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风》
1. 001
2015年,平溪市。
初见时驭风,是一个潮湿的夏天的夜晚,7月22号,大暑节气。
日历上说宜出行,宜搬家,宜相逢。
-
桑采宜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中她掉了很多碎牙,怎么吐都吐不完,满嘴是血像个女丧尸。正惊恐,飞机的颠簸将她拉回了现实。
广播里传来空姐贴心的提醒:“女士们先生们,飞机已降落在平溪青水机场,地面温度27摄氏度,飞机正在滑行,为了您和他人的安全,请不要站起或打开行李架……”
飞机平安落地,原本安静的机舱苏醒一般,噪声渐渐涨了起来。
经济舱座位狭窄,桑采宜抻了抻腿,将小桌板上的一袋坚果,一个小面包塞进书包。她是第一次坐飞机,才知道飞机上原来还发吃的。
七八分钟后飞机停靠廊桥,舱门打开,乘客们沙丁鱼罐头似的挤在过道上,桑采宜随大流下飞机,取行李,中途担心哪个环节出错,认准了一个同航班的人默默跟着。
好在一切顺利,到达行李转盘时,大厅里都是人。等了等,一只黑色箱子被传送出来,桑采宜眼疾手快,立马拽着扶手卖力往外拖。
可这只28寸的行李箱实在太沉,外婆为她添置了不少东西,桑采宜两条细细的胳膊即便用尽全力,也搬不动一点儿。
旁边一位男士热心肠,好心出手帮她搬下来,打趣说:“小姑娘年纪不大,东西倒挺沉。”
桑采宜眉眼弯弯,下意识伸出右手,竖起的拇指向前弯曲两下,这是手语中“谢谢”的意思。
她比划完才反应过来,人家可能看不懂,又腼腆地笑了笑。
那位男士大概明白了,这小姑娘不会说话,摆摆手:“没事儿,有人来接你吗?”
桑采宜点头,表示有的。
“行,找你家长去吧,再见。”
来自陌生人的善意,让桑采宜心口一暖,初来乍到的紧张缓解许多。
出口涌满了人,摩肩接踵。桑采宜挤在人堆里,惦起脚尖四处张望,找了一圈,没看到妈妈桑惠。
她只好连拖带提,将行李箱和几只帆布袋转移到休息区,在一排空座位中随便挑一个坐下来,然后从书包里掏出手机,给桑惠发信息:【妈妈,我到平溪机场了,到达大厅旅客休息区这里。】
等待的时候,桑采宜检查了一遍行李,确保没有遗漏。
天祥斋的糕点,外婆自制的牛肉干和乳饼,还有两条扎染丝巾,这些东西都是送给叶叔叔一家的,外婆特地用精美的纸盒包装好,说第一次上门不能失了礼数。
这位叶叔叔名叫叶晟阳,在平溪市做航运生意,听说家业庞大,家里光保姆就有三个,而桑采宜的妈妈正是其中之一。
叶晟阳和妻子都乐善好施,得知桑惠想把女儿接到平溪,便提议让桑采宜住进叶家,母女两也好有个照应。
清点完行李,桑采宜又看了一眼手机,桑惠还没有回复。
长途飞行让人疲惫,桑采宜眼皮酸胀,脑袋也昏昏沉沉,缓缓往后一靠,目光不禁投向巨大的玻璃幕墙之外。
晚上九点半,天已经黑了。
平溪市夏季雨僝风僽,此刻也一样。小雨淅沥而下,在地上溅起细且密的水珠,打伞的旅人穿梭往来,倍显行色匆匆。
桑采宜盯了一会,初到陌生城市的期待与不安交织成一张网,兜住沉甸甸的心脏。
她的家乡是一座南方内陆小镇,夏天和平溪一样多雨,但不如平溪繁华,医疗条件也很一般,这正是桑惠接她来平溪的原因。在这里,方便她一边读书一边治疗嗓子。
桑采宜倒不是天生不会说话,初中一年级时她不幸经历过一场车祸,颈部外伤导致喉返神经受损,从那以后嗓子就发不出声音了。
这些年反反复复看过不少医生,做过不少治疗,但没一点用。平溪有家三甲医院的耳鼻喉科是业内权威,得知这个消息后,桑惠和家里人一番商量,便给女儿办了转学手续。
就这样,十六岁的桑采宜被命运牵引着,降落在平溪青水机场。
夜幕下,青水机场繁忙却井然有序,银白色的金属外壳散发着冷冷的光辉,桑采宜坐在椅子上摇晃小腿,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提示有微信消息。
发消息的人不是桑惠,而是桑采宜从小学到现在的闺蜜,卓苒。
卓苒发了个猫猫探头的表情包,询问:【桑桑,到平溪没有?】
桑采宜弯弯嘴角,打字:【到了。】
卓苒:【哦哦,那你现在和桑阿姨在一起吗?】
桑采宜解释说:【妈妈还没到,可能有什么事耽搁了,我现在在机场等她。】
卓苒安慰她别急,然后话锋一转,一行文字搭配着哭泣的emoji发过来:【徐晏也是今天的航班飞平溪,我看微博超话,几分钟前他刚落地青水机场,真羡慕你555,能和我偶像呼吸同一片空气。】
卓苒是一名资深追星少女,她的偶像徐晏后天在平溪体育馆开演唱会,卓苒原本打算去现场的,可惜期末考没考好,暑假被家长安排了好几个补习班,此时只能变身柠檬精。
桑采宜忍俊不禁,安慰道:【下次再去就好了,你偶像这么火,不会只开这一场唱会。】
哪个追星少女不喜欢别人夸自己的偶像呢,卓苒顷刻间被哄好了,询问:【我看超话说粉丝组织了接机应援活动,你在机场有没有看到?】
桑采宜张望片刻,不远处还真有几个年轻女孩举着徐晏的粉丝牌,她老老实实打字回复:【看到了。】
卓苒:【啊啊啊啊啊,桑桑,拍视频发给我好不好,求求了TvT,我想离我的偶像近一点。】
桑采宜一向好说话,回复说好。
她点开相机,举着手机左右寻找最佳拍摄光线,忽然之间,一个身影闯入她的拍摄镜头。
是个男生,微微低着脑袋,看不清表情。他个子很高,穿白T恤,浅蓝色牛仔裤和白球鞋,脖颈上挂着一只银色耳机,浑身上下简简单单,但气质在来往的旅客里很是独特。
男生缓缓走近,在距离桑采宜五个座位远的地方坐下来,摘下肩上的书包放在一旁。
似乎察觉到有人在拍自己,他抬头,朝桑采宜的镜头直直看来。
那一瞬间,桑采宜有些怔忡,以致于忘了立刻收起作案工具。
相机画面中,一张好看的面庞逐渐清晰。
男生碎碎密密的乌发下是一对剑眉,以及一双桃花眼,鼻梁高挺嘴唇略薄,轮廓线条极其优越,是很适合大荧幕的那种长相。
只是气质冷漠,神色倦倦的,漆黑的眉眼中透着疏离。
桑采宜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迅速放下手机,紧跟着偏过头,然后,心口蔓起做坏事被发现的慌张。
他是不是发现自己在拍他了?该不会以为她是什么搞偷拍的变态吧?
桑采宜有点难为情,不知道该不该解释一下。
好在男生没说什么,只是往她这边看一眼,很快便移开了视线。紧接着,耳畔响起他的说话声:
“嗯,到了。”
“到达大厅休息区。”
“还好。”
……
他在打电话,说话声带着些京腔很好听。
在此之前,桑采宜只在电视里听到过这种口音。
有些人就是有着让人看向他的魔力,比如此刻,桑采宜很想转过头再看他一眼,只是,她不敢。
休息区人不多,他们这排长椅一直没有其他旅客光顾,就这样安静待了五六分钟,男生握着手机起身,再度背上书包,朝一号出口的方向走了。
察觉到他的离开,桑采宜扭头时,男生的背影已经汇入人海,模糊成了虚线。
再一垂眸,她发现男生方才坐过的位置上,静静躺着一只手表,桑采宜捡起来查看。
十六岁的桑采宜不认识奢牌,但表盘的珐琅工艺精致典雅,仔细看似乎还镶着长形钻石,金属表带背面镌刻着三个英文字母:SYF。
这只表一定很贵。
桑采宜没想太多,抓紧手表拿上行李,下意识向着出口跑去。
天还在落雨,只是雨势小了许多,追到外面,潮湿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感觉像浸泡在热带雨林里。
她左顾右盼,终于发现男生站在不远处的路边,此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他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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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
司机下车,态度恭敬而熟稔,笑着说了什么然后帮男生拉开后座车门——
桑采宜跑过去,因为无法开口叫人,她跑得很急,生怕男生走了就再也找不到。
偏偏天不遂人愿,几个中年大叔和阿姨不知从哪冒出来,挡住了桑采宜的去路。
“小姑娘打车吗?市区150,郊区200,哪里都能送。”
“一个人?要去哪儿叔叔送你。”
……
2015年那会,平溪青水机场管理还有待完善,机场出口处有不少揽客的黑车司机和酒店工作人员,他们狂热而急切,看见旅客就蜂拥而上一个劲推销,鱼龙混杂其中不乏骗子。
桑采宜初来乍到,又是第一次坐飞机,哪见过那种阵仗,当时就有点被吓懵了。
她摇头,只想赶紧突破围堵去找人,大概看她年纪小好欺负,揽客的司机非但不走,推销反而更卖力了。
明明吼一嗓子就能解决的事,偏偏,她不会说话。
桑采宜沉下脸,携带行李闷头往前走,这时,耳畔响起一道低沉疏冷的少年音:
“看不出来么,她不需要。”
桑采宜一顿,下意识抬头望去。
不知何时男生走了过来,就站在桑采宜几步之外。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皮半阖,但浑身散发的冷淡大概能让夏天降温好几度。
揽客的中年男女看见他,又看见他身后同样冷着脸的司机,明白揽不下这桩生意了,只得悻悻散开。
男生一句话帮桑采宜解了围,下巴浅浅一颔算是回应,未发一言,转身朝黑色轿车走去。
桑采宜握紧手中的手表,赶忙跟上。拦下他时,呼吸微微喘着。
男生步子稍顿,垂眸看向她,“有事?”
桑采宜摊开手心展示那只手表,一边无声表达自己的来意,一边用手机飞快在备忘录上打字:【是你的东西吗?】
男生看见那只手表的瞬间就明白了,抬手摸到空空如也的牛仔裤口袋先是一愣,然后松了一口气似的,道:“是我的,多谢你。”
桑采宜打字:【不用谢,你拿走吧。】
接过手表,男生微顿几秒,似在整理措辞,过了会,他重新开口,询问:“你要去哪儿?”
桑采宜知道叶家的详细地址,但没说太明白,回应道:【市区。】
“送你?”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桑采宜很是意外,沉默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喜欢欠人情。”男生解释道:“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送你。”
桑采宜不知道桑惠什么时候来接她,但母女两说好的。况且她与男生是初次见面,虽然相信他不是坏人,但桑采宜仍保持着该有的戒备心。
她摇头,【不用,等会有人来接我。】
男生没有勉强,短促地“嗯”了声,提议:“进去等吧,里面人多安全。”
在这座城市,他是第一个与她产生交集的人。桑采宜说不清此时的感觉,好似漫长的漂浮后,终于与陌生的土地有了实实在在的连接。
她轻轻点头,表示知道了。
见她行李有点多,男生说:“我帮你拿东西。”
桑采宜摇头,男生却坚持:“应该的。”
这时候司机也上前帮忙,两人接过桑采宜大大小小的行李,一起护送她回休息区。
一路上,男生什么都没问。不问她为什么不说话,而是以打字的方式和人交流,也不问她的任何私人信息。
桑采宜想,他一定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
雨一直下,湿漉漉的,马路上蒸腾起氤氲的潮气。
桑采宜垂眸,注意到男生握在行李箱拉杆上的手指修长,骨节突出,肤色冷白近乎透明,青筋若隐若现彰显着少年人的张力。
这段路不短不长,很快便回到休息区。
男生把行李箱移到她脚边,“那我先走了。”
桑采宜点头。
“再见。”
他的背影很快淹没在人群里,像海上的泡沫,再也搜寻不到。
萍水相逢匆匆一面,虽然说了再见,但桑采宜知道,有些人很难再见了。
2. 002
在原地站了一会,桑采宜才想起卓苒交给自己的任务。幸好徐晏的接机粉丝团还没走远,她赶忙掏出手机拍了几条视频发给闺蜜。
卓苒高兴的不得了,【谢谢桑桑,下次见面请你喝奶茶。】
桑采宜:【不用客气。】
卓苒:【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桑采宜:【我也不知道,大概寒假吧。】
无论上学还是治病都是大事,桑采宜还真说不准什么时候能再回家乡。
卓苒安慰她:【我听说平溪的医院很厉害,你放心,医生一定能治好你的嗓子。】
失声这几年,家人带她走访了不少医院,钱如流水似的花出去,桑采宜太熟悉那种期待落空的感觉了,如今决定放平心态。
嗓子能恢复当然最好,治不好也无妨,虽然生活中会带来一些麻烦,但习惯了也没什么。
桑采宜回复:【但愿吧。】
聊了几句,卓苒说徐晏上热搜了她要去反黑,桑采宜笑笑让她快去,之后又等了一会,终于等来了桑惠。
“采宜——”
桑惠刚到机场大厅,一眼就看到了女儿。她家小姑娘正坐在椅子上等她,不催促也不抱怨,安安静静乖巧极了。
桑惠不禁想到女儿四五岁那会,她忙赚钱每天都很晚才去接人,桑采宜呆在幼儿园门口的保安室里看动画片,看见她就咧嘴笑,一点也不生气。
母女两有大半年没见了,桑惠心口发烫,边喊女儿的名字边快步靠近。
桑采宜抬头看见妈妈,眼睛弯了弯。
“抱歉抱歉,你邹阿姨忽然晕倒了,我送她去医院耽误了一些时间,等急了吧,都是妈妈不好。”
邹玫是叶晟阳的妻子,雇主生病桑惠走不开很正常,桑采宜摇头表示没关系。
桑惠揉揉她的头发,“走吧,我们出去打车。”
快十一点了,机场旅客仍旧很多,她们刚走出去,又有揽客的黑车司机围上来,询问要去哪里,住不住酒店。
桑惠腾出一只手搂着女儿,边走边道:“让一让,我们不需要。”
在路边拦停一辆蓝色出租车,上车后,桑惠才叮嘱她:“那些黑车司机经常乱收钱,我刚来时不懂,被宰了三百块。你记着,以后从机场打车就去三号出口,打这种蓝色的正规出租车。”
桑采宜第一次出远门,还真不懂这些坑,她在心里记下,又抱紧桑惠的胳膊,朝她甜甜地笑。
“哎呀,我家姑娘长高了。”桑惠也高兴,把女儿搂紧一些,询问她:“家里怎么样,外公外婆身体还好吗?”
桑采宜打字回道:【外婆身体很好,在米粉店负责收银,我看她做的很开心,外公工作的食品厂倒闭了,他想找个门卫的工作,但一直没找到。】
“我托人帮他问问。”
桑采宜看一眼妈妈的左腿,默默打字:【你的腿还好吗?工作强度大不大?平时会不会疼?】
桑惠撩起裤腿给她看,左边灰色长裤下,是一截银白的假肢。
“好着呢,我早就习惯了,你不用担心。”桑惠语气轻松地说完,转而关心起她的学习,“期末考成绩出来没有?”
【出来了,年级第十。】
“真厉害。”桑惠捏捏她的脸蛋,正想问女儿想要什么奖励,电话就响了。
她低头一看,神色微冷,毫不犹豫地挂掉。
桑采宜看清那串熟悉的电话号码也是怔了怔,因为来电的人是她爸爸沈卫明。
沈卫明此人除了一副漂亮皮囊毫无是处,他学历不高,每段工作都干不长,狐朋狗友倒是一堆。桑惠小时候一场意外导致左小腿截肢,因为这个缘故到了适婚年龄不好找对象,经媒人介绍,和沈卫明稀里糊涂结了婚。
但婚后问题不断凸显出来,沈卫明沉迷打牌,被桑惠说两句还不乐意要动手,日子在争吵中过了几年,女儿五岁时,这段婚姻走到了尽头。
桑采宜和沈卫明不亲,上次见面还是两年前,她询问:【爸爸找你做什么?】
“借钱。”桑惠没好气地答,“说是一个朋友在北京混出头了,要过去跟着人家干。真好笑,他哪来的脸找前妻借钱。”
想到什么,桑惠又问:“他最近有没有给过你钱?”
桑采宜摇头。
沈卫明答应每个月给女儿1500元抚养费,刚离婚那几年他傍上一个有钱的女人,给抚养费很大方,后来断断续续地给,最近两年直接不给了。
“我就知道。”
桑惠冷哼,把沈卫明的电话拉进黑名单,抬头见车子已经驶入熟悉的街区立马缓和了神色,“算了不提他,我们到了。”
那是一片漂亮的别墅区,叶家的房子位于西边,三层白色独栋,庭院里有方形泳池和几颗桂花树。
踏进庭院,桑采宜嗅到桂花浓郁的香气,她一只手拎着礼物,一只手无意识地捏紧T恤下摆,目光却很坚定。
“进去吧。”桑惠牵着她。
进屋后,布鞋踩在厚实的地毯上,心口难免发虚,手心也出了汗。
“这就是采宜吧?”邹玫坐在沙发上,听闻脚步声含笑看来,“长得真漂亮,眼睛很像你妈妈。”
桑惠年轻时是镇子里出了名的美人,只不过在岁月和生活重担的蹉跎下,早已看不出姣好的容貌。她笑笑,介绍说:“这是邹阿姨。”
【邹阿姨好,我叫桑采宜,您身体好些了吗?】
“嗨最近减肥闹的,低血糖而已,不是什么大病。”邹玫从沙发上起身,笑说:“以后安心住下来,有什么困难就和我说,走,去看看你的房间。”
叶家有三个保姆,都住在西侧的附属小楼,桑采宜和桑惠住一个套间,面朝泳池下午能晒到太阳,该有的东西都有。
她抿了抿唇,真心感激这个家的女主人,在手机上打字:【谢谢邹阿姨,我带了一些家乡特产,您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邹玫捧场:“好啊。”
短短几分钟,桑采宜能感觉到邹玫是个很宽厚的人,聊了一些家常,时间不早邹玫要去睡了,临走前她给桑采宜简单介绍家里的情况:“我丈夫经常出差,家里就我和我儿子,他和你一个学校,等有时间再介绍你们认识。”
【好。】
后面几天桑采宜也没能见到邹玫的儿子,桑惠有事要忙,她就趁着暑假熟悉周边。
叶家住的别墅区叫风华别府,距离平溪一中三公里,公交地铁四通八达,去哪里都方便。桑采宜坐了几次公交,提前去一中踩好点,为即将到来的开学做准备。
那是一个周末,无风无雨的傍晚。
桑采宜在家呆的无聊,决定出门逛逛。她在手机地图上搜到一家位于春晓弄堂的二手书店,前往那里打发时间。
春晓弄堂与风华别府一街之隔,几幢老洋房和特色小店交错排布,夏季悬铃木枝繁叶茂,绿意浓得仿佛化不开的油墨。
循着地图找过去,桑采宜到门口时,书店的老式唱片机正播放一首歌——
如果说初遇时候太过惊艳
足够铭记好几百年
流转的时间刚好用来了解
……
她在书架上找到一本漫画,坐在橱窗前翻看,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林叔,平溪晚报还有吗?”
