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月华宫中为众面首量体裁衣,锦绣殿内围聚数人。
以往永宁公主每月都会召集一次,就如早茶会一样,新衣带来新面貌,让众人能够在早茶会时各放光彩,令公主赏心悦目。
此次不知为何拖延了半月,连早茶会都已经过去。
不过下月仍有与公主相见的时候,不少人对此自是十分积极。
“真讨厌,前两日殿下又召见了他,如今已有三次了。”
“他也不似赵璟那般油嘴滑舌啊,他靠什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博得殿下偏爱的?”
“靠他那副满是心机的身体吧。”
锦绣殿侧方有三人窃窃私语。
那日在褚钰那吃了瘪的白子瑜便在其中。
他不屑地轻嗤:“什么满是心机,我看是中看不中用,你们不知道吗,那日他进屋不过一炷香时间就出来了。”
其余两人似惊似喜地抽了口气。
“这么快?”
“比我还……不是,他这么没用?”
白子瑜:“都说了中看不中用,想来殿下应当已是对他失望至极了。”
“那你之前打算的那事,还做吗?”
白子瑜当即道:“当然要做,我已是做了安排,可不能白费了心思,不为争夺殿下,也为报他那日在我面前耍威风之气,一切都按计划行事。”
另两人点了点头。
褚钰站在另一侧,虽隔着些许距离,但以他的耳力,轻而易举就能听见那几人正密谋之事。
只是他此时思绪并不在此,没心思注意别的。
褚钰低敛目光没有聚焦,脑海中正为今晨探得的消息而陷入沉思。
她还当真不是永宁公主,只是个假冒身份的宫女。
若无他之前偶然撞见她又是钻狗洞,又是潜入后苑耳房,仅结合月华宫中一名名唤桃枝的宫女莫名告假归期不定,他还无法将此结合在一起。
其中缘由他不得而知,但既是如此,一个假公主,或许能成为他完成任务的突破口。
褚钰不自觉地皱了眉。
不过一个相较以往简单至极的任务,他何需上赶着供人玩弄。
让那小宫女以绸带将他束缚,以软嫩的手掌将他胸腹抚摸,施以蜜蜡,灼他身心,再……
褚钰脸一黑:……
他没想软嫩之事。
他是想,若不如此,无非再多在南靖宫中待上一段时日,君王吩咐之事他早晚都能寻到机会查明。
但多待一段时日,似乎和他主动送上去并无多少区别。
随时日拉长,他仍会多次被她召到床榻上。
唯一的区别是,主动能使他尽快完成任务。
早日完成任务,早日离开此地。
褚钰蓦地抬眸,转头朝着另一侧的三人看去。
那头话音骤然止住,另两人倒抽一口气,白子瑜则是连呼吸都凝滞,憋得脸上红热一片,又迅速变得惨白。
他他他,干什么啊他,突然看过来,吓死人了啦!
三人各自心虚地移开眼。
背脊僵着,手上却忙,摸了摸头发,又摸了摸衣摆。
直到褚钰漫不经心地移开了视线,好似方才只是随意看来一眼。
白子瑜咬了咬牙,隐晦地对身旁一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小太监会意,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了锦绣殿。
一阵等待之后,一切如白子瑜所计划那般,轮到他与褚钰一同走入珠帘后。
算着时辰,前去昭阳殿的太监也应当将公主殿下请了来。
他心中暗自激动,待会就叫这惯会瞪眼的冰块脸栽个大跟头。
珠帘之后,数名太监各司其职,忙碌其中。
褚钰没有多看白子瑜,只按照太监的要求,挺直背脊,抬平手臂。
量过尺寸,太监又取来布匹锦缎,在他身前身后进行比划和对比,一旁还有人在专程记录。
褚钰眉心轻跳了一下,面上浮现一丝不耐。
不过裁制蔽体之物,过程却如此繁琐。
一想到方才听闻这等事每月都要有一次,他面色更沉了几分。
转身时,褚钰余光注意到站在白子瑜身后的太监正拿着一匹月白色云锦在他身后比划。
他们一同进来,他身后的太监已是在按照他的身量开始大致剪裁布匹的大小了,白子瑜这头竟还连布匹都未选定。
拖沓得有些古怪。
这时,褚钰注意到,白子瑜身后这匹布,上等料子,矜贵奢华,但在边缘处,一道裂口被巧妙地压在褶皱之下,随着太监比划的动作若隐若现。
褚钰凝神,仔细观察了一瞬,彻底看清了这道裂口。
没有毛边,并非撕扯,更像是剪子直接剪开的,且还是完全是毫无章法的裂口。
可这都是月华宫中新到的布匹,价值不菲,更为公主所有,怎会在还未选定之际就有了破损。
“白侍卫,请抬手。”小太监尖细着嗓音,语气如常,好似那么大一道口子在他跟前,他却完全没有发现。
白子瑜配合地抬起手臂,目光若有似无地透过珠帘往殿门方向看去一眼,又很快收回。
殿门吗?
褚钰也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
那里此时正有几名宫女候着,周围站着仍在等候的其余人,像是并无异样。
“褚侍卫。”这时,褚钰身后的太监出声唤道,“劳烦您搭把手,递一下剪子可好?”
