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燕州的春三月,风带起花香,记不清是什么事了,少年眉眼带笑,望着他,阳光洒在他身上,止不住,心如鼓擂。
楚谪听见自己的声音,温柔地能溺出水来:“阿知,此行过后我来娶你,你愿意吗?”
蓝衣少年眨了眨眼睛,琥珀色的眸中带着不解,他取来纸笔,“娶?”
“嫁也行。”楚谪认真地注视着少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亲都亲过了,阿知不会不想要我吧。”
接着,滚滚浓烟,火势蔓延,小屋只剩一片灰烬。
烈火焚烧了他与他的一切。
少年被挑断筋骨。
楚谪在崖底找了几个月,却怎么也没找到少年的尸身。
从醉风楼回去后,楚谪便不见踪影,杜凌找到他时,楚谪正在缘湖边的亭中饮酒。
楚谪是个嗜酒的性子,看到几大坛酒搁落到脚边,杜凌见惯不惯,但还是一把拍掉了他手中的酒杯。
“都喝一整夜了,别喝酒喝死,姓楚的。”
楚谪挑挑眉:“诶!此酒名千金散,千金散,美人一笑可解愁。这酒可是很贵的,小杜杜,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切!这酒还不是林哥酿的,喝酒喝出幻觉了吧,还美人,你倒是说说看,哪来的美人?”杜凌冷嗤道。
“瞧,那边不就有个美人吗?”楚滴手中酒杯被打掉,干脆提起酒坛,反正没剩多少,索性一口闷,赞道:“真是好酒!好酒配美人,人间极乐!”
杜凌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另一间亭内,那人身着深蓝衣袍,绣着鱼戏荷莲,端的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指间琴音流转,不是徐栖迟又是谁。
“徐栖迟?他怎么在这?”杜凌疑惑道。
楚谪:“自然是练琴啊,你看不到?”
杜凌:“……”废话。
徐栖迟似有所感,停下拨弄琴弦的动作,朝他们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杜凌有些尴尬,楚谪反倒是从容不迫。
“徐大夫弹的琴果真动听,好曲配佳人,妙啊。”他指了指脚边另一坛酒道,“这坛叫桃花诺,徐大夫,来杯不?”
徐栖迟置若罔闻,施施然,收了琴,抬脚便要走。
“哎!徐大夫。”楚谪喊道,“怎么走了。”
“医者不易嗜酒,楚大人管好自己吧,徐某先告退。”徐栖迟淡淡道。
月色下,只有他翩然而去的身影。
“看到没,你这酒鬼,都把美人吓跑了。”杜凌在旁幸灾乐祸。
楚谪拍拍他肩嫌弃道,“去去去,滚犊子。”
杜凌自然没走,酒也没劝得停,等楚谪再次醒来,已是清晨,他竟在亭中睡了一夜。
一只木鸟站在石桌上,朝他歪了歪头,似乎是歪头这个动作很困难,发出咯哒咯哒的声响。
酒坛搁在各处,林大夫送的白玉酒杯也不知道落到哪去,旁边杜凌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他拍拍杜凌的脸,“小杜杜,醒醒。”
杜凌脑袋传来一阵巨痛,又有些晕,他晃晃头,酒后断片了的记忆慢慢袭来,昨日他劝楚谪不要喝太多酒,结果自己反被那个姓楚的狗东西强行灌了两杯酒,想到这儿,他脸就红一阵白一阵的。
眼前又是楚谪放大的脸,当即恼道:“你做什么!”
