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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水厄

作者:见山是山Z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翌日清晨。


    天色淡白微青,连绵山群如黛。


    池故背着草筐,跟着林恋走上起伏的茶田,满脸不忿:“喂!昨天刚撒完种,又替你割完空心菜,我现在手还在酸呢。你怎么忍心一大早就把我叫起来的?”


    林恋以袖掩去莞尔笑意,柔声道:“夫君身材魁梧有力,又如此高大威猛,想来这点粗活不在话下。”


    想开酒楼,当然要有启动资金。于是今日林恋叫上池故来采摘茶叶,期望卖个好价钱。


    池故撇起的嘴骤然一僵,向上勾起。他不自在地轻咳了几声,微微提肩挺胸,道:“那是自然。不对,谁准你叫我夫君了?”


    “你可有字?”


    池故一怔,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心虚:“没有……”


    “那我唤你‘阿故’可好?”


    “你爱怎么叫怎么叫吧。”池故移开与她对视的眼神,问,“我早就想问了,你们家,这种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看不出来吗?是茶啊。”


    “茶?能吃吗?”


    “泡水喝的。”


    池故心存疑虑地又看了一眼茶叶,在他的认知里,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


    “没事。我教你。这一大片都是碧螺春,你看,这篇弯曲的叶叫鱼叶,用指甲切取鱼叶往上的嫰茎,轻提折落,不要摩挲捻叶,免得污染。”她吹去嫩叶上的晶莹露珠,快准狠地用指甲一掐、一提,一片嫩芽便被摘了下来。


    池故全程不明所以,但他却莫名听林恋的话,照猫画虎又“邯郸学步”且“东施效颦”,笨拙地和林恋一起从卯时采摘到了辰时,结束时只堪堪将草筐的底部淹没。


    “好了。过了辰时茶叶就不新鲜了,不用采了。”林恋叫了停,“随我一起去镇上集市卖掉吧。”


    ……


    “这东西炒菜也苦、泡水也苦,没什作用,不要不要!”店主皱着眉把林恋和池故推搡出去。


    又一次被店家赶出来,林恋挫败地说:“这个镇上真的没有人喝茶吗?”


    他们跑了十几家店,空心菜倒是很快卖出去了,收到了一百五十文,但每个店主都拒绝收购茶叶。


    池故觑着她失落的脸色,放柔了声音:“其实,就算你到京城去,也没人会收这东西。方才有个老板叫它‘荼’,让我想起来了。这东西又叫水厄,是皇上给它取的名字。你叫它‘茶’,倒是罕见。”


    “水厄?”林恋疑惑道,“为什么这么说?”


    “皇上说,被这东西染指过的水,尝起来又苦又涩,简直是水的厄运!用它炒菜也不好吃。那片田你舅舅种的吧?他指定是被别人骗了,以为这是白菜种子,贪便宜买了。最近很多这种骗局,拿各种野花野草的虫子充作物种,低价卖出。”


    “所以,咱们这里,其实根本没人需要,也没人会种茶……水厄是不是?”


    “是。”


    “那我那几十亩茶田,就这么废了?”


    池故犹豫道:“大抵是的。”


    他看着林恋阴沉的脸色,搜肠刮肚想些安慰的话语,踌躇半天终于要开口时,忽然见林恋思忖片刻,表情化作一个胸有成竹的笑:


    “茶是水的厄运?但可是科举学子的福运啊。”


    ……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还在为了挑灯夜战的困倦而苦恼吗?还在因为准备乡试时神志总因疲倦而不清醒而忧愁吗?来试试我们的麒麟草水,喝完一碗,提神醒脑;喝完两碗,精神抖擞;喝完三碗,诸子百家四书五经烙印脑海!”


    红布大伞下,林恋在镇上人潮络绎不绝初月桥头支起一张小桌,上方摆着几个小陶碗,里面盛着碧螺春茶,色泽青黄澄澈。池故复诵着林恋告诉自己的话,向来往的人吆喝。


    一个过路的身穿粗布麻衣的年轻男人闻言,停下了脚步,问道:“麒麟草水是什么?真这么神?”


    林恋笑意盈盈迎客,道:“传说这麒麟草集天地灵气之大成,是麒麟最爱食之物。欲拔得头筹的科举考生,饮之亦可神清气爽,成一代麒麟学子。客官,您可以试试,这些陶碗里的您随便喝!”


    学子将信将疑地一口饮尽,砸吧了下味道,说:“没感觉啊?”


    “这麒麟草水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起效。您到家后,就能感受到那种精神快活的感觉了!”


    池故与林恋耳语:“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传说?”


    林恋亦耳语道:“我现编的。但是功效不假,我也不算奸商。”


    “哎,免费的是吧?给我试试!”


