姐,这银子,我们张家不要,老头子愿将银子捐出来打点衙门,东家是好人啊!”
叶知夏弯下腰将老人家扶起,扯出一个笑容来:“张伯,银子收好,叶家不缺这点银子。我爹常说,茶根扎得深,风雨折不断。”
她看向张伯的身后,那远处是云雾缭绕的烟青山,声音坚定有力:“只要有我在,叶家不会倒的。”
茶农们陆陆续续地领着工钱出去了,叶知夏的脸上才显出疲态,方才的坦然自若仿佛一层薄薄的春冰,此时无声无息地裂开,露出底下的倦意。
她的另一个贴身丫环白芽沏了一杯热茶端过来:“小姐,您歇息一会儿吧,都熬了一晚上没睡了。”
叶知夏接过茶盏,茶汤微晃,里面泡的正是叶家独有的千叠雪,清澈的茶汤映出了她眼底的一丝迷茫。
闻着千叠雪的清香,她闭上眼睛,脑海中又浮现出了父亲教她沏茶时的样子:“夏夏,你看,只有好茶才经得起浮浮沉沉的考验,人呐,也要经得住风波。”
只是这风波实在来得突然,打了她、打了叶家一个措手不及。
再次睁眼,她的眸中恢复了清明,她把茶盏放到桌上:“没时间休息了,毛峰,备车,速度要快。六安,在我回来前把家里的茶仆都召集过来。”
叶知夏去的地方是淮城的知府府衙,叶知夏在门口等了许久,才等来知府许大人的召见。
在叶家出事前,许既明与叶家来往颇多,也算是看着眼前的女孩长大的,以前还动过联姻的心思。
只是叶家这女孩,从小就极有主意,打定主意不嫁人,要找童养夫入赘,不过听说一个两个的,最后不知怎么,都不告而别了。
许既明看着眼前向他盈盈行礼的女孩,叹息了一声:“夏夏,你昨天也已经见过钦差了,叶兄的事,本官无能为力,私盐罪可是重罪。”
叶知夏抬头望向她,眼神如一泓秋水,平静中暗藏着波澜:“许大人,我父亲连茶税都分文不差,靠着千叠雪,我们叶家已经跻身为淮城首富,怎么会去碰私盐?”
女孩的杏眼清澈,许既明避开她的目光:“夏夏,叶兄的为人,本官知道。这案子,连我这个知府都没得到半点消息,包括你们京城叶家,也没有来信。来的这位钦差,是御前红人,我言尽于此,你应该懂得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叶知夏垂下眼眸,遮住了眼底的一丝冷意:“我懂,这道理我从十岁起就懂了。”
十岁那年,她耗费数月还原出的图纸被京城叶家的堂哥夺去,她去寻父亲,跟父亲告状,想要父亲出面将图纸要回。
但那一次,一向对她百依百顺的父亲却摇了摇头:“夏夏,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商人,而你伯父是正三品的户部尚书。只是一张图纸,大公子想要,就给他吧,这就是世道。”
叶知夏紧了紧握着茶盏的手,什么世道,不过是权力的游戏罢了。
她放下茶盏,又朝许既明一拜:“今日知夏过来见许伯伯,不是为了父亲的事,而是跟许伯伯谈一则生意。”
话音落下,她从袖中拿出一张准备好的契书,递给许既明。
许既明一看,震惊无比:“这是……”
叶知夏将来意缓缓道来:“我知道很多人一直觊觎烟青山跟千叠雪的炒制技艺,现在的知夏保不住。我想献给许伯伯,只求安顿好我叶家的那些茶仆。”
这座山背后的利润到底有多大,常年跟叶家打交道的许既明自然是知道的。叶知夏将这座山献出来,犹如壮士断腕,这如何不让他震惊。
“五年,知夏以个人名义跟许伯伯签订契书,在这五年的时间里,烟青山是许伯伯的,五年后,如若叶家复起,许伯伯就以契书上的这个金额将烟青山卖给我,如果叶家不复存在,五年之后,这烟青山就彻底是许家的。”
这对于许既明来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他将契书放在一旁,神色复杂,有这等魄力,只是可惜是女子,如若是男子,说不定叶家还真有复起的可能。
“夏夏,你可想清楚了?”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许既明还是留着最后一点良心,再确定一次。
叶知夏坚定地点头,纤纤手指点了点契书的最后一处:“知夏的字已签下,手印也按了,只等许伯伯了。”
从府衙出来,叶知夏的面色瞬间变得苍白,雪芽扶着叶知夏坐上马车。
雪芽对于自家小姐的举动很是不解:“小姐,您不是说茶根扎得深,风雨折不断吗?这烟青山不就是叶家的茶根,你为什么要送给知府大人呀?”
叶知夏撩开马车上的帘子,看向熟悉的街道,属于叶家的铺子都关上了门,被贴上了封条,这位钦差大人的速度还真是快呀!
她放下帘子:“雪芽,叶家的根不是烟青山,而是我。现在的叶家,护不住烟青山,也护不住掌握千叠雪手艺的茶仆。今日,我跟许大人签订契书,日后还有拿回的可能,但落到其他人手里,烟青山就真的回不来了。”
雪芽不解,挠了挠头:“小姐,叶大人是户部尚书,官比许大人还大,将烟青山给自家人,不更好吗?等叶家度过难关,再将烟青山要回来,不更方便吗?”
叶知夏用契书敲了敲傻丫头的脑袋:“傻,你知道他们一家属什么的吗?”
雪芽呆呆地摇头:“每个人的生肖都不同,这我怎么知道。”
“他们呀,都是属貔貅的,只进不出。”叶知夏的眸子越来越冷,“大伯父一家,靠不住的。”
叶知夏回到叶宅,将茶仆的事安排好,一口茶都还没饮上,就接到了门房的消息。
“小姐,大公子身边的远松来了,说大公子还有两个时辰就到淮城了,他快马加鞭赶过来报信。”
听说京城的大公子来了,叶家的大部分奴仆都俱是欢喜。
“太好了,这肯定是来救老爷的!”
叶知夏没有在这个时候泼冷水,只是沉默地回到了房中。
白芽帮她捏着捏肩膀:“小姐,您怎么愁眉不展,大公子来不是一件好事吗?”
叶知夏闭上眼睛,靠在白芽怀里小憩:“从京城送信过来,走水路,快的话两日可达,我们没有收到任何信件。叶砚修晕船,走不了水路,陆路快马加鞭,也需要四日的行程,父亲昨日被捕,今日他叶砚修就到了。”
叶知夏的声音带着冷意:“他们知道消息,却没有传信过来。”
白芽一点就通,不过还是不明白,努了努嘴:“小姐,我们家倒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想不明白,这么些年,给他们的上供一直没断过,他们府中一年的花销抵得上我们三年了。”
叶知夏捏了捏眉心:“我眯一会儿,半个时辰叫我,要去见钦差大人。等叶砚修到,就知道他们打的什么算盘了。”
开文啦!
今天也是我的生日耶!
给留言的小可爱们发个红包~
希望有人来理理我[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