楚谪无奈指指石桌上站着的木鸟:“兰姐找咱俩,说是让我们早点回行里,有任务。”
木鸟是内行人之间通消息以及行中派任务的工具,由行内顶尖的匠人制成。那位林匠人对此的宣传是,历时十年耗费巨大心血什么叭叭叭的,总之,便捷且高大上,探案行派任务的好手。
好手这一点且不谈,这东西见面就吱吱乱叫,时不时弄出些咯哒咯哒的声响,楚谪常被这东西吵的头疼,连带着对行内安排的任务都懈怠三分。
见木鸟迎面蹦了起来,杜凌连忙侧身闪躲,嘴里抱怨道:“那赶紧走,这地偏,离行远,待会儿迟到我姐又要骂我。”
“那行啊,你帮我把那几坛酒的事瞒去嘛,小杜杜。”楚谪一把捉住乱蹦的木鸟。“兰姐要是知道我昨天陪你去喝酒,可是会打断我的腿的。诶,这木鸟是不是锈了,等林大夫从凉州回来的时候让他修一修。”
“什么叫你陪我喝酒!那是你硬灌的,卑鄙,无耻!”杜凌咬牙,拳头紧了几分。
楚谪提起空酒坛,道:“不要这么在意细节嘛,反正你也喝了酒,咱俩现在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就算我替你瞒着,你能确保徐栖迟他不会说出去?我看他昨日的态度,可是厌恶极了你。”杜凌道。
“他不会说出去的。况且,你从哪看出他,厌恶极了我?”
杜凌瞥了他一眼:“行内有传,新来的徐大夫待人温和有礼,怎么偏生一个眼神都不肯分给你瞧?”
楚谪面色甚是和善:“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听了这话,杜凌立刻嚷道:“楚谪,别摆起长辈的样子,你就比我大了那么两三岁。”杜凌还要接着说,却被楚谪打断。
“行行行,你小你厉害。这地偏,再不走,兰姐等会儿又放出木鸟来催,万一耽搁了任务进度。”楚谪眯起眼睛,不怀好意的笑道:“某人可能又要哭了。”
杜凌气的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只能加快走路速度,试图将后边的楚谪甩掉。
自然没甩成,他俩刚进行内,就见一身红衣似火般的女子站在院子里练枪,一杆长枪耍得出神入化。
女子看到两人过来后,停了手中的动作,又拿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笑着打招呼:“楚谪,小凌。”
楚谪合上扇,拱了拱手:“兰姐。”
杜兰道:“长话短说,凉州遭受旱灾,如今战事吃紧,又爆发了大规模的瘟疫,百姓苦不堪言,林大夫去了凉州分行为百姓治疗疫病,这边接到消息,缺少许多治疫病的药材,朝廷不管,行中打算运几批药材和粮草过去救急,虽说已经找了几批人马运送,但,我还是不大放心,有你俩帮着护送粮草药材,我心里才踏实。”
楚谪道:“兰姐,我又不会武功。你找我是不是……”
杜凌也在旁边帮着附和:“就是,就是。姓楚的不会武功,为什么叫上他,有我一人就够了。”
“吱呀”——屋门突然开了,徐栖迟从中走了出来,对着杜兰温和道:“杜兰姐,我已经准备好了,大概多久时间出发?”
“徐大夫麻烦你跑这一趟。等会儿运送药材的车马来了便可出发。”杜兰看看楚谪,以为他俩不认识,连忙介绍道:“哦,这位是楚谪,楚神探。那位是我弟,也姓杜,单名一个凌字,他俩此行与你一起出任务。”
徐栖迟温和又不失礼仪,道:“救病治人是身为医者应该做的,楚大人,这一去花费十天半个月的,还请多多照拂。”
楚谪一愣随即轻笑,道:“那是当然,徐大夫貌美,自是要多加照拂。”
徐栖迟面露复杂之色,叹了口气:“楚大人,上次说的事还请慎重考虑。”
“哎呀,瞧我这记忆。徐大夫,不知你说的事是何事?”
徐栖迟微笑:“自是脑疾一事。”
楚谪哑口无言,偏偏这时杜凌出来打岔道:“什么脑疾,谁得病了?”