    “我试试我试试。”


    “不要钱?那我也来尝尝。”


    须臾,林恋和池故的小摊前渐渐汇聚了些好奇的人,一听是不要钱的,都挤过来要尝。不多久,试用装便被喝空了。真正要售卖的茶叶却无一人购买。


    池故有些担忧地看向林恋。可林恋却丝毫不觉得做了亏本买卖,依旧很热络地招呼学子们试饮。


    天色渐暗,人群也渐渐疏落下去。今日带的茶叶都被试饮完了,林恋和池故在暮色下收整小摊。


    池故终于忍不住说:“你这样,真的能赚到钱吗?全给别人免费喝了。”


    “咚。”林恋弯起食指,轻敲池故脑门,“新开业,打出名声来才是最重要的。等着明天吧。”


    这动作对于现代的林恋来说,只是朋友间的玩闹。对于古代的池故来说,却是给保守的心上撒了一把辣椒粉,翻滚煎炒。


    池故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哦。”


    “话说,你为什么不去科举?”


    池故不屑地哼了一声:“科举有什么意义?大家挤破脑袋,根本不是为了读圣贤书,而是为了求取功名,汲汲营营!”


    林恋多看了池故几眼。这人看着腹内草莽,可又说得出“汲汲营营”这样稍显生僻的词,谈吐间不像没读过书的。兴许身份有些来历。


    “看来你很讨厌科举嘛。可你有没有想过,很多出身贫寒的人,这是最简单的改变出身的方式了呢?对于他们来说,科举大有意义。”


    接着,林恋话锋一转:“——不过我觉得,你不想科举,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想要夺得头筹,不只要努力,更需要天赋,有的人天生不适合,又何必强逼?人生如旷野,你走别的路,亦是一种活法。像现在这样,躬耕茶田,不也挺好?”


    “其他夫人都劝自己夫君要读好书、争功名,你却对我说人各有活法,各有精彩。”池故深深看着这个聪明灵慧的女人,说:“你真的是没读过书的孤女吗?”


    “当然是啊。”林恋掩袖一笑,眼神促狭,眉眼弯弯,如天边的月牙儿。


    池故心头一动,脸泛上不自然的霞红,别过目光去。


    翌日,果真如林恋所说,小摊前火爆异常。


    人们挤在木桌前,七嘴八舌感叹着麒麟草的奇妙之处。


    “天哪,我昨天喝了之后,丑时才睡着!背书一点也不困了!老板再给我来点!”


    “老板,这到底是什么神药??往日我费半天才背下来的经,我喝完之后,一个时辰就记了下来!”


    “大家别挤。”林恋指挥池故去维持秩序,笑着说,“不是神药,是麒麟草!”


    她和池故将一捆捆用箬叶包装好的茶叶摆到桌上:“两百文一捆,大家一个个来,不要抢。”


    她定价稍贵,但学子们对于自己的前程很是上心,并不在乎多这一点钱,依旧争相购买。


    只消一个下午,她与池故今早新采摘便都卖光了。


    池故在一旁收拾,林恋点着钱,眼睛又笑得眯起来了。


    一百、两百、三百……


    今天她足足赚了两千文!


    林恋喜悦地跟池故分享这个消息,池故听到这个数额,有点愣怔的点点头:“哦、哦,那是多还是少?”


    林恋“啧”了一声:“当然是多了!你没当过家、数过钱吗?这都不清楚。”


    池故“嗯嗯嗯”地搪塞敷衍过去。


    他们带着收束好的小桌和伞,正准备立刻,忽然有人叫住了他们。


    “站住。”


    二人回过头,发现是一个身穿棉布短褂、宽腰长裤的小厮。


    “听闻你们这有能让人一举夺魁的神药?我家公子都要了,你们以后别给别人卖了。”


    “你家公子是谁?”


    “赵令赵公子!赵醒员外的嫡子!”小厮一脸倨傲地说。


    池故摇头:“没听说过。”


    “没见识的乡下土狗。”小厮怒道。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池故撸起袖子就要向前,被林恋止住。


    她说:“我们卖的不是药。这样吧,我和你家公子谈谈。”


    池故拉住她:“我陪你去。”


    ……


    “公子要买断我这麒麟草,无非是希望能一举夺魁,对不对?”赵家内,林恋坐在议事堂侧位上,道。


    赵公子大马金刀坐在主位上,眼神中充满了对林恋和池故的蔑视:“是啊。我就是不想让那些贱民考过我。”


    池故攥紧拳头,正要出声,被林恋一个眼刀止住。


    林恋说:“可我这麒麟草,实际上的作用,是唤醒每位学子内心真正的麒麟之才。而我不才,观公子之面相,实有超越万人的麒麟之才,根本不必在乎那些凡夫俗子。他们与您根本无法相比。”


    池故不可置信望着她:“你在说什么?”


    赵令闻言,两眼发出精光道:“你所言是真?”


    林恋点头:“这是自然。以后,他们都只会是您的下属。您倒不如投资我,让我广卖麒麟草,使您的下属更聪慧。”


    赵令呵呵抚掌笑道:“你说的倒也在理。好,这十两白银你拿去,买种子、雇人种地,干什么随便你。每日给我送十捆麒麟草来,我不仅要喝,还要用来泡澡。”


    林恋点头称是,并将带来的二十捆麒麟草交与赵家小厮,拿起这十两银子,拉着池故离开。


    她捏着池故胳膊上的肉,示意满脸郁结的他不要出声。


    出了赵家门后,池故怒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奉承他?我以为……”


    林恋冷静说:“那你说,怎么做才好?和他大吵