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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宫墙柳》

作者:古皖老村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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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宜修第一次见到那棵柳树,是在一个暮春的午后。


    作为新入宫的画师,他奉命为各宫院落绘制图样。走到最偏僻的碧梧宫时,一阵微风拂过,带来若有若无的琴音。循声望去,荒废的庭院中央,一棵姿态奇特的柳树孤零零地立着。


    那柳树与寻常不同,树干扭曲如蟠龙,枝条却柔顺似少女青丝。最奇的是,明明无风,柳枝却轻轻摇曳,仿佛在向他招手。


    "这树..."许宜修不由自主地走近。


    "已有百年树龄了。"身后突然响起老太监沙哑的声音,"是先帝爷的如絮才人亲手栽的。"


    许宜修回头,看见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太监站在廊下,脸上皱纹深得能夹死苍蝇。


    "如絮才人?"


    "死了六十多年啦。"老太监眯起昏花的眼,"听说是个才貌双全的美人儿,不知怎的触怒了当时的贵妃,被赐白绫...就吊死在这棵柳树上。"


    许宜修心头一颤,再看那柳树,忽然觉得那些下垂的枝条像极了悬垂的白绫。


    "这地方不干净,许画师还是少来为妙。"老太监说完,蹒跚着走了。


    但许宜修却被那琴音勾住了魂。此后每逢休沐,他总要来碧梧宫坐坐。柳树下有张石桌,他常在那里作画。奇怪的是,每次画到一半,总会发现画上多出些他没画的东西——一片柳叶落在仕女发间,或是远处多了个模糊的抚琴身影。


    夏至那晚,月色极好。许宜修带着酒菜又来柳树下小酌。酒至半酣,琴音又起,这词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他循声望去,终于看见了弹琴的人——


    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穿着前朝样式的淡绿宫装,正坐在柳树最低的那根横枝上抚琴。月光穿透她的身体,在地上投下淡淡的影子。她的脖颈处有一道明显的勒痕,青紫色的,像一条丑陋的蛇。


    许宜修手中的酒杯"当啷"落地。


    琴声戛然而止。女子抬头,露出一张苍白却精致的脸,眉间一点朱砂痣红得刺目。


    "你能看见我?"她的声音像风吹过柳叶的沙沙声。


    许宜修点点头,喉咙发紧。


    女子——不,女鬼轻盈地飘落在地,赤足踩过草丛,竟未惊动一只萤火虫。"六十年了...你是第一个看见我的人。"


    "你是...如絮才人?"


    她微微一笑,这一笑让许宜修想起家中院墙上的蔷薇,美丽却带着刺。"叫我如絮就好。才人...早不是了。"


    就这样,许宜修结识了这个不该存在的朋友。如絮告诉他,当年她因一曲《霓裳》得宠,又因一首讽喻诗获罪。那贵妃——也就是当今太后的姑祖母——嫉妒她得宠,诬陷她与乐师私通。


    "他们用白绫勒我时,我咬破手指,将血抹在柳树上。"如絮抚摸着粗糙的树皮,"没想到魂魄竟附在了树上,成了个不人不鬼的东西。"


    许宜修听得心头发酸。他取出随身带的画笔,为如絮画了幅小像。如絮见了,掩口轻笑:"画得不像。"


    "哪里不像?"


    "我生前...可比这美多了。"如絮说着,却小心翼翼地将画收进袖中——虽然那画直接穿过了她半透明的手臂,落在地上。


    许宜修连忙捡起来:"我重新画!"


    从那天起,许宜修每晚都来碧梧宫。他为如絮画像,如絮则为他弹琴。有时兴起,还会跳一支前朝的舞。她的舞姿极美,旋转时裙摆展开,像一朵盛开的绿牡丹。


    "你跳的是什么舞?"


    "《柳枝词》,我自己编的。"如絮停下来,指着树干上几道深深的刻痕,"看,这是我长高的记号。十三岁入宫时栽的这棵树,原想着等它长高,我就能看见宫墙外的世界..."


    她没说完,但许宜修明白——那树长高了,她却永远停在了二十二岁。


    七月初七那晚,如絮显得特别高兴。她摘下一片柳叶,贴在许宜修眉心:"送你个小法术。"


    第二天,许宜修惊讶地发现,只要随身带着碧梧宫的柳枝,即使在光天化日下也能看见如絮。她像一抹淡绿的影子,跟在他身后,好奇地张望这个陌生的世界。


    "原来现在的宫殿长这样!"


    "那些宫女穿的裙子怎么这么短?"


    "哎呀,这画的是什么?山水不像山水,人物不像人物..."


    许宜修哭笑不得,只好小声解释什么是"写意画风"。


    好景不长。这天许宜修正在教如絮用毛笔,突然见她痛苦地蜷缩起来,身体变得几乎透明。


    "怎么了?"他急得想去扶,手却穿过她的身体。


    "有人...在伤我的树..."如絮咬着唇,"西南方向..."


