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晨被闹钟吵醒的许清嘉头疼欲裂,匆匆忙忙收拾好踩着点进入办公室。勤勤恳恳一上午,多数时间花在提前调整安排林擎下个月的行程。
十月份是个忙碌的月份。正逢国庆,按照惯例,在小长假期间,市宣传部会组织相关的庆典活动,各行各业的代表都要参与其中,既为勉励,也为敲打。
今年是辰荣第一次被邀请,上上下下都很重视。合伙人之一的胡德明临时需要出国调研,这个任务自然落在林擎头上。
中午在茶水间冲咖啡的时候,许清嘉隐约听到研发组的同事在议论。
“听说了吗?上次融资被拒的医疗AI项目,康平又重新联系咱们了,上头很重视,要求最短时间进行完善改进方案。”
“人家了解一下,上头这么急不可耐?”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胡总这次刚打了个胜仗,当然希望更进一层楼。”
“能够拿到康平的投资,那辰荣这个医疗项目就稳了。”
“希望好运吧。”
许清嘉抿了口咖啡,转身回了办公室。
他对这个项目感兴趣。
也对,新一代的康平集团掌权人,从老叶总手里接过接力棒七年来,大刀阔斧革新,开拓海外市场,业务涉及领域广泛,眼光毒辣,投资精准,整个集团发展势头迅猛。只要他勾勾手指,多少人希望跟在他身后分得一瓢羹。
如果这样发展,终究避免不了和他的再次见面。许清嘉不知道是福是祸,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喂,您好!”
“请问是许小姐吗?这里是京北市先心病志愿者组织协会,您三个月前提交的入会申请已经通过了。请问您这周六可以来参加活动吗?”
“当然可以!谢谢!我会准时参加的!”
许清嘉四年前研究生毕业回家之后,加入了先心病志愿者协会,跟着协会组织了各种各样的公益活动。换了工作地,又加入京北的协会,继续发光发热。
周六的活动在京北语言大学举行,这次的主题是关爱年轻一代先心病患者,参加的基本上都是年轻人。
这个病青壮年的占比很重,很多人直到成年甚至中年,才因为一些契机发现自己患有先心病。
他们看上去与正常人无异,旁人只能从略显苍白的脸色,或者微微发紫的嘴唇上等细微处判断出先心病患者的身份。
他们也不是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简单型的先心病是可以通过手术介入治愈的,复杂型的即使需要终身介入,但是随着医学发展,通过系统治疗可以延长存活期,提高生活质量。
但是那颗不完美的心脏就像一颗埋在体内,随时可以引爆的炸弹,生活中需要处处万分小心,可能一次跑动、一次感冒、一次外界刺激都会让心脏罢工。
许清嘉早早到场,在会长的指引下,排队去领文化衫。
站在前面的寸头男生主动交谈,“你以前做过类似的事情吗?”
“嗯,我以前在别的地方参加过。”
“我第三次。”男孩眉飞色舞,“我叫程祁远,这个学校的大四学生。”
“你好,许清嘉,我研究生也是这个大学毕业的,算是你学姐。”许清嘉郑重其事的表情逗乐了男孩,“我们在做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学姐好!我法语专业的。”
为了让团队迅速熟络,大家在足球场围成一圈玩击鼓传花的游戏,但是在鼓声停止时收到花的人需要先自我介绍,再展示自己的才艺。
第一轮中许清嘉刚接到程祁远扔过来的花,鼓声就戛然而止。
作为第一个表演者,许清嘉感到莫名的紧张,她很久没有在公共场合发言了,站起来的一瞬间,手正在微微发抖。
“大家好,我叫许清嘉。”语气很诚恳,“希望在这个团队中帮助到更多人!”
“好!”底下传来掌声,是一位短发女生,眼睛亮亮的。
“我以前学过西班牙语,我给大家带来一首西班牙歌曲sofia。”
“Sue?o cuando era peque?o”
“Sin preocupación, en el corazón”
“Sigo viendo aquel momento”
“Se desvaneció, desapareció”
“Ya no te creo, ya no te deseo (eh-oh)”
“Solo te dejo, solo te deseo (eh-oh)”
“……”
一曲终了,还是由那位女生带头鼓掌,许清嘉收获了热烈的掌声,不好意思地将散下来的碎发捋到耳后。
“因为很久没有接触西班牙语,可能不太标准,大家不要介意。”
“唱得太好听了,姐姐!”程祁远眉飞色舞,毫不掩饰他的欣赏,“你的声音很好听!听起来太性感了!”