桑采宜一怔,目光不受控制地朝收银台望去,然后就看到了惊艳她青春期的美少年。
男生头顶恰好是一片莹白的灯光,冷冷的,落在他那张立体的脸上,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挑不出一丝瑕疵。他手里牵着一条边牧,一看就是出来遛狗的,这会正低头和书店老板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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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机场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男生。
桑采宜完全没想到他们还能见面,说不清为什么,心跳竟有些快。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继续看手中的漫画,可注意力很难集中。
书店老板姓林,附近的居民都叫他林叔,他从书架上拿起一份报纸递过去,笑呵呵道:“帮你外公买的吧。”
“嗯。”
“好长时间没见你了,好小子长高不少。还像以前一样,过完暑假回北京?”
男生没什么情绪地答:“不回去了。”
男生本就不是热络聊天的人,他付了钱,和林叔说完再见,朝蹲在地上的边牧道:“走了,智多星。”
从他们短短几句对话中,桑采宜分析出几个有用的信息:第一,男生住在春晓弄堂;第二,男生最近都会呆在平溪市;第三,他的狗狗名叫智多星。
时间稍晚,桑采宜把漫画放回书架就回去了。一路上步子轻快,只觉得今夜的月亮雾蒙蒙,好看又圆满。
之后几天,只要有空桑采宜就会去书店。她自己也说不清频繁去书店的原因,心里好像隐隐期待着什么。
可惜,她的运气好像用光了,再也没能偶遇什么人。
-
一晃暑假结束,一中开学。
这天桑采宜起了个大早,桑惠絮絮叨叨嘱咐一大堆注意事项,她安静地听着,在房间吃完面包和牛奶,准备去附近的公交站坐车。
“采宜——”出门前邹玫叫住她,“等会吧,让司机送你和京临去学校,正好让京临带你认认路。”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悠哉悠哉从楼梯上晃下来。
叶京临穿一身蓝白校服,外套搭在肩上,整个人没睡醒的样子。他早听说保姆阿姨的女儿要住进来,只不过前些日子跑国外玩去了,今天才见上面。
叶京临打着呵欠拉开椅子,坐在餐桌旁不紧不慢地吃早餐,他看着桑采宜这个外来客,语气不佳:“妈,我可没空当导游。”
被儿子噎了,邹玫无奈笑笑,转而对叶京临道:“采宜第一次去一中,人生地不熟的,你帮帮忙怎么了?”
“我没空——”
不等叶京临说完,桑采宜飞快打字,把手机递给邹玫看:【阿姨,我认识路,不用麻烦小少爷。】
“什么小少爷,叫他叶京临就行了。”双方都没凑一起的意思,邹玫只好妥协:“行吧,这逆子天生就是来气我的,我都习惯了,你不要放在心上,路上小心呀。”
桑采宜挥挥手,一个人跑出了家门。
路上很顺利,十分钟后9路公交车停在一中校门口,桑采宜回忆了下报道流程,在学校保安指引下先去教务处。
每学年一中都有几个转校生,按照流程先见教导主任,再由班主任带去各自的班级。
一中的教导主任叫赵北阳,个矮身宽体胖,被学生赐名“石墩”,他抬头看见桑采宜,微微一笑推了推眼镜,“从云江转来的桑采宜,对吧?”
桑采宜点头。
“行,你的情况我知道一些。”赵北阳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你先坐着等一会,还有一个转校生没到,等他到了我一起给你俩开会。”
桑采宜乖乖坐下。
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快八点整了,心里不禁奇怪:另外那个转学生怎么回事?第一天就敢迟到吗?
正想着,教务处门被叩响,赵北阳闻声看去,笑了:“从北京转来的时驭风?”
“是我。”
“进来,坐桑采宜同学旁边。”
男生缓步走近,他和夏天的烈阳一起铺陈入室,照亮了暗沉的房间。
看清来人的一瞬间,桑采宜脑子发懵,她不确定是不是在做一场绮丽的梦,呆坐着,一言未发。
时驭风认出她,侧头轻轻颔首,“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3. 003
他记得她。
因为这件事,桑采宜心底涌起一丝雀跃,她回神莞尔一笑,也朝男生微微点头。
这时有人给赵北阳打电话,他抓起手机“喂”了一声,边说边往外走。这样一来,办公室里只剩两个转校生。
空气安静得仿佛凝固一般,谁都没有说话,只有窗外聒噪的蝉鸣不住撕扯。
桑采宜和异性独处的经验很少,不禁顿生局促,默了默,她掏出手机打下一行字,鼓起勇气递到男生面前:
【你好,我叫桑采宜。】
看清那行自我介绍,男生撩起眼皮看她一眼,也掏出手机打字。
他说:【你好,我叫时驭风。】
时——驭——风
桑采宜在心中默念这三个字,忽然想起一句诗:鹤氅飘飘不可留,驭风随处访丹邱。
就这样,他们无声地交换了彼此的姓名。
桑采宜没再主动推进更多的交流,一来她不会说话,担心打字这种低效的交流方式会让对方不耐烦,二来,她能感觉到时驭风话很少,比起交谈,他似乎更喜欢安静。
能知道他的名字,已经足够惊喜了。
桑采宜抿了抿唇,只敢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他一眼,然后又迅速将视线转向别处。这样默默过了片刻,她的脸颊和耳廓诡异地泛红。
注意到她的不适,时驭风偏头询问:“是不是很热?”
桑采宜迟钝地点头。
这间办公室通风不怎么好,时驭风没想太多,说:“我把窗子打开吧。”
他起身走到窗边,将折叠式窗户往一侧推开,清晨的风一瞬间灌入,将他的白色薄外套吹起一个鼓包。
桑采宜感觉脸上的温度在下降,但心跳的频率在上升。
待时驭风回到座位上,她打字说:【谢谢。】
“不客气。”
五六分钟后,赵北阳去而复返。
“不好意思啊,高一年级那边有点急事。”赵北阳坐下,清清嗓子重新看向他们:“你们都是从其他地方转来的,我先介绍一下一中吧。”
“我们一中属于市重点,全省排名从来没有跌出过前三……”
从升学率讲到师资,再到校园生活……一段冗长的孔雀开屏后,赵北阳喝了一口茶水,转而逐个交代:“桑采宜同学,我看过你的资料,成绩还行,不过数学需要提高。”
桑采宜嗯嗯点头,表示自己会努力的。
“平溪和云江用的教材一样,但教学进度更快,你自己想办法尽快跟上。至于你声带受损的事,平时学习生活上有困难主动提出来,老师们都会尽可能帮助你。”
桑采宜:【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说完该说的,赵北阳看一眼手机,“行,你的班主任来消息了,去隔壁办公室找戴兰,她会带你去教室。”
桑采宜礼貌地谢过,起身退出教务处时回头看了一眼。
“时驭风同学,喝水吗?”
“谢谢老师,我不渴。”
尽管如此,赵北阳还是倒了一杯温水放在时驭风手边,状似闲聊般开口:“你的事祁院长亲自交代过,学校很重视……”
桑采宜发现,赵北阳望向时驭风的眼神更慈祥了,说话也更客气。
能让教导主任这么对待的人,背景大概不简单。
桑采宜没浪费太多时间思考这件事,转学第一天有太多事要忙了。她走到隔壁办公室,与高二六班的班主任迎面相撞。
戴兰提前看过她的资料,认出照片上的人笑了笑,“桑采宜?”
桑采宜点头。
“呀,真人比照片漂亮。”戴兰抱着一本教案,自我介绍道:“我叫戴兰,是六班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以后有事尽管找我。在校期间学生不允许用手机,不过你情况特殊我已经向校领导报备过了。走吧,带你去教室上课。”
戴兰搂着桑采宜的肩膀,边走边给她介绍情况。
高二年级一共十八个班,全部位于毓秀楼,六班的教室位于三楼西侧第一间。
这会刚响过上课铃声,但开学第一天学生松散,站在走廊上能听到嬉闹声。戴兰无奈摇头,走进教室调侃道:“整个三楼,就咱们班最热闹。”
有学生顺着杆子往上爬,“讨论暑假作业呢。”
“说谎不打草稿。”戴兰推推鼻梁上的眼睛,“行了别耍嘴皮,来认识下新同学。”
她招手示意桑采宜站到讲台上,开口介绍桑采宜的个人信息,最后提醒说:“桑采宜同学因为一场车祸声带受伤,暂时无法开口与大家交流,但我相信,这并不能阻挡你们与她成为朋友……”
这句话一出,四十多双眼睛齐刷刷看来。
诧异的,同情的,探究的……
桑采宜深呼吸,很快消化了情绪。
这样的情况在高一开学时也有过,同学们对于身体有缺陷的人总会怀有几分好奇,但渐渐的,好奇散去,桑采宜也会成为班里的透明人,这是失声这几年她摸索出的规律。
幸好,她性子原本就安静,透明人就透明人吧,没什么不好的。
戴兰介绍完她的情况,指了指第一组一个空座位,“你就坐那儿吧。”
桑采宜坐过去,卸下肩上的书包从里面掏出课本,一抬头,忽然看见她的同桌递过来一张纸条:【你好,我叫蒋思楹。】
桑采宜莞尔,也在纸条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讲台上,戴兰已经开始讲课了,蒋思楹用口型小声说:“先听课——”
整节课有点难熬,桑采宜发现,一中每个科目的进度几乎都比原来的学校快半本书,好多理科知识体系又是互通的,前面的知识点不会,后面的课程就听不懂。
陌生的学校,陌生的人,解不出的题目。
课间,桑采宜趴在课桌上挫败了几分钟,然后重新振作,抓起圆珠笔写学习计划书。自习课,放学后,周末……所有能利用的时间都利用起来,两个月应该能追上吧……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写写画画,忽然听见一阵骚动,疑惑抬头看向窗外,发现很多女生挤在走廊上,表情格外兴奋。
“我说他是校草没人有意见吧?一中有这种大帅比,我每天早起上学都有动力了。”
“他比明星还好看,就是气质冷冷的,看样子不好接近。”
“妈耶简直帅到令人失语,大家都十六七岁,别的男生在长青春痘,长黑眼圈,他跟偶像剧男主角似的,和别的男生根本不在一个图层。”
“听说从北京转来的,分在七班,有谁知道他的名字吗?”
“我去打听。”
……
大家你一言我一言地讨论着,桑采宜抓取关键信息,明白了她们这么兴奋的原因。
时驭风同学过分好看了,确实有令所有女孩迷恋的资本。
她笔尖稍顿,回忆起在机场,书店,教导主任办公室与他见面的一幕幕,明知那些事微不足道,嘴唇却不由得弯了弯。
随着时驭风走进七班教室,堪比追星现场的走廊才重归安静,大家各回各班,一个男生说:“今年的转校生颜值都很高。”
“是啊,咱们班的桑采宜也好看,鹅蛋脸牛奶肌,怎么看怎么水灵,她的眼睛亮亮的,笑起来好像还有酒窝。”
一个女生泼他冷水,“哑巴一个,长得好看又怎样。”
“可不么,她以后要怎么和我们交流?”
“不交流呗,或者哇哇乱叫比划?你们看过网上那个哑巴吵架的视频吗,笑死我了。”
……
十二点下课,学生三三两两结伴去食堂。桑采宜指尖悬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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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豫是现在随大流去吃饭,还是等会人少点再去。
整个上午,只有前桌一个女生转过来和她说过几句话,见桑采宜每次都要用手机打字,不耐烦地应付两声就不理她了。
桑采宜习惯了无人问津。
在学校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小团体,她初来乍到,别人没有带她融入的义务。她也不想刻意讨好谁,那太累了。学习才是正经事,况且她现在进度落后太多,哪有时间与人搞好关系。
她重新握笔,翻开数学课本整理知识点,过了十多分钟,蒋思楹从外面回来,询问:“桑采宜,你吃饭了吗?”
桑采宜摇头。
“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食堂?”蒋思楹抓抓后脑勺,“正好,我可以带你熟悉一下学校。”
接收到对方释放的友好信息,桑采宜有点开心,立刻答应下来。
“那我们走吧。”
蒋思楹是六班的数学课代表,刚刚放学去老师办公室送作业了。
路上,她像个销冠,尽职尽责地向桑采宜介绍学校,到了食堂更是卖力推销自己喜欢的牛腩粉。
食堂菜色五花八门,桑采宜对吃的不挑,就买了一份牛腩粉,一碗红豆糖水。
蒋思楹见她接受了自己安利,心里不住赞赏,新同学很有品味嘛。
这会食堂人多,她们好不容易找到两个空座位,蒋思楹伸长脖子张望,桑采宜奇怪,询问:【你在找人吗?】
“没有啦。”蒋思楹笑笑,“你快尝尝牛腩粉,味道真的绝——”
桑采宜喝了一口汤,确实很鲜美。
“我们的口味一致,要不以后就做饭搭子,厕所搭子,课间操搭子吧。”
女生的友情都是从一起吃饭,上厕所,出席课间操开始的,虽然习惯了孤独,但不代表桑采宜不渴望友谊。
她点点头,笑了。
桑采宜的睫毛长而卷翘,嘴角微微扬起时,脸颊两侧的梨涡便若隐若现。
一中贴吧一直有人搞非正式的校花评选,蒋思楹不禁想,要是把桑采宜的照片放上去,校花头衔肯定稳了。
可惜,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不会说话。
但这也没什么,她话多,刚好和桑采宜互补了。
吃完饭,蒋思楹提议:“去一趟小卖部吧,我请你喝果汁。”
友情要有来有回,桑采宜马上响应:【那明天我请你。】
“okok。”
买完果汁,蒋思楹要去洗手间,桑采宜拎着东西先回教室。这会正是午休时间,走廊上学生很少。
一口气爬上三楼,再往西走分别是八班,七班,六班——
不知道时驭风在不在教室。
桑采宜调整呼吸,步子不由得慢下来。等快到七班门口的时候,她眼珠轻轻转动,试图用那几秒的时间搜寻。
谁知这时,两个人忽然从七班教室门口走出来,其中一个,正是时驭风。
时驭风手里明晃晃地抓着手机,正低头飞快打字,高高的个子压过来一片阴影。另外那个男生似乎和他很熟,胳膊挂在他肩背后有说有笑。
“时驭风,追着老子转学到平溪,以前没看出来啊,你这么舍不得我。”
时驭风薄唇略弯,淡淡道:“你这股自信从哪儿批发的?”
“靠,你吃什么了,嘴巴这么毒。”
“□□。”
……
他没有看到她,她也没有打招呼,像两条平行线,无声地在走廊上错开。
可只有桑采宜知道,靠近的那一瞬间似乎很漫长,她无意识地捏紧衣角,心脏高高悬起,又猛烈地坠落。
咚——咚——
烈阳焦烤着地面,夏蝉不知疲倦地嘶鸣。
她的心跳和此刻的风声一样,绵长而剧烈,久久不息。
4. 004
回到座位,桑采宜喝了一口果汁,趴在课桌上打算休息半小时。没一会,几个女生走进教室,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午休时间,她们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距离太近,桑采宜还是听清了她们的对话。
“程倩,时驭风为什么从北京转来平溪?”
“他人怎么样,好相处吗?”
那个叫程倩的女生是七班的,作为她们中最大的情报源,此刻被团团围住。程倩无奈道:“人家转学过来不到六个钟头,你们也太着急了吧。”
“哈哈,我们是关心新同学啦。”
程倩也跟着笑,大方和她们分享自己一上午搜集到的情报,“听我给你们分析分析,时驭风是石墩亲自送到教室的,以前的转校生可没这待遇。他很冷淡,自我介绍只有一句话,但和宋骁柏很熟,听说这两人是发小,幼儿园就认识。”
“宋骁柏你们知道吧,就是高一下学期转来我们班的那个男生,他老爸是外交官,时驭风与他关系那么好,可见背景也很不简单哦。”
“他成绩怎么样?”
“等期中考就知道了。”
一个女生拍拍程倩的肩膀,“行,关心新同学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下午放学我去七班找你,一起吃晚饭。”
“丁琳琳,你去七班找程倩是为了吃饭?还是为了看时驭风?”
那个叫丁琳琳的女生脸一红,嗔道:“你好烦呀。”
……
说话声渐渐消失,教室里,写字沙沙声与空调风机奏出不协调的乐章,桑采宜怎么也睡不着。
她轻轻叹气,重新坐直身体,翻开课后练习册。
一中三个年级都有晚自习,高一高二九点放学,高三晚一个小时。结束一天的课,桑采宜收拾书包准备回家。
毓秀楼到校门口这段路程说近不近,桑采宜跟着人流绕过篮球场,横穿书香园的时候,意外撞见一对情侣。
不远处一颗老槐树下站着两个人,男生肩上坠着书包站姿闲散,女生挽着他的胳膊仰头说话,似乎在撒娇。
随着距离拉近,他们的说话声也愈发清晰。
“叶京临——”女生软着嗓子说,“怎么办,还没分开我就开始想你了。”
叶京临混不吝地笑,“那今晚不回家了?”