太监说着,一手提着布,一手将他手中的剪子递向褚钰。
褚钰:“……”
他突然有些明白除他能力尚可外,君王为何将此任务交由他来办,甚给他安排了这样的身份。
之前那位梦嫔哭得梨花带雨,捏着帕子失声控诉的画面犹在眼前。
“你为什么剪坏我的料子,你这是安的什么心,王上可得为臣妾做主啊!”
他是君王的影卫,藏于暗处,自也将此看得一清二楚。
最终手拿剪子惊慌失措的丽嫔未受惩罚。
君王明察秋毫,很快识破了梦嫔设计陷害。
不过嫔妃之间争风吃醋,也仅是区区一匹布料,梦嫔也没受多大惩处,但丽嫔却因此突获圣宠,至今还是君王身边的红人。
“褚侍卫?”一直不得回应的小太监又出声。
但闻声而动的不是褚钰,而是白子瑜。
他沉不住气地侧头,一面担忧褚钰不按他预想的来,一面又焦急殿门前怎还未有公主前来的动静。
他才刚如此想着,殿外便有太监通报:“公主殿下到!”
与此同时,褚钰终是有了动作。
他没有伸手去接,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
在白子瑜已经下意识完全转过身来,以及递剪子的太监紧张到要直接将剪子塞进褚钰手中之际。
褚钰突然抬臂,以一种极其突兀但迅猛的姿态,朝着太监手中握着的剪子直冲冲地撞了去。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在珠帘后炸开。
惊叫的不是褚钰,而是那名太监。
锋利剪尖不偏不倚地扎进了褚钰主动迎上来的右手小臂。
太监握着剪刀的手在突如其来的撞击力下震得他虎口发麻,噗嗤一声皮肉被利物刺穿的声响,吓得他魂飞魄散。
褚钰紧皱着眉头唇边吃痛地低嗤一声。
他拔出剪尖时当即身姿微侧,将伤口溅出的些许血液避开了周围的布匹。
随后伤口开始大量涌出血液,浸湿衣袖,从袖口下淌出,顺着手背滴向地面。
白子瑜也被吓得目瞪口呆,全然反应不过来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就在他呆愣在原地时,褚钰完好的左手一把拿走太监早就快握不住的剪子,径直塞到了白子瑜手中。
这一切几乎发生在一瞬之间。
而下一瞬,殿内惊慌之声停滞。
白子瑜惊恐地转头,便在殿门前看见了面上褪去血色,受到惊吓的公主殿下。
褚钰薄唇微动,左手护着受伤的右臂向后退了半步,声音沙哑又虚弱地道:“我未曾冒犯你分毫,你却对我做出如此狠恶之事,还请殿下定要为属下做主。”
*
月华宫寝殿内。
白日光照通透明亮,殿内气氛却是一片沉闷。
候在不远处的宫女太监垂首静默,坐榻前两道身影也相隔些许距离,毫无交流。
殿内惯有的浅淡馨香在此时被苦涩的药味掩盖。
褚钰侧着身子,将受伤的右臂避开桃枝所能看见的视线范围。
伤口不大,但扎得很深,此时止了血裂开的皮肉更显狰狞。
他安静地垂着头,认真处理自己的伤口,在敷上药粉时,才发出一声隐忍的吸气声,在静谧的氛围中尤为显耳。
桃枝眼睫一颤,下意识转头,很快又害怕地僵住。
褚钰余光瞥了一眼那张粉黛下也仍无几分血色的脸庞。
很显然,她被吓坏了。
甚连自己如今身为公主殿下,他一句“不必唤太医”,她就嗫嚅地点了头。
自然也没在方才那般情况下,做出公主应有的反应,只带着他迅速离开锦绣殿,没有下任何处置的命令。
褚钰微眯了下眼。
面首之间争风吃醋却见了血。
是做得太过了吗?
他没想吓她的,但自也不可能像梦嫔那般捏着帕子掉眼泪。
他头一次做这等事,不甚熟练。
突然,桃枝身姿恢复动作,还是转了过来。
“本宫方才只是吓着了,并非不想替你做主,你放心,本宫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呜呜呜,真的吓死了。
小桃枝可从未见过那么多血。
惊吓未定,桃枝就想起她如今可不是听从吩咐的宫女,但方才她却完全没有处理此事。
可饶是说出这话,她也还是不知要如何处理。
以往公主在宫中时,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
桃枝心下打算之后就去请示燕嬷嬷,燕嬷嬷当是能知晓如何解决。
只是此时她见褚钰低垂眼眸,绷着唇角,像是受了委屈后正沉默隐忍。
桃枝心尖微动,竟对这张冷硬的脸庞生出几分怜惜。
这时,褚钰开口:“属下有一不情之请,望殿下恩准。”
桃枝正想着如何安抚一下眼前这个身姿宽阔的小可怜。
“但说无妨。”
褚钰动手缠上一层纱布,将狰狞的伤口掩下,便缓缓转过身来。
他抬眸,未经准许对上了桃枝的眼睛。
褚钰脑海中思索自己此时应当显露何种神情后,最终仍然只有冷硬板平的面色,和略显生涩的嗓音。
“属下今夜……能再来寝殿内上药吗?”
“若能在您身边,属下便不觉得伤口疼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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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