楚谪这才似找到话头:“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插嘴。”
杜凌立刻闹起来:“哎,我说姓楚的……”还没闹完就被她姐扼杀在摇篮里。
杜兰看出了楚徐二人关系不大融洽,打着哈哈调理现场气氛:“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和杜凌去看看那批运送粮草药材的车马到没。”
烈日当头,运送粮草药材的车马缓缓行着。
运送的车马分两批,药材要运送到凉州城,而粮草则运送至前线支援战事,一同行了几日,但由于目的地不同,两支车马便在朝道分别。
临近日暮,楚谪手拿折扇,闭眼倚着车窗假寐,斜对面是盘膝打坐的徐栖迟。
即使闭着眼,楚谪也能感受到对面那道若有若无打量的目光。
楚谪睁开眼,与他对上视线,嘿!逮了个正着。
而徐栖迟面上依旧平淡无波,无辜得仿佛真是碰巧。
楚谪则是笑眯眯从盘捏起一块绿豆糕,看向徐栖迟:“徐大夫吃吗?”
徐栖迟温声回道:“不吃,倒是没想到楚大人喜欢吃这些小孩子才喜欢吃的甜到发腻的糕点。”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嘛。一百种人有一百种口味,不试试如何知道。说不定徐大夫试试吃一吃我这“萝卜”。”楚谪顿了顿,轻笑,“就爱上了这种味道呢。”
车厢一阵颠簸,楚谪重心不稳向前倾去,竟倒向徐栖迟怀中,徐栖迟本想侧身一避,可狭窄的车厢哪有避处,只能任由楚谪扑了上来。绿豆糕甜腻的香气弥漫在两人间。
楚谪连忙稳住身形向后坐去,不料,手一抖,那盘中原本不多的绿豆糕全部摔在地上。
他啧了一声:“哎呀,真可惜,可怜这上好的糕点,看来徐大夫是吃不到了。”
徐栖迟依旧淡淡道:“这有何难,等回了京城,楚大人再买给我吃,不行吗?”
楚谪像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会儿旋即才道:“当然可以。”
接着,他推开车门,向车夫问道:“怎么突然停下?”
面膛黝黑的车夫此时下了马,回道:“大人不知,从朝道到凉州城要翻过重重山岭,我们现在行经的这座山名为何山,这地儿我熟,这段路甚是陡峭,常有落石滚落,不大好走,附近还有山贼出没,我记得前方有座客栈,马上要天黑了,不如就让弟兄们在那歇息。”
“那行,就让大伙去前方客栈歇息整顿会。”
客栈整体稍显陈旧,栈前竖着块牌子,上头写着四个大字“安平小栈”。
客栈老板是个手脚麻利的中年女人,热情。刚来人,就扯着嗓子吆喝着:“各位客官是要住宿还是吃饭?”
在风风火火办理完住宿的事情后,客栈老板将楚谪拉到一旁,问道:“我看诸位长途跋涉,一路上风尘仆仆,应是去凉州城那边的商贩吧,那地方,唉。”
楚谪道:“敢问老板那凉州城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客栈老板也是好心,道:“那地方现在在闹瘟疫,又有旱灾,近几年来朝廷征收的赋税更加繁重,那边的人啊,病的病死,饿的饿死,哪还有闲钱买东西。不如改道去燕州,燕州那地方,临着南疆,富得流油。”
“多谢老板告知。”
“对了小伙子,难得有缘,今天十五,这是我家做的月饼,很甜的,来一块儿。”
楚谪收下月饼后,客栈老板又扯着嗓子吆喝着众人吃月饼。
徐栖迟很早便上楼休息,他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裹紧被子,感觉全身被冷汗浸湿,手脚止不住的发软,时而觉得心口似被烈火焚烧。
“有毒发了。”徐栖迟轻车熟路地抽出一粒药丸吞了下去,他昏死过去,又陷入那个红色的噩梦。
微风吹动屋檐下的风铃。
“都十五了啊,时间过得真快。”楚谪苦笑一声,看着手中塞着的月饼,他咬了一口,客栈老板说的没错,确实很甜。
研了墨,他提起笔写了两封信,信写好后,楚谪唤来信鸽,这只信鸽是经专门训练过的,不消几日定能传回京城。
还有一封信,那封信不知是为何人所写,写完墨迹还未干就被楚谪放在油灯上烧了,只有楚谪知道,那是为一个未亡人所写的信。
楚是攻!
我的好基友跟我说他有点受。
我对此:“……”不是,你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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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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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凉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