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平溪市。
初见时驭风,是一个潮湿的夏天的夜晚,7月22号,大暑节气。
日历上说宜出行,宜搬家,宜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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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采宜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中她掉了很多碎牙,怎么吐都吐不完,满嘴是血像个女丧尸。正惊恐,飞机的颠簸将她拉回了现实。
广播里传来空姐贴心的提醒:“女士们先生们,飞机已降落在平溪青水机场,地面温度27摄氏度,飞机正在滑行,为了您和他人的安全,请不要站起或打开行李架……”
飞机平安落地,原本安静的机舱苏醒一般,噪声渐渐涨了起来。
经济舱座位狭窄,桑采宜抻了抻腿,将小桌板上的一袋坚果,一个小面包塞进书包。她是第一次坐飞机,才知道飞机上原来还发吃的。
七八分钟后飞机停靠廊桥,舱门打开,乘客们沙丁鱼罐头似的挤在过道上,桑采宜随大流下飞机,取行李,中途担心哪个环节出错,认准了一个同航班的人默默跟着。
好在一切顺利,到达行李转盘时,大厅里都是人。等了等,一只黑色箱子被传送出来,桑采宜眼疾手快,立马拽着扶手卖力往外拖。
可这只28寸的行李箱实在太沉,外婆为她添置了不少东西,桑采宜两条细细的胳膊即便用尽全力,也搬不动一点儿。
旁边一位男士热心肠,好心出手帮她搬下来,打趣说:“小姑娘年纪不大,东西倒挺沉。”
桑采宜眉眼弯弯,下意识伸出右手,竖起的拇指向前弯曲两下,这是手语中“谢谢”的意思。
她比划完才反应过来,人家可能看不懂,又腼腆地笑了笑。
那位男士大概明白了,这小姑娘不会说话,摆摆手:“没事儿,有人来接你吗?”
桑采宜点头,表示有的。
“行,找你家长去吧,再见。”
来自陌生人的善意,让桑采宜心口一暖,初来乍到的紧张缓解许多。
出口涌满了人,摩肩接踵。桑采宜挤在人堆里,惦起脚尖四处张望,找了一圈,没看到妈妈桑惠。
她只好连拖带提,将行李箱和几只帆布袋转移到休息区,在一排空座位中随便挑一个坐下来,然后从书包里掏出手机,给桑惠发信息:【妈妈,我到平溪机场了,到达大厅旅客休息区这里。】
等待的时候,桑采宜检查了一遍行李,确保没有遗漏。
天祥斋的糕点,外婆自制的牛肉干和乳饼,还有两条扎染丝巾,这些东西都是送给叶叔叔一家的,外婆特地用精美的纸盒包装好,说第一次上门不能失了礼数。
这位叶叔叔名叫叶晟阳,在平溪市做航运生意,听说家业庞大,家里光保姆就有三个,而桑采宜的妈妈正是其中之一。
叶晟阳和妻子都乐善好施,得知桑惠想把女儿接到平溪,便提议让桑采宜住进叶家,母女两也好有个照应。
清点完行李,桑采宜又看了一眼手机,桑惠还没有回复。
长途飞行让人疲惫,桑采宜眼皮酸胀,脑袋也昏昏沉沉,缓缓往后一靠,目光不禁投向巨大的玻璃幕墙之外。
晚上九点半,天已经黑了。
