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三两枝》 第1章 第 1 章 “还请公主三思,奴婢压根没尝过男人的滋味啊。” 月华宫大殿,金砖映着烛光。 跪地的少女生得一副姣好的容貌,肤如凝脂,发若乌云,一双水灵的杏眼眸光颤动,樱唇下弯出可怜的弧度,鬓发上的流苏在慌乱中摇摆晃动。 南靖永宁公主宋仪昭位坐上首,指尖绕着一缕垂落的发丝,饶有趣味地投去视线:“岂不正好,本宫殿内面首数人,可够得你尝?” 桃枝赫然瞪大眼,连忙伏地磕头。 “奴婢惶恐,奴婢不敢,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不必如此紧张,本宫并非吝啬之人,既是将此重任交付于你,事成之后自是少不了你的好处。” 桃枝耳尖一动,忍不住偷摸抬起眼皮,小心翼翼往上瞟。 只见宋仪昭勾了勾手指,侍立一旁的燕嬷嬷手托绸布遮掩的都乘盘走上前来。 绸布掀开一角,一片白花花的诱人光泽闪得桃枝眼花缭乱。 南靖宫中,期满十年便可离宫。 桃枝进宫早,还有半年就是她离宫之时,届时她才不过桃李年华,正是青春。 可桃枝无父无母,在外并无依靠,离了宫中何事都得靠自己,为此她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她得置办居住的宅子,想开一间铺子维持余生的生计,还要说门亲事,对方最好模样俊俏,身姿挺拔,没什么能力无妨,温驯体贴更为重要。 所有的愿景自是需要钱财来实现。 假扮公主之事何其大胆,周旋于公主的男人之间更是荒唐。 但若是能让她得到满满当当的一盘银两,就是再多数十数百名俊美无俦,身高腿长,身强体健的男子,她也是万分愿意的啊! “醒醒,醒醒。” “小桃枝,快别睡了。” 桃枝眼前白光一闪。 银两没了,美男子也变成了正皱着眉头盯着她的翠岚。 桃枝猛地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何来诱人光泽,何来数十数百名美男子。 公主临走前,什么也没承诺她。 只留一句:“切不可暴露分毫,小桃枝,本宫相信你。” 呜呜呜……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为赚取银两,接连几日熬夜撰写风月册,此时太阳才刚下山就困倦得立在坐榻上就睡着了。 桃枝揉了揉眼,努力打起精神来:“到时辰了吗?” 翠岚点头:“你且动作快些,我在东门接应你,半个时辰之内一定要回来啊。” 走出月华宫时天色已是完全暗了下来,桃枝一路快步从月华宫侧方的小道朝着皇宫东门走去。 这个时辰正值东门侍卫轮换之时,门侧有个不起眼的矮洞。 桃枝这两年来便是靠着这个矮洞偷摸溜出宫中,向书贩子出售她写的风月册。 最近她写的《深宫秘闻:面首三十六式》在宫外黑市卖得很是不错,原本算盘打得噼啪响,照此下去再努力个小半年,她离宫之时怎也算是个富小姐了。 可如今她身兼三职,既要当值宫女,又要假扮公主,半夜还得绞尽脑汁编写香艳故事,时间掰成八瓣都不够用。 最赚钱的风月册事业,硬生生被压缩了产量,距上次出宫交货都已有一月之久了,她的小金库也许久未再进账了。 桃枝心里默默祈祷,今晚一定得卖个好价钱呀。 此时东门仅有片刻空荡之时,好在桃枝早已轻车熟路。 她拨开草丛,熟练地躬下身,脑袋一埋,手脚并用就往外钻。 刚钻出半个身子,不远处就传来了侍卫整齐的脚步声。 桃枝一个用力挺身,娇小的身躯“哧溜”一下,彻底钻出了矮洞。 夜风拂过宫墙外僻静的小道,带着点凉意,发出轻微的呼响。 桃枝刚松一口气,拍拍手上的灰正准备站起来。 突然,一道黑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低垂的视线下。 “唔——!” 本能的惊呼声被一只冰冷有力的大掌死死捂回了喉咙里,那人动作快得离谱,像拎小鸡仔似的一把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 桃枝顿时炸毛似的大力挣扎。 怎会有人在这里蹲守啊! 公主啊,苍天啊。 小桃枝卖风月册,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吧,有不少人都爱看呢。 桃枝脸颊蓦地一痛,掐在她脸蛋上的手指收紧,以毫不怜惜的力道做出无声的警告。 软乎乎的脸蛋被掐出两团凹陷的弧度,疼得桃枝眼眶霎时激起了泪花。 桃枝瞬间僵住,一动不敢动,身后的人却仍是力道半分未减。 是个男人,而且是个异常高大的男人。 他手掌宽大臂膀有力,她后脑勺靠着的应该是他饱满的胸肌,后背紧贴的应该是他紧实的腹肌…… 呸呸呸,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桃枝眼睫颤动,蒙着水雾的眸子下瞟着看见扼制她的手臂裹在一件毫无纹饰的黑色紧袖衣衫里。 不是宫里的侍卫服。 桃枝眸中顿时涌上惊恐,心里害怕极了。 他是何人? 他想干什么? 劫财,劫色,还是进宫行刺? 褚钰垂眸,冷冽的目光扫过臂弯里瑟瑟发抖的女子,再多僵持一秒,她眼尾那颗摇摇欲坠的泪珠就要滚到他手背上了。 除了眼前这个钻狗洞的女子,宫墙内并无其余异动。 他的行踪没有暴露,但此地不宜久留。 褚钰手臂猛地一收,捏着女子的脸颊,像丢开一件碍事的包袱一样,毫不留情地将她重重往地上一掼。 “哎哟!” 桃枝痛呼出声,眼泪止不住地唰唰往下掉。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待她泪眼婆娑再抬起头来—— 人呢? 此刻周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她连对方是方是圆都没能看清半点。 “桃枝?是你吗?” 矮洞里传来翠岚压得极低的焦急声。 听见翠岚的声音,桃枝连忙朝着矮洞往回去。 翠岚猫着身子躲在草丛边,看见桃枝满脸泪痕还带着两道明显红痕的脸,惊得倒抽一口凉气。 “翠岚,翠岚,我……” “嘘,我们先离开这里。”翠岚警惕地看了眼刚站好岗的侍卫,拉着桃枝迅速消失在夜色笼罩的小道里。 直到确认安全,回到通往月华宫的僻静小路上,两人才敢放慢脚步,大口喘气。 “桃枝,这到底怎么回事?” 翠岚心疼地看着她脸上的红印子。 “有刺客,有劫匪,翠岚,我在外面被人袭击了!” “什么?!” 桃枝哭着向翠岚添油加醋地讲述了方才在外的遭遇。 “宫门森严,那人会不会是因为进不去宫又钻不了洞,潜伏在那里正好就被你撞见了,我们要不要去告发他啊?” 桃枝哭声一噎,带着浓重鼻音委屈道,“我连那人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拿什么告?” 况且她若前去告发,岂不叫人知晓她偷溜出宫了,万一因此挨板子可怎么办,她方才摔得屁股到现在还疼着呢。 一想到今夜好不容易得机会出宫换些银两回来,却遭此霉运,桃枝眼尾可怜巴巴地挂着一颗将落未落的泪珠,顿时更蔫儿了。 桃枝擦眼泪时顺带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疼痛已经褪去,只剩一片热烫。 翠岚也伸手替她拂去泪珠,正要开口再安慰她两句。 不远处的月华宫侧门内传来说话声。 “看见桃枝了吗?” “回嬷嬷,桃枝方才和翠岚进了屋便没再出来过了。” 两人皆是一顿。 “不好,燕嬷嬷来寻你了。” 桃枝手忙脚乱地用衣袖擦脸:“嬷嬷怎会这个时辰来,今日果真倒霉。” 燕嬷嬷亲自来找,大多与公主的事有关,桃枝不敢耽搁,同翠岚使了个眼色,小跑着冲向侧门。 侧门前空荡荡的,刚才说话的人似乎已经走了。 桃枝刚松了口气—— “桃枝。” 身后陡然一道沉声,吓得桃枝霎时板直背脊。 桃枝僵着脖子缓缓转过头去:“燕、燕嬷嬷。” 燕嬷嬷眉头一蹙:“你脸怎么了?” 连眼睛也红着,显然是哭过。 “什么?” 燕嬷嬷伸手捏住她小巧的下巴,将她左右打量一瞬,脸色更难看了几分:“你挨人巴掌了?” 桃枝一愣,这才反应过来。 倒是没挨巴掌,只是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登徒子狠狠掐揉了一番。 看着燕嬷嬷一副虽是凶狠,但明显打算要帮她出气的模样,桃枝心里苦,桃枝说不出。 呜呜,好想告状。 燕嬷嬷又看了她一眼,松了手转身:“随我过来。” 桃枝垂头丧气,跟个霜打的茄子似的,蔫蔫地跟在燕嬷嬷身后。 去的方向不是宫女的住处,而是公主日常起居的正殿,看来燕嬷嬷寻她果真是为公主的事。 桃枝无声地叹了口气,随燕嬷嬷走入殿中。 换上公主的华服后,从一侧走出的易容师被燕嬷嬷抬手挥退:“今夜不必,她脸上痕迹怕是难遮,待会蒙面,夜里若有需要让人蒙眼即可。” 桃枝一愣,竟有这么严重吗? 她忍不住在燕嬷嬷身后转了弯,一路绕到平日易容的铜镜前,定睛一看。 怎会这样! 铜镜中映出一张清丽的面容,左右两侧脸颊靠近颧骨的地方,各有一道指痕分明的红印子,在瓷白肌肤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桃枝顿时一副又快哭了的模样,捧着自己的脸蛋来回查看。 等等。 什么遮面什么蒙眼? 桃枝捂着脸蛋转过头去,便见燕嬷嬷手托绸布遮掩的都承盘朝她走来。 醒来后就逐渐远去的梦境画面此刻又清晰在眼前。 桃枝怔怔地看着那片绸布。 难道说…… 燕嬷嬷在桃枝面前停下脚步,面上带着一丝庄重,伸手缓缓掀开了绸布。 都承盘中显露出整整齐齐一叠牌子。 桃枝顿时心凉大半,嘴角抽抽:“又、又到侍寝的日子了?” 燕嬷嬷一一翻开木牌,面无表情地道:“不,是到纳新的日子了。” 开文啦,这次是轻松欢脱小甜饼,希望大家喜欢,看得开心。 本文段评已开,欢迎留言,更新时间每晚18:00,如有调整,会在作话告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纳新?!” 桃枝这才想起公主临走前好像对此交代过一二。 但那时她被假扮公主这等重大任务砸昏了头,别的什么都没听进去。 宋仪昭性子娇蛮倨傲,平日贪图玩乐,奢靡放纵,先皇在世时对她宠爱有加,但如今皇权易主后,她便不再受皇室重视。 桃枝假扮公主的身份并不需要面见宫中其他尊贵人物,可同那些养在殿内的男子相处,就已是让她战战兢兢生怕暴露。 如今旧人还未稳下,竟又要添新人。 呜呜,雨露均沾真的很难,她哪忙得过来啊。 燕嬷嬷仿佛没看见桃枝脸上的苦相,声音平板无波:“公主既是对你委以重任,便拿出公主的威仪来,莫要露怯。” 她眼神扫过桃枝颊上那两道碍眼的红痕,眉头微蹙,随即转身走向偏殿。 不多时,燕嬷嬷回转,手中托着一件轻薄的白纱,纱帘长及胸前,以华丽晶莹的碎粉点缀,一看便是公主的喜好。 “戴上。” 桃枝不敢多言,赶紧接过戴上。 轻纱拂面,隔绝了他人探究的目光,也遮住了那恼人的指痕。 隔着朦胧的纱,桃枝偷偷吁了口气,努力挺直腰背,学着公主往日那慵懒中带着点骄矜的姿态,在铺着锦垫的坐榻上坐定。 “宣。” 殿门无声开启,一队年轻男子在内侍引领下鱼贯而入。 他们穿着各色锦袍,或清雅,或华贵,或劲健,个个样貌不俗,姿态各异。 桃枝隔着纱帘,杏眼微眯,视线一一扫过去。 左边那个白衣的,手持折扇,倒有几分才子风流,只是身板瞧着单薄了些,写进风月册里怕撑不起激烈桥段。 右边那个紫衣的,面若敷粉,眼波流转,太过刻意妩媚,只怕开口说话声比她还娇,公主似乎从不喜这等做派。 中间那个着蓝衣的,肌肉虬结,体格倒是雄壮,可那眼神过于热切直白,少了点含蓄的趣味。 这个气质不够特别,那个眼神太过油滑,另一个又显得空有皮囊。 桃枝不知这些人当中可有人能博得公主一笑。 但在她看来,以如今市场的行情,若要借这些人写进风月册里,都差了点火候,卖不上高价啊。 桃枝微微偏头,声音极低地问:“嬷嬷,能不选么?” “不可,至少留下一人。” 桃枝无奈,只得再次将视线投去。 当她目光逐渐滑向队伍最末时,似有无形的丝线牵引,突然牢牢地定在了那里。 