女生抬手在他胸口打了一拳,娇俏地垂下眼,“你讨厌死了。”
白天在学校,桑采宜听过一些关于叶京临的传闻。
他在二班,成绩吊车尾,无奈生了一副好皮囊家境又优越,引得不少女生为他倾心。叶京临上高中后一学期换一次女朋友,今晚这个是第三个。
桑采宜有点后悔走这条路了。
她明白自己的处境,寄住在叶家应该尽量降低存在感,更何况叶京临不待见她,如今撞破人家的好事,怎么想怎么尴尬。
可当下的情况容不得她退,叶京临明显看见她了,坏笑着挑了下眉。
桑采宜硬着头皮往前走,目不斜视,经过叶京临身边时,听见他轻嗤了声,少年懒洋洋开口,“喂,小哑巴,看见校门口那辆白色奔驰没?上车等我。”
桑采宜摇头,指了指马路对面的公交站台,示意自己坐公交回去。
“行吧。”叶京临无所谓地摆摆手,“我随便问问,你爱坐不坐。”
桑采宜如释重负,她实在不想和这位纨绔子弟有任何交集,加快步子离开了。
叶京临的女朋友叫郝舒,桑采宜一走她就不乐意了,冷下脸,“那女生是谁?你为什么让她坐你的车?”
“保姆的女儿,我妈让我多照顾人家。”
原来是保姆的女儿,好像还不会说话?郝舒脸色缓和一些,“那你保证,不会喜欢上她。”
“我喜欢她我是狗!”
郝舒重新露出笑容,“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去附近吃夜宵?”
“没意思。”叶京临看一眼时间,“我回家开黑,明儿见。”
-
回到叶家正好九点半,天色泛着灰蒙的雾气,桑惠已经等在门口了。
“采宜,开学第一天怎么样?”
桑采宜笑起来,【还行,就是课程落下一些进度,老师让我尽快赶上。】
桑惠拧眉,“那……需不需要上补习班?”
桑采宜用力地摇头。
她知道家里的经济状况,桑惠每个月要给外公外婆打钱,还要给她治疗嗓子,每一笔都不是小开销,她想先自学看看,不行再去补习班。
“好吧。”桑惠揉揉她的头发,“等期中考后再说。”
回到房间,桑惠看一眼墙上的挂钟,目光露出明显的期待,“《经典之声》快开始了,今天放盛微的纪录片,我看会电视。”
盛微是知名女歌手,乐坛天后,歌曲传唱度高,粉丝遍布男女老少,桑惠就是其中一个,平时做家务都习惯哼两句偶像的歌。
难得见妈妈空闲,桑采宜弯了弯眉,抱上睡衣去洗澡,等吹干头发出来,盛微的纪录片已经过半。
桑惠出神地盯着电视机,兀自感慨,“这么有音乐天赋的人,可惜年纪轻轻就去世了。”
-
暑气渐消的一个周六,桑采宜跟着妈妈去了一趟安华医院。
耳鼻喉科位于五楼,在分诊台登记完,桑采宜坐在椅子上等着叫号。
周末人多,耳畔都是嗡嗡说话声,她东张西望,忽然之间,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时驭风?
她的后背骤然紧绷,心跳也漏了半拍。
可不等她看清,那道身影混入人潮便看不见了,仿佛惊鸿一眼只是桑采宜的错觉。
桑采宜望了眼那人消失的方向,五楼往北分别是骨科,血液内科,和放射科,时驭风也来看病吗?还是她真的看错了。
“采宜——发什么愣,医生叫我们了。”桑惠无奈弹了下女儿的脑壳,“这孩子整天魂不守舍的,别是读书读傻了。”
桑采宜回神,不好意思地摸摸脑门。
读书使人明智,她才不傻呢。
进了就诊室,里面是一位年轻女医生,询问加漫长的检查后,医生边写病历边道:“喉返神经受损的最佳治疗时间是失声后两年内,你们拖得久,神经有点萎缩了。”
闻言,桑惠紧紧皱眉,“那怎么办?还能治好吗?”
“得动手术。”医生给出几种手术方案:“神经修复或者甲状软骨形成,还有一种办法是自体脂肪填充。”
接下来,医生着重讲了几种方案的优点和费用,母女两听得认真,握着一沓检查单出去时,桑惠紧蹙的眉头就没舒展过。
桑采宜打字安慰她:【医生说了,手术后还是有几率恢复的。】
“怪我,应该早点带你来平溪检查。”
失去声音后,桑采宜自然怨过痛苦过,但从来没怪过桑惠,她知道妈妈的不易,那场车祸是意外。
【耳鼻喉科不是有位姓刘的专家吗?我们改天再挂个专家号,听听他的意见。】
“对,我听说刘敏是这方面的专家,他最近去海外交流没开诊,等他回来我们再去一次医院,可以的话寒假就做手术。”
医院距离风华别府不到三公里,桑采宜觉得打车不划算,便拖上妈妈去坐地铁。
2015年那会,平溪市在公共场所建了不少公益设施,距离医院最近的地铁站里,就有一架白色公益钢琴。
买票进站,桑采宜不禁多看了几眼。
她喜欢钢琴,曾经也跟着桑惠的一位好友学过几年,虽然没考过级,但技术还不错。
然而地铁站人多,桑采宜脸皮又薄,没好意思献丑。
地铁到站,下车的人多,桑采宜轻松找到两个座位。刚坐下,隔壁一个女孩的手机铃声就响了。
鲸鱼向北冒险
我向你追寻
一生一世
许诺你
是盛微的歌,名叫《鲸鱼向北冒险》。
桑惠轻轻哼起来。
-
一场秋雨一场凉。
开学后日子过得飞快,上课,吃饭,放学,日子平静地重复。作为转学生,桑采宜逐渐适应了一中的节奏。
因为不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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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她在班里的存在感很低,除了蒋思楹和老师,几乎无人问津。
时驭风就不一样了,桑采宜经常能从其他人口中听到他的消息。
诸如物理课堂小测,时驭风是唯一一个满分;他的外婆是安华医院院长,外公早年经商积累了一大笔财富;他曾和朋友前往多地旅游,北极圈,南美洲,足迹遍布多个国家……
从那些零碎的信息中,桑采宜拼凑出时驭风的世界。
家境殷实,成绩优异……
羡慕的同时,桑采宜也奇怪,时驭风这样的人生赢家,为什么看起来不太开心?
其他时候桑采宜不清楚,至少在学校,他总给她这种感觉,眼里好像有一层灰蒙蒙的郁色。
这天课间,程倩又来六班串门。
程倩杵在前排课桌上,“等会体育课一起打羽毛球吗?”
“今天好像要练足球。”丁琳琳吆喝,“走走走,先去操场再说。”
这学期六班七班一起上体育课,桑采宜脱下校服外套,把头发扎成一个高马尾,拍拍蒋思楹胳膊:【该去上体育课了。】
蒋思楹昨晚不知干什么去了,今天困得一直打呵欠,她从课桌上爬起来揉揉眼睛,有气无力道:“嗯,走吧。”
刚出教室,桑采宜的心跳就咚咚跳个不停。
时驭风也从七班教室出来,刚好走在她们前面。
他穿蓝白校服,脊背单薄却不瘦弱,穿堂风将他的校服吹起一个鼓包,显出少年人特有的利落身形。
下课时间走廊闹腾得像菜市场,跑跳声,说话声,桌椅的拖拽声……
但此时,都不如桑采宜的心跳声剧烈。
随着距离拉近,一股清爽的味道钻入鼻尖,似乎是某个牌子洗衣液的味道,桑采宜身体紧绷。
“时驭风,刚刚老师布置的那道数学题,你的解法似乎更简单,不过我没看懂。”
他道:“我的思路是先用定积分计算图形面积,再求极值。”
“定积分?等会能不能给我讲一遍?”
他短促地“嗯”了声,声音听上去依旧没有多余的情绪。
下楼这段路不算长,桑采宜跟在少年身后亦步亦趋,等到操场,才惊觉自己竟紧张到手心出汗了。
她也不清楚,在面对时驭风的时候,自己为何如此反常。
“桑桑,老师让集合。”
体育课,两个班的男女生分开做完热身运动,老师从器材室拖出一筐足球,示范后让大家练习颠球,女生连续颠球15次为合格。
女生大多之前没怎么接触过足球,简直状况百出。
桑采宜也没好到哪里去,足球好像故意跟她作对似的,总以各种刁钻的角度落地,她正满头大汗地练习,忽然听见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时驭风好厉害!”
桑采宜知道时驭风的位置,因为做热身运动时她偷偷瞄过。
她下意识想抬头看,又担心太明显。
幸好,这会大家的目光都被时驭风吸引,她看过去倒也正常。
迎着秋日阳光,桑采宜抬眼望去,时驭风灵动的身形落入她的眼帘。
少年脚尖将足球挑起,球在空中翻滚,随之稳稳落回他的脚面。他通过脚,腿,肩等多部位颠球,动作兼顾节奏感和韵律美。
与手忙脚乱的女生们相比,确实很厉害。
丁琳琳坐在足球上,若有所思:“程倩,如果我找时驭风教我,他会同意吗?”
“想什么呢。”程倩嗤她,“时驭风大概会认真听你说完,再毫不留情地拒绝你。不过你可以试试,万一他就同意了呢。”
“算了,我就想想。”丁琳琳撇撇嘴,“他这么高冷,喜欢他的女生谁敢上啊?”
程倩小声透露:“真有人敢,今天中午,有个女生给时驭风送巧克力。”
两人对话毫无预警地传入桑采宜耳朵。
桑采宜练习颠球的动作一顿,注意力分散,足球“啪”砸在地上。
她的心是一潭死水,平静许多年,此时却骤然被风吹动,带起一阵阵波澜。
5. 005
这会体育老师没盯着,六班七班的女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八卦。
桑采宜捡回足球,看似在休息,实则注意力早跑到程倩那边去了,焦灼地等待她们说下去。
幸好程倩等人没让她失望,关于时驭风的话题还在继续:
“谁?”
程倩声音又压低了几分:“今天早读前,言悦来我们班教室,在时驭风的课桌上放了一盒粉色巧克力,好多人都看见了。”
“我靠,真勇啊。”
丁琳琳感慨:“这就是言悦的行事风格,她那人我行我素惯了,长得漂亮家里又有钱,条件这么好,喜欢谁当然直接上了。”
“那时驭风收下了?”
“言悦送巧克力的时候时驭风不在,后来时驭风回到座位,他把巧克力放进桌肚就没其余反应了。”
“这是收下的意思?我看这两人有戏,他们挺配的。”
……
言悦也是六班的,桑采宜认识但没说过话,她看向远处努力练习足球的女孩。
阳光落在言悦身上,耀眼得闪闪发光。
桑采宜手指在足球上抠啊抠,心口莫名升起一种酸涩的情绪,或许其中还夹杂着那么一点点不自信。
“桑桑,颠球好难。”蒋思楹整节课都在捡球,累的满头大汗。
桑采宜重重点头,强行让自己从低落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她笑笑,振作起来重新练习。
体育课结束,学生一窝蜂涌向小卖部。桑采宜挤在人堆里买了两瓶黄桃酸奶,一瓶给蒋思楹,一瓶握在手里。
下节课是戴兰的数学,桑采宜担心上次的课堂小测成绩,上楼途中很是焦虑。
走到三楼,意外看见六班门口站着两个人。
“时驭风和言悦?”蒋思楹的八卦雷达瞬间启动,“我听说言悦在追时驭风,这是追上了?走走走,我们过去看看。”
桑采宜被拽住胳膊,快步回教室。
她的步子有些沉重,心脏也仿佛被细线缠绕似的,又闷又紧。桑采宜既期待听到他们的对话,却也害怕着——
今天早自习,时驭风一进教室就发现课桌上有盒巧克力。
这样的事太过寻常,宋骁柏都见怪不怪了,拍拍好友肩膀,“帮你问过了,六班一个叫言悦的女生送的。”
“谢谢。”
早读开始了,时驭风把巧克力放进桌肚,抽出语文课本。直到下午上完体育课,他才拿上东西来六班找人。
时驭风知道这类礼物意味着什么,他从不收,也习惯了一次性把话说清楚。
“时驭风,你找我有什么事?”大概因为刚上完体育课,言悦的双颊泛红,但她落落大方地接受众人围观,毫无忸怩之态。
时驭风表情冷淡,声音也是,他把巧克力递给对方,“你的东西。”
言悦愣了下,显然没想到时驭风来找自己,是为了还巧克力。
她抿了抿唇,“送你的。”
“我不需要。”
“……”
大概觉得有点没面子,言悦赌气说:“那你扔掉吧。”
时驭风把巧克力塞到她手里,“你的东西我无权处置,抱歉,以后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说完他转身打算回七班,正巧与两个女生撞上,见其中一人是桑采宜,时驭风稍怔,微微颔首算打招呼,很快就离开了。
回到座位,蒋思楹好奇询问:“桑桑,刚刚时驭风是不是在和你打招呼?你们认识?”
桑采宜没说机场的事,只道:【开学那天我们见过。】
“对哦,你们都是转校生。”蒋思楹支着下巴回味:“刚刚这么近的距离看时驭风,我发现他那张脸真是无可挑剔,不愧为一中第二帅。”
第二?
桑采宜追问:【在你心里,谁才是第一?】
蒋思楹竟然脸红了,抓起圆珠笔打马虎眼,“哎呀老班来了——”
经过这件事大家都知道,言悦被拒绝了。
连言悦都追不到,这更加坐实了时驭风的高冷人设,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再没听说什么人往他课桌放过东西。
而桑采宜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奇怪,每每路过七班教室,她都下意识往里飞快瞟一眼,为了谁不言而喻。
她变得耳通目达,甚至能在熙攘的人群里,准确捕捉到他的声音,他清爽的气息,和颀长的背影——
-
这天艺术楼举办社团活动,吃过午饭,桑采宜和蒋思楹去凑热闹。
一中有二十多个社团,包括汉服,航模,雕塑等,学校定期出资,也算支持学生全面发展的一种策略。
刚走进艺术楼,便听楼上传来钢琴声。
蒋思楹说:“应该是艺术生在练琴。”
桑采宜眼神亮了亮,【不是艺术生可以练吗?】
“当然,艺术楼所有资源都是开放的。”
逛完社团活动时间还早,蒋思楹回教室午休,桑采宜不困,想着正好现在有空,便去音乐教室看一看。
她在艺术楼三层找到一间空教室,讲台左侧摆放着一台黑色立式钢琴,支架上还有一本崭新的乐谱,不知道是谁的,就随意丢在那儿。
桑采宜没仔细看,注意力都在钢琴上。
她坐下,先抚摸了一遍黑白琴键,紧接着指尖轻轻拨动,一串流畅的旋律响起。因为桑惠常听盛微的歌,桑采宜耳濡目染,开始一首一首弹奏盛微的歌,并逐渐忘我。
《鲸鱼向北冒险》,《仲夏夜之梦》,《十月祝祷》,《我们》……
她的手指如同蝴蝶,来回在琴键上翩跹,音符流淌,琴声在教室回荡。
不知过去多久,桑采宜不经意间抬头,意外发现教室里站着一个人。
窗户是开着的,微风吹起白色窗帘,午后暖阳热烘烘照进来,安静地落在时驭风身上。他的乌发被染成淡淡的浅金,眉目疏朗,看上去不似平时那么冷漠,神色竟有几分柔和。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桑采宜被吓到,琴声戛然而止。
她蹭地站起来,动作太大以致乐谱支架啪嗒倒了。可桑采宜没心思去管,她甚至忘了该作何反应,只是呆呆看着对方,心脏咚咚跳着,前所有未的剧烈。
“抱歉,吓到你了吗?”时驭风走近,弯腰扶起乐谱支架,轻声解释:“我被琴声吸引过来,希望没有打扰你弹琴的兴致。”
桑采宜无措地摇头,着急忙慌掏出手机打字:【没关系,是我太投入,没注意你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弹《仲夏夜之梦》的时候,我就到了。”
那他岂不是听了很久?
桑采宜脸颊发烫。
她不是专业的,只是跟着桑惠好友学过几年钢琴,而且好久没弹了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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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手生,不知道刚刚有没有弹错。
她打字解释:【我不太专业,让你见笑了。】
时驭风正色道:“不用谦虚,你弹的很好。”
桑采宜心跳又快起来,【谢谢夸奖。】
他们没再说话,空气一时安静,隔壁音乐教室的琴声飘过来。
桑采宜感到奇怪,其他音乐教室也有人在弹琴,为什么时驭风偏偏来她这里?她清楚,自己的琴技还不算精湛,所以时驭风出现在这里,不是因为琴技,是因为她弹奏的歌?
桑采宜猜测:【你喜欢盛微的歌?】
时驭风薄唇轻牵,“嗯,我是她的粉丝。”
桑采宜投其所好:【好巧,我也是。】
她说完这话有点心虚,桑采宜不关注娱乐圈也不追星,现在很多新出道的明星她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但盛微名气太大,再加上桑惠的影响,所以盛微的歌她都会唱,勉强……也算半个粉丝吧。
闻言,时驭风不知道想到什么,垂下长睫:“谢谢你喜欢她,现在还记得她的人,越来越少了。”
桑采宜:【盛微已经去世六年了,但她的影响力很大,喜欢她记得她的粉丝可多了。】
确切来说,是五年零九个月十二天。
时驭风没纠正那个数字,“我先回教室了,谢谢你的盛微专场演奏会,再见。”
-
因为这段插曲,一整天桑采宜的心情都很好。
晚上回到叶家,她写完作业去厨房喝水,边喝边用手机在网上搜索盛微的资料。桑采宜想多了解一点时驭风喜欢的东西,或许,这样也算离他近一点。
她专注地盯着手机,耳畔忽然响起一道幽幽的声音:“哟,你还追星呢?”
叶京临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正光明正大偷看她的手机屏幕,丝毫没有尊重他人隐私的自觉。
桑采宜收好手机要走,对方又使唤她:“给我拿瓶运动饮料。”
桑采宜好脾气地打开冰箱,从里面拿了一瓶饮料递给他。
“啧——”叶京临无语:“土妞,这是果汁。”
叶家的大冰箱里装满了花花绿绿的饮料,瓶子上全是英文,桑采宜刚刚没注意看,闻言重新打开冰箱。
“算了,我自己来。”
桑采宜求之不得,拿上自己的水杯飞快溜了。
回到房间她继续在网上搜盛微的资料,出道经历,获奖情况,圈内好友……桑采宜躺在床上看得认真,不过找不到盛微的任何家庭信息。
桑惠奇怪:“你这孩子,怎么突然开始追星了?”