“我觉得清嘉唱西班牙歌太酷了!”短发女生举着手机对着许清嘉,按下了录制结束键。
许清嘉盘腿坐下之后,一颗巧克力递到了眼前,“我叫余喜,是一名记者,也是一名先心病病人。”
余喜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介绍别人一般。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倒是接触过很多先心病患者的许清嘉惊了一下,因为她看上去很健康,很活泼,更像志愿者。
接过巧克力,两人便默认成为朋友,加过联系方式之后两人还在窃窃私语。
“我录了你唱歌的视频,晚点发你啊!”余喜的屏幕亮起,向许清嘉示意,“我明年打算做个关于先心病的专栏,在收集素材,到时候可能还需要许小姐以志愿者的身份接受采访哦!”
“没问题!”
上午时间过得飞快,吃饭是在食堂,浩浩荡荡的大部队散布在各个窗口,许清嘉带着余喜熟稔地穿插在不同的窗口,滔滔不绝地介绍以前自己爱吃的菜品。等到两人一前一后端着餐盘找位的时候,程祁远坐着招手。
三人集合完毕,边吃边聊,话题自然就会滑到为什么参加这个协会上来。
“很显然,我是为了素材。”余喜挑出牛肉里面的香菜,挑了挑眉,“其次,我是病人,但是在这里没有人把我当成异类或者是重点保护动物,大家都很好。再者,在这个协会也可以帮助其他人。”
大大咧咧的程祁远倒是有点扭捏了,“我是为了我的女朋友,她也是大四的法语生,我之前是陪她来,学到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知识,但是她最近在医院,所以我一个人来。”
“早日康复!为你们的爱情干杯!”余喜举起手中的水,空中和程祁远碰了个杯,见气氛有点微妙,又抬头看着许清嘉,“许清嘉,你呢?”
“我是…为了赎罪。”许清嘉垂眼专心对付碗里的芋头。
“赎罪?”
“所以你是被迫来的吗?”
“为什么这么说?”
“我当然是自愿参加协会的,天地可鉴。”对面的两个人争先恐后发问,许清嘉招架不住,作发誓状,继而低头用勺子舀了一大勺米饭,“因为我很可恶,曾经对着一位先心病病人说我害怕这个病。”
许清嘉喉头发哽,没有继续往下说。对面两人顿感不对,立马噤声。
周末一过,许清嘉面临的第一个挑战就是晨会,她不仅负责组织日常各类会议,还要负责会议内容记录、材料梳理。
今天的会议内容是重新调整九月剩下时间的主线任务——拿下康平的投资。哪怕叶峥只是初步过目了企划书,连口头承诺的投资意向都没有表达,林擎仍势在必得,认为他显露兴趣就是释放信号,上个项目大获成功让他胸有成竹。
林擎在会上信誓旦旦地肯定了原方案的可行性,然后又输出一系列可供改进的地方,欲抑先扬,恰到好处。总结陈词也是斗志昂扬,说得激情四射。
胡德明倒是务实得多,或许是听说了项目组的一些抱怨,公布了技术维护组的调动名单,用来支援人丁单薄的研发组。这个举动倒是又引发了维护组的不满,毕竟每个组的人员都不够,承担任务也不轻。
说什么辰荣虽小,但五脏俱全,实际上就是员工少,但是各个身兼数职,拆东墙补西墙。许清嘉在打印材料时不仅暗自腹诽。
筋疲力尽加完班回到家,已经将近十点,许清嘉恨不得瘫在沙发上,完全不想挪动半分,仰头盯着天花板,直到眼睛发涩。
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好几遍,许清嘉也不想接。这个时候还能是谁能够乐此不疲、坚持不懈地一遍遍轰炸自己?
越想越窝火,一股莫名的烦躁堵在心口,让她燥热不已。坐起来,捞起手机,按下接听键,锐利的女声敲击耳膜。
“嘉嘉,怎么不接妈妈电话?”
“我刚下班回家。”
“这么晚,很累吧,当初就应该听妈妈的话,留在家里老老实实当老师,至少和你专业对口。现在这工作不是白白浪费七年时间吗?早知道就不让你读研了,今天我还被隔壁黄姨笑话呢,说你白念了书,女孩子家家的…”
听到这里,许清嘉的呼吸加快,感觉心脏快要跳出胸膛,无力地靠在沙发上。
“有什么事吗?没事我先挂了。”她直接打断母亲的絮絮叨叨。
“等等,那个,你国庆回家吗?”
“不回,要加班。”
“那什么时候回来?妈妈担心你。”
“不知道,挂了。”
整个客厅重新恢复寂静,许清嘉打开日历,九月已经过半。母女俩紧张对峙的状态也已经持续了整整半年。
她叹了口气,颤着手去够茶几上的药瓶,用水送服了几颗白色药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