    许宜修猛然想起,太后宫中近日新移栽了一棵柳树,据说来自碧梧宫。他匆忙赶去,果然看见几个太监正在修剪枝条,每剪一刀,如絮就颤抖一下。


    更糟的是,太后最近得了怪病,太医说需用百年柳木做药引。许宜修听说时,手中的笔"啪"地断了——碧梧宫那棵,正是宫中唯一的百年柳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当晚,如絮虚弱地靠在树干上,身影淡得几乎看不见。


    "他们要砍树了,是吗?"她平静地问。


    许宜修不知如何回答。砍树意味着如絮魂飞魄散;不砍,则是抗旨不遵,要掉脑袋的。


    "宜修,帮我个忙。"如絮突然抓住他的手——这是她第一次实实在在地触碰到他,"去太后的宝库,找一个鎏金匣子,里面有毒死先帝的证据...那才是她真正的罪孽。"


    原来当年如絮被诬陷与乐师私通是假,发现太后姑祖母毒杀先帝才是真。她留下的血书中写明了真相,却被贵妃派人销毁,只有一份副本藏在宝匣中。


    "找到它,我的冤屈就能洗清...魂魄也能安息了。"


    许宜修握紧她的手:"我帮你。"


    偷入宝库是死罪,但许宜修已顾不得了。七夕那晚,他趁守卫换班溜了进去。宝库蛛网密布,找了整整一个时辰,终于在角落找到了那个鎏金匣子。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许宜修慌忙躲到柜后,却碰到了一盏长明灯。火苗窜上帷幔,瞬间蔓延开来。


    "走水啦!"宫人们惊呼着救火,许宜修趁乱逃出,却被一个老嬷嬷看见了背影。


    第二天,整个皇宫都在搜查纵火犯。许宜修将匣子藏在画筒里,焦急地等待天黑。可太阳还没落山,禁军就闯进了他的住处。


    "许画师,太后娘娘要见你。"


    许宜修被带到慈宁宫。太后卧在榻上,脸色蜡黄,旁边站着那个目击他的老嬷嬷。


    "听说...你常去碧梧宫?"太后声音嘶哑。


    许宜修心跳如鼓:"微臣...为柳树写生。"


    "是吗?"太后冷笑,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一片柳叶——鲜绿的,像是刚从树上摘下的,"那你知道...为何我喝了柳木汤,病反而更重了吗?"


    许宜修突然明白了——是如絮!她在反抗。


    "妖孽!"太后猛地拍腿,"那棵树必须立刻砍了!还有你..."她盯着许宜修,"私入宝库,该当何罪?"


    许宜修知道难逃一死,索性豁出去了:"太后可认得这个?"他从怀中掏出鎏金匣子。


    太后一见,脸色大变:"你...你怎么敢!"


    "六十年前,如絮才人因发现您姑祖母毒杀先帝而被灭口。如今证据在此,请太后还她清白!"


    寝殿内鸦雀无声。突然,一阵阴风吹过,所有灯烛同时熄灭。黑暗中,一个绿衣女子身影缓缓浮现——是如絮!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眼中燃烧着六十年的怒火。


    "你..."太后惊恐万状。


    "姑祖母欠的债,该还了。"如絮的声音不再温柔,而是带着森森寒意。


    太后发出凄厉的惨叫,从榻上滚落下来,当场气绝身亡。宫人们乱作一团,等重新点亮灯烛,如絮已经不见了。


    许宜修被关入大牢,等待处决。行刑前夜,他梦见如絮来到牢中,往他手里塞了一粒柳种。


    "种在看得见宫墙的地方..."她轻声说,"我会来看你..."


    次日,新即位的皇帝赦免了许宜修——原来那鎏金匣子里不仅有毒杀先帝的证据,还有贵妃勾结外敌的密信。先帝之死真相大白,如絮的冤屈终于洗清。


    许宜修离宫那日,特意绕道碧梧宫。那棵百年柳树已被砍倒,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桩。他跪下来,轻轻抚摸年轮,仿佛能触摸到如絮存在过的痕迹。


    在宫门外,许宜修按照梦中所嘱,种下了那粒柳种。多年后,柳树长成,枝条探入宫墙,常有宫女说看见一个绿衣女子在树下弹琴。而许宜修每年七夕都会来树下坐坐,带着他新画的仕女图——画中的女子眉间一点朱砂痣,永远二十二岁的模样。


    有人说,曾看见画上的女子眨了眨眼;还有人说,夜深人静时,能听见树下的私语声和轻笑声。但最奇的是,每逢月圆之夜,那柳树的影子会变成一个跳舞的女子,裙摆飞扬,像一朵盛开的绿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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