桑采宜收起手机,【妈妈,你为什么喜欢盛微?】
“她的歌好听,人也漂亮。”桑惠边叠衣服边感慨,“她车祸去世的时候才三十多岁,可惜了。”
桑采宜也觉得可惜,点点头:【网上为什么没有她的家庭信息?】
“公众人物都注重隐私,我记得娱乐小报好像说过她有个儿子?你少操心别人的事,睡吧,明天还要早起上学。”
快十二点了,桑采宜决定停止八卦,乖乖放下手机睡觉。
闭上眼睛,却无端回想起发生在音乐教室的那一幕:白色窗帘被风吹得飘摇,她坐在钢琴前,专心弹奏那首《仲夏夜之梦》,而时驭风就站在对面,静静看着她。
时驭风的出现,何尝不是仲夏夜里,一场绚丽的梦境?
6. 006
时间一天天过去,期中考紧随而至。
在老家上学时,桑采宜还算优秀,但平溪毕竟是大城市,她又落下一些课程进度,成绩就显得平平无奇了。
一中老师阅卷效率非常高,考完试第二天就公布排名。
学生们一窝蜂挤在公告栏前,桑采宜和蒋思楹手挽着手,废了好大力气才挤到前面,她睁大眼睛,终于在第三页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年级268名,这个分数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毫无亮眼之处。
“桑桑,你的英语成绩好高,144分,年级第三。”
一中不仅公布总分排名,也公布单科排名,闻言桑采宜松了口气,看来每天单词打卡是有用的,这个习惯她得坚持下去。
看完自己的成绩,她才开始搜寻时驭风的名字。
其实不用特意找,周围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年级第一换人的事。在这次考试前,年级第一一直是一个叫李硕的男生,而这次,换成了时驭风。
他的名字排在第一页第一位,非常明显,各科成绩优异得很均衡,就连男生普遍不太擅长的语文,分数也遥遥领先。
看着两人名字之间长长的距离,桑采宜为他高兴的同时,也暗暗为自己加油打气。
她要更努力一点才行。
蒋思楹总分排101名,她对这个成绩很满意,提议:“去不去小卖部?”
桑采宜点头。
“刚刚我去老师办公室抱试卷,听七班班主任说,时驭风之前休学过两年。休学两年都能考年级第一,不是天才是什么。”蒋思楹自顾自说个不停,“不过他家境这么好,也可能休学在家请老师一对一呢……”
桑采宜吃了一惊。
在这个学业大过天的年纪,别说休学了,就是请假几天心里都有负罪感。桑采宜准备做的声带手术,桑惠也计划安排在寒假,好把对学习的影响降到最低。
所以时驭风为什么休学两年?生病了吗?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她越来越觉得,时驭风同学像一个谜。
在小卖部买了脆脆鲨和奥利奥,桑采宜要去洗手间,蒋思楹拿上东西先回教室。走到洗手间门口,她意外听到有人在谈论自己。
“那个桑采宜,看着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英语能考这么高。”
另一个女生轻哼,“考得再高又怎么样,还不是哑巴英语。”
“哈哈哈,哑巴学的可不就是哑巴英语嘛,你觉不觉得,她看上去很土。”
“乡下人哪能不土。”
……
是六班的两个女生,一个叫杨希,一个叫楚安茹,桑采宜和她们都不熟。
桑采宜不懂,在学校大家都穿校服,她的校服干干净净,到底哪里土了?还有,虽然她是哑巴,但没失声前,其实英语口语还不错。
这些莫名其妙的恶意,桑采宜都快习以为常了,她大大方方走进去,站在两个女生旁边洗手。
杨希从镜子里看见她吓了一跳,楚安茹也没想到说坏话会被当事人逮到,不自在地咳嗽一声,两人扯过纸巾擦擦手,尴尬地走了。
桑采宜叹气。
要是她能说话就好了,至少面对这种情况,不用再沉默以对。
快上课了,从洗手间出来,桑采宜匆匆往教室走。路过七班的时候,脚步不禁再次慢下来。
她知道七班每周换一次座位,时驭风这周刚好坐在靠走廊那一排。
窗户是开着的,她稍稍扭头就看见了他。
这会时驭风正和前排一个男生讨论习题,似乎遇到什么棘手的题目,他的眉微微拧着,圆珠笔在瘦长指尖转得翻飞,丝毫没注意到来自桑采宜的注视。
桑采宜偷偷看了好几眼,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这节课是戴兰的数学,她让小组长把试卷发下去,花了十分钟总结本次期中考试,该表扬的当场表扬,该批评的也没点名,只说课后再请去办公室细聊。
桑采宜就是被请的人之一。
八点四十临近下晚自习,桑采宜正全神贯注搞错题,班长忽然敲了敲她的课桌,“老班叫你去办公室。”
桑采宜冲她笑笑,表示知道了。
教师办公室在二楼,这时候不光戴兰在,还有几个别班的老师,要么备课,要么像戴兰一样找学生谈话。
桑采宜一进去,就看到了时驭风。
因为沉重的课业,高中生或多或少有点驼背,但时驭风完全不会。少年站有站相,姿态笔直利落,叫人想起挺拔的白杨。
七班班主任似乎正和时驭风说物理竞赛的事,桑采宜路过听了几句,用最快的速度走到戴兰身边。
“来了啊,坐。”戴兰脸上挂着笑,“转学过来也有两个多月了,适应得怎么样?”
桑采宜:【还可以。】
“这次考试你成绩还是不错的,尤其英语很亮眼,只是数学成绩有点让我伤心呀。”戴兰点点成绩单,开玩笑道:“对我的教学方式有意见?”
桑采宜急了,慌忙摇头。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关于数学的神经好像被切断了,就是学不通,一听就会,一做就废,明明花的时间最多,数学成绩却最差。
数学,不愧为她的一生之敌,高中之痛。
时驭风和班主任聊完,余光瞥见了桑采宜。
也不知道六班班主任和她说了什么,她低着头,仍可以看到发红的脸颊。时驭风也没在意,拿上一沓竞赛资料离开了。
接下来一小时,戴兰给桑采宜详细分析了她的数学答题卡,哪里不该丢分,哪里思路有问题,哪里粗心大意。
最后,戴兰给她定目标,“下次考试,数学成绩上105,可以吧?”
桑采宜顿时感觉一座大山压在身上,没吭声。
“你英语能考140,数学不上105说不过去。”戴兰拍板,“有压力才有动力,就这么定了,有问题随时找我。”
从办公室出来,桑采宜才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平溪今年雨水格外多,三天两头下,幸好她带了伞。
回到教室已经九点四十,人早就走光了。桑采宜收拾好书包,临走前发现窗子没关。
雨越下越大,雨水被风一吹透过窗口飘进来。这样下去,窗边那排座位上的书本迟早会被淋湿。桑采宜的座位虽然不靠窗,但都是一个班的,她还是走过去,一扇一扇关好窗户。
做完这件事,她才熄灯锁门。走到七班门口,意外撞见楚安茹。
楚安茹有个邻居在七班,两人每天一起回家,今天邻居有事,她一直等到现在。看见桑采宜,楚安茹想起洗手间那件事,面上却没太大反应,若无其事地扭过头。
桑采宜也装作没看见她,径直下楼。
雨下个不停,地面聚起一个个水坑,桑采宜撑伞走到公交站台,裤腿湿了大半。
这个点公交站没什么人,她叹了口气,弯腰卷起潮湿的裤腿,抖抖伞上的水珠,翘首以盼9路公交车。
可惜天不遂人缘,可能因为下雨的缘故,公交车迟迟不来。
桑采宜等得心焦,正犹豫该不该换种交通工具,一辆白色商务车缓缓驶近,速度越来越慢,最终停在她的面前。
桑采宜搞不清状况,下意识后退,防备心陡然升起。
紧接着,车门自动打开,黑色雨伞率先探出,与此同时,一双白色球鞋落地。
这双鞋子的主人好像是……
想到那个可能性,桑采宜心口重重一跳,她握紧雨伞的指节泛白,震惊中徐徐抬眼——
雨丝仿佛一片薄烟笼罩的幕帘,模糊视线中,时驭风年轻的面庞却逐渐清晰。
昏暗夜色里,他快步走近,声音好不真实:“桑采宜,上车,我送你。”
时钟表盘好像被拨慢了,这个几秒钟的画面无线拉长,长到后来的许多年,桑采宜都无法忘记。
脑袋一片空白,她真的失语了。
时驭风垂眸看她,委婉提醒:“这里不让停车——”
桑采宜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闻言立马点头。
时驭风:“走吧。”
直到上了车,空调暖风拂过裸露的肌肤,桑采宜才找回几分神智。
车内弥漫着一股清冽的香气,窗外景物飞快倒退,雨滴砸落在车窗上,正如她失了节奏的心跳,七上八下。
她拘谨得有些不敢动,生怕弄脏了这辆内饰豪华的车,时驭风递过来一条新毯子,询问:“你住哪儿?”
桑采宜赶忙打字:【风华别府,B区。】
“我们住的很近。”时驭风说了一句,转而对前排司机转达她的地址。
桑采宜心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住春晓弄堂,我在那附近见过你,然而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她也无法开口,只能打字:【谢谢你。】
“不用谢。”时驭风轻描淡写,“都是一个学校的,而且上次你捡到我的手表,我还没谢谢你。”
桑采宜有理由相信,如果今晚站在公交站台的人不是她,而是任何一位时驭风认识的同学,他也会这么做。
说来说去,今晚的经历不是因为她特别,而是她运气不错。
桑采宜有点开心,也有点失落,眼角余光偷瞄一眼时驭风,发现他正在看一个本子,似乎是……错题集。
这么聪明还这么努力,怪不得人家能考年级第一,桑采宜自惭形秽。
她抿了抿唇,觉得这样的机会难得,于是鼓起勇气,请教道:【能传授一下你整理错题集的方法吗?】
“没什么特别的。”只要有人请教学习方面的问题,时驭风从不吝啬,他把本子递给她,“主要整理错题,没思路和做得慢的题,题目剪下来再做一遍,差不多就是这样。”
他三言两语解释清楚,桑采宜翻看本子,却看出了更多细节。
为了方便调整顺序和随时补充题目,时驭风用的是那种活页本,错题按知识点归类,旁边做了许多标记,他应该会定期翻看巩固,完全掌握的就划掉。
还有,他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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迹似乎融合了楷书的端正与草书的洒脱,总之很好看。
桑采宜收获颇多,把本子还给他:【谢谢。】
车内太安静,桑采宜不太习惯这样的氛围,脑子卡壳了下,打字:【真想把你的脑子偷过来。】
打完这句话她就后悔了,可撤回太晚,时驭风已经看见了。
“……”
时驭风难得怔愣,似乎不知道怎么回应,片刻后,他唇轻轻扬了扬,答:“不用偷我的,你的脑子也很好。”
桑采宜低头浅笑。
说话间,风华别府到了。
雨声依旧,桑采宜撑伞下车,向他挥手告别。
“再见。”时驭风说。
今天是她的幸运日吗?
大概吧。
桑采宜这样想着,回家的步子都轻快了许多。
回到家,客厅里邹玫正数落叶京临,原因无他,期中考成绩出来,这位少爷年级倒数第三。
邹玫气得脑仁疼,揉着太阳穴吐槽:“我和你爸都985毕业,你到底是不是我儿子?”
“当然,货真价实。”叶京临老神在在,“妈,基因会突变。”
邹玫更气了,噌噌噌上楼,决定眼不见为净。
桑采宜揣着成绩单,轻手轻脚回房间。桑惠最关心她的成绩,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每次考试都要过问。
母女两聊完已经很晚了,桑采宜拟定好接下来的学习计划,又背了单词,听完一段英语听力才上床睡觉。
这个夜晚她躺在床上,总想起雨中,时驭风朝她走来的那一幕。
心里生出一种复杂的情绪,甜的,酸的,苦的,混杂在一起,人们将它命名为“喜欢”。
-
翌日依旧是个雨天,桑采宜早起上学,昨天的好心情延续到今天,一路上她嘴角都挂着笑,然而走进教室,她就笑不出来了。
教室里人很少,但今天氛围特别奇怪,往常大家到教室,要么吃早餐要么早读,今天却不约而同看向她。
桑采宜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挺直腰背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刚放下书包,一个女生就走过来,冷冷道:“桑采宜,我的手镯丢了,楚安茹说,昨晚你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人,对吗?”
这个女生叫冯婕,平时和楚安茹走得很近。
不等桑采宜回答,楚安茹就跳出来,“就是她,我昨晚在七班等人,亲眼看见她走到靠窗那排座位,停留了好久。”
巧合的是,冯婕座位就在靠窗那排。
冯婕语气咄咄逼人,说话像机关枪:“那个手镯是我爸爸送我的生日礼物,18k玫瑰金,价格超过四万,你知道吗,在刑法中偷的东西价值超过一千元就构成盗窃罪了。”
他们人多势众,桑采宜懵了片刻,才明白过来他们什么意思。
冯婕是觉得,自己偷了她的手镯?
桑采宜感到愤怒,腾地站起来,着急到以致于忘了打字,手指飞快地比划。她之前学过一段时间手语,后来觉得学了身边的人也看不懂,还不如打字实用,所以就没学了。
但此刻,桑采宜没想到太多,只想证明自己的清白。
“你什么意思啊,和哑巴说话就是费劲。”楚安茹不耐烦道。
桑采宜一顿,忍着愤怒掏出手机打字:【昨晚下雨,我走到靠窗那排是关窗户,没偷你……】
还没打完字,冯婕已经等不了了,“你再狡辩,我只能报警了,让警察来查……”
“就是,这么贵的东西,拿去卖二手都值不少钱呢。”
“不如搜她的书包吧。”
“你傻吗?偷了东西当然第一时间销赃,谁会带在身上。”
……
在转学前,桑采宜已经做好了应对种种困难的准备。但此时,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指控,还是让她感到深深的无力和愤怒。
这几年为了治疗嗓子,家人带她辗转于各个医院,妈妈和外公外婆都省吃俭用,因为她看病要花很多钱,桑采宜时常感到抱歉,也自暴自弃地想过不治了,当一辈子哑巴好了,但同时,她又如此渴望能重新开口做个正常人,拥有正常的社交。
哑巴,土妞,现在又被冠上小偷的帽子。
那些外号以及忽略她真的不在意吗?
不是的,她只是习惯了将情绪隐藏起来,她不想让家人担心,也不想惹麻烦。
可她明明已经够小心翼翼了,为什么总有麻烦找上门?
为什么要欺负她?
桑采宜深呼吸,努力将眼中的滚烫逼回去,她调出手机拨号键盘,按下“110”。她不想被人污蔑,既然解释不清楚,就请求警察的帮助。
反正,她没做错什么。
冯婕看清她拨打的号码,不禁一愣。
窗外,雨小了一些,清晨的天空依旧灰蒙蒙。
身后响起脚步声,越来越近,随之而来的,还有少年清润却笃定的声音。
时驭风说:“不是她偷的。”
7. 007
如果有那么一个人,在你被全世界怀疑的时候,坚定地相信你,那他一定是记忆里浓墨重彩的一笔。
有那么一瞬间,桑采宜以为自己听错了。
真的有人相信她吗?
她忍不住回头,微红的眼睛正好对上了时驭风的目光。
雨天光线昏沉,他穿着蓝白校服,就那样站在六班教室门口,明明脸上没多余的表情,桑采宜却觉得明亮又温暖。
时驭风又重复了一遍,“不是她偷的。”
桑采宜呆呆看着他,有些没反应过来。不光是她,其他同学也不明白,为什么时驭风会突然出现,还帮桑采宜说话。
“那个……”冯婕结结巴巴道:“你怎么知道不是她偷的?”
“你又怎么知道是她偷的?”时驭风反问,语气分明平和,淡漠的神色却显得他更为锋利,“查过监控?还是有别的证据?”
冯婕被问住,看一眼楚安茹,不吭声了。
昨天上晚自习的时候,她把手镯拿出来给好朋友欣赏,之后放进课桌里,今天一早却怎么也找不到。这么贵重的东西,冯婕第一反应就是被人偷了。
她问了一圈,得知昨晚最后走的人是桑采宜,脑子一热,下意识将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这会冷静下来,仔细一想,自己都觉得没道理。
她不知道手镯具体的丢失时间,也没有任何证据,说白了,是内心的偏见在作祟。
“你们班好吵啊。”隔壁七班又出来一个女生,站在六班教室门口大大咧咧道:“大清早还让不让人学习了,丢东西就查监控,你当教室摄像头是摆设?”
六班的其他人也看不下去,开口道:“冯婕,凡事要讲证据,你别因为桑采宜不会说话就欺负人家。”
“就是,她们好几张嘴,白的也能说的黑的,真可怕。”
其实在时驭风出声前,六班就有人劝大家冷静,无奈冯婕太激动,她的姐妹团声音又一个比一个大,场面才渐渐失控。
“冯婕,你仔细找过了吗?”
冯婕脸色很不好,“找过了,没有。”
“先散了吧,等老班来了再说,冯婕你们消停点,别打扰其他同学学习。”
一场闹剧暂时落下帷幕,原本被针对的桑采宜不再孤单,有同学上前安慰她,说冯婕那帮人就这样,有班委说早读结束带她们去看监控,让桑采宜别急。
熹微晨光隐没在雾气里,雨似乎快停了,阳光依旧藏在乌云之后,但潮湿的空气中已经有了暖意。
桑采宜站在原地,默默看着时驭风转身离开。
整个过程他没说几句话,但每一句都举足轻重,深深烙入她的心里。
从这一刻起,桑采宜明白,她的目光,再也无法从他身上移开了。
快早读了,同学陆陆续续到校,没过几分钟,靠窗那边忽然传出一声尖叫。
“冯婕,你的手镯在这儿!”
原来,那只手镯被夹在一沓厚厚的试卷里,几个女生仔仔细细又找了一遍才发现。众人看看冯婕,又看看桑采宜,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冯婕没办法,红着脸走到桑采宜座位旁边,嗡声道:“对不起,误会你了。”
桑采宜没办法云淡风轻地说没关系。
伤害已经造成,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桑采宜打字给她看:【不好意思,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你……”冯婕暗暗咬牙,“那你还想怎样?我都道歉了,不如请你吃饭?”