平溪市夏季雨僝风僽,此刻也一样。小雨淅沥而下,在地上溅起细且密的水珠,打伞的旅人穿梭往来,倍显行色匆匆。
桑采宜盯了一会,初到陌生城市的期待与不安交织成一张网,兜住沉甸甸的心脏。
她的家乡是一座南方内陆小镇,夏天和平溪一样多雨,但不如平溪繁华,医疗条件也很一般,这正是桑惠接她来平溪的原因。在这里,方便她一边读书一边治疗嗓子。
桑采宜倒不是天生不会说话,初中一年级时她不幸经历过一场车祸,颈部外伤导致喉返神经受损,从那以后嗓子就发不出声音了。
这些年反反复复看过不少医生,做过不少治疗,但没一点用。平溪有家三甲医院的耳鼻喉科是业内权威,得知这个消息后,桑惠和家里人一番商量,便给女儿办了转学手续。
就这样,十六岁的桑采宜被命运牵引着,降落在平溪青水机场。
夜幕下,青水机场繁忙却井然有序,银白色的金属外壳散发着冷冷的光辉,桑采宜坐在椅子上摇晃小腿,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提示有微信消息。
发消息的人不是桑惠,而是桑采宜从小学到现在的闺蜜,卓苒。
卓苒发了个猫猫探头的表情包,询问:【桑桑,到平溪没有?】
桑采宜弯弯嘴角,打字:【到了。】
卓苒:【哦哦,那你现在和桑阿姨在一起吗?】
桑采宜解释说:【妈妈还没到,可能有什么事耽搁了,我现在在机场等她。】
卓苒安慰她别急,然后话锋一转,一行文字搭配着哭泣的emoji发过来:【徐晏也是今天的航班飞平溪,我看微博超话,几分钟前他刚落地青水机场,真羡慕你555,能和我偶像呼吸同一片空气。】
卓苒是一名资深追星少女,她的偶像徐晏后天在平溪体育馆开演唱会,卓苒原本打算去现场的,可惜期末考没考好,暑假被家长安排了好几个补习班,此时只能变身柠檬精。
桑采宜忍俊不禁,安慰道:【下次再去就好了,你偶像这么火,不会只开这一场唱会。】
哪个追星少女不喜欢别人夸自己的偶像呢,卓苒顷刻间被哄好了,询问:【我看超话说粉丝组织了接机应援活动,你在机场有没有看到?】
桑采宜张望片刻,不远处还真有几个年轻女孩举着徐晏的粉丝牌,她老老实实打字回复:【看到了。】
卓苒:【啊啊啊啊啊,桑桑,拍视频发给我好不好,求求了TvT,我想离我的偶像近一点。】
桑采宜一向好说话,回复说好。
她点开相机,举着手机左右寻找最佳拍摄光线,忽然之间,一个身影闯入她的拍摄镜头。
是个男生,微微低着脑袋,看不清表情。他个子很高,穿白T恤,浅蓝色牛仔裤和白球鞋,脖颈上挂着一只银色耳机,浑身上下简简单单,但气质在来往的旅客里很是独特。
男生缓缓走近,在距离桑采宜五个座位远的地方坐下来,摘下肩上的书包放在一旁。
似乎察觉到有人在拍自己,他抬头,朝桑采宜的镜头直直看来。
那一瞬间,桑采宜有些怔忡,以致于忘了立刻收起作案工具。
相机画面中,一张好看的面庞逐渐清晰。
男生碎碎密密的乌发下是一对剑眉,以及一双桃花眼,鼻梁高挺嘴唇略薄,轮廓线条极其优越,是很适合大荧幕的那种长相。
只是气质冷漠,神色倦倦的,漆黑的眉眼中透着疏离。
桑采宜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迅速放下手机,紧跟着偏过头,然后,心口蔓起做坏事被发现的慌张。
他是不是发现自己在拍他了?该不会以为她是什么搞偷拍的变态吧?