殿角烛光稍暗处,静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他未着华服,只一身毫无纹饰的黑色劲装,干净利落,与殿内浮华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微垂着头,烛影在他深刻的面部轮廓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出一道冷硬的弧度。 肩宽背阔,腰身劲窄,比例匀称得恰到好处,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像一柄尚未出鞘的寒刃,沉寂而危险。 好……好生特别! 桃枝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 她定了定神,抬手指去:“你,抬起头来。” 殿内瞬间静了一瞬,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黑衣男子身上。 有好奇,有审视,亦有不加掩饰的嫉妒。 被点到的褚钰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他依言缓缓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桃枝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眸里。 像终年不化的寒潭,深邃,沉静,不带一丝温度,更无半分属于面首该有的讨好与风情,只有一片近乎漠然的审视。 但桃枝心底却在这片冰冷中燃起了一簇小火苗。 她不知晓公主是否喜欢这般高傲倔强的款式,但民间黑市的话本子,不论荤素,就数这一类卖得最好了! 燕嬷嬷手中轻轻翻开一块木牌,看过牌面后,低声道:“殿下,此人乃中江人士,家中曾是贵族,如今家道中落,父亲染上赌,母亲生了重病,为送小弟前来都城念书,便托了些关系入了宫。” 桃枝瞳孔缩张,极力克制才没让狂喜之色显露人前,但心底的火苗已是彻底燃烧旺盛。 她清了清嗓子,朝他勾勾手指:“走近些,让本宫瞧瞧。” 褚钰眸光骤沉,停顿一瞬后,敛目迎着两侧数道目光迈步上前。 或许是他此时情绪强烈难掩,桃枝瞧不见他眸中神情,也觉得他浑身上下都透着几分抗拒又隐忍的倔强。 桃枝面纱下的唇角扬起,按捺不住心底的雀跃,在褚钰站定身后,裙裾轻移,竟亲自走了下来。 莲步拂来幽香,随着她的靠近蹿入褚钰鼻腔。 这味道隐约有些熟悉。 桃枝绕着褚钰缓缓踱步,目光大胆地在他身上来回打量。 他生得高大,比她高出一个头还要多,衣料勾勒出他的身形线条,毫不粗莽,皆是富有力量感的紧实。 桃枝曾在旁人的话本中看过一种描写,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可她在月华宫的男人身上并未瞧见过这般景象,不知此人衣衫下是否会有这等光景。 行至他身后,桃枝的目光落在那挺直的后背和劲窄的腰线上。 她鬼使神差般地伸出手指,带着点探究意味,指尖飞快地在他后腰处轻戳了一下。 指尖微麻,那层薄薄衣料下的肌肉,在她触碰的刹那骤然绷紧。 好硬。 褚钰当即本能地侧身,眸中神色冷如淬冰,带着几分被冒犯的怒意,又在桃枝抬眸的同时迅速掩下。 他袖口下手指悄然收紧,手握成拳,唇线也绷得更紧了些。 桃枝手指不自然地弯曲了一下,略有心虚地收回手,但目光仍是落在他身上,问:“你叫什么名字?” 周围静默一片,公主开口询问,多半是要留下他的意思了。 褚钰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沉简短道:“褚钰。” 他垂着头,背脊却仍旧挺直,像一只野性难驯的兽,还不知何为臣服。 桃枝目光最后在褚钰脸上流转一瞬,随即转身走回坐榻。 燕嬷嬷适时躬身提议:“殿下,内殿的侍卫正有空缺。” 她玉手一挥,指向褚钰:“就他了,带下去准备吧。” “是。” 燕嬷嬷躬身应下,随即朝侍立一旁的两名宫女递了个眼色。 两名宫女恭敬上前:“褚侍卫,请随奴婢来。” 褚钰眼神晦暗不明地朝坐榻的方向看去。 公主身前已是落下纱帘,仅有模糊的剪影晃进眸中。 褚钰收回视线,沉默地转身跟着宫女走出了大殿。 夜色浓重,宫道上响起沉闷的脚步声。 褚钰被引至公主寝殿旁的一间净室。 室内烛光柔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再往里去,便有氤氲雾气从隔断的屏风上方飘散而出。 引路的两名宫女退出屋中后,很快又有两名太监躬身走入。 “奴才伺候褚侍卫宽衣。” 太监尖细的嗓音一出,褚钰顿时变脸。 他紧绷地抬起臂膀挡住太监:“不必,我自己来。” 两名太监被他冰冷的眼神慑住,动作僵在原地,面面相觑,一时不敢再上前。 褚钰不再理会他们,径自迈步走向屏风后。 屏风后空间不大,水汽蒸腾,带着一股浓郁甜腻的香气。 说是招选侍卫,带下去准备,却是以这等香芬之气沐浴,其意自是不纯。 褚钰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他更习惯于偏凉的清水,但这等奢靡享乐之所,自然处处透着精致与靡费。 他背对着屏风,动作利落地解开腰间束带,扯开紧束的襟口。 黑色的劲装褪下,露出其下包裹的躯体,在朦胧的光影下泛着健康的麦色光泽,几道浅淡的伤疤布在他臂膀和肩背处,并不显狰狞,反倒增添几分隐忍的野性。 褚钰抬腿跨入浴桶,微烫的水包裹上来,让他浑身肌肉下意识地绷紧了一瞬,随即才强迫自己缓缓放松。 他将头靠在桶沿,闭上眼,水汽凝结在他浓密的长睫上。 身为西辽君王手中最锋利的影刃,他执行过无数凶险诡谲的任务,每一次都完美达成,从未失手。 以往任务最为艰难时,也不过在身上落下几道伤痕,随之愈合,无人窥见伤疤他自己也从不在意。 南靖此行,是他恢复自由身前的最后一役,寻回一份流落至此的前朝密信。 此物于西辽君王意义非凡,却与南靖朝局无涉,任务本身难度不大,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潜入南靖宫中。 他没想到,君王竟是将他安排到南靖永宁公主身边。 表为侍卫,实则却是她圈养的面首。 委身于人,供人狎玩吗? 褚钰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情绪,只余一片冰封般的冷静。 他迅速清洗完毕,不愿在这香软的水中多待一刻。 起身时,带起一片水花,候在屏风外的太监听到水声,连忙捧着早已备好的侍卫服和布巾进来。 褚钰沉默地接过布巾,快速擦干身上的水珠,那身布有旧伤的躯体在烛光下只短暂暴露了片刻,便被月华宫中天青色云纹的侍卫服覆盖。 太监又拿起一条玄色锦带,恭敬道:“褚侍卫,请蒙眼。” 褚钰目光落在锦带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警惕。 他薄唇紧抿,并未言语,片刻后伸手主动将锦带蒙上了眼帘。 “褚侍卫,请随奴来。” 太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一只微凉的手小心翼翼地搭上了他的小臂。 褚钰没有抗拒,任由对方牵引着,一步一步,走出了这间弥漫着暧昧香气的净室。 脚下是柔软的地毯,接着是微凉光滑的石板,他默默记着步数方向和地面的触感变化。 黑暗之中,他被引着,走进了永宁公主的寝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寝殿内仅有几处角落点燃烛火,光线昏暗又暧昧。 桃枝坐在坐榻上,身上换了轻便的寝衣,外罩一件薄纱长衫。 她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褚钰。 公主喜清透靓丽之色,月华宫中宫女着荷粉色襦裙,侍卫则是褚钰此时穿着的天青色劲装。 这身装扮桃枝早已看过无数,但这片清浅的色泽衬在褚钰的身上,还是让她不由眼前一亮。 方才在殿上已是细看过一遍,但此刻在更私密的光线下再看,令她又品出几分别样风情来。 褚钰的气质很独特,若是旁人被选中,或喜或媚,行动间总要带上几分讨好的。 可褚钰进屋后一言不发,身姿挺直,下颌线和嘴唇皆是一片紧绷,浑身上下写满了隐忍不发。 只可惜锦带遮住了他那双锐利的眼眸,脸庞下半模样,看上去少了几分冷硬,又多了一丝神秘。 桃枝心跳不由快了几分,无论怎么看,褚钰于她正在构思的《冷面侍卫:公主轻点撩》都太过适配了。 桃枝撰写话本子已有好几年了,最初写素的,后来写荤的,为了银两,她什么样的故事都尝试过,可她从未有过此时这样的感觉。 这个人只是静静地站在这里,她每多看一眼,脑海中灵感就多涌现几分。 简直是,行走的灵感源泉! 真是走大运了,桃枝仿佛已经看到书贩子捧着定金追着她跑的场景了。 不过想到这,桃枝又不免想起今夜本该是她出宫交货的日子,却被宫墙外袭击她的王八蛋给搅黄了。 桃枝忍不住在心里愤然。 天杀的混蛋,咒你喝水塞牙缝,走路踩狗屎,明日睁眼就被官兵抓起来! 桃枝咒完,便凶巴巴地把这人从脑海中赶走了。 她清了清嗓子,换了副慵懒的腔调,唤道:“褚钰。” “是。” “站那么远作甚?近前来。” 桃枝朝他招了招手。 做完动作,才想起他蒙着眼看不见。 方才引路的太监已是退下,他不仅看不见,还无法独自走上前来。 桃枝小脸一热,眼眸却是亮晶晶地闪烁了一下。 上手把人牵过来,再让他在不可见的视线下被绊住,然后…… 褚钰沉稳迈步,步调缓慢,但方向却是极为准确,甚至精准地停在距锦榻一步的距离前。 桃枝一愣,欲要起身的动作也僵在了原地。 能、能看见? 桃枝微微仰头,看见燕嬷嬷专程准备的略厚实的锦带不偏不倚完全遮住了他的眼,应当是没可能看得见的。 听声辨位? 桃枝眼眸又亮了起来。 “为本宫倒杯茶吧。” 桃枝往身侧的桌台上轻点了几下指尖。 褚钰静立片刻,像是当真在侧耳辨别方位。 随即,他却步调迟疑地迈步,微抬着双手摸索前进,哪还有方才的半分利落。 桃枝怔然看着褚钰动作略显滑稽地向前,就好像方才能那么精准地走来,是为避免她脑海中的展开当真实现而生出的特异能力一般,实则他只是个并无敏锐感官的普通人而已,根本无法胜任保护公主之责。 桃枝:“……” 罢了,瑕不掩瑜。 褚钰摸索了一阵后顺利找到了茶壶。 他翻过倒扣的玉杯,将温热的茶水注入杯中。 “嬷嬷说,你家中遭了变故?” 桃枝的轻声混进了潺潺水声中,趁他看不见,明目张胆地竖起耳朵准备收集素材。 褚钰动作明显一顿,连水声都轻微了一瞬。 想起接头人为他编造的身世,他眉心突突跳了两下。 “……是。” 而后是一片持续的沉默。 没了? 桃枝瞪大眼看着褚钰。 但直到杯中茶水斟满,褚钰也没再开口说半个字。 桃枝:“……” 罢了,细节自己编吧。 褚钰双手捧着玉杯回到桃枝面前,躬身奉上。 桃枝思绪已经飘远,脑海中正构思着她的话本子,心不在焉地照着公主以往的话术道:“既跟了本宫,往后好生伺候着,本宫自不会亏待于你。” 褚钰闻言手臂微微一抖,桃枝原本只为接下茶杯而伸出的手,下意识就从底部覆上了他的手背。 茶杯稳住,杯中茶水却晃荡不平。 褚钰本能抬手,手背霎时从桃枝掌心抽离。 “殿下恕罪,属下……失仪。” 怎会连盏茶都拿不稳,那看上去就孔武有力的大掌让此毫无说服力。 桃枝勾起唇角。 他也不是全无心思嘛。 掌心落空,却有一片温热残留表面。 她忍不住蜷了下手指,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开篇。 这样这样,然后再那样那样。 桃枝心跳加快,面上喜色难掩。 她落下视线看着那只指节分明的大掌,伸手一触。 褚钰指尖又颤了一下,明显能感觉到他刻意僵着才没再次从她手心抽走。 也不是头一次摸男人的手了,但桃枝只觉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大多是兴奋来的。 桃枝一手拿走茶杯,另一手将他两手的食指一并攥住,像是把人铐住了似的。 