桑采宜摇摇头,【你回去吧,我要早读了。】
冯婕有道歉的权利,她也有接受或不接受的权利,更没必要浪费时间去吃一顿让自己不舒服的饭。桑采宜已经整理好情绪,从课桌里抽出语文课本。
冯婕握紧拳头,气呼呼走了。
“干得漂亮!”蒋思楹凑过来悄咪咪说,“哪有人道歉还趾高气昂的,也是你脾气软,要是我早就忍不住动手了。”
蒋思楹今天来得晚,才进教室就七七八八听了一堆。
她一边看不上冯婕,一边替桑采宜委屈,出谋划策道:“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你自己吵不过就摇人,找我找老班找石墩,最好惊动整个学校,事情闹得越大越好,看谁还敢欺负你。”
被人污蔑的滋味不好受,桑采宜一开始是懵了,情绪上头陷入对方布好的自证陷阱。现在想想,在冯婕质问她的时候,她应该像时驭风一样,第一时间质问回去。
当然,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无法说话,哑巴和正常人吵架太吃亏了。
桑采宜懊恼地杵着下巴,【我会硬气起来的,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你知道就好。”蒋思楹轻轻叹气。
在蒋思楹看来,她的同桌哪哪都好,不会说话不是别人欺负她的理由,她想到一件事,“我听说时驭风帮你说话了?”
一提起这个,桑采宜就耳根发烫,幸好她是齐肩短发,别人看不到。
桑采宜抿唇,【不止他,好多人都帮我说话了。】
“大家都挺有正义感的。”
桑采宜点头。
她没有深究时驭风帮她的原因,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即便如此,桑采宜一直想找机会当面感谢时驭风,然而毕竟不在一个班,平时遇到的概率不高,如果为此专门去找时驭风,好像又哪里不对?
更重要的是,她心里有鬼,不敢冒然行动。
相识以来,对他的关注,以及那些似是而非,朦朦胧胧的感情,都指向一件事——
她喜欢他。
-
偷偷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呢?
桑采宜想,大概可以用几个字概括:心里掀起巨浪,面上却故作从容。
每次遇见,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都令桑采宜仓惶无措,可她必须假装平静,假装岁月静好。
桑采宜不止一次警告自己,这不对。她应该大方一点,镇定一点,但遗憾的是,暗恋与这些词无关。
幸而,偷偷喜欢时驭风这件事没有影响她的学习,期中考后,桑采宜借鉴了时驭风整理错题集的方法,又有戴兰加压,各科稳定进步,每次课堂小测成绩都不错。
那天是周一。
入秋后几场大雨令平溪市气温骤降,桑采宜在校服外套里面穿了一件加绒卫衣,这让她看起来有点臃肿,加上生理期脸上长痘,整个人透着一股疲惫。
午间,桑采宜和蒋思楹手挽手去食堂,走到食堂门口,恰好和时驭风迎面遇上。
桑采宜抬手遮了遮脸,红着耳朵微微低下头。
早上照镜子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丑死了,既然状态不好,桑采宜就想躲着他。
可时驭风已经看见她了,朝她轻轻点了一下下巴,桑采宜只好笑笑以作回应。
错身后,时驭风要回教室,宋骁柏揽着他的肩膀,回头看一眼桑采宜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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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我听班长说,你前几天去六班,帮那个头发齐肩的女生说话?”
“嗯。”时驭风喝一口水,轻描淡写:“六班有人诬陷她偷东西。”
“你怎么知道不是她偷的?”
时驭风简单说了桑采宜捡到他手表的事。
其实桑采宜被诬陷那天,时驭风没想太多,当时他刚到教室,就听隔壁班吵得惊天动地,周围同学打探消息回来,说一个不会说话的女生好像偷了别人的东西。
时驭风便想到了她。
老实讲,时驭风不信桑采宜会做那样的事,如果她贪财偷窃,在机场那天,根本不会把那只私人定制的手表还给他,所以,他决定去看看。
对于他的举动,宋骁柏毫不意外。
时驭风不爱管闲事,但也绝不会袖手旁观,毕竟自身教养摆在那儿。
小学那会他们约好一起踢球,去球场的路上遇到一对老夫妻在大街上求助,说是来北京探亲迷路了,时驭风让自家司机送他们去附近的派出所。
他们那个圈子的人都挺能装的,说得多做得少,时驭风相反,他话少,却是个能干实事的人。
宋骁柏说:“我记得那块手表,是阿姨送你的生日礼物,得六十多万吧?”
“差不多。”
“那姑娘还挺拾金不昧,你也算报答人家了。”宋骁柏拍拍好友肩膀,“寒假什么打算,出去玩?”
“再说。”
另一边,食堂。
桑采宜买好午饭,刚找到位置坐下,就发现蒋思楹又和往常一样东张西望。
她实在好奇,正想问,便见一个男生拎着书包走到她们旁边,指着左侧的空座位问:“同学,这里有没有人?”
桑采宜摇头,蒋思楹却垂下眼,五官紧紧绷着。
没一会,男生端着餐盘回来,一起坐下的,还有一个漂亮的女生。很明显,两人是情侣。
整顿饭蒋思楹吃得心不在焉,连迟钝的桑采宜都发现了。
吃完饭回教室的路上,蒋思楹闷闷不乐,桑采宜不敢问,倒是她先说了。
“刚刚那个男生叫辛黎,是高三的学长,也是我心里,一中最帅的男生。”
桑采宜明白了,辛黎,是蒋思楹喜欢的人,过往的问题都找到了答案。
高三中午放学比高一高二晚十分钟,所以蒋思楹吃午饭习惯晚十分钟,这样大概率能在食堂遇见辛黎。她每次张望,找的人正是辛黎。
“初中的时候,我们住同一个小区,不过还没来得及让他认识我,他就搬走了。”
风吹红了蒋思楹的眼眶,她无所谓笑笑,“我知道他有女朋友,而且他马上毕业了,这没什么嘛,我喜欢他是我的事,又不一定要有什么结果。”
桑采宜无法开口安慰,只好挽着她的胳膊,轻轻拍了拍。
书本里说,一个将军最好结局,是在最后一场战争中被最后一颗子弹击中,那么暗恋最好的结局是什么呢?
是告白?还是离开?
又或许没有结局,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桑桑,你知道了我的秘密,我也要知道你的。”蒋思楹撅起嘴巴看向她,“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桑采宜一怔,下意识想否认,又觉得应该对朋友保持坦诚。
沉默许久,她轻轻点头。
有的。
她有喜欢的人。
但他不知道她喜欢他,她也不会让他知道。
8. 008
桑采宜点到为止,没继续说下去。
蒋思楹也不再问了,握住她的手,眼睛闪烁着亮亮的光,“假以时日,希望我们的喜欢都能被对方看见,然后走向幸福快乐的结局。”
十六七岁的年纪,桑采宜没想过那么远,她只是觉得,能每天看见他,这就很好了。
回到教室,蒋思楹看一眼值日表,大叫:“糟了!我没想起来今天要值日,早上答应了学姐去动漫社帮忙。”
六班每天的值日生分为两组,一组打扫教室,一组打扫公共区域。
桑采宜助人为乐:【你去动漫社吧,下午我帮你值日。】
“你最好啦,下次到你值日的时候,我再帮你。”蒋思楹说:“我和言悦一组,你别担心,那位大小姐看着脾气差,其实人不坏。”
桑采宜点点头。
六班负责打扫的公共区域是教学楼前一块空地,傍晚,桑采宜拿着工具下楼。
这时候距离放学已经有一会了,教学楼前人流量不大,桑采宜一手拿扫把,一手拿撮箕,弯腰清扫地上的落叶。
她扫完一半,言悦拎着扫把姗姗来迟。
“欸?我的值日搭子怎么换了?”
桑采宜掏出手机打字:【蒋思楹有事,我来替她。】
“这样啊,我刚刚有事来晚了,不好意思。”
桑采宜:【没关系。】
六点半有老师检查卫生,两人没再废话,抓紧时间打扫。桑采宜发现,言悦看着一副大小姐做派,其实一点也不娇气,扫地非常利落。
做完值日正好六点半,在卫生间洗干净手,言悦提议:“一起去小卖部吧,我请你喝饮料。”
桑采宜摇头。
“怎么,看不起我?”言悦脑回路清奇,“我这个人从不占便宜,请你喝东西,就当为我的迟到赔礼道歉了。”
桑采宜哪敢看不起她,只好答应下来,和言悦一起去小卖部。
到了小卖部,言悦让桑采宜自己选,桑采宜也没客气,拿了一杯青提汁,言悦则拿了一杯牛奶,一杯西瓜汁。
结账的时候,桑采宜似乎察觉到什么,心脏忽然重重一跳,她下意识回头看去。
果然,她的第六感没有出错,时驭风手里拿着笔记本和几张试卷,正好从小卖部门口经过。
桑采宜知道,他要去静思楼上竞赛课。
期中考后,各科骨干老师带队成立竞赛班,每晚在静思楼上课。桑采宜英语成绩不错,原本有希望参加英语竞赛的,可英语竞赛有现场演讲,她的嗓子不允许她那样做。
她偷偷看了几眼时驭风,既羡慕又遗憾。
相比之下,言悦就直接多了,言悦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小卖部门口,落落大方地开口:“嗨,时驭风。”
听到有人叫自己,时驭风脚步顿住,他愣了下,礼貌地点点头。
“喝果汁吗?我请客。”
时驭风:“不喝,谢谢。”
言悦也不恼,笑意盈盈,“我听说你们竞赛班今晚有测验?”
开学以来,时驭风大多时候独来独往,身边亲近的朋友只有宋骁柏一个,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擅长社交,毕竟在富室豪家长大,耳濡目染之下,他太懂得如何与人保持距离的同时,又不失社交礼仪了。
他点点头,“嗯,我先过去了。”
言悦在他身后喊道:“加油,我看好你。”
目睹全程的桑采宜,默默握紧了手中的果汁。
她真的觉得言悦特别好,长相漂亮明艳,内里自信有教养,见到喜欢的人也不会像她一样畏缩,时驭风连这样的女孩子都不喜欢,更不用说她这样的了。
她怎么敢的?怎么敢喜欢时驭风?
这无异于蜉蝣憾树。
可有时候喜欢上一个人,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回教室的路上,言悦小声说:“时驭风很帅对不对?”
桑采宜愣住,她不知道怎么答。
言悦拧眉,“他那张脸都能统一全国审美了,又高又帅成绩还好,你难道不这样觉得吗?”
越掩饰越心虚,担心暴露自己的小心思,桑采宜只好胡乱点点头。
“对嘛,你眼光还是正常的。”言悦喝着牛奶,走到楼梯口,她看到一个熟人,立马抛下桑采宜追上去。
“李硕!”言悦重重拍了一下前方男生的肩膀,笑嘻嘻问:“我托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李硕看一眼她,表情略显无语,“什么事?我不记得了。”
“靠!你答应要帮我追时驭风的,怎么一个晚上就忘记了?”
李硕的语气不算好,“没忘,想知道什么,问吧。”
言悦很满意他的配合,把手里的西瓜汁递给他,“我问你,时驭风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10月9号。”
“啊?已经过了呀,那我只能明年再给他准备生日惊喜了。”
李硕:“你都没给我准备过生日惊喜。”
“放屁,去年我送你的乐高怎么不算惊喜?”
“你那是为了贿赂我帮你写作业。”
……
桑采宜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在他们的吵吵闹闹中,默默记下了时驭风的生日。
从这天开始,桑采宜和言悦渐渐熟悉起来,有时候言悦会抄她的作业,有时候会请桑采宜和蒋思楹吃零食。
而桑采宜也从言悦和李硕口中,了解到更多关于时驭风的信息:他喜欢盛微的歌,喜欢足球,是校报《青芽》的成员之一,在团队内主要负责摄影……
桑采宜感激言悦,随着接触,也真心实意认为,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
一中每学期都会安排学生体检,十一月底,体检如期来临,地点就在安华医院,周六日两天。
周六,桑采宜起了个大早,她收拾干净从房间出来,看见桑惠坐在门口的椅子上,轻轻揉着左腿。
桑采宜皱紧眉头,赶忙蹲下身:【妈妈,是不是腿疼?】
“没事,最近站得时间久,我休息一下。”桑惠捏捏女儿的脸颊,“不是要去医院体检吗?快出发吧,早点体检完早点吃东西,一直饿着胃难受。”
桑采宜还是不放心,【你的腿真的不疼吗?】
“真不疼。”桑惠乐了,“要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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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两步向你证明一下?”
那倒不用。
桑惠早已习惯了佩戴假肢,又常年穿宽松的长裤,外人看不出区别。桑采宜只是担心,她的假肢出问题却忍着不说。
“好了,出门吧。”桑惠催促,“我要去忙了。”
九点钟,安华医院体检大厅挤满了一中学生。桑采宜从班长手里领到体检表,按照表上的项目去排队。
最先检查的项目是抽血,她抽完血用棉签按着胳膊往外走。
“桑桑,你那么快啊。”蒋思楹排在队伍最后面,询问:“疼吗?”
桑采宜摇头。
“体检完要不要去看电影?最近有部美国大片特别火。”
桑采宜看了一下抽血的针口,见血止住了便扔掉棉签,掏出手机打字:【不了,我下午有点事。】
她这个年纪什么都做不了,好好学习之余,桑采宜想在家里多干点活,减轻桑惠的工作量。
蒋思楹表示理解,“那行,下次我们再一起出去玩。”
和蒋思楹分开后,桑采宜继续别的项目,她走进测量身高体重的房间,听见医生报数:“时驭风,身高183.5,体重……”
周围声音嘈杂,导致桑采宜没听清后面的数字。
她在心里默默计算:男孩子一般20岁以后身高才会定型,时驭风还能再长几年,那他的身高肯定会超过185……
时驭风没看到她,从体重秤上下来穿好鞋子,捏着体检表去了另一个房间。
桑采宜身高167.3,比去年长高了2厘米。她到处转一圈,发现测心率那排队伍人最少,于是小跑过去排队。
刚站到队伍末端,桑采宜忽然后背一紧。
她再次嗅到那股熟悉的淡淡的清爽气息,桑采宜缓缓回头,看见了时驭风。
气温有些低,他今天穿黑色运动外套和黑色长裤,搭配简单,但身形比例太好,穿什么都挺拔又俊朗。
心跳砰砰,桑采宜小幅度地向他挥了挥手。
“早——”时驭风温声回应,“你快测完了吗?”
桑采宜摇头,给他看自己的体检表。
时驭风说:“我也才刚到。”
这时,医生喊:“下一个。”
桑采宜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她现在好像不适合测心率……
见她站着不动,时驭风说:“桑采宜,到你了。”
桑采宜回神,听见医生和时驭风都在催自己,没办法,脑子一抽,只好硬着头皮上。她深呼吸两口,调整情绪,坐到椅子上。
“小同学,你发什么呆,我都叫你好几声了……”医生一边碎碎念,一边把血氧仪戴在她的食指上。
血氧仪自动测试,仪器上的SpO2和PR数值开始变化……
时驭风就站在桑采宜的后面,无意间一瞥,他注意到血氧仪上的数字已经偏离正常范围。PR值反应脉搏跳动次数,与心跳频率一致,正常范围是60-100次每分钟。
而桑采宜的PR数值,已经超过了120,并且还在上升——
时驭风提醒说:“桑采宜同学,你的心跳好快。”
9. 009
桑采宜原本就紧张,在时驭风说完这句话后,她脸上一片绯色,胸腔愈发轰鸣,仿佛有一头小鹿在横冲直撞。
与此同时,血氧仪上的PR值飙到了130。
降下来啊——
桑采宜揪紧裤子,因为太用力指节泛白,可仪器没听到她的祈祷,最终PR值停在136不动了。
她懊恼得不行,早知道就找个借口溜了。和时驭风距离这样近,她的心跳怎么可能正常。
“小同学,你刚刚是不是剧烈运动过?”医生盯着仪器,依据经验推断:“跑步?还是爬楼?”
桑采宜忙不迭点头。
“怪不得,你去外面休息,等会再来测。”
桑采宜捏着体检表站起来,好歹保持住了面上的镇定,直到出了体检室,她才长舒一口气。
她小心回头看去,时驭风坐在椅子上,只留给她一道清俊颀长的背影。
刚刚她的反应是不是太反常了?时驭风会不会看出什么?桑采宜胡思乱想着,六神无主地去卫生间洗把脸。
等她从卫生间出来,已经看不见时驭风了,桑采宜又测了一次心率,这回数值终于正常了。
后面还有好几个体检项目,桑采宜都没再看见他。十点半体检完,她交了表格,打算在医院附近买点吃的垫垫肚子。
“小哑巴——”医院大厅人来人往,叶京临懒洋洋靠在柱子上,朝她勾勾手指,“过来,帮我个忙。”
这人从头到脚,甚至每一根头发丝都充斥着纨绔子弟的气息,桑采宜并不喜欢他,更不喜欢他给自己取的外号,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桑惠需要叶家这份工作,桑采宜不敢惹他不高兴,她迟疑了下,乖乖走过去。
叶京临扔给她一件外套,一个书包,“帮我拿回家,我妈如果问起我,你就说学校有活动。”
桑采宜抱着他的东西,点点头。
“谢了,小哑巴。”
这时,郝舒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她整理了下头发,说:“叶京临,你别总叫她小哑巴,她有名字的。”
叶京临大概心情好,没和女朋友顶嘴,“知道了。”
郝舒很满意他的听话,挽上他的胳膊,“走吧,敏敏在等我们。”
桑采宜不擅长撒谎,一路上都在犹豫,如果邹玫问起叶京临的行踪,她是实话实说,还是帮忙打掩护。
幸好今天邹玫不在家,这个难题迎刃而解。
她放下东西跑去厨房,见桑惠正好要出门扔垃圾,便自告奋勇接过来,不给桑惠反驳的机会,拎上垃圾健步如飞跑出去了——
同一时间,安华医院。
十点半一过,一中体检的学生大多散了,原本热闹的体检大厅渐渐冷清下来。
时驭风提交完体检表,拎起书包挂到一边肩膀上准备回春晓弄堂,刚走到楼梯口,与上楼的祁明珍迎面碰上。
今天邻市医院组织团队来安华观摩学习,祁明珍刚开完会,她穿一身灰色职业套裙,头发盘至脑后,六十多岁的人了,看起来却很精神。
“体检完了?”
时驭风点了一下头,“一起回去么?”