桑采宜有点难为情,不知道该不该解释一下。
好在男生没说什么,只是往她这边看一眼,很快便移开了视线。紧接着,耳畔响起他的说话声:
“嗯,到了。”
“到达大厅休息区。”
“还好。”
……
他在打电话,说话声带着些京腔很好听。
在此之前,桑采宜只在电视里听到过这种口音。
有些人就是有着让人看向他的魔力,比如此刻,桑采宜很想转过头再看他一眼,只是,她不敢。
休息区人不多,他们这排长椅一直没有其他旅客光顾,就这样安静待了五六分钟,男生握着手机起身,再度背上书包,朝一号出口的方向走了。
察觉到他的离开,桑采宜扭头时,男生的背影已经汇入人海,模糊成了虚线。
再一垂眸,她发现男生方才坐过的位置上,静静躺着一只手表,桑采宜捡起来查看。
十六岁的桑采宜不认识奢牌,但表盘的珐琅工艺精致典雅,仔细看似乎还镶着长形钻石,金属表带背面镌刻着三个英文字母:SYF。
这只表一定很贵。
桑采宜没想太多,抓紧手表拿上行李,下意识向着出口跑去。
天还在落雨,只是雨势小了许多,追到外面,潮湿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感觉像浸泡在热带雨林里。
她左顾右盼,终于发现男生站在不远处的路边,此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他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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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
司机下车,态度恭敬而熟稔,笑着说了什么然后帮男生拉开后座车门——
桑采宜跑过去,因为无法开口叫人,她跑得很急,生怕男生走了就再也找不到。
偏偏天不遂人愿,几个中年大叔和阿姨不知从哪冒出来,挡住了桑采宜的去路。
“小姑娘打车吗?市区150,郊区200,哪里都能送。”
“一个人?要去哪儿叔叔送你。”
……
2015年那会,平溪青水机场管理还有待完善,机场出口处有不少揽客的黑车司机和酒店工作人员,他们狂热而急切,看见旅客就蜂拥而上一个劲推销,鱼龙混杂其中不乏骗子。
桑采宜初来乍到,又是第一次坐飞机,哪见过那种阵仗,当时就有点被吓懵了。
她摇头,只想赶紧突破围堵去找人,大概看她年纪小好欺负,揽客的司机非但不走,推销反而更卖力了。
明明吼一嗓子就能解决的事,偏偏,她不会说话。
桑采宜沉下脸,携带行李闷头往前走,这时,耳畔响起一道低沉疏冷的少年音:
“看不出来么,她不需要。”
桑采宜一顿,下意识抬头望去。
不知何时男生走了过来,就站在桑采宜几步之外。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皮半阖,但浑身散发的冷淡大概能让夏天降温好几度。
揽客的中年男女看见他,又看见他身后同样冷着脸的司机,明白揽不下这桩生意了,只得悻悻散开。
男生一句话帮桑采宜解了围,下巴浅浅一颔算是回应,未发一言,转身朝黑色轿车走去。
桑采宜握紧手中的手表,赶忙跟上。拦下他时,呼吸微微喘着。
男生步子稍顿,垂眸看向她,“有事?”
桑采宜摊开手心展示那只手表,一边无声表达自己的来意,一边用手机飞快在备忘录上打字:【是你的东西吗?】
男生看见那只手表的瞬间就明白了,抬手摸到空空如也的牛仔裤口袋先是一愣,然后松了一口气似的,道:“是我的,多谢你。”
桑采宜打字:【不用谢,你拿走吧。】
接过手表,男生微顿几秒,似在整理措辞,过了会,他重新开口,询问:“你要去哪儿?”
桑采宜知道叶家的详细地址,但没说太明白,回应道:【市区。】
“送你?”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桑采宜很是意外,沉默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喜欢欠人情。”男生解释道:“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送你。”
桑采宜不知道桑惠什么时候来接她,但母女两说好的。况且她与男生是初次见面,虽然相信他不是坏人,但桑采宜仍保持着该有的戒备心。
她摇头,【不用,等会有人来接我。】
男生没有勉强,短促地“嗯”了声,提议:“进去等吧,里面人多安全。”
在这座城市,他是第一个与她产生交集的人。桑采宜说不清此时的感觉,好似漫长的漂浮后,终于与陌生的土地有了实实在在的连接。
她轻轻点头,表示知道了。
见她行李有点多,男生说:“我帮你拿东西。”
桑采宜摇头,男生却坚持:“应该的。”
这时候司机也上前帮忙,两人接过桑采宜大大小小的行李,一起护送她回休息区。
一路上,男生什么都没问。不问她为什么不说话,而是以打字的方式和人交流,也不问她的任何私人信息。
桑采宜想,他一定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
雨一直下,湿漉漉的,马路上蒸腾起氤氲的潮气。
桑采宜垂眸,注意到男生握在行李箱拉杆上的手指修长,骨节突出,肤色冷白近乎透明,青筋若隐若现彰显着少年人的张力。
这段路不短不长,很快便回到休息区。
男生把行李箱移到她脚边,“那我先走了。”
桑采宜点头。
“再见。”
他的背影很快淹没在人群里,像海上的泡沫,再也搜寻不到。
萍水相逢匆匆一面,虽然说了再见,但桑采宜知道,有些人很难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