他指腹粗粝的薄茧磨在她掌心里,带来一片异样的酥麻。 难道这就是人长得俊,连手指都能叫人涟漪波荡吗? 桃枝忍不住敛目,唇角却是笑意更深。 “无妨,不过一盏茶而已。”她将茶杯放到桌案上,起身牵着褚钰迈动脚步,“随本宫来。” 桃枝感觉到掌心中的手指一路上来来回回僵硬放松好几次。 是那般极力想要放松下来,又本能绷紧的矛盾感。 她走在前面,回头朝褚钰看去。 只可惜他被蒙着眼,否则他此时的眼神应当也很值得品鉴吧。 桃枝心里偷笑,这还是她为公主办此事以来,头一次体会到男人的乐趣。 不过桃枝还是在盘算着,今日脑海中的灵感实在太多,得赶紧走完接下来的流程,节约出的时间能让她待会多写几篇。 行至帷幔交错的床榻前,桃枝停下脚步,也松了手:“本宫乏了,伺候本宫就寝吧。” 褚钰身形一僵,直挺挺地站在原地,被蒙着眼也不知他是何神情。 桃枝上一次召人侍寝,那人眼神或娇或媚地上前来替她宽衣,手还没碰到,浑身上下就已是写满“我来爬床啦”。 让桃枝当即想把他眼睛蒙上,又怕他以为她在玩情趣。 最后摆出了公主的威仪,寻了个无关紧要的由头把人遣退,让桃枝一直忧心着下一次侍寝。 眼下…… 等等,情趣? 桃枝抬眸,看见褚钰紧绷的手背隐约可见青筋鼓动,他抬手朝她身前探来,动作缓慢,好似在辨别方位。 “这儿。”桃枝又抓住了他的手,引他大掌探向她的衣襟。 褚钰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一言不发地捻住了桃枝外衫的衣襟。 桃枝看着他的喉结,自己竟也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液。 要命。 褚钰的动作毫不僭越,甚至有些僵硬,她却因灵感太多,脑子里都快被香艳的画面淹没了。 外衫褪下,轻薄的寝衣透出桃枝身体散发的热意。 脱下的外衫被褚钰缓慢放置一旁,他伸手将手臂递到桃枝面前的动作更慢了几分。 桃枝眸光一颤,搭着他的手臂动身上榻。 手指忍不住蜷缩着轻捏了一下。 好结实。 他全身都是这么硬朗的吗? 桃枝缓了一瞬呼吸,到底还是松了手。 男色诱人,但更激烈的接触定会让开篇的灵感被打乱的。 桃枝经受住了诱惑,趁他看不见,任由小脸通红着道:“你今日初到,先适应一下,夜里不必值守,退下吧,让福全带你去你往后的寝屋。” 褚钰微微侧头,面向的正是桃枝开口传来声音的方向。 退下? 这是……结束了? 华丽的床榻边银铃轻响。 有太监入内,到褚钰面前躬身:“褚侍卫,请随奴才来。” 桃枝身形掩在帷幔中,耳边却是清晰地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直至寝殿的房门开合,屋内完全安静了下来。 桃枝噌的一下坐起身,迅速下榻,踩着绣鞋便绕到了床榻后的矮柜前。 柜子里放着的是桃枝藏在此处的宫女服。 自是她为了趁夜离开寝殿所备。 桃枝一刻也等不及了,快速换上宫女服,将一头青丝简单地挽了个髻,就熟门熟路地溜出了寝殿。 她避开巡夜的宫人,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月华宫后苑一处偏僻废弃的耳房。 此处是她秘密撰写风月册的地方。 耳房虽是狭小,但封闭严实,因着没有窗户,烛光不会透向外面。 桃枝点燃一盏小小的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她迫不及待地铺开纸笔。 文思如同泉涌,一行行带着旖旎与拉扯的文字飞快流淌而出。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冷面侍卫:公主轻点撩》的开篇,便在她笔下渐渐成形。 桃枝一边想着褚钰方才的种种反应,一边加以自己的幻想。 不知又过了多久,第三篇的最后一个字落定。 桃枝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合上册子,心满意足地熄灭了油灯。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耳房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准备溜回寝殿。 刚踏出耳房,突有一声异响划破深夜的沉寂。 桃枝当即绷紧身子,警惕地朝声音的源头看去。 不远处的假山晃动一片阴影。 像是有人经过。 是谁? 巡夜的侍卫?还是值夜的宫女? 桃枝屏住呼吸,赶紧猫着身子躲在灌木丛后。 她在此已经秘密撰写风月册两年之久了。 正因此处隐秘,废弃的耳房连白日都少有人来,夜里更是无人巡视此处,她以往从未遭任何人撞见过。 桃枝紧张得攥紧了自己的衣裙,难道真是久走夜路必闯鬼吗? 黑暗中,一片死寂。 只有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仿佛方才的异动只是恍眼的幻觉。 但假山石的阴影里,同样有一人正屏住呼吸浑身紧绷着。 褚钰背靠假山,目光紧盯着不远处从灌木丛中映下的一道黑影。 对方似乎不知自己这般躲藏,身体是藏住了,影子却完全暴露在外。 可仅凭一团黑影,除了知晓那处有人,并不能知对方身份样貌。 褚钰面色沉冷,微蹙着剑眉。 他试图冷静分析,闻声躲藏之人,定不会是原本巡夜的侍卫,对方似乎也有隐秘的意图,但身法笨拙,能力不佳。 实则,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今夜一番召见,令他生平头一次在任务中失去了绝对的冷静。 离开寝殿后,他几番纠结,还是没能沉住气冒险趁夜探查。 他想尽快摸清公主寝殿附近的地形与可能的密道入口,以早日完成任务。 没想到,刚潜入后苑不久,就听到偏僻的耳房传出异动。 桃枝可没有任何心思分析局势。 不过片刻,她就蹲麻了腿。 方才应该是她听错了吧? 桃枝这样在心里询问自己,而后自己回答。 对,就是听错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桃枝小心翼翼地从灌木丛中探出头来。 没人,根本没人。 自欺欺人能让桃枝生出挪动的胆量,但心里还是慌得不行。 她一刻也没敢多留,硬着头皮起身就要跑。 “哎哟……” 桃枝腿麻得下意识痛呼出声,又被她赶紧咽回喉咙里。 快跑,快跑,快跑呀! 只要她跑得够快,就没人会看清她的。 一阵夜风吹散了遮蔽月亮的云层,清冷的月光如瀑般倾泻而下,短暂地照亮了后苑的一角。 褚钰视线中映入一道穿着宫女服饰的娇小身影,如受惊的兔子似的,一溜烟跑没了影。 月光重新被云层遮蔽,后苑很快再次陷入浓稠的黑暗中。 褚钰缓步从假山后走出,目光直直望着宫女消失的方向。 深夜出现在此的可疑宫女…… 谨慎为上,得找机会查探一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春雨初霁,晨光破云。 桃枝板直身子,微眯着眼向帷幔外飘去视线。 果然又是如此。 屏风之外,数名宫女两排开来垂头等候着,准备迎接榻上尊贵之人从睡梦中苏醒。 桃枝以往便在其中,如今却是倒反天罡睡到了公主的锦榻上。 不想动,也不敢动。 但凡让外头听见她醒来的响动,一窝蜂就围上来了。 以前,她就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 僵硬太久,桃枝开始感到腰酸了。 随后想咽一口唾液,但这静谧的氛围,肯定会传出明显的声音。 还不等桃枝坚持不住放弃抵抗。 床榻边突然传来燕嬷嬷的低声:“殿下,今日有早茶会,时辰差不多该起身了。” 桃枝一怔,想起了这事。 美其名曰早茶会,实则是公主的美男面见会。 公主收进宫中的男子众多,平日未曾召见的,便会在早茶会上一并召见,共享早茶。 饶是真正的公主也无法做到完全的雨露均沾,也或许是公主根本不需要像桃枝这般时刻警惕惦记着切勿厚此薄彼。 桃枝一边在心里回忆每人姓名,一边抬手撩开帷幔,向外露出一截白皙的细腕。 燕嬷嬷见状上前递出自己的手背接住那柔嫩的指尖,嘴边吩咐:“伺候殿下梳妆。” 四人进到屏风内,其中一人便是公主临走前安排的那位易容师。 桃枝装模作样地同知情的宫女一起为自己更衣洗漱后,便坐到了梳妆台前。 桃枝望着铜镜左右转了转头。 昨日的红痕已经完全消散,此时只余一片白皙无暇的肌肤。 以往桃枝觉得公主美艳,自己像她三分已是殊荣。 没曾想这份殊荣竟给她揽来一桩如此重大的任务。 易容师巧手施为,粉黛妆点一番后,镜中很快映出一张与公主相差无几的容颜。 唇若点朱,肤光胜雪,杏眼深处灵光微转。 与桃枝原本纯然清丽的美貌不同,多了几分明艳和张扬。 真漂亮啊。 桃枝眉眼一弯,将要参加早茶会的紧张心情瞬间一扫而空,好像自己打扮得美美的要去做开心的事了。 晨风带着雨后的清新拂过面庞,桃枝带着一众宫女移步临水花厅。 一进厅堂,率先映入眸中的是一众风姿各异的年轻俊男。 众人纷纷行礼,目光热切。 桃枝眼前一恍,心尖那片愉悦还没来得及蔓延,就被紧急回想每人姓名的紧张所覆盖。 赵璟,柳淮,白子瑜,林眠风…… 呜呜,公主殿下以往应该不会为记住他们的名字而费心劳神吧。 桃枝心里打鼓,面上不显。 她学着公主的姿态,慵懒地抬了抬手示意免礼,目光一路扫过,在最末看见了不必费心就记得无比清晰的褚钰。 到底是她自己挑的人。 褚钰今日换上了一身藏青色常服,背脊挺直如松,低垂着眼帘,仿佛周遭的浮华喧嚣与他无关。 晨光勾勒着他冷峻的侧脸,那份格格不入的疏离感,在清晰的光线下更显分明。 她刚想再往前两步看得更清晰些。 另一侧突然有人大胆上前来。 来人是赵璟,家中经商应是市侩圆滑,他却性子单纯直爽。 赵家为攀附皇权将他送进宫,他也贪恋月华宫中的安逸散漫,一直是公主身边最为殷勤的那个。 “殿下,今日可是该我与您同坐了,上次您可是亲口应了我的呀。” 这话一出,有人不屑有人嫉妒,各方视线一同生出难以忽视的存在感。 真正的公主不会在意,但桃枝只觉如芒在背。 桃枝向前的步子止住,缓了一瞬,才轻飘飘向赵璟看去:“瞧你急的,本宫自是没忘。” 公主您真答应了这种事吗? 当着一众男子的面,唯独和一人同坐一桌,这便是您吩咐的雨露均沾? 桃枝心里欲哭无泪,余光最后扫过一眼最远处淡漠的身影,转身同赵璟走到座席前落座。 紫檀长方桌上已摆满琳琅满目的点心小菜,白玉茶盏氤氲着袅袅茶香。 赵璟很开心,眸子里亮闪闪的,那张俊秀的脸庞看上去神采奕奕。 赵璟当属桃枝印象较为深刻的一人了。 因他殷勤,她时常能在公主身边看到他。 桃枝打从一开始就觉得赵璟长得很俊俏。 干净,清爽,浓眉大眼,唇红齿白,好似春日朝阳,很是讨人喜欢。 可惜,之前以赵璟为原型写的那本册子出售量甚是惨淡,让桃枝现在看着赵璟这张俊脸也是心如止水。 这时,燕嬷嬷同一名宫女端着托盘一同上前来。 燕嬷嬷盘中整整齐齐一叠空瓷盘。 “殿下,今日的点心已经备好了。” 这话说的是分给其余人的点心。 赵璟有些得意地微昂起头,余光扫过其余人像是炫耀,伸手替桃枝取来瓷盘。 桃枝铭记公主的规矩。 得脸的几人多分,生分的便只一块。 但说到底,这不全看公主心情吗。 位坐右侧的白子瑜接过分得的三块槐花糕,起身抒发:“承蒙殿下厚爱,这点心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春日槐花,清雅悠远,沁人心脾,让属下不禁想起与殿下初见时,园中那株槐花盛放的模样,也是这般芬芳醉人……” 桃枝身侧传来赵璟一声低微的轻嗤,引得她本也毫不适应的心尖不由微动附和。 他可真够肉麻的。 恍神间,指尖状似无意地在褚钰的瓷盘边多点了两下。 侍立的宫女心领神会地添上两块槐花糕。 白子瑜话语一顿,面色有一瞬僵硬。 这新来的冰山脸一瞧便不是会讨人喜欢的样儿,凭什么分得这般多。 褚钰对霎时投来的数道目光视若无睹,只闻着扑鼻而来的甜腻芬香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谢殿下。” 白子瑜心中不忿,眼珠一转,瞥见一名宫女正端着空茶盏从褚钰身后经过。 