“先不回。”祁明珍把人拽住,“刚好林医生这会有空,你的血常规报告也出来了,我们找他聊聊。”
时驭风沉默片刻,眉心很轻地拧了下,“上个月才复查过。”
“上个月林医生不在。”祁明珍坚持:“林医生在这方面有多权威不用我说,趁你来医院,我们找他看看血常规,再拍个片子检查一下淋巴和肝脾。”
时驭风肩背绷得有些僵,抬眸望见祁明珍的眼神,一肚子话堵在喉咙里,怎么也开不了口。
最终,他“嗯”了声。
祁明珍笑了,拍拍孙子的肩试图宽慰,“上次的检查结果不错,这次应该也差不了。”
时驭风对安华医院并不陌生,祁明珍大半辈子都在这里忙碌,托外婆的福,医院上了年纪的员工都认识他。
但无论来医院多少次,他还是不太习惯。
时驭风扯了一下书包,再开口时语气松快,“走吧,去见林医生。”
-
体检过后没几天,一中校园再次热闹起来,因为运动会快开始了。
一中每年的运动会都很隆重,持续三天,这就意味着有三天不用上课,运动会还没开始,学生都高兴疯了。
七班的体育委员叫张鹏,大课间,他正动员大家报名运动项目。
“铅球,铅球还差一个女生,程倩就你吧,你平时打人挺疼的,有这手劲不去扔铅球可惜了。”
程倩跳起来,一本书飞过去,“张鹏,你想死啊。”
张鹏贱兮兮地赔笑,疯狂对着程倩吹彩虹屁,最终换来了程倩的点头。
“宋骁柏,你想报什么项目?”
宋骁柏瞟一眼报名名单,“跳高吧。”
“行。”张鹏写上宋骁柏的名字,看向他旁边的时驭风,“你呢,学神?”
不等时驭风开口,宋骁柏就道:“他不参加。”
“可是,老班说每个人最少要参加一个项目。”张鹏继续游说:“现在还有3000米和1000米,要不学神你跑1000米吧,我听说你以前可是运动健将,到时候不得把一群女生迷死……”
宋骁柏:“以前是以前——”
“我不参加。”时驭风握笔的姿势紧了一下,旋即又松开,他的视线仅在对方身上停留了一秒,没什么情绪地开口:“我会去找班主任说。”
张鹏愣了愣,抓抓后脑勺:“行。”
六班这边,体育委员也在一个一个做思想工作。
每年这个时候,他们就好像有kpi一样,比销冠还能说。桑采宜被忽悠着,报名了立定跳远和4x100米,蒋思楹则报了定点投篮。
上课铃声响,戴兰抱着教案走进教室,说了几件关于运动会的注意事项,其中就包括挑选在开幕式上举班牌的人。
挑选方式简单粗暴——抽签。
一番操作,桑采宜幸运中招。
到了运动会开幕式当天,早晨八点半,所有学生在运动场外集合,一眼望过去,全是乌泱泱的人头。
一中开幕式非常朴素,所有学生都穿校服踢正步喊口号,统一得跟部队军训似的。这会,桑采宜拿着六班班牌站在队伍最前面。
高一年级正在入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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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百无聊赖等着,站在第一排的言悦拉过桑采宜说小话。
“看,时驭风——”
光是听到他的名字,桑采宜神色就有点不自然,她顿了顿,顺着言悦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塑料跑道上,少年的身形如斯清晰。
这是一个晴朗的天气,时驭风举着黑色单反相机,正抓拍高一年级入场的画面。他双腿微微弯曲,显出少年人的高瘦,微风来得正好,扬起他松软的乌发,阳光为他增添了几许明朗,但整个人看上去更有距离感了。
“每年运动会,校报成员最忙了,无论摄影还是文案,都被催着要各种素材。”
桑采宜有些奇怪,纠结再三,还是打字道:【时驭风看着,不像是会参加校报的人。】
应该说,他身上清冷与孤傲的少年气太重了,除了学习,好像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即便注视你的时候,也会让人觉得,你并没有真正走进他的眼睛里。
言悦解释:“宋骁柏是校报主编,他们关系这么好,所以宋骁柏才抓时驭风去干苦力吧。”
“提起这个我就来气。”言悦握紧拳头,恨恨道:“我想进校报,还专门找过宋骁柏用零食贿赂他,可那家伙软硬不吃,非说校报不缺人,气死我了。”
言悦气呼呼的像只河豚,桑采宜被她可爱到,抿唇笑了。
“哎呀,既然时驭风负责摄影,等会轮到我们班入场的时候,他会不会拍我?早知道我就化个妆了。”言悦一拍脑门,“不行,我去洗手间整理一下形象,等会我要当他镜头里,最漂亮的女主角。”
说罢一溜烟跑了。
桑采宜觉得,言悦已经够漂亮了。
想到等会的入场仪式,以及时驭风的相机镜头,桑采宜已经开始紧张了。
她偷偷掏出手机,借着屏幕照了照自己。
齐肩乌发,鹅蛋脸,看着挺朴素,幸好脸上的痘痘消了……想了想,她从裤兜里掏出一根橡皮筋,给自己扎了个高马尾,这样可能更精神一些。
桑采宜神游一通,忽然意识到,校报有两个同学负责摄影,而且这会时驭风去主席台了,应该是想从高处拍摄运动会全景,这样一来,自己在他的照片里,大概只是一个黑点。
她收起手机,觉得自己好傻。
十多分钟后,言悦回来了。
她不知道从哪里搞到化妆品,给自己化了淡妆,头发也重新扎过,看上去元气十足。
“好看吗?”
桑采宜点头。
这时,轮到六班入场了。
“画凌烟,上甘泉,自古功名属少年,现在向我们走来的是高二六班……”
在富有节奏的音乐和主持人慷慨激昂的介绍词中,桑采宜举起班牌,带领六班一众同学迈着整齐的步伐,昂首挺胸走向主席台。
青春在飘扬的彩旗中凝聚出形状,骄阳下,少年少女闪闪发光。
一步一步,越来越近了。
在经过主席台的那一瞬间,桑采宜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扭头,看向时驭风的相机镜头,浅浅地扬起嘴角。
她知道,他不会拍到自己。
但她还是想在这一刻,看向自己喜欢的人。
10. 010
开幕仪式结束,上午就没什么事了,桑采宜把班牌还回体育器材室,和蒋思楹一起去食堂。
运动会期间学生比较松散,大多出去改善伙食,食堂不似平时拥挤。桑采宜想吃砂锅饭,找到对应的窗口排队。
没一会,几个女生结伴过来排在她后面。巧合的是,郝舒也在其中。
“郝舒,你今天怎么不和叶京临一起吃饭?”一个女生打趣说:“见色忘友的东西,终于想起我们了。”
郝舒开口便放大招:“我们分手了。”
八卦是人的天性,桑采宜竖起耳朵听着。
一个女生问:“为什么啊,你们不是挺好的吗?”
“就是因为太好太熟悉了,跟哥们一样,越来越没有谈恋爱的感觉。”郝舒不怎么在乎地说:“上次一起出去玩,我们都说清楚了,叶京临也这样觉得,我们就好聚好散咯。”
“叶京临这么帅,你竟然舍得。”
“帅哥又不止他一个。”郝舒无所谓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桑采宜感慨,大少爷大小姐们的世界,变化还真快。
午休后,运动会各个项目正式开始。
这会操场上气氛热火朝天,塑胶跑道和看台上站着不少人,激情澎湃的加油祝词从广播里传出来,桑采宜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高二女子组4x100米马上开始,桑采宜拉拉蒋思楹的袖子,示意自己去检录。
“我们一起去,我的投篮也快开始了。”
七班的休息区域就在检录台附近,桑采宜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看过去。
时驭风正趴在旁边的桌子上睡觉,脑袋埋进臂弯里,他脱了校服外套,身上只穿一件黑色薄卫衣,料子裹着上半身,显出清瘦但不单薄的肩背线条。
脖颈那块露出的肌肤很白,令桑采宜想到冷冽的雪色。他似乎睡得很熟,周遭的人声鼎沸全然听不见。
是昨晚没睡好吗?还是上午跑来跑去摄影太累了?
桑采宜好想给他一副耳塞,但没有那样做的理由。
这时宋骁柏从远处跑过来,推了一下时驭风,“醒醒嘿——”
时驭风动了动,缓缓抬头,他微眯着眼似在适应光线,额前碎发有些乱但他没管,倦倦发问:“怎么?”
“赵雨拍的那组照片有点问题,你过去看看。”
“行。”
桑采宜心脏咚的一声重响,慌忙移开了视线。她装出没事人的样子,在名单上找寻六班的信息。
3号跑道,号码牌0519。
六班参加4x100米接力赛的女生分别是桑采宜,言悦,丁琳琳和杨希,没一会其他三人也来了。
佩戴好号码牌,四人讨论一番,决定杨希跑第一棒,丁琳琳第二棒,言悦第三,桑采宜最后。
高二年级十八个班分两组进行预赛,成绩前六名进决赛,六班在第一组。这时候志愿者已经清理完跑道,运动员各就各位。
裁判举枪,“砰”一声,比赛开始。
耳畔是震耳欲聋的加油声,桑采宜紧紧盯着3号跑道。
杨希的起跑反应时间很快,在所有人中最先冲出去,然而交棒时丁琳琳手滑,接力棒掉在地上滚了几圈,等丁琳琳捡起来继续跑时,六班已经落到最后。
好在后面的交棒没出问题,言悦擅长跑弯道,踩着风火轮似的超过两人,第六个交棒。
桑采宜已经做完了热身,接过棒便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一百米,五十米,三十米……
她什么都来不及想,也什么都听不见,竭尽全力将速度推至峰值,闭眼冲过终点时,往前跑了好长一段距离才刹住车。
六班体委带人围上来,对着她竖大拇指,“看不出来呀桑采宜同学,你平时不声不响,跑步这么猛。”
“牛啊牛啊,我们班小组第二,应该能进决赛了。”
丁琳琳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我太紧张,拖大家后腿了。”
“没关系,我们第二!走,我请客喝饮料。”言悦高兴得蹦蹦跳跳,见桑采宜还气喘吁吁没缓过劲,便说:“桑采宜你歇着,我帮你买。”
桑采宜确实需要休息,刚刚跑得太拼,眼下四肢无力还恶心想吐,这是剧烈运动的后遗症。
两个女生想扶她回看台休息,桑采宜摆摆手表示不用,她去趟洗手间。
操场这边没有洗手间,需要穿过致远路绕到高一教学楼。慢吞吞行至半路,她忽然感觉双腿软得厉害,身体也在一瞬间失去平衡。
“小心——”
身侧横空出现一个男生,眼疾手快托住她的胳膊。桑采宜一个踉跄,幸好没真摔下去。
她懵懵看去,对上了时驭风的视线。
时驭风有事要回教学楼,没成想在路上遇到她,见桑采宜唇色苍白,他微微弯下腰,“身体不舒服?”
桑采宜怔愣着,点了点头。
刚刚看到她跑步了,时驭风心里有猜测,指了指长椅:“坐下休息一会。”
致远路路边的长椅很旧,秋冬时节上面堆着一层落叶,时驭风抬手拂去,又从书包里拿出校服外套,让桑采宜垫着坐。
桑采宜迟疑了。
“坐吧。”时驭风说:“我的校服很干净。”
少年的体贴与细心让她不知所措,桑采宜没傻到对此想入非非,或许,这个举动对时驭风来说,就和扶老奶奶过马路一样普通平常。
最终,酸软的四肢还是让她坐下来。
时驭风从书包里掏出一瓶新的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她,“喝吗?”
桑采宜双手接过,仰头灌一口,将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压下去。
她捧着水没动,时驭风也没说话,就这样无声的呆着。
运动会期间致远路很安静,悬铃木掉光了叶子,白玉兰却在阳光下显现出柔润的光泽,白花花傲立枝头。
桑采宜不太自在,又因这样的不自在感到欣喜。
能和喜欢的人呆在一起,不说话就很好。
但她不好意思一直耽误时驭风的时间,约莫过了十分钟,她感觉好多了,起身打字说:【谢谢你,校服我带回去,洗干净再还给你吧。】
“不用麻烦。”时驭风拎起外套拍了拍,“要是还不舒服记得去校医院看看,我先走了。”
桑采宜挥手,【再见。】
“拜拜。”
他走远了,桑采宜却站在原地,又望了一眼他消失的方向。
起风了,风中裹挟着白玉兰香气,以及她过分剧烈的心跳。
-
接力赛导致运动量严重超标,第二天早起时,桑采宜感觉浑身酸痛得厉害,四肢尤甚。
今天没有比赛项目,她请假了,桑惠抢到刘敏的专家号,说要带她再去一次安华医院。
上午十点钟,医院诊疗室。
做完细致的检查后,刘敏建议桑采宜做喉返神经修复手术,这种手术精度需要控制在亚毫米级别,由刘敏亲自主刀,后期再通过嗓音训练,神经营养支持等康复方案恢复发声。
因为桑采宜的神经损伤比较严重,做完手术需要住院半个月,如果术后感染的话还需要更久,这时候距离寒假只剩一个多月了,桑惠决定,女儿考完期末考就做手术。
从诊疗室出来,桑惠明显松了口气,“顺利的话,明年四月或者五月,你就能开口说话了。”
桑采宜眼里都是笑意。
她也很期待,自己重新开口说话的那一天。
“这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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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不能落下,一放假我们就预约手术,其他事你不用管。”
桑采宜知道,妈妈说的其他事,指的是钱。
神经修复手术不便宜,况且还有后期的康复治疗,加起来又是一大笔费用。
有时候桑采宜也会想,要是她能赚钱就好了。
“我们回去吧。”
这个时间正是医院就诊高峰期,医院四周人来人往,桑采宜和桑惠步行去地铁站的路上要经过一个湖,远远的,她看见湖边围满了人。
桑惠奇怪,问旁边一个阿姨:“怎么回事?”
“有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跳湖自杀,好像被救上来了,正做心脏复苏呢。”
“年纪轻轻有什么想不开的。”
“听说患脑癌,撑不下去了吧,唉哟医生到了。”
……
周围七嘴八舌议论着,桑采宜踮起脚尖往人群中央看,只见到一副瘦弱的年轻的躯体。
那个男生还穿着安华医院的病号服,浑身湿漉漉,肤色白到病态,做完心脏复苏他似乎又有了一丝微弱的气息,医生正把他抬上担架。
他的眼神绝望而淡漠,仿佛已经死去了。
桑采宜看得心惊,桑惠也难受的要命,不忍再多看一眼,催促说:“走吧,别看了。”
回叶家的路上,桑采宜收到蒋思楹的微信,问她:【桑桑,你去哪里了?】
桑采宜解释说:【我请假了,刚从医院出来。】
过了会,蒋思楹发来一条语音:【你哪儿不舒服吗?严不严重?】
这条语音混着嘈杂,桑采宜听了两遍才听清,回复说:【去看嗓子,你在操场吗?你那边好吵。】
蒋思楹改为打字:【能不吵嘛,我在操场给他们加油呢,你看完嗓子还来不来学校?】
去不去都行,但在学校可以看见时驭风,桑采宜果断决定去学校。
她说:【来,我一会就到。】
桑采宜和桑惠说了一声,转乘地铁直达一中,从地铁口出来,她被人塞了一张宣传单。
宣传单上说,湖心公园夜市今晚开张,有烟火表演和音乐会,欢迎广大市民参加……桑采宜看一眼没放在心上,转头把宣传单扔进了垃圾桶。
回到学校,她打算先去趟小卖部,谁知刚进去就遇到一个熟人。
宋骁柏站在冰柜前挑饮料,桑采宜的心一下提起来。
宋骁柏和时驭风总是形影不离,既然宋骁柏在这里,是不是时驭风也在?她慢慢走进去,放轻呼吸的同时,目光四处搜寻,然而看了一圈,并没有看到时驭风。
看来是她过于敏感了。
桑采宜从冰柜里拿了一瓶水,结完账出来,听见宋骁柏站在门口打电话。
“时驭风,你在哪儿?”
“湖心公园?那是什么地方?”宋骁柏歪着脑袋想了一会,恍然大悟:“哦,好像是有这个地方,刚开发的,你去那儿干嘛?”
“草,你他妈别是想不开去跳湖吧?”宋骁柏语无伦次起来,“我跟你说,现在科技这么发达……”
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什么,宋骁柏顿了顿,又笑起来,“是是是,我狭隘了,您游泳厉害得一批,我跳湖您都不会跳……”
宋骁柏边走边说,桑采宜断断续续地偷听,后面他们又聊了什么,但距离越拉越远,桑采宜听不见了。
但桑采宜从这通电话中,得出一个信息:时驭风不在学校,在湖心公园。
湖心公园……就是宣传单上的那个?
运动会期间不上课,晚上六班组织看电影,而且桑采宜和班主任请了一整天的假,来不来学校其实无所谓。
思索片刻,桑采宜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要制造一场人为的偶遇。
11. 011
桑采宜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说做就做,她立马掉头跑出了校门。
行至地铁口的时候,那个发宣传单的阿姨还在,桑采宜主动要了一张。
湖心公园位于平溪市东南方向,那片是老城区,桑采宜从没去过,不过地图说可以地铁直达。她上地铁后,给蒋思楹发去一条消息,说有点事不回学校了。
工作日的下午,地铁车厢里人并不多,桑采宜握着手机,因为去见喜欢的人,一路上既紧张又兴奋。
四十分钟后,地铁到站。
老城区烟火气十足,从地铁口出来就是湖心公园正门,一群大爷坐在路边的石凳上下棋,旁边还摆了几个小吃摊。
天空湛蓝,气温却不太高,桑采宜站在公园路标指示牌前,完全没头绪。
她是来“偶遇”的,但公园这么大,谁知道时驭风在哪儿。
只能凭运气了。
桑采宜随便挑了一条临湖的健身步道,慢悠悠闲逛。她一边走,一边仔细观察身边经过的每一个人。
然而一直逛到傍晚,桑采宜也没看到他。
想想也是,公园这么大,或许时驭风没和她走同一条路,或许他早就回去了。
失落是难免的,但能看到美丽的风景也不错。
桑采宜调整好心情,准备回家。往公园外面走的时候,经过一片绿草茵茵的足球场,那里有一群年纪相仿的男生在踢球。
桑采宜不经意看过去,时驭风的身影,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映入眼帘。
他穿着件黑色外套,正盘腿坐在球场边的草坪上,日落时分,天空一片橘色晚霞,光落在他的脸上明暗有致。这样温暖明亮的画面,桑采宜却觉得他此刻很是颓丧。
桑采宜想不出原因,她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来,出神地盯着时驭风的背影。
很多时候,时驭风会让桑采宜想到蓝色。
明朗的天蓝,静谧的湖蓝,矜贵的宝石蓝,以及神秘的孔雀蓝。她曾在国家地理杂志上看过挪威的蓝调时刻,那种时间仿佛暂停,清冷又令人流连的温柔与时驭风完美适配。
桑采宜定定看着他,只觉得心也沉静下来。
这时,足球滚到时驭风脚边,一个少年喊道:“嘿帅哥,麻烦把球踢过来。”
时驭风应了声“好”。
他起身,几步助跑,瞬间爆发出一股强劲的力量,足球在草坪上空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精准落入门网中。
那群少年夸张地尖叫,热情邀请他:“厉害啊,一起踢一场?”
“不了。”时驭风似是很轻地弯了弯唇,回应说:“下次吧。”
“okok,我们每周四都在这儿,下次一起玩。”
他点点头,弯腰拎起书包,转身往桑采宜这边走。
注意到他的动作,桑采宜脑子转得飞快,她立马起身往同一个方向走,果然,没走多远,时驭风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桑采宜?”
桑采宜顿住,回头看见他,用尽毕生演技,努力装出惊讶的样子。
“还真是你。”时驭风缓缓走近,勾了勾肩上的书包:“你怎么在这儿?”
桑采宜打字说:【我在地铁口看见宣传单,闲得无聊过来逛逛。】
“真巧,我也是这么来的。”
他不知道,所谓的巧合,是桑采宜费尽心思的安排。
明明期盼着遇见他,然而真的遇上,桑采宜又不知所措了,她紧张得手心出汗,还是时驭风先开口问:“你现在要去哪儿?”
桑采宜想了想,回道:【我准备回家了,要去乘地铁,你呢?】
时驭风说:“我也是。”
桑采宜鼓起勇气:【那一起出去可以吗?】
“行。”
他们并肩往出口走,一路迎着日落。这样的机会不常有,桑采宜不知不觉放缓步子,而时驭风也在这时掏出手机,对着天空拍摄了一张照片。
注意到他的动作,桑采宜询问:【你在拍摄日落?】
“嗯。”
【你喜欢看日落吗?】
时驭风低头把手机锁屏,沉默一会,说:“谈不上喜欢,只是习惯了每天傍晚拍一张照片。”
这个习惯他保持了好久,刚开始是因为天色将昏未昏时带给他一种平静感,后来在病情最严重的那年,他不确定能不能再见到下一次日出,便把每天的日落当作最后的告别。
不知不觉,他们走到公园中心地带,这里正是宣传单上说的夜市,此刻已经摆起了长长的小摊,小吃,手工艺品比比皆是,不远处还有乐队表演,游人如织来来往往。
桑采宜想到一件事,打字说:【我请你喝果汁吧,昨天跑完步不舒服,感谢你的帮忙。】
时驭风本想说不用,桑采宜却再接再厉,又打字:【请不要拒绝,还有上次我被诬陷偷东西时你帮我说话,不请客我真的过意不去。】
暗恋让人胆怯,也让人勇敢。
桑采宜是真的想感谢他,如果错过今天,以后大概没机会了。她只好厚着脸皮,再三请求。
这次,时驭风没再拒绝,他“嗯”了声,“那就让你破费了。”
【你想喝什么?】
时驭风左右看看,指着前方一家小店,“就这家吧。”
他们走过去,时驭风点了一杯话梅乌龙,桑采宜则要了青椰橘汁,一共二十块。这家店生意火爆,点完单他们就坐在门口的凳子上等待。
夜市的氛围很舒适,既不吵闹也不冷清,乐队主唱握着话筒,正在唱一首乡间民谣。
这首歌正好桑采宜会唱,她在心里默默地哼,手指无声打着拍子。
时驭风感知敏锐,说:“你今天好像心情不错。”
桑采宜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解释说:【今天去安华医院看嗓子,和医生确定了手术方案,顺利的话,我下学期就能开口说话了。】
当然,她的好心情不仅因为这个,还因为今晚这场精心设计的偶遇。
“看的耳鼻喉科?哪位医生?”
【刘敏。】
时驭风点点头,“刘医生是安华的招牌之一,他不做没有把握的手术,说明你恢复的几率很大。”
桑采宜早听说,时驭风的外婆是安华医院院长,他这番话,又给了桑采宜几分信心。
她腼腆地翘了翘唇角,正冥思苦想要怎么回应,手机屏幕忽然亮了,是条同城新闻推送——《平溪市二十岁男孩跳湖自杀,原因令人泪崩》
媒体是会取标题的,说一半藏一半,故意引人探究。
时驭风不小心瞥到她的手机屏幕,若有所思:“平溪有人跳湖吗?”
见他感兴趣,桑采宜主动说:【就今天上午发生的事,听说患脑癌才跳湖的,不过被救上来了。】
时驭风用自己的手机搜索那条新闻,看完沉默了很久,久到桑采宜觉得不正常。
她小心翼翼问:【怎么了?】
“没什么。”时驭风神色有些怔忡,“就是觉得,也能理解吧。”
患病太煎熬,化疗,复发……无休止的药物和治疗,长期在生与死边缘徘徊会让大多数人精神崩溃。所以时驭风理解对方,但他永远不会这么做。
这时,店员提醒说他们的饮料好了。
桑采宜起身,把话梅乌龙递给他。
“谢谢。”
听说九点多还有烟火表演,但他们不打算看,一路走走停停,没过多久,长长的夜市已然到了尽头。
公园门口不似里面那么明亮,时驭风用手机帮她照着路,提醒说:“小心,这里有点黑。”
他的话伴随着晚风,令桑采宜感到妥帖。
走到外面,那辆白色商务车已经等候在路边了。
时驭风说:“上车吧,送你。”
今晚的惊喜已经足够多,桑采宜懂得适可而止,况且上次乘他的车是因为下雨,而今晚明月灼灼,天气好得不能再好了,地铁站就在十米之外。
桑采宜不想给他添不必要的麻烦,摇摇头,【我自己回去就好。】
时驭风并不勉强,“那你注意安全。”
“再见。”
桑采宜点点头,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冲他挥挥手。可能因为真的太开心了,她不自觉地弯弯嘴角,绽出一个笑。
如果勇气再多一点,如果她能说话,桑采宜一定会微笑着,用力地告诉他:“明天见时驭风,你要天天开心。”
虽然不知道你面临什么困境,但希望明天的你比今天开心。
-
从地铁站出来不到八点钟,天暗下来,四周犹如一潭静谧的湖水。
桑采宜走在熟悉的路上,快到叶家的时候,看见前方有道犹犹豫豫的身影。她本以为是什么不法分子,走近才发现,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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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是叶京临。
叶京临刚从外面回来,他扭头看见桑采宜先是吃了一惊,紧接着后退几步,懒洋洋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啊,前面有恶犬挡道,小心被咬。”
会咬人的恶犬?
风华别府养宠物的人很多,除了猫猫狗狗,还有很多不常见的宠物。有一次桑采宜早起上学,就看到有人在小区里遛蜥蜴。
她本以为是藏獒之类攻击性较强的狗,定睛一看,前方蹲着一条柯基。
小柯基应该是偷跑出来的,这会吐着舌头,一个劲冲他们摇尾巴,蠢萌蠢萌的,压根和恶犬两个字不沾边。
桑采宜没想到,叶京临竟然怕狗。
她打字说:【它看起来不咬人,你别招它就行了。】
“我哪敢招它?”
叶京临话音刚落,那条柯基就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到了跟前疯狂摇尾巴,还蹭了蹭桑采宜的裤腿。
“艹——”叶京临一步蹦得老远。
桑采宜按住小柯基,眼神示意叶京临快走。
叶京临表情一言难尽,但也没说什么,马上溜了。
桑采宜蹲在地上摸摸小柯基的头,小东西被摸舒服了,眯着眼睛一脸享受。没一会柯基的主人找过来,桑采宜又摸了一把狗狗,才意犹未尽地回家。
她刚进屋,又撞上叶京临。
叶京临扔给她一瓶运动饮料,别扭道:“今天的事,谢了。”
紧接着又转头威胁她:“我怕狗的事不准说出去,懂?”
“……”
这个人,还真是死要面子。
桑采宜原本就没打算说,寄住在别人家里,最忌讳大嘴巴。她郑重地点头,表示知道了。
运动会期间,学业也不能放松,回到房间,桑采宜巩固了一遍最近的错题,又背了语文诗词和英语单词。
十点多桑惠才忙完,她一进屋就捧着手机,似乎在和什么人聊天。
桑采宜好奇地凑过去,只见手机屏幕上显示一个微信群,群聊名称:盛微平溪歌迷会。
她一直知道妈妈是盛微的粉丝,但不知道妈妈还加了粉丝群。
桑采宜:【没想到你追星挺专业的。】
“你邹玫阿姨也是盛微的粉丝,她让我加的。”桑惠说:“下周是盛微的忌日,群里的歌迷在讨论怎么祭奠。”
桑采宜:【有计划了吗?】
“写卡片或者送花束,盛微的墓地就在平溪市,到时候你邹阿姨安排人送去墓园。”
桑采宜思索片刻,【我也写一张卡片吧。】
“行,写完我帮你转交。”
桑采宜从抽屉里找到一张卡片,用马克笔在上面写道:你从未被遗忘,请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继续闪耀。
-
新的一周,运动会结束后,全校师生继续紧张的高中生活。
接连好几天,桑采宜都没看到时驭风,后来有一天听程倩和丁琳琳提起,说时驭风家里有事请假了。
虽然看不到时驭风,但有件事让桑采宜很开心。
那天上完体育课,桑采宜和蒋思楹在小卖部买了水,刚进教室,就看到讲台上放着新出的校报《青芽》。
《青芽》每月出一次,分为好几个板块,首版一般是当月的校园大事件。而这个月的大事件,非运动会莫属。
“桑桑,你上校报了。”蒋思楹拿起一份报纸,指着中间的照片说,“我们六班都上了,不过你最显眼。”
首版版面贴了好几张运动会照片,其中一张就是开幕式那天六班入场的画面。整体而言,他们班的精神面貌非常不错,而桑采宜举着班牌站在最前面,面带微笑姿态昂扬。
“你的笑容好青春哦。”蒋思楹在照片中找到自己,“我也不错,就是刘海有点遮眼睛,早知道剪一剪了。”
让桑采宜开心的不是自己的照片上了校报,而是这期校报署名那栏的几行字:
主编:宋骁柏
文稿:李绒沈文珠……
摄影:赵雨时驭风
她的照片和时驭风的名字,第一次距离这么近,这种隐秘的连接,让桑采宜心脏怦怦跳。无论这张照片是不是时驭风拍的,她都无比珍视。
每个班级有十份校报,看完就没用了,桑采宜偷偷拿了一份带回家收藏。
或许很多年后,再看到报纸时已物是人非,但此时这份喜欢的心意弥足珍贵,这就足够了。
12. 012
对时驭风的喜欢,大多时候是热烈而安静的。
他不在学校的那几天,桑采宜照常上课吃饭,只是每次路过七班,看到他的空座位时,心口难免空落。
这天上午最后一节课是数学,课堂上戴兰点名学生到黑板上做题。
那是一道函数题,难度有点大,大家都低头回避戴兰的视线。桑采宜咬着笔思考,一不小心对上戴兰的目光,幸运中招。
站上讲台捏着粉笔,桑采宜回忆起来,似乎错题本上有类似的题目……
她按照记忆中的解题步骤,一步一步往下做,越做思路越清晰,最后还真解出来了。
“不错。”戴兰欣慰一笑,“进步很大啊,以前这种题你最多做到三分之一。”
桑采宜还是不太习惯在大庭广众下表现,嘴角微微一抿,放下粉笔回座位了。
下课后,她和蒋思楹一起去食堂。
“桑桑,你最近补课了吗?数学进步好快,上次课堂小测分数都快赶上我了。”
桑采宜摇摇头,【没有,期中考后我花了很多时间整理错题,可能这个方法比较有用。】
“怎么整理呀?”
桑采宜也不藏着噎着,仔仔细细说给她听。
蒋思楹:“听起来挺有道理的,你从哪儿学的?”
桑采宜怔了下,胡扯道:【网上。】
这会正赶上用餐高峰,三个年级将食堂挤得水泄不通,好不容易找到空位坐下,蒋思楹又开始寻找辛黎。
不过今天她运气不怎么样,找了一圈也没看到,蒋思楹放弃了,埋头嗦粉。
过了会,她们旁边的位子空出来,言悦端着餐盘走近,询问:“这儿有人吗?”
桑采宜摇头。
言悦朝远处挥了挥手,很快,李硕过来了。
李硕是三班的,不过他总到六班找言悦,和桑采宜蒋思楹还算熟悉,点点头算打过招呼,他和言悦面对面坐下。
“你的红烧排骨看起来不错。”言悦咬着筷子很是眼馋。
李硕一脸无奈,但身体很诚实,乖乖把排骨夹到言悦餐盘里,“吃吧,大小姐。”
言悦开心了,“谢谢。”
“对了,时驭风什么时候回学校,你帮我打听一下。”
李硕筷子一顿,“我和他不是一个班的,怎么打听?”
言悦理直气壮,“你们都是竞赛班的,又是男生,你随便找个人问问不就行啦。”
“知道了。”
男生吃饭比较快,李硕还有事,吃完先走了。
蒋思楹观察这两人好久了,李硕一走,她便对言悦道:“我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言悦:“说呗。”
“其实你和李硕挺般配的。”
桑采宜也这样觉得,无论外表还是相处方式,这两人怎么看怎么和谐。
言悦一听,炸了:“你别乱点鸳鸯谱好不好,我和他从穿开裆裤就认识了,他是我的闺蜜,家人,不是男朋友。”
“okok,我随便说说的。”
这一天过得很平静,上晚自习的时候,桑采宜发现草稿纸用光了。可能因为最近做题量大,草稿纸消耗得特别快,厚厚一沓也用不了几天。
她在本子上写道:【我去一趟小卖部,老师来了记得帮我打掩护。】
写完后,她轻轻戳了下蒋思楹的胳膊。
蒋思楹比了个ok的手势,还不忘拜托:【帮我带一包奥利奥,谢谢。】
桑采宜点点头。
晚自习时间,各班教室灯火通明,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只能偶尔听见桌椅的拖拽声。桑采宜路过七班教室的时候,步子再次慢下来。
她透过窗子往里看,时驭风的座位依然是空的。
都好几天了,他家里的事还没处理好吗?
桑采宜脑袋神游,完全没注意到有人走近,直到耳畔想起熟悉的声音:“你在我们班门口干什么?”
毫不夸张地说,这道声音犹如一道惊雷,桑采宜瞬间被惊醒了。
她回神,就看见时驭风站在面前,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
偷看喜欢的人被当场抓包,此时此刻,桑采宜脑子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怎么解释。
时驭风压低声音,又问了一遍:“你有什么事吗?”
桑采宜只好扯谎,打字说:【我找个人。】
“找谁?我帮你叫他。”
桑采宜:【不用了,她不在,我一会再来吧。】
“好。”
气氛尴尬得微妙,桑采宜的演技无法支撑她再呆下去,只好朝时驭风笑笑,飞快逃离了现场。
一口气跑到一楼,她才停下来长舒一口气。
桑采宜靠在柱子上,一边平复慌乱的心跳,一边祈祷:希望时驭风没看出什么。
如她所愿,时驭风确实没看出什么,两个小时前他刚刚返校,一堆试卷等着他,他没空也没精力探究别的事,甚至没注意到桑采宜的反常。
因为这件事,桑采宜买完东西返回教室时,路过七班再不敢偷看他,低着头匆匆而过。
“桑桑,你的脸好红。”蒋思楹接过奥利奥,小声关心她:“是不是发烧了?”
桑采宜抿唇,无声摇头。
暗恋是一簇自燃的花火,烧得她手足无措,兵荒马乱。
-
下晚自习后,桑采宜像往常一样坐公交回风华别府,她习惯每天乘车的时候背英语单词,今天背得太投入,导致公交坐过了一站。
在陌生的站台下车,桑采宜看看地图,幸好距离风华别府不太远,穿过一条街就是。
她加快步子,没走多远,忽然在一家临街的咖啡屋里看见了桑惠,而桑惠对面,坐着一个男人。
夜晚,咖啡屋灯光明晃晃的,足够桑采宜看清桑惠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桑惠垂着眼没说话,倒是她对面的男人一直在说,说着说着,男人情不自禁握住了桑惠的手,而桑惠也没挣脱——
眼睛仿佛被针刺了一下,桑采宜掉头就走,步子慌忙,一路上脑子很乱。
回到叶家,她刚进门,就听到两个保姆在厨房八卦,而八卦的主角正是桑惠:
“阿惠真有福气,一个残疾人离过婚又带着个拖油瓶,遇到条件这么好的男人,以后就不用像我们似的出来工作了。”
“可那个男人刚刚不是说,他家里不同意阿惠带着女儿嫁进门吗?”
“把女儿给她前夫抚养就行了,反正女儿也快十八了,想要幸福,就必须舍弃一些东西。”
“阿惠带着个哑巴女儿真不容易,有时候我都替她心累。还是把哑巴女儿送到她前夫那里比较好,以后二婚了肯定要再生一个,这样地位才稳。”
……
桑惠虽然左腿残疾,但气质和性格好,离婚后有过不少追求者,但因为各种原因都不了了之了。
桑采宜知道桑惠辛苦,也真心希望桑惠幸福,但如果桑惠幸福的条件是抛下她,她又不愿意了。
说到底,她也是个自私的人吧。
她讨厌沈卫明,一点都不想和沈卫明一起生活。桑采宜记的清清楚楚,小时候,桑惠外出工作让沈卫明在家照顾她,沈卫明就带她去打牌,去各种乌烟瘴气的地方。
桑采宜心烦意乱,回到房间坐在床上发呆,脑海里都是咖啡屋里看到的那一幕。
桑惠看起来,似乎很喜欢那个男人。
她会和那个男人结婚吗?会组成新的家庭,再生一个小孩吗?会把她这个拖油瓶送到沈卫明那里吗?