他佯装话毕落座,脚下“不小心”一个趔趄,朝着刚经过褚钰的宫女一撞。 “哎哟!” 小宫女惊呼一声,手中的茶盏脱手飞出,直直朝着褚钰面上砸去。 电光火石间,褚钰端着瓷盘的手腕猛地一翻,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叮”的一声轻响,瓷盘连同盘中糕点一并接住了砸来的茶盏,茶水一滴未洒。 花厅内顿时陷入一片是惊是吓的沉寂。 “褚侍卫,好身手。” 桃枝眼睛亮晶晶的,忍不住轻拍了下手。 她方才都没能看得清。 回头这段还得自己编细节。 早知道有这一幕,她就明目张胆直盯着他看了。 褚钰眉心轻跳了一下,欲要落座的身姿又只得再次站起,躬身垂眸:“殿下谬赞。” 白子瑜咬了咬牙,敛目掩下眸中愤然,不情不愿地坐了下去。 余光瞥见身侧身影也随之落座,他还是忍不住抬眸想朝褚钰瞪去一眼。 刚抬头,就蓦地对上褚钰掠来的视线。 霜刃无声,沉冷锋利。 让他冷不防的打了个寒颤。 什、什么意思,争风吃醋各凭本事,他也没得逞啊,凶个什么劲啊! 褚钰看着眼前男人脸上神情愈发委屈,便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视线。 拙劣的手段,他以往在君王身边见过不少,但只在妃嫔之间。 男子,从未有过。 褚钰将茶盏放到一边,开始低头迅速而沉默地吃完了盘中糕点。 又甜,又噎。 想加快调查的心情又多了一分。 * 早茶会结束,桃枝如蒙大赦。 细想来,近来几日她应当都不用再扮作公主了,这于她算是一个能松一大口气的好消息。 桃枝面上带笑,返回寝殿的步子不断加快。 引得燕嬷嬷在身后不得不轻咳了几声以作提醒。 行至寝殿,桃枝听闻身后关门声响,霎时卸了全身紧绷。 她不太优雅地拢起裙摆,正要奔向自己的宫女服。 “桃枝。”燕嬷嬷突然唤道。 “啊、啊?”桃枝赶紧放下裙摆转过身来,“嬷嬷。” “今日事毕,方才做得不错。” 桃枝心尖抖了一下。 燕嬷嬷一向严厉,开口夸赞准没好事。 桃枝穿着公主的华服,顶着公主模样的妆扮,却是一副垂着头将听发落的小可怜模样,实在有些违和。 “不必紧张,你先稍作休息,待休息好后随我去一处地方。” 什么呀,公主当初向她下达这番命令时,说的也是不必紧张。 这怎能让人不紧张啊。 “嬷嬷,我不累,不用休息。” 燕嬷嬷微微颔首,一副满意的样子:“那便动身随我来,往侧门走。” 就知道没真想让她休息。 桃枝跟在燕嬷嬷身后往侧门去,心下隐隐涌上一丝不祥的预感。 直到发现燕嬷嬷竟是带着她来到了公主的书房。 进屋后,燕嬷嬷一直未曾开口。 桃枝四下打量一周后,忍不住歪头问:“嬷嬷,来此为何?” 燕嬷嬷迈步走向书案,拉开书案前铺着软垫的座椅,朝她招了招手。 “往后你就在此撰写册子。” 桃枝欲要迈步上前的步子一顿,背脊骤然绷紧:“什、什么册子,什么撰写……” 燕嬷嬷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表情变化地重新开口:“往后你就在此撰写你的风月册,不必再偷摸去到后苑耳房。” 第5章 第 5 章 桃枝惊愣地瞪大眼,呼吸也凝滞在鼻尖。 风月册,后苑,耳房。 该不会连她偷摸出宫也被知晓了吧。 可是怎会如此? 这怎么可能…… 桃枝面色僵硬,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想不起自己在何处露出过马脚被人发现。 明明这两年来,一直都相安无事的。 燕嬷嬷眸底闪过一丝无奈,只得再次开口:“殿下一开始就知晓,也正因知晓,所以你才能安然撰写两年。” 她明明每次都精心设计了偷溜路线,还十足警惕地把稿子藏得严严实实的,就连前去后苑耳房都是趁夜而行。 居然一开始就被知晓了…… “行了,别一副天塌了的模样。” 正如公主所料,这傻姑娘竟还真会觉得宫墙破了一个洞,能够两年不被发现也不经修缮,以及堂堂月华宫,后苑会当真废弃两年,不修建也不巡视。 燕嬷嬷转而正色道:“殿下有令,从今日起,宫女桃枝告假,你,将时刻扮演殿下的身份,直到殿下回宫。” “时刻?” 桃枝彻底懵了,“为、为何?” 其中由头本不是桃枝这等小宫女能知晓的,主子的吩咐,做奴才的照做便是。 但见桃枝一副紧张兮兮的可怜模样,燕嬷嬷还是多道了几句:“你知月华宫中的男子本就是殿下为做戏所养,如今到了关键时刻,殿下玩乐之性越是逼真,殿下的目的才能达到。” 桃枝还是听得云里雾里的,茫然地眨了眨眼。 “作为交换。” 燕嬷嬷话锋一转,指向那张宽大的书案和堆满上好笔墨纸砚的桌面,“殿下吩咐,往后你便在此光明正大地写你的风月册,不必再偷偷摸摸,也不必担心出宫,我会安排可靠之人,替你将这些册子送出宫,售卖的银钱,一分不少都会交予你。” 这话桃枝很快就听明白了,但脑子里却更乱了。 三天两头她就已是应付不来了,往后若要时刻都扮作公主,岂不更容易露馅儿,她若是演砸了怎么办,会不会掉脑袋啊。 但可以光明正大写风月册,也不用再钻狗洞……呸,矮洞了,有人帮她将册子送出宫,时间也更充裕了,岂不能写更多册子赚更多钱。 还有褚钰。 她是不是就能日日将他召来身边为所……观察。 桃枝眸光一颤,突然想到什么了,眼巴巴地抬起头来:“嬷嬷,那我往后……可以不必雨露均沾吗?” 她声音小小的,带着点试探和期待。 燕嬷嬷微眯起眼来,直言就道:“你瞧上谁了?” 桃枝当即一慌,连连摆手:“没谁,奴婢不敢,奴婢没有,奴婢不会瞧上的。” 燕嬷嬷讳莫如深地打量一瞬她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最终没有多问。 “一切依照殿下心意,往后,你便是殿下。” * 入夜,月朗星稀。 月华宫寝殿内静谧幽雅。 桃枝抬眸看着一旁侍立的身影,对方也垂眸偷摸朝她眨眨眼。 桃枝心里叹气。 燕嬷嬷竟是连翠岚都找来了。 说是知晓她们情同姐妹,往后让翠岚贴身伺候,她们之间也能相互有个照应。 实则,她身上的担子又重了一分。 若是演不好,还会连累翠岚一起掉脑袋的吧。 “别苦着脸了,都说了不会有事的。”翠岚躬身,压低声在她耳边低语,“殿下仁厚,许你诸多好处,你已伺候殿下多年,扮演殿下自是能得心应手的。” 那……倒也是。 扮演公主不难,难的是周旋在那些男子之间。 可是嬷嬷说,是否要雨露均沾全凭她心意。 那她…… “殿下,褚侍卫到了。” 门前宫女传来通报。 桃枝眼眸一亮,霎时坐直了身:“让他进来。” 门被推开,褚钰走了进来。 早茶会后他就已是换下常服,重新穿上了天青色的侍卫服。 在昏黄的烛光下,他面部轮廓比白日少了几分外露的冷硬,显露几分柔和。 褚钰垂首行礼:“参见殿下。” 她抬手:“免礼。” “都退下吧。” 翠岚在她身前福身,偷摸抬眸朝她投去一抹带笑的眼神。 看得桃枝心下一赧,直到其余人都离开殿内,她才将注意力重新落回褚钰身上。 今晨经燕嬷嬷一番吩咐,桃枝当即将藏在后苑耳房中的册子搬到了公主的书房中。 她在宽敞明亮的书房中干劲满满地动笔。 但没过多久,她便失了灵感难以继续。 都怪今晨早茶会,褚钰离她甚远,身边的赵璟又跟她的小媳妇似的,时不时就硬是要拉回她的视线,直至早茶会结束,他们也少有几次眼神交汇。 桃枝目光向他整着紧闭的领口处扫去一眼,脖颈以下包裹严实,什么也看不见。 她抬手勾勾手指:“这边来。” 寝殿茶案旁,雕花的美人榻上随意搭着一张毛毯。 桃枝掀起一角侧身靠了上去。 褚钰依言跟过去,前脚还未站定,垂在腿侧的手指就被勾住了。 柔嫩的触感于他而言甚是陌生,本能要有紧绷的反应,敛目之际,目光投入美人榻上那张夜里还带着精雕玉琢般妆容的脸庞上,一排浓长的眼睫隐隐颤动。 那根手指勾动,牵引他往她身边去。 褚钰不动声色规避力道,身姿微动,好似顺势,就坐到了美人榻的最尾端。 哎呀,太紧张了,怎把人牵得那么远。 褚钰随后便见刚躺下的公主又莫名坐起身,动作生硬地往他身边坐近了来。 桃枝清了清嗓:“白日看你身手利落,可是习武多年?” 话语间,她又悄悄往他身边挪近了一寸。 褚钰目光微垂,落在自己搁在双膝的手上。 身侧的气息很近,是他除遏制敌人外未与别人有过的距离。 又是那抹似曾相识的味道。 浅淡,清幽,若有似无。 “回殿下,只是幼时学过些粗浅功夫防身。” 桃枝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绕着软枕的流苏:“师承何处?” 褚钰的视线在她缠绕流苏的指尖上停留了一瞬。 方才未觉,因他自己掌心本就粗砺,可此时瞧见,那指尖圆润,却不像养尊处优般毫无痕迹,隐约可见一点薄茧。 褚钰移开目光,声音依旧平板:“幼时家中延请过武师教导,皆是乡野把式,时日久远,名姓已记不清了。” “这样啊……” 桃枝的语调拖长,目光还是不自觉地又飘向了他的衣襟。 因落座的身姿,侍卫服外衫稍有松散,但内里那件交领衫还是将领口绷得又直又紧。 不知是否能以公主的威仪让他直接宽衣。 桃枝心头一跳,让视线回到他脸上:“那你家中如今境况如何?你入宫,家中母亲幼弟,可还安好?” 褚钰沉默片刻。 再开口,声色更平,面无表情好似背诵:“谢殿下挂怀,家母沉疴难愈,需银钱续命,幼弟年幼,求学都城,耗费亦是不菲,能有幸留在殿下身边,属下深感恩泽。” 他此时神情实在板正,与脆弱一词毫不相干,叫桃枝心下刚要涌上的一丝同情,混在这毫无起伏的声色中,便随之消散无踪了。 桃枝只能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又觉自己这样好像显得很冷情。 她目光扫过茶案,看到宫女备好的那盘水灵灵的西域葡萄,伸手捻起了一颗最大最圆的,送到了褚钰唇边:“尝尝这个。” 褚钰眸光微变,本能地向后避开凑近身前之物。 桃枝始料不及,手指一松,投喂落空的葡萄顺着他敞开的外衫,咕噜噜地就滑进去了。 “哎呀。” 桃枝一声轻呼,下意识就快速伸手,直接按在了刚才还嫌开口不够大的外衫领口处。 入手一片热烫,伴随着强健有力的撞击声打在她掌心。 “殿下,属下自己……” “别动。” 桃枝眼睫又颤了颤。 居然比她想象的要大。 而且方才触上胸膛的那一瞬应当是柔软的触感。 但此时肌肉已完全绷紧。 哎呀,她是来找葡萄的! 桃枝喉间不自觉吞咽一瞬,指尖划过那蕴藏力量的轮廓,顺着他起伏的胸肌线条向腹部移去。 明明应该是掌心下的撞击声更重更响,桃枝耳根却快被自己的心跳声吵麻了。 别跳别跳,她现在可是公主。 马上就能摸腹肌了,不知道是几块。 桃枝掌心下移,视线却不自觉上移。 一对上褚钰那张绷得和他胸肌一样紧的俊脸,本就没有压住的心跳,霎时又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轻薄男人怎么能让人这么兴奋啊。 桃枝手指即将按到那颗葡萄时。 褚钰突然腰腹紧绷,沉沉一声吸气。 “咕噜噜……” 那颗葡萄顺着他衣料的褶皱,自他紧束的腰带下方滚落出来,掉在地板上发出闷响。 “……” 桃枝的手僵在半空。 “……” 褚钰垂眸看着地上的葡萄,沉默无言。 寝殿内陷入一阵诡异的沉寂。 桃枝收回手,指尖残留的温度没让她面颊泛热,却叫鼻尖似有异样。 她赶紧侧身,重新捻起一颗葡萄,这次稳稳地递过去:“喏,这回可要接好了。” 褚钰眸光一沉,凑近的指尖将那抹一直萦绕的味道彻底送入鼻腔。 感官在这一刻终是将此分辨。 这是昨日钻狗洞之人身上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桃枝今夜伴着香甜的梦境入睡。 她又看见了燕嬷嬷端来的闪闪耀光,这次是金灿灿的一片。 “事出有因,本宫当初走得急,不得机会向你交代更多,但本宫怎会亏待了小桃枝,你这段时日做得很好,这些都是赏赐于你的,你可还想要些别的赏赐,尽管向本宫提出,本宫都会满足你的。” 桃枝眼前金光缭乱,瞳仁都快被映出金元宝的模样了。 “桃枝叩谢殿下,桃枝要这些就足够了。” 离宫这日,桃枝被一整个包袱的金元宝压得直不起身来,但娇俏的小脸上堆满了笑。 一路欢送她的宫中姐妹们脸上满是艳羡,桃枝心里也开心得直冒泡。 她成为了一个富小姐,在京城置办了一间大宅子,在最繁华的街道开了一间酒楼。 府上奴仆成群,酒楼风生水起。 她看上了一个白嫩的年轻男子,把人带回府上,虽未成婚,但对方把她伺候得服服帖帖的。 不过没多久她就腻了,因为这人在她梦里没有脸。 她有钱,便决定再换一个。 殷勤的老鸨将她手下众多美男子领到她府上供她挑选。 桃枝扬唇一笑,这事她熟啊,在宫中时她就干过一次了。 屋内传来脚步声,耳边有人开口说话。 “醒醒,醒醒。” “小桃枝,快别睡了。” 桃枝霎时惊醒,一睁眼。 ……怎么又是翠岚啊。 “桃枝,你让嬷嬷给你找的人已经准备好了,嬷嬷让我前来唤你去见他呢。” “这么快?”桃枝虽是讶异,但也没心思犯懒了。 她赶紧坐起身,“嬷嬷找来的人现在在何处?” “已经在书房候着了。” 桃枝刚要下榻,又警惕地探头往屏风的方向看去一眼。 “放心,我方才让其余人都退下了,这会我伺候你梳洗,收整完毕,我们便往书房去。” 桃枝这才放下心来,有翠岚在,的确让她有了不少照应。 她同翠岚一起手脚麻利地为自己洗漱穿衣。 因着是去见知情人,便未唤易容师前来扮妆,只蒙上一张薄纱遮面。 “你方才见着人了吗,知晓是谁?” 翠岚摇头:“没看清,就瞧见嬷嬷领着一名身穿白衣的男子往书房的方向去了。” “男子?”桃枝微蹙了下眉。 “别想了,待会见着就知道了。” 刚到书房,却见燕嬷嬷候在门外,书房房门紧闭。 桃枝带着翠岚走上前去,燕嬷嬷便抬手:“翠岚留在外面,桃枝一人进去即可。” 听到燕嬷嬷唤自己的名字,桃枝还紧张地四下张望了一瞬。 不过周围的人早已被燕嬷嬷遣退。 桃枝点了点头,朝翠岚投去一个放心的眼神,便伸手推开了房门。 扑面而来一股墨香,一抹白衣身影映入眸中。 桃枝目光一定,房门还没来得及关上,那人赫然转过身来。 赵赵赵……赵璟?! 啪—— 身后是燕嬷嬷代为关上的房门的声响。 桃枝惊愕地瞪大眼,呆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此时的赵璟,已不似早茶会时那般殷勤,面上更无半分笑意。 他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打量,每多过一瞬,那张平日开朗阳光的面庞就多沉暗一分。 桃枝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脑子里更是乱作一团。 突然,赵璟迈开步子,三两步跨到她身前,在她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时,他伸手一扯。 “啊。”桃枝下意识轻呼一声,面上的薄纱被扯下,没有经过妆点的面庞将她原本的面貌完全展露在了赵璟面前。 桃枝吓得心跳都快没声了。 不仅是因还没明白过来,燕嬷嬷此举究竟何意,还因赵璟此时一副快要杀人的阴冷模样。 她腿一软,险些要跪下。 赵璟先她一步,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似的,霎时散去阴冷之色,垮着脸,耷拉下眉眼,委屈得像是要哭了。 小桃枝还没哭呢,他哭什么呀。 “居然真的是你……” 很快,赵璟眼尾当真有些泛红,“嬷嬷告诉我,殿下离宫了,如今暂代殿下身份的,是殿下身边的宫女桃枝,我记得你。” 桃枝倒抽一口凉气:“嬷嬷,全都告诉你了?” 不是说公主养着这些男子本就是为达到目的而做戏,怎还把实情都告诉他了呢? 赵璟失魂落魄地走到一旁坐下:“不必嬷嬷告诉我,我也早就有所察觉了,早茶会时,我就发现你不对劲,但即使亲自验证了,也不想相信。” “等等,你验证了什么,难道我那副装扮能被认出来?” 赵璟抬眸看她一眼,皱了下眉:“我连殿下每根头发丝都能认出来,自不会被区区易容术所蒙蔽!” 话落,他见桃枝小脸瞬间惨白,又摆了摆手:“放心吧,那副模样旁人是认不出的,又不是谁都能像我这般对殿下赤忱忠贞。” 明明他整个人都快被乌云淹没了,桃枝又好像听出他话语中几分洋洋得意的炫耀。 赵璟低落片刻后,深吸一口气,稍微缓和了些。 他漂亮的眼睛眨了眨,语气放轻:“看在你让我圆了与殿下同桌共用早茶之愿的份上,这事我就不怪罪你了。” “告诉你吧,殿下从未答应过要在早茶会上与我同坐一桌,我那时认出你并非我的殿下,便出此言试探,然后,你就答应我了。” “什么?殿下根本没答应过这事!” 那她岂不白白遭受那么多情绪各异的目光,整个早茶会都令她心神不宁。 赵璟轻哼一声,不以为意:“别露出那副表情,我与殿下情比金坚,以往只是我未向殿下提及过,若我提起,殿下仍然是会答应我的,不过我知殿下要事为先,我是不会在这等小事上耽搁她的。” 从进屋起,桃枝紧提起的一颗心就没落下来过,接连被赵璟的话语怔得说不出话来。 看来燕嬷嬷也没将所有事都告诉赵璟,赵璟还不知道自己只是公主为做戏养在月华宫中的男子吧。 他倒是对殿下乖巧又体贴,但哪有什么情比金坚。 赵璟突然站起身来,气急道:“都说了别露出那副表情,我与那些人不同,他们是做戏,但我与殿下都是真的。” “我、我刚才说出口了?” 没有呀。 “我一看就知晓你在想什么,若非往后我要为了殿下配合你,我也不必向你解释这么多,总之你知晓我与殿下并非做戏,而是真心实意就足够了。” 桃枝垂眸搅了搅手指,心下多少还是有些不相信的,不过她当然不会当着赵璟的面再说。 事情竟是发展成这样了,她一时间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两人对话短暂停住了片刻后。 桃枝抬眸看去:“你真的一眼就看出我那番装扮并非殿下了吗?” 桃枝自己在铜镜里都难分一二,若赵璟真能辨出,那也实在太厉害了。 赵璟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头,半晌后才低声道:“其实也不全是,此前只是有些怀疑而已,因为殿下已经近半月未曾召我去过寝殿了。” 桃枝一愣,随后就被赵璟凶巴巴地瞪了一眼。 那眼神好像在说“你用我的殿下的身份都干什么了”。 桃枝摇头:“不、不是的,这都是殿下吩咐的,我什么都没做。” 她声音减弱,“……没召见,只是因为还没轮到你而已。” 之前仅有一次,她都不记得那人叫什么名字了。 后来便有了纳新,她好像接连两日都召见了褚钰,会不会让其他还没轮到的人也起疑啊。 “哼,殿下以前是不按轮次的,不然你认为我为何记得你。” 桃枝恍然。 她好像的确伺候在公主身边时,在夜里时常看见的都是赵璟。 所以那时,她便以赵璟为原型写了册子。 不不不,别想了,这事可不能让赵璟知晓。 桃枝又问:“那……往后,我要经常召见你吗?” “当然不要,我是要为殿下守身如玉的!” 很快,他又改口:“不过召我也无妨,你我做戏,好过你在别人面前露馅。” 桃枝忍不住嘟囔:“我才不会露馅……” 她没想召见赵璟,不是都说可以不按轮次了,她想召见褚钰呢。 赵璟听见了低声,微眯了下眼。 他歪头把桃枝脸上的小表情打量一番:“哦,难怪你接连两日都召了新来的那个。” “什么难怪?”桃枝下意识要解释。 但话又止在唇边。 “罢了,我不在乎那个,我只在乎我的殿下。” 桃枝:“……” 赵璟丝毫不觉自己说了如何肉麻的话,那就是他心中真实所想。 他满心满眼,只有殿下一人。 赵璟清了清嗓,这便正色道:“接下来的时日,你既要扮作殿下的身份,便不可出半分差错,你我如今通过气,若有难事便让我协助你解决,我也会替殿下好好监督你的。” 桃枝怔怔地看着他,不由道:“你对殿下还真是情真意切。” “那是当然,你也应当如此,你是殿下的奴才,我是殿下的小狗,我俩就该为殿下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小、小狗?” 赵璟唇角一扬,又忍不住炫耀:“殿下亲口说的,小狗可爱,小狗忠诚,小狗讨人喜欢,殿下只有我一只小狗,现在知道殿下对我的真心了吧?” 此刻他还当真有些像得意得翘起尾巴的小狗。 原来,是这样…… 早知他和殿下是这样的关系,若她当初按此设定,说不定那本册子就不会出售数量惨淡了。 赵璟朝着书案的方向走去:“嬷嬷说,你在宫外出售自己写的话本子,我需帮你将册子带出宫,把册子拿出来吧。” 桃枝回过神来,这才是她的正经要事。 她赶紧略过赵璟走向书案,从底部的抽屉里取出已经准备好的稿子。 刚拿出来,她还没来得及整理。 赵璟幽幽地出现在身后,探头往抽屉里看去。 “冷面侍卫,公主,轻点撩?” “哎呀,你别偷看!” 明明很吸引人的书名,怎么念出来会叫人感到如此羞耻啊! 桃枝脸“唰”的一下就红透了。 一抬眼,就对上赵璟耐人寻味的目光。 “你,没在册子里写过我吧?” 她当即心虚地敛目,一脚踢上抽屉,硬着头皮把包裹严实的书册递给他。 “没、没有,当然没有。” 赵璟伸手接过书册,轻笑一声,爽朗道:“写也无妨,不过,只许写我与殿下,不能有别的任何人,知晓了吗?” “啊?哦,好。” 第7章 第 7 章 翠岚向书房内奉上热茶时,便见桃枝埋着头手中握笔,在她的书册子上涂涂画画。 翠岚走上前去,放下茶盏探头一看。 “小桃枝,你这是作甚,为何在书册封面涂黑?” 桃枝头也不抬,闷声道:“这些本也只是留在我手中的原稿,没有书名也无妨,我还是把书名都涂黑了去,以免……叫人看见。” 呜呜,虽然已经叫人看见了,尴尬得她现在一想起脚趾就放松不下来。 翠岚不解:“谁会看见,看见了又如何?” 她视线飘向另一边堆积着的册子,封面上的书名还未被桃枝涂黑。 “《勇猛将军强制爱》,《权臣夫君:缠你三生三世》,《俊俏国师一夜七次》……” “哎呀,翠岚,你快别念了!”桃枝顿时变脸,一把按住翠岚还要继续往下翻的手,“羞死人了。” 翠岚眨了眨眼:“羞什么呀,不是都挺好的,名字越响,卖得越好,这不是最初你告诉我的吗?” “最初是那样的。”桃枝收回手,又悄悄摸了摸自己发热的耳尖,“我也不知为何,本是那么响亮的书名,怎念出来会让我觉得甚是羞耻。” “我倒是挺喜欢的,不过你若这样觉得,那我陪你一起涂吧。” 说着,翠岚拉开椅子,拿起一支笔,便帮着桃枝一起动起手来。 翠岚涂完一本,忽的想起什么,抬眸问:“小桃枝,你最新的那本,写的是不是昨日那位褚侍卫啊?” 桃枝手上一抖,一笔又重又歪的墨迹正好划过笔下的侍卫二字。 她支支吾吾道:“你怎么知道……” 翠岚眼眸一亮:“虽说我不会写,但我总看啊,昨日匆匆一瞥,我就觉着那位褚侍卫像极了最近黑市里卖得最好的那一款,且我还没读过侍卫和公主的本子呢,你当真在写?可否给我看看?” 桃枝愣了愣。 竟是连翠岚都看出来了,是不是说明她这回设想的方向不错,说不定当真能赚大钱。 这下桃枝的眼眸也不由亮起来了。 “你真的想看吗,今日我正是让赵璟帮我将写好的前几篇送出了宫,还不知能卖个什么价钱呢。” 翠岚点头:“当然想看,快让我一饱眼福,你相信我,我翠岚阅书无数,待我看过,即使只是开篇,也定能让你心里有个底儿。” 于是,桃枝紧张又期待地将手上还未完全涂黑封面的册子递给了翠岚。 书房内顿时静了下来,只有桃枝有些紧绷的呼吸声,和翠岚缓缓翻动书页的声音。 桃枝一直紧盯着翠岚的表情。 见她开头惊喜了一瞬,随后又变得专注,再然后,她突然皱了下眉,翻过最后一页,她脸上已不见最初的惊喜了。 “怎么了,翠岚,是写得很差吗?” 翠岚放下书册摇了摇头:“倒是不差,但……” “但?” 翠岚深吸一口气,挺直背脊正色道:“小桃枝,你以前的册子不是这样清汤寡水的呀,这本怎都三五篇了,主人公才拉了个小手而已,连床榻边儿都没能爬上半点?” “那是因为……”桃枝一番话噎在喉间不上不下。 好半晌才泄气地烦闷道:“以往虽是从殿下身边的男子身上寻得灵感,但写的都是虚构的,更没有写殿下半分,如今不仅褚钰是真实存在的,就连公主的身份也是实打实的存在的,而现在……” “我就是公主。” 她是当真没有尝过男人的滋味,前两日和褚钰摸个小手,她心里就一阵小鹿乱撞。 虽然昨夜摸到他饱满胸肌的一幕还没写,但她也已是能想到,那点边角料,于她的风月册而言仍是清汤寡水。 褚钰带给她灵感,又限制了她的灵感。 桃枝此前还不觉得,此时顿感生无可恋。 难道这一次又赚不了大钱了。 