如果那样的话,她就没有家了。
桑惠十一点多才回来,那时候桑采宜已经睡下了,不过她只是闭着眼没睡着,明明有一肚子话想问,但怎么都开不了口。
后半夜桑惠接了个电话,不确定是不是那个男人。
这一晚桑采宜没睡好,第二天顶着两只熊猫眼去学校。
上午的课她浑浑噩噩,语文课上频频走神,而六班的语文老师非常严厉,当场批评了桑采宜。
傍晚,桑采宜实在煎熬,忍不住给桑惠发了一条信息:【妈妈,你会和昨晚那个男人结婚吗?】
十多分钟后,桑惠回复:【你先好好上学,晚上回家再说。】
记忆里,桑惠很少这样模棱两可地回应,这句话仿佛最后一根稻草,瞬间压得她喘不过气。
桑采宜走出教学楼,漫无目的地游荡,不知不觉来到艺术楼前。她决定去弹琴,心情不好的时候,琴声或许能让她平静下来。
艺术楼三层,桑采宜像上次那样,随便找到一间空教室,进去后反锁上门。
这间教室物品杂乱,窗边桌椅堆叠约有半个人那么高,后面似乎还有一张长沙发,桑采宜没注意看,无精打采地坐在钢琴前,打开琴盖,手指抚上琴键,开始弹奏《初日》。
这首曲子的节奏如同名字一样,朝气蓬勃,如太阳升起,给人无限的希望。只是跳跃的指尖弹奏不出曲子原本的欢愉,琴声悠扬,却难掩内心的烦乱。
结束演奏时,教室里忽然响起一句突兀的评价:
“你今天似乎心情不怎么样。”
这道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到桑采宜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时驭风怎么在这里?她明明锁门了。
桑采宜脊背一僵,怔忡地抬头。
时驭风缓缓从沙发上坐起来,他刚刚似乎在睡觉,乍然被她的琴声吵醒神色倦倦的。
上次,时驭风是闯入她琴声的不速之客,而这次,不速之客是她。
桑采宜并非有意打扰他的清梦,更不想在这样的情景下碰到他。
她今天真的太倒霉了,无论是桑惠可能再婚生子的消息,还是语文老师的批评,都让她狼狈又难堪。
桑采宜抿了抿唇垂下视线,【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打扰了。】
“这间是开放琴房,没什么好对不起的。”看她满腹心事的模样,时驭风反倒有点抱歉,犹豫片刻,他问:“你心情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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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是一个人情绪最直接的表达,心情好与不好,给人的听感完全不同,况且桑采宜是一个不太会掩饰的人,喜怒哀乐全写脸上。
桑采宜咬着唇,许久才摇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很差劲,像个累赘一样。】
“怎么会,我不这样认为。”时驭风下意识道。
难过时,别人一句关心一句肯定就会让眼泪潸然。
忍了一整天的眼泪,在这一刻突然就忍不住了,桑采宜鼻尖一酸,眼泪毫无征兆地滚下来。
时驭风吓到了。
原本人没哭,现在竟被他一句话惹哭了。
他没太多和女孩相处的经验,表情有些慌乱,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过去,“对不起。”
桑采宜摇摇头,表示自己哭和他没关系,但还是接过了那包纸巾。她看向窗外,抽泣着擦眼泪鼻涕。
黄昏悄然到来,落日在天空缓缓下坠,仿佛要发挥最后一丝余热似的,光线烘得她眼皮发烫。
桑采宜忽然明白时驭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这间教室视线简直不要太好,既无高楼又无密林阻挡,天空一览无遗。
“咔嚓——”
时驭风拍下了今天的落日。
很长时间里,他们都没说话,就这样站在窗边安静地欣赏落日,直到光线越来越昏沉,四周一片漆黑。
哭是一种发泄的方式,桑采宜擦干眼泪,虽然胸口还是闷闷的,但没一开始那么难受了。
她无声看向时驭风,黑暗中只能看清他模糊的轮廓,时驭风似有所感,也转头看向她。
他的注视仿佛带着温度,桑采宜后知后觉脸皮发烫,倏地低下头。
见她一直沉默,时驭风道:“看来你遇到了很严重的事,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他其实不怎么会安慰人,况且很多事,也不是几句宽慰能解决的。但既然遇上了,又是认识的人,总不好一走了之。
桑采宜掏出手机,屏幕微光映照着她柔和的五官,她敲下一行字:【是我家里的事,你帮不上忙,但还是谢谢你。】
“不用谢,其实我没做什么。”
但他的一句肯定,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时驭风有自己的界限,既是别人的家事,他便不再追问了,只道:“如果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从容接受,如果还没发生,我认为无需自寻烦恼,毕竟专注当下才是对抗未知的高级智慧。”
专注当下才能对抗未知——
桑采宜只觉得说这句话的时驭风,充满了坦然无畏的勇气。
她道:【你好像很有应对突发事件的经验。】
“因为于我而言,太多东西已无法转圜,就随时调整心态吧。”
桑采宜很想问,那些无法转圜的是什么,但直觉告诉自己,她不该过界。
他们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相处的机会却不多,仅有的几次要么是偶然,要么是她有意为之。
桑采宜很想跟他呆久一点,但还有十多分钟就上晚自习了,她不想逃课,估计时驭风这个好学生也不想。
她提醒:【该回教室了。】
“嗯,走吧。”
艺术楼晚上不供电,桑采宜打开手机电筒,他们走得很慢,下到一楼,桑采宜的手机没电关机了,时驭风再次提醒她当心。
走到门口,桑采宜去推门,然而推不动。
时驭风见状,胳膊自她身后探过来帮忙。
那一瞬间,他的呼吸压过来,轻轻扫过桑采宜的后颈。黑暗放大了人的感官,肌肤酥麻,桑采宜彻底僵住。
“奇怪,怎么锁门了。”时驭风疑惑,又用力推了推门,发现门确实锁了。
艺术楼大门是玻璃的,此时用一只锁从外面锁住,他们出不去。
时驭风掏出手机想打电话,却发现该死的没有信号,他想了想,说:“你在这儿等一下,我去看看别的门锁没锁。”
桑采宜回过神来,莫名觉得这场景有点像恐怖片,面上不显,但心里有点害怕。
而时驭风好像有窥探人心的本事,小跑几步又折返回来,安慰她:“别害怕,没有鬼。”
看起来那么冷漠的人,说话做事却那么体贴。
桑采宜扬了扬嘴角,点点头。
艺术楼有三道门,时驭风在一楼转一圈,幸运的是,有道门还没上锁。他跑回去告诉桑采宜,两人成功脱困。
出口距离教学楼并不远,还有五分钟就上课了,远处飘过来学生的说话声。
时驭风说:“我去趟小卖部,你先回教室。”
桑采宜也觉得这样安排正好。
时驭风关注度太高了,和他一起回教学楼的画面,她想都不敢想。
她挥手无声地与他告别,转身离开了。
走到三楼上课铃声正好响起,桑采宜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今晚的月亮圆润如玉璧,周围浮云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后来的很多年,她再也没看过这么圆满的月亮了。
13. 013
九点下晚自习,桑采宜坐公交回风华别府。脑子乱哄哄的,她既没有背单词,也没有听听力,趴在窗边看了一路风景。
到家后,桑惠已经在房间等她了。
“饿不饿?我熬了燕麦粥。”桑惠用瓷白的小碗盛出来,放到她的书桌上。
桑采宜接过,小口小口抿着,嘴里却尝不出一点味道,她深吸一口气,放下调羹决定和桑惠好好谈一谈:【昨晚在咖啡屋和你见面的那个男人是谁?】
桑惠没太意外,“你都看到了?”
桑采宜:【刚好路过。】
“这件事你有知道的权利,原本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你的。”桑惠双手交叠着搓了搓,似在整理措辞,“他姓祝,是我的初中同学,离婚好几年了,不久前他到平溪工作,我们出去吃过几次饭。”
桑采宜:【我听王阿姨说,你们快结婚了?】
“你别听她们胡说,没有那么快,我们刚刚确定关系。”桑惠看她一眼,语气小心翼翼,“不过我对他确实很满意,如果后续相处顺利的话,我们会考虑结婚。”
“采宜,你介意吗?”
桑采宜没答,反而问:【如果你们结婚了,你会把我送到爸爸那边去吗?】
“不会。”桑惠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她。
【如果祝叔叔不同意我继续跟你生活呢?】
桑惠:“采宜,在我这里,你永远是第一位。”
明明还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祝叔叔是个什么性格的人,以后在一起了你们会不会生小孩……但听到桑惠那么说,她眼睛一酸,又觉得其他东西都不重要了。
她害怕的不是桑惠再婚生子,而是桑惠组成新的家庭后,自己会被剥离疏远。而桑惠的回答,无疑给她吃下一颗定心丸。
桑采宜道:【那我没意见。】
“其实他人挺好的,改天带你出去一起吃顿饭,你也帮妈妈把把关。”
这一晚,桑采宜没再失眠。第二天出门时,她给桑惠发了一条短信:【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妈妈,我真心希望你幸福。】
她不知道未来桑惠和祝叔叔能不能修成正果,那也不是她该管的,就像时驭风说的,专注当下就好了。
走到车站,正好赶上9路公交,桑采宜投币上车。
车上乘客不多不少,她在后排找到一个座位坐下来,掏出小册子记英语单词。五六分钟后,公交车到达十字路口,遇上红灯,司机猛地一个急刹。
桑采宜背单词太专心了,脑袋砰地砸在前排座椅上。
她疼得龇牙,手掌捂着脑门朝外面看去,无意中看见了时驭风。
春晓弄堂距离风华别府很近,在这里看见他并不奇怪。十二月,气温一天比一天低,今天他在校服外穿了一件黑色羽绒服,脖颈上围灰色围巾,这身穿搭非但不臃肿,空荡荡的衣服缝隙反而衬出他的清瘦。
时驭风站在路边打电话,不知电话那头是谁,看得出来他心情不错。
桑采宜趴在窗户上,定定地观察他,无意间想起昨晚他们被困艺术楼时,时驭风突然压近的呼吸。
温热的,仿佛自带电流,让她颤栗——
光是回想那个画面,心跳就不可抑制地快起来。
这时,红灯变为绿灯。公交车启动,同一时间,时驭风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路上没再遇到红灯,公交车和时驭风乘坐的那辆出租车并排行驶一段距离后,越拉越远。
窗户玻璃蒙着一层白雾,桑采宜伸出食指,在上面写下他的名字。
没人有知道,在某个清晨,她曾这样安静地注视过他的背影。
-
学校并不阻止学生午休时间外出,上午放学,蒋思楹想去校外买言情小说,两人商量一番,决定午饭也在外面吃。
“你今天看起来正常一点了。”蒋思楹挽着她的胳膊,关心道:“昨天发生什么事了吗,你看起来状态好差,我也不敢问。”
桑采宜摇摇头,打字说:【家里的事。】
“那解决了吗?”
【差不多。】
蒋思楹算个乐天派,“没什么烦恼是美食解决不了的,你想吃什么,这条街上的盖饭和酸汤饺都不错。”
正犹豫,言悦和李硕忽然从路口冒出来。言悦热情地和她们打招呼:“你们也出来吃饭?”
“是呀,食堂吃腻了。”
言悦向来大方,指着一家网红火锅店说:“既然遇上了就一起吧,李硕请客。”
李硕自然没意见,“人多热闹点。”
蒋思楹也不客气:“那就谢谢学霸啦,下次再回请你们。”
四人进店找好位置,坐下后,李硕按照每个人的口味,点了菌汤和麻辣锅底,桑采宜和蒋思楹捧着一本菜单,勾选想吃的菜。
忽然,李硕朝门口喊了一声:“时驭风——”
桑采宜握笔的手指一紧,画的勾便歪了,她抬头看去。
时驭风和宋骁柏站在一起,旁边还有三个人,两男一女,之前从未见过。他们看起来很熟,说说笑笑,时驭风虽然一直没说话,但神态放松。
李硕和时驭风都是竞赛班的,平时关系不错,既然遇上了自然要问候一番。他起身,笑着说:“这么巧。”
“有几个朋友从北京过来玩,请他们吃饭。”时驭风主动介绍:“这是张汉熹,这是楚桓,这是楚桓的妹妹楚灵。”
李硕:“那要不要拼桌一起吃?”
时驭风没意见,他看向宋骁柏等人:“你们觉得呢?”
他们当中那个唯一的女生忽然开口,“算了吧,我们人有点多,一张桌子坐不下,而且我们不太能吃辣。”
“那行。”宋骁柏拍拍李硕肩膀,“下次再一起吃。”
李硕:“ok。”
五个人一前一后,由服务员引着去了旁边一个包厢,虽然看不见,但隐隐约约能听见他们的说话声,氛围似乎很不错。
桑采宜忽然想到早上时驭风拨打的那通电话,或许当时,他正和这几位朋友联系,所以才露出些许愉快的表情吧。
“刚刚那个叫楚灵的女生不简单。”言悦压低声音,“她是我的情敌,她肯定也喜欢时驭风。”
李硕无语:“你都没和人家说过话,第一次见面哪来的结论。”
“你不懂,这是女生的直觉。”
蒋思楹:“可能人家就是单纯不想和不熟的人一起吃饭,你想多了。”
言悦抓狂:“你们怎么都不相信我啊。”
这时候锅底开了,李硕用公筷下菜,又把一块涮好的牛肉夹到言悦碗里。
他忽然话锋一转,得意洋洋道:“你说的有道理,说不准那个女生和时驭风是青梅竹马,人家感情好的很,所以才大老远跑来看他。”
“吃你的吧,尽说些我不爱听的。”言悦气归气,但还是吃掉了李硕夹过来的牛肉。
李硕:“所以你早点放弃,你才认识时驭风多久,竞争不过那个楚灵。”
言悦更气了,咬咬牙:“不行,我一定要把时驭风弄到手,我的字典里就没有半途而废这四个字。”
“那你写作业写到一半交给我算什么?”
言悦:“算你厉害。”
听这两人吵架挺有意思,跟说相声似的,蒋思楹边吃边乐,桑采宜也跟着笑,只是仔细看就会发现,她的笑容有些勉强。
楚灵很漂亮,乍一看有点像某个明星,气质也突出。既然大老远从北京来平溪,想必和时驭风关系不错。
想到他们此刻同处一个空间,桑采宜胸口闷得厉害,喉间泛起酸苦。
她知道,这种情绪称为吃醋。
可实际上,她连吃醋的资格也没有。
吃完火锅,他们离开的时候,时驭风几人还没结束,看来好友许久不见,要说的话很多。
言悦和李硕先回学校,桑采宜陪蒋思楹去书店。然而他们来得不凑巧,蒋思楹想买的那本小说正好卖完了。
“烦死了!跑好几家书店都买不到,这本小说我只看了上册,看不到下册心痒难耐啊。”
见蒋思楹愁眉苦脸,不知怎的,桑采宜忽然想到春晓弄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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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书店。
她说:【我住的地方附近有家书店,周末我去看看,有的话帮你买。】
“谢谢,你最好啦。”
-
说到做到,周六下午,桑采宜简单收拾一番,出门去春晓弄堂。
她到的时候,发现店里竟然有不少年轻男女趴在桌子上写明信片,看起来像是游客。
老板主动介绍:“这是我们店的新业务,五块钱一张明信片,写完可以挂在书店任何地方,也可以邮寄,要写吗小姑娘?”
桑采宜摇头,指了指书架,表示自己是来找书的。
“行,那你随便看,有需要叫我。”
几个月不来,这家书店扩展的业务不少,以前只卖二手书,现在新书和文具都卖,一下午书店人来人往,但大家都有意识地保持安静,不打扰坐在店里看书的人。
桑采宜找了一圈,还真有蒋思楹想买的那本书,她把书抱在怀里,逛到文具区买了几支笔和笔记本。
本打算买完就回去的,谁知天公不作美,傍晚时竟下起了大雨。
平溪冬天不下雪,雨水却尤其多,云层低得好像要紧贴高楼,狂风碎雨扫荡小巷,一大波游客被困在书店里。
桑采宜知道,短时间内走不了了,便找到一个空位坐下,试试刚买的笔和本子。
雨声哗哗作响,她趴在桌子上无聊地写字。
桑采宜也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等回过神时,才发现笔记本第一页,她写满了“时驭风”这三个字。
一笔一画,都是她不可言说的心事。
她没有楚灵那样的运气,能很早之前就认识他,也没有言悦的勇气,敢大胆地告白,所以只能当个胆小鬼,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地写他的名字。
桑采宜趴在桌子上,发了好一会呆。八点多,雨终于停了。
她收拾好东西回风华别府,路上,忽然发现一件事:她的笔记本忘拿了。
笔记本上的第一页,写满了时驭风的名字,如果被人捡到……想到那个可能性,桑采宜就头皮发麻,于是匆匆往书店跑。
刚下过雨,弄堂里有好几个深深浅浅的水坑,桑采宜太着急了,一路低头小跑,完全没注意到,对面一只边牧正兴奋地朝她冲过来。
那条边牧速度极快,桑采宜抬头看见它,忽然觉得有点熟悉。
这是时驭风的那条边牧吗?不过边牧都长得差不多,她不确定。
也就是这一分心,出事了。
边牧急速冲撞,她下意识想让,奈何一只脚先踩进了水坑。桑采宜感觉左脚一凉,紧接着失去平衡,整个人猝不及防地摔下去。
瞬间,水花四溅,她浑身都湿透了。
“智多星——”前方传来呵斥:“你闯祸了!”
时驭风本想出门遛狗,谁知还没套上狗绳,智多星就冲出了家门,他一路追到这里,正好看见智多星撞倒一个女孩。
听闻主人的训斥,智多星乖乖停下来,歪着脑袋看看主人,又看看桑采宜,一脸无辜。
时驭风没空理会它,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人,“对不起,您有没有受伤?”
“没……没事。”
熟悉的声音令时驭风怔愣了几秒,他弯腰去看她的脸,“桑采宜?”
桑采宜尴尬地朝他一笑。
早在时驭风喊智多星的时候,桑采宜就知道是他了。她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本想爬起来尽快溜走,谁知道时驭风先一步来到她身边。
“先起来。”时驭风扶着她的胳膊,将她拽离水坑,“哪里疼?有没有受伤?”
桑采宜摇头。
“抱歉,它之前不会这样,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
时驭风盯一眼智多星,又看看头发衣服都在滴水的桑采宜。自己的宠物闯了祸,他实在无法放任她狼狈地离开。
况且方才那结结实实的一摔,不知道她有没有受伤。
沉默片刻,时驭风提议:“我家就在前面,不如你先跟我回去收拾一下。”
去他家?
桑采宜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