翠岚忽的一拍桌:“小桃枝,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况且就褚侍卫那模样那身段,你有什么下不去手的,又不是让你真吃了他,摸他一遍,怎么想都是不亏的。” “啊?” “我说的,是扒光了摸。” 眼下周围无旁人,翠岚每个字都说得令人心尖狂颤,胆大至极。 “你没有实际体会,便写不出来,那就当真去体会,扒了他的衣服,绑着他的手腕,把人困在榻上,再顺着他强健有力的肌肉……” “停停停,翠岚你快别说了。” 翠岚看着桃枝一张小脸红彤彤的,嘴上阻止她,眸子却亮灿。 她微眯了下眼:“把你说兴奋了?” “那肯定是……会有一点点的兴奋的。” 桃枝眨了下眼:“若是真这样做,我应该会有很多灵感吧?” 翠岚咧嘴一笑,忍不住上手揉了揉桃枝红苹果似的柔嫩脸蛋:“相信我,肯定会的!” * 是夜。 褚钰距上次被永宁公主召见已过去三日。 今夜似乎依旧没有召见的消息,也未有轮值的事务落到他身上。 待月华宫中白日的下人轮换之后,他便趁夜离开了寝屋。 除头一夜的冲动之举,褚钰这几日未再有别的行动。 只靠白日在月华宫内观察,他能探查到的信息实在有限。 褚钰避开主殿前大道上经过的宫女,身姿敏捷地从一侧小路,一路绕到了后苑。 经他观察,后苑平日几乎无人造访,就连他作为侍卫,被分到的巡查路线也不会经过此处。 那日他虽未在此查探到任何线索,但那名没能看清模样的鬼祟宫女,还是让他谨慎决定再查一番。 入夜的后苑静谧无声。 紧闭房门的耳房从外看不出任何异样。 褚钰背靠墙面,从周围发现这间耳房并无窗户,若屋内有光应是透不出来的。 所以那日,他起初才没注意到屋中有人。 此时,他凝神分辨片刻,确定屋中无人,便迅速绕回了门前。 吱呀一声轻响,耳房房门被他从外推开。 屋内扑面而来一股沉闷的气息,不算难闻,但可想其中封闭。 褚钰已是适应黑暗的视线在屋内扫视一周。 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矮柜,便是耳房内所有的布施了。 褚钰走上前,桌上和椅子上一眼可见空无一物。 他蹲身在矮柜前,拉开抽屉,看见抽屉内有一堆杂乱的纸张。 褚钰取出最面上的一张纸,依稀可见纸上写满了内容。 但耳房内实在太暗,连月光都透不进半点,令他根本无法看清字迹。 突然。 褚钰敏锐地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 他迅速将纸张放回抽屉,快步离开耳房内,找了个隐蔽之处躲了起来。 那道脚步声逐渐靠近。 褚钰偏头向外看去一眼,便看见了一名身着荷粉色襦裙的宫女出现在了耳房门前。 褚钰神色一凛。 隔着一段距离,视野不佳,令他无法立即分辨对方是否是上次那名宫女。 褚钰在暗处等待了片刻。 随后瞧见那名宫女进去没多会就抱着一堆纸张从屋里走了出来,一边走还一边把杂乱的纸张往怀里揣。 褚钰寻得时机迈步跟上。 从远处看,这名宫女似乎比上次瞧见的要稍微警惕敏锐一些,好几次都停下步子四下张望,确定无人之后才继续前行。 不过仅仅只是一名宫女而已,再怎么谨慎,也自是无法发现褚钰的跟踪。 褚钰一路跟着宫女,竟是从公主寝殿侧方绕到了公主的书房。 褚钰看见那名宫女又进了书房,书房内没有点灯,她进去之后没多会就出来了。 出来时,怀里已不见鼓鼓囊囊,想来应是将后苑耳房内取出的纸张放到了公主书房。 宫女迈步离开,褚钰没有再跟上去。 只在宫女走近之时,借着月光定眼将她模样看清。 不是那日钻狗洞的女子。 线索好像连上了,但又好像缠住了。 永宁公主身上,有和那日他在宫墙外撞见的宫女身上一样的味道。 当时情况紧急,他没能完全看清那人的模样,只瞥见一双挂着泪珠的眼睛,在确认气味后,也能和永宁公主未施妆容的眼睛对上。 今夜出现的宫女,鬼祟地潜入后苑耳房,取走了耳房中的纸张送进了公主的书房。 这其中,可有什么关联? 褚钰在暗处藏匿一阵后,绕出小道,一路要往侍卫房中回去。 才刚走进侍卫房院门,竟又见方才那名宫女。 但此时这名宫女显然不是来做偷摸之事的,除她以外,还有两名太监在她身侧。 “褚侍卫,你在这儿啊。” 翠岚当即上前。 她方才替桃枝取完她忘在耳房中的一些稿子,后又按计划前来侍卫房替她召见褚钰。 来时不见褚钰身影,还想着这人大半夜不在屋中去了何处,转头就看见人回来了。 翠岚没有多想,站定便道:“殿下召见,请随我来吧。” 褚钰看着翠岚的脸庞,脑海中本未理清的线索突然生出一丝清明。 钻狗洞和在后苑此前出现的鬼祟宫女皆是永宁公主。 永宁公主借身边宫女的身份,趁夜钻狗洞出宫,又在后苑耳房内行不为人知之事。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动身。” 那些纸张上的文字,说不定就是至关重要的线索。 褚钰回神,眸光沉着:“是,属下领命。” 他得寻机会潜入公主书房一探究竟。 翠岚一路领着褚钰前往寝殿旁的净室。 与褚钰第一日在此做的准备无异。 宽衣,沐浴,擦身。 候在一旁的两名太监先后上前。 “褚侍卫,请蒙眼。” 褚钰手持锦带,问:“衣服呢?” 小公公暧昧一笑:“殿下吩咐了,今夜,您不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 第8章 第 8 章 两名太监一前一后护送褚钰前往公主的寝殿。 走在后面的,时不时就要忍不住抬眸,去看他肌理明显,线条紧绷的宽阔背脊。 走在前面的,恭敬扶着一只结实的手臂,稍稍低头,就能将小臂上蜿蜒青筋尽收眼底,视线飘忽,就能瞧见手肘连接的强健大臂。 褚钰敏锐地察觉到前后视线,他没有受到任何束缚,却不能做出半点反抗,只能迈步向前。 他分辨出今日所行的方向与上次不同,并未走出净室,而是一条直路不转向。 行过一段距离,便在听见开门声后闻到了永宁公主寝殿的那抹香气。 …… 烛火跳跃,将寝殿内重重帷幔染上晃动的光影。 桃枝站在殿门阴影处,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胸腔里那只横冲直撞的小鹿。 那日虽然生了这样的计划,但随后这几日她却一直在犹豫,甚至今日她原本也没有打算要召见褚钰的。 赵璟带回了她前几篇文字售出的银两,实则不少。 正如桃枝所料,褚钰这样的类型再加上她的添油加醋,写进册子里指定是能赚钱的,即使清汤寡水,再往后也能继续充盈她的小金库。 可她更知,素的赚钱,荤的赚大钱。 翠岚那句“扒光了摸”的豪言壮语一遍遍在耳边灼烧,让她脸颊止不住热烫。 今夜,她连过往的废稿都叫翠岚替她取了来,她却找不到半点灵感继续写下去。 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将褚钰召来了。 桃枝定了定神,平静不下来,就任由自己心头乱跳脸蛋通红地抬步走了进去。 她缓步绕过遮挡床榻的屏风,一抬眼,目光穿透朦胧的帷幔,瞬间凝固。 眼前一道身影并非躺卧,而是以一种极具冲击力的姿态跪立在宽大的床榻中央。 褚钰赤着上身仅着亵裤,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露出精壮紧实的背脊在烛光下绷成一张蓄满力量的弓。 他双手被一条深色绸带缚于身后,几缕碎发垂落在他线条冷硬的下颌旁,更添几分野性难驯的禁欲感。 那流畅的肩背线条,劲窄的腰身,以及因跪姿而绷紧的臀腿肌肉轮廓…… 桃枝瞳孔顿时一瞬缩张。 可恶! 他是吸引精魄的妖怪吗,她还没能完全看得清,就已是感到双腿发软了。 心跳失序,如同密集的鼓点敲在耳膜上。 桃枝感到喉间涌起燥热的干涩,忍不住清了清嗓。 帷幔后的人影极轻地动了一下,沉声开口:“参见殿下。” 他声音低磁,语调平缓,叫人听不出情绪。 桃枝耳根一麻,又觉鼻尖也发热了。 该不是要流鼻血了吧。 她赶紧抬手摸了摸,还好指尖只触及到一片灼热的鼻息,暂时没有别的了。 桃枝又吞咽了几口唾液,喉间却丝毫没有缓解。 床上的妖怪仿佛吸干了她的水分,更连思绪都不放过,让她脑海也一片空白。 但很快,又有几分躁动的兴奋感涌上心头。 试问,任谁见了这样被捆绑在床榻上,毫无反抗之意,安静等待她上前为所欲为的赤.裸俊男能不兴奋。 总之桃枝做不到,桃枝很兴奋。 这股兴奋驱使着她再次迈步向前,步调明显加快,三两步便走到了床榻边。 隔着轻纱,那被缚跪立的身影轮廓不断冲击着她的视觉。 桃枝深吸了一口气,抬手轻轻撩开了眼前的帷幔。 烛光瞬间倾泻而入,毫无保留地照亮了榻上的人。 褚钰跪在那里,被缚的双臂向后拉伸,他微垂着头,碎发落在蒙眼的锦带上,竟生出几分和他原本气质不相符的破碎感,像是因此压制而终是臣服。 桃枝原本的紧张,在看见这片光景后逐渐要被抛之脑后,更甚眼前的男人浑身绷得比她心尖紧数倍。 她忍不住调笑他:“为何如此紧绷,可是心有不愿?” 褚钰喉结滚动了一下,锦带遮掩他的目光,只余薄唇微动:“属下甘愿,只是紧张。” 这话在桃枝听来,俨然和他低眉顺眼在说“属下是初次”没什么区别。 桃枝动身上榻,榻上锦缎的凉意透过轻薄的寝衣传来,却压不下她身上的热度。 她在褚钰身侧坐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被缚的手腕上。 深色的绸带衬得他手腕的皮肤愈发紧实,手腕交叠着,指节因用力而隐隐泛白。 “这个,也是甘愿的?” 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那束缚着他手腕的绸带结。 褚钰下颌微动,不难看出咬紧了后槽牙。 声音从他牙缝挤出一个:“是。”显得毫无可信。 但桃枝并不在意,她现在别提有多开心了。 她从未有过如此庆幸自己能得此重任。 当然,也仅限此刻。 桃枝指尖从绸带流连到他手腕,再落到他紧握的拳头上。 她嫣唇微动,手指一边用力,唇边一边轻声道:“放松。” 褚钰呼吸不受控制地加重,胸膛随之上下起伏一瞬,他才缓动手指,任由另一片不同于自己的柔嫩肌肤窜进他的掌心,再一根根拨开他的手指。 桃枝鼻尖一直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冷香。 待她收手从他已经张开的双手离开,再抬头向他后背凑近几分,这片冷香便越发清晰浓郁了。 桃枝手指上移,这次是他双臂后缚而压紧的背肌。 只轻轻落下。 “唔……” 褚钰几乎是立刻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视线受阻,别的感官争相变得敏锐。 陌生的触感像是在他紧绷的神经上点燃一簇火苗。 分明是软的,却灼得他肌肉跳动。 桃枝丝毫不知,因自己凑近而向前扑洒的阵阵呼吸,给人撩起一片怎样的躁意。 褚钰缚在身后的手又紧握成了拳,手背上的青筋隐忍鼓动。 她在闻到他身上气味的同时,他也同样被一片清甜的暖香包裹了嗅觉。 桃枝指尖滑过他左侧肩胛骨下方,一处颜色略深边缘狰狞的旧疤,像是被什么猛兽撕咬过留下的印记。 她指尖无意识地在那凹凸不平的疤痕上轻轻按了一下。 褚钰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额前碎发扫动,沾走了额上不知何时渗出的细汗。 “弄疼你了?” 桃枝本是因他反应随之而问,尾音却陡然变了调。 在榻上询问这样的话,莫名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褚钰哑着声回答:“不疼。” 桃枝还是从他旧伤处移开了手,却不是放过他。 前面还没摸呢。 她之前隔着衣衫碰了一次胸肌,这会人还没绕到前面,指尖就不自觉泛起一抹绵密的痒意。 说出去都没人能理解。 若非自己亲自上手,实在难以描述那般手感。 甚至连她写在册子上的文字,她都觉得太过贫瘠,与真实感受还是相差几分。 桃枝心尖好似催促地重跳了两下。 她微微屏息,侧了下身,便转到了前面。 桃枝视线一定,一眼就对上了那张棱角分明的俊容。 今日她提早吩咐蒙上褚钰的眼睛,否则此时这般面对面,她定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情,说不定就要露馅。 可眼下明知他看不见,也还是让她本能地慌乱了一下。 心里一慌,她就下意识低头。 一低头。 直挺挺地就撞进了视线中。 嘶—— 桃枝瞪大眼抽了口气。 笔下肆意写一尺,却不知亲眼看见一尺会是如此凶悍嚣张。 这有一尺吗?① 有……吧? 她也不知道啊,她的眼睛又不是尺。 桃枝手指在袖口下蜷缩了一下,对上手把量生出几分矛盾。 跃跃欲试,又胆小犹豫。 突然一道突兀的吞咽声。 桃枝霎时屏息,还以为是自己忍不住又吞唾液了。 随后才发现不是自己。 身前的男人喉结在滚动,腰腹似有微颤。 上身未着片缕令他胸膛混乱的起伏毫无遮掩,一起一伏,让粉红也随之忽远忽近。 粉红? 桃枝眼睫一颤,方才的跃跃欲试鬼使神差般转移了目标,径直伸手朝粉红去。 “唔——”又是一声闷哼,但尾声被褚钰迅速压住。 他上身跟着抖了一下,胸膛霎时蔓延开一片绯红。 褚钰感到很煎熬。 却与踏进寝殿前所预计的煎熬全然不同。 腹下像有火在烧,上身即使赤膊也并未好到哪去。 一股暴戾的冲动冲撞着理智。 他压抑不住这份冲动,过分敏感的感官还令这份冲动疯长。 胸膛被包裹住。 不及他半个手掌大的手收紧了手指。 呼吸也压不住了,还有他从未发出过的声调从喉间涌上。 桃枝手掌向下移动的刹那,突然看见褚钰双臂肌肉鼓动。 嘶啦一声响—— 束缚的绸带竟被他生生绷断,飞出碎片。 褚钰如同挣脱囚笼的猛兽,猛地反身扑向桃枝。 “啊!” 桃枝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就被一股强势蛮横的力量扑倒在柔软的锦榻上。 天旋地转,强健的体魄瞬间将她完全笼罩。 褚钰明明被锦带蒙着眼,视线却仿佛透过黑暗,有如实质地紧盯着她。 滚烫的胸膛紧紧压着她,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喷在她面上,双唇不过毫厘之遥。 感觉到一尺也一并压上小腹的同时。 桃枝唇瓣一抖:“放放放……放肆。” ①:最初的尺指男人伸展的拇指和中指之间的距离,大约是20厘米。(来源百度) 各朝代尺的计量不同,也与现代计量不同,本文为架空历史,具体换算由作者说了算,作者说由读者说了算。 报告完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褚钰沉默地站在寝殿门外。 夜风微凉,却吹不散身上蒸腾的热意。 他神情难测地垂头朝身前看去一眼,眸色沉得骇人。 诸多细微的细节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层层疑窦。 那并非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没有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细腻,指腹带着一层不易察觉的薄茧。 若是骄奢享乐的永宁公主,应当不会有这样一双手。 但仍有女子独有的纤细柔嫩,以温软的力道轻抚,按压,再揉捏—— 褚钰:…… 院中值守的两个小太监,其中一个正悄悄抬眼偷觑,冷不丁撞上褚钰骤然扫来的冰冷目光,吓得浑身一哆嗦,慌忙低下头去,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胸口。 褚钰脸色更沉,一言不发,裹着一身未熄的暗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直到褚钰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两个小太监才敢抬起头,心有余悸地对视一眼。 “他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矮个太监压低声音,“方才……有一炷香时间吗?” “不至于吧,总得有半时辰了吧?” 高个的太监满脸思索,“是因为不行吗?瞧着龙精虎猛的好身板,结果……中看不中用?” “也可能是技术不好,遭殿下驱赶出来了?”矮个的太监叹息着摇摇头,“唉,可惜了。” * 寝殿内,桃枝瘫坐在凌乱的锦榻上,心脏还在胸腔里怦怦乱跳。 她懵懵地捧着自己热烫的脸蛋,脑海里胡乱想着,方才若是没有阻止,她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他吃掉了。 被他吃掉,还是她吃掉那一尺…… 心尖又是重重一跳。 桃枝放下一只手捂住胸口。 人都赶走了心跳还这么厉害,总不能是后悔了吧。 桃枝眸光颤动,霎时两只手都捂住了胸口。 缓和了好一阵,才逐渐平息下来。 而后毫无睡意,还灵感喷涌。 桃枝赶紧整理了一下仪容,披上外衣提着裙摆就朝书房去了。 书房灯火通明,桃枝扑到书案前,抓起笔,蘸饱了墨,开始奋笔疾书。 笔下如有神助,每个字好似都在荡漾她心底的悸动和兴奋。 她写得浑然忘我,停笔时已是时过子时。 疲惫很快将桃枝拖入沉睡中,但随即便有梦境悄然而来。 眼前视线清明时出现了褚钰的身影。 他就坐在榻边,又是赤着上身,麦色的肌肤在朦胧的光晕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他没有蒙眼,那双深邃的黑眸燃着幽暗的火,沉沉地锁着她,带着一种令人沉醉的专注。 他缓缓向她伸出手。 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掌,不容拒绝地抚上了她的脸颊。 指尖滚烫,所过之处,肌肤战栗。 桃枝仿佛失去了反抗的意志,或者说,她根本不想反抗。 他手掌很大,很烫。 同样是肌肤相触,却与她触碰他时,感受到的完全不同。 那只大掌强势地掌住她纤细的脖颈,指腹摩挲片刻,又顺着她的脖颈滑下。 指尖挑开了她寝衣的系带,微凉的空气拂过肌肤,带来一阵颤栗,随即又被更灼热的掌心覆盖。 褚钰俯下身来,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敏感的耳廓和颈侧,唇瓣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锁骨,令人眩晕又酥麻。 “唔……” 桃枝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嘤咛,身体仿佛被点燃,在梦中难耐地扭动了一下。 那只大掌即将探入更深的领地时,她不自觉侧身躲避了一下,伸手推在他胸膛上。 软绵绵的力道,说是推搡,更像抚摸。 褚钰动作停下,垂眸看了眼那只包着他胸膛的小手。 他很快抬头,重新凑回她耳边,伸出舌尖舔了下她的耳垂。 “殿下,您不想要我吗?” “啊!” 桃枝猛地从梦中惊醒,弹坐起来。 眼前是熟悉的寝殿顶帐,窗外天光大亮。 桃枝微微喘着气,脸颊烫得惊人,心跳更是快得像是要跳出嗓子眼。 “殿、殿下,您醒了?” 翠岚听到动静,先其他宫女一步率先凑近床榻。 她刚躬身朝帷幔里探,一抬眼,吓得魂飞魄散,“天哪!小……殿下,您、您……怎么这么多血!” 翠岚吓得险些唤出一声小桃枝。 浅色的被褥在桃枝身前晕开一片鲜红血渍,更是仍有血珠顺着桃枝的脸颊往下滴落。 这一幕实在吓坏了翠岚,甚至连血从何处流出来的都没注意,手足无措地顿时乱了阵脚。 就在翠岚腿软心惊着正要上手替桃枝擦血。 帷幔外忽有一只手伸来拉住她:“是鼻血。” 殿内寂静一瞬。 燕嬷嬷拉开翠岚,凑上前来。 她淡淡地看了桃枝一眼,冷静吩咐:“备水和棉帕。” “是、是,嬷嬷。” 桃枝被燕嬷嬷用湿冷的帕子捂住鼻子,微扬着头,脑子里几近空白,最后只剩下梦里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 寝殿内一阵兵荒马乱后,桃枝的鼻血止住了,宫女们也在燕嬷嬷的指挥下将床榻收拾干净了。 燕嬷嬷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带着宫女们退了出去,只留翠岚伺候。 桃枝侧身靠在美人榻上,脑子里挥之不去的还是褚钰那双燃着幽火的眸子。 脸颊的热度刚褪下去一点,一想起那个梦,好像又要有复燃的趋势了。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报:“殿下,赵公子求见。” 桃枝一愣,赶紧坐起身来:“让他进来吧。” 赵璟快步走了进来,躬身行礼。 “参见殿下。” 他语气带着关切,“听闻您晨起不适,可好些了?” “无妨,只是……有些燥热而已。” 桃枝含糊地应着,又转而告诉他,“这里没别人,翠岚是自己人,你不必如此拘谨。” 赵璟闻言,当即直了身:“你早说啊。” 桃枝:“……你找我何事?” 赵璟很快又正色起来:“我这两日私下查了查那个褚钰。” 不等桃枝开口,他继续道:“他乃中江人士,原是出身贵族,如今家道中落,父亲好赌,母亲……” “等等,等等,这些我都知道了。”桃枝打断他,“你查他做什么?” “当然要查!你日日宠幸于他,我总得将他底细摸清楚,否则如何能放心。” 桃枝惊愣反驳:“什么宠幸,哪有日日,就……三次而已。” 赵璟挑了挑眉:“半月三次,以往殿下身边,也就只有我才有这份殊荣呢,而他才刚来。” 桃枝顿时有些心虚。 总不能说召见他是为了扒光了当素材写风月册吧。 她眼神飘忽了一下:“那是因为……是燕嬷嬷让我纳新的。” 赵璟似乎也没指望她真能说出个所以然来,轻哼了一声:“你宠幸便宠幸吧,最好待殿下回来时,你把他一并带走,我看他那狐媚样,就不适合留在殿下身边。” 狐媚……样? 褚钰? 桃枝眨了眨眼。 好吧,他的确挺勾人的,她今晨都流鼻血了。 桃枝看向赵璟:“你也觉得他很俊,所以有危机感了?” “怎么可能!” 赵璟瞬间炸毛,声音都拔高了几度,“我是殿下唯一的小狗,殿下除了我,不会喜欢别的任何人,我也会为殿下守身如玉,我们情比金坚,恩爱非常,我们……” 桃枝听得目瞪口呆,赵璟却是自己止了声。 他脸颊泛起一层薄红,不自然地清了清嗓:“总之,你若真喜欢他,待殿下回来,你便求殿下赏赐把他给你,殿下才不需要这种狐……殿下定会应允的,我也会帮你说话的!” 桃枝看着他逐渐红透的耳根,不由觉得好笑。 这不还是有危机感吗? 不过,喜欢褚钰…… 她有喜欢褚钰吗? * 夜色如墨,月华宫书房内烛火摇曳。 桃枝伏在宽大的书案前,笔尖悬在纸页上,墨迹未干。 她笔下正写到话本中的公主又一次召见了那个冷面侍卫,指尖在他紧绷的肌理上游走,撩拨得他呼吸紊乱,却又偏偏点到即止,只留下满室暧昧与难耐的渴望。 桃枝又是三日未曾召见褚钰。 是因笔下剧情连贯,暂不需要见他,可又因脑海中每日都会浮现他的模样,想象与他有关的故事,便像是仍然日日与他相见了一般。 桃枝顿笔,杏眼里映着跳动的烛光,笔杆抵着小巧的下巴,微微偏头。 她喜欢他吗? 又在想这个问题了。 桃枝下意识地点点头。 褚钰是她的摇钱树啊。 面貌俊朗,身材精悍,又能带来滚滚财源,怎会不喜欢呢。 桃枝抿嘴偷笑了一下,一丝灵光乍现。 她重新蘸墨,笔走龙蛇,酣畅淋漓地往下续写。 【玉指纤纤,如蝶戏花丛,却又只在那的饱满挺拔的胸膛,块垒分明的腰腹流连徘徊,任他气息渐沉,肌理紧绷如弦,颤如困兽,亦只作不见,此乃“放置”之乐也。】 桃枝满意地搁下笔,自己又来回欣赏了一番,便将这本墨香犹存的册子小心合拢,放到了书案下的抽屉里。 明日,便让赵璟替她送出宫去。 这回可不会再说清汤寡水了吧。 桃枝熄灭了烛灯,领着守在书房外的一众宫女和太监朝着寝殿离开了。 夜风拂过树梢,枝叶发出细微的沙响。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自暗处现身。 褚钰在书房外蛰伏已久,确认四周彻底归于寂静,方才悄然地撬开窗栓,翻身而入。 这三日,他未曾停止探查。 永宁公主几乎每日都会前往书房待上很长一段时间,但再未去过后苑耳室。 若要断定那日出现在后苑耳房的宫女正是永宁公主乔装,自可解释她如今搬空了耳房,便将阵地转移到了书房。 可其中仍有古怪,身为公主,起初又为何要前往偏僻的后苑,在那封闭的耳房中憋屈自己,岂不打从一开始就在这书房当中。 以及那双不似公主的娇贵的手,和他打探到月华宫中宫女太监之间的一些微妙言论。 或许还有另一荒谬大胆的猜测。 在此之前她并非公主。 疑云如雾,笼罩心头。 最关键的线索,便是那夜鬼祟宫女从后苑耳房取出送入书房的纸张。 书房内一片漆黑,唯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褚钰适应了黑暗,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视。 书案上干净整洁,并无异常。 他蹲下身,手指摸索着书案底部,指尖触到一个微小的凸起。 他稍加用力,一块木板无声滑开,露出一个浅浅的暗格。 找到了。 并不算隐秘的隐藏让褚钰心中又生几分疑虑。 如此轻而易举就叫他找到了,难道其中并不似他所猜测的那般复杂。 暗格已然打开,褚钰还是垂眸看了去。 只见暗格内空间很大,里面躺着数本书册,还有一些压在其中的纸张。 褚钰眸光一凝,迅速将其取出。 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他看清最上面一本的封面刻意用墨汁涂黑了,像是为遮掩什么。 褚钰动手翻开书册。 入目一页娟秀的字迹,光线太暗,令人无法完全看清字迹内容。 褚钰拿着书册当即蹲身,借着书案的遮挡,他拿出袖中的火折子点燃。 当眼前看清第一行字时,他瞳孔骤然紧缩。 这、这是…… 书册上记载的似乎是风月记事,言语大胆,放.浪荒.淫,其中桥段更是越看越熟悉。 【此中趣味,非亲历者难解,越是强自按捺,便越是妙不可言。】 书册翻页。 【看他欲.念焚身却不得解脱,观其强健体魄在暖融烛火下沁出薄汗,待享足这放置之趣,正是共赴巫山**之时。急切探入,无所不至,压抑已久的渴念,如决堤之水,汹涌反噬,眼中唯余痴狂,喉间低语伴随急喘……】 褚钰捏着书页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瞬间泛白。 简直不堪入目! 幕幕画面伴随着书页上露骨直白的文字,如同惊雷般在褚钰脑中炸开。 火光骤然熄灭。 褚钰蹲身在寂静的黑暗中一动不动,仿佛被书页上的文字钉在了原地。 良久,他从书案下站起身来,面色僵硬地将原本拿出打算一一翻阅的书册全数放回暗格中。 月光勾勒出他紧绷的轮廓,不似来时那般敏捷自如地从窗户翻离了书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 9 章 第10章 第 10 章 今日月华宫中为众面首量体裁衣,锦绣殿内围聚数人。 以往永宁公主每月都会召集一次,就如早茶会一样,新衣带来新面貌,让众人能够在早茶会时各放光彩,令公主赏心悦目。 此次不知为何拖延了半月,连早茶会都已经过去。 不过下月仍有与公主相见的时候,不少人对此自是十分积极。 “真讨厌,前两日殿下又召见了他,如今已有三次了。” “他也不似赵璟那般油嘴滑舌啊,他靠什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博得殿下偏爱的?” “靠他那副满是心机的身体吧。” 锦绣殿侧方有三人窃窃私语。 那日在褚钰那吃了瘪的白子瑜便在其中。 他不屑地轻嗤:“什么满是心机,我看是中看不中用,你们不知道吗,那日他进屋不过一炷香时间就出来了。” 其余两人似惊似喜地抽了口气。 “这么快?” “比我还……不是,他这么没用?” 白子瑜:“都说了中看不中用,想来殿下应当已是对他失望至极了。” “那你之前打算的那事,还做吗?” 白子瑜当即道:“当然要做,我已是做了安排,可不能白费了心思,不为争夺殿下,也为报他那日在我面前耍威风之气,一切都按计划行事。” 另两人点了点头。 褚钰站在另一侧,虽隔着些许距离,但以他的耳力,轻而易举就能听见那几人正密谋之事。 只是他此时思绪并不在此,没心思注意别的。 褚钰低敛目光没有聚焦,脑海中正为今晨探得的消息而陷入沉思。 她还当真不是永宁公主,只是个假冒身份的宫女。 若无他之前偶然撞见她又是钻狗洞,又是潜入后苑耳房,仅结合月华宫中一名名唤桃枝的宫女莫名告假归期不定,他还无法将此结合在一起。 其中缘由他不得而知,但既是如此,一个假公主,或许能成为他完成任务的突破口。 褚钰不自觉地皱了眉。 不过一个相较以往简单至极的任务,他何需上赶着供人玩弄。 让那小宫女以绸带将他束缚,以软嫩的手掌将他胸腹抚摸,施以蜜蜡,灼他身心,再…… 褚钰脸一黑:…… 他没想软嫩之事。 他是想,若不如此,无非再多在南靖宫中待上一段时日,君王吩咐之事他早晚都能寻到机会查明。 但多待一段时日,似乎和他主动送上去并无多少区别。 随时日拉长,他仍会多次被她召到床榻上。 唯一的区别是,主动能使他尽快完成任务。 早日完成任务,早日离开此地。 褚钰蓦地抬眸,转头朝着另一侧的三人看去。 那头话音骤然止住,另两人倒抽一口气,白子瑜则是连呼吸都凝滞,憋得脸上红热一片,又迅速变得惨白。 他他他,干什么啊他,突然看过来,吓死人了啦! 三人各自心虚地移开眼。 背脊僵着,手上却忙,摸了摸头发,又摸了摸衣摆。 直到褚钰漫不经心地移开了视线,好似方才只是随意看来一眼。 白子瑜咬了咬牙,隐晦地对身旁一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小太监会意,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了锦绣殿。 一阵等待之后,一切如白子瑜所计划那般,轮到他与褚钰一同走入珠帘后。 算着时辰,前去昭阳殿的太监也应当将公主殿下请了来。 他心中暗自激动,待会就叫这惯会瞪眼的冰块脸栽个大跟头。 珠帘之后,数名太监各司其职,忙碌其中。 褚钰没有多看白子瑜,只按照太监的要求,挺直背脊,抬平手臂。 量过尺寸,太监又取来布匹锦缎,在他身前身后进行比划和对比,一旁还有人在专程记录。 褚钰眉心轻跳了一下,面上浮现一丝不耐。 不过裁制蔽体之物,过程却如此繁琐。 一想到方才听闻这等事每月都要有一次,他面色更沉了几分。 转身时,褚钰余光注意到站在白子瑜身后的太监正拿着一匹月白色云锦在他身后比划。 他们一同进来,他身后的太监已是在按照他的身量开始大致剪裁布匹的大小了,白子瑜这头竟还连布匹都未选定。 拖沓得有些古怪。 这时,褚钰注意到,白子瑜身后这匹布,上等料子,矜贵奢华,但在边缘处,一道裂口被巧妙地压在褶皱之下,随着太监比划的动作若隐若现。 褚钰凝神,仔细观察了一瞬,彻底看清了这道裂口。 没有毛边,并非撕扯,更像是剪子直接剪开的,且还是完全是毫无章法的裂口。 可这都是月华宫中新到的布匹,价值不菲,更为公主所有,怎会在还未选定之际就有了破损。 “白侍卫,请抬手。”小太监尖细着嗓音,语气如常,好似那么大一道口子在他跟前,他却完全没有发现。 白子瑜配合地抬起手臂,目光若有似无地透过珠帘往殿门方向看去一眼,又很快收回。 殿门吗? 褚钰也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 那里此时正有几名宫女候着,周围站着仍在等候的其余人,像是并无异样。 “褚侍卫。”这时,褚钰身后的太监出声唤道,“劳烦您搭把手,递一下剪子可好?” 太监说着,一手提着布,一手将他手中的剪子递向褚钰。 褚钰:“……” 他突然有些明白除他能力尚可外,君王为何将此任务交由他来办,甚给他安排了这样的身份。 之前那位梦嫔哭得梨花带雨,捏着帕子失声控诉的画面犹在眼前。 “你为什么剪坏我的料子,你这是安的什么心,王上可得为臣妾做主啊!” 他是君王的影卫,藏于暗处,自也将此看得一清二楚。 最终手拿剪子惊慌失措的丽嫔未受惩罚。 君王明察秋毫,很快识破了梦嫔设计陷害。 不过嫔妃之间争风吃醋,也仅是区区一匹布料,梦嫔也没受多大惩处,但丽嫔却因此突获圣宠,至今还是君王身边的红人。 “褚侍卫?”一直不得回应的小太监又出声。 但闻声而动的不是褚钰,而是白子瑜。 他沉不住气地侧头,一面担忧褚钰不按他预想的来,一面又焦急殿门前怎还未有公主前来的动静。 他才刚如此想着,殿外便有太监通报:“公主殿下到!” 与此同时,褚钰终是有了动作。 他没有伸手去接,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 在白子瑜已经下意识完全转过身来,以及递剪子的太监紧张到要直接将剪子塞进褚钰手中之际。 褚钰突然抬臂,以一种极其突兀但迅猛的姿态,朝着太监手中握着的剪子直冲冲地撞了去。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在珠帘后炸开。 惊叫的不是褚钰,而是那名太监。 锋利剪尖不偏不倚地扎进了褚钰主动迎上来的右手小臂。 太监握着剪刀的手在突如其来的撞击力下震得他虎口发麻,噗嗤一声皮肉被利物刺穿的声响,吓得他魂飞魄散。 褚钰紧皱着眉头唇边吃痛地低嗤一声。 他拔出剪尖时当即身姿微侧,将伤口溅出的些许血液避开了周围的布匹。 随后伤口开始大量涌出血液,浸湿衣袖,从袖口下淌出,顺着手背滴向地面。 白子瑜也被吓得目瞪口呆,全然反应不过来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就在他呆愣在原地时,褚钰完好的左手一把拿走太监早就快握不住的剪子,径直塞到了白子瑜手中。 这一切几乎发生在一瞬之间。 而下一瞬,殿内惊慌之声停滞。 白子瑜惊恐地转头,便在殿门前看见了面上褪去血色,受到惊吓的公主殿下。 褚钰薄唇微动,左手护着受伤的右臂向后退了半步,声音沙哑又虚弱地道:“我未曾冒犯你分毫,你却对我做出如此狠恶之事,还请殿下定要为属下做主。” * 月华宫寝殿内。 白日光照通透明亮,殿内气氛却是一片沉闷。 候在不远处的宫女太监垂首静默,坐榻前两道身影也相隔些许距离,毫无交流。 殿内惯有的浅淡馨香在此时被苦涩的药味掩盖。 褚钰侧着身子,将受伤的右臂避开桃枝所能看见的视线范围。 伤口不大,但扎得很深,此时止了血裂开的皮肉更显狰狞。 他安静地垂着头,认真处理自己的伤口,在敷上药粉时,才发出一声隐忍的吸气声,在静谧的氛围中尤为显耳。 桃枝眼睫一颤,下意识转头,很快又害怕地僵住。 褚钰余光瞥了一眼那张粉黛下也仍无几分血色的脸庞。 很显然,她被吓坏了。 甚连自己如今身为公主殿下,他一句“不必唤太医”,她就嗫嚅地点了头。 自然也没在方才那般情况下,做出公主应有的反应,只带着他迅速离开锦绣殿,没有下任何处置的命令。 褚钰微眯了下眼。 面首之间争风吃醋却见了血。 是做得太过了吗? 他没想吓她的,但自也不可能像梦嫔那般捏着帕子掉眼泪。 他头一次做这等事,不甚熟练。 突然,桃枝身姿恢复动作,还是转了过来。 “本宫方才只是吓着了,并非不想替你做主,你放心,本宫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呜呜呜,真的吓死了。 小桃枝可从未见过那么多血。 惊吓未定,桃枝就想起她如今可不是听从吩咐的宫女,但方才她却完全没有处理此事。 可饶是说出这话,她也还是不知要如何处理。 以往公主在宫中时,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 桃枝心下打算之后就去请示燕嬷嬷,燕嬷嬷当是能知晓如何解决。 只是此时她见褚钰低垂眼眸,绷着唇角,像是受了委屈后正沉默隐忍。 桃枝心尖微动,竟对这张冷硬的脸庞生出几分怜惜。 这时,褚钰开口:“属下有一不情之请,望殿下恩准。” 桃枝正想着如何安抚一下眼前这个身姿宽阔的小可怜。 “但说无妨。” 褚钰动手缠上一层纱布,将狰狞的伤口掩下,便缓缓转过身来。 他抬眸,未经准许对上了桃枝的眼睛。 褚钰脑海中思索自己此时应当显露何种神情后,最终仍然只有冷硬板平的面色,和略显生涩的嗓音。 “属下今夜……能再来寝殿内上药吗?” “若能在您身边,属下便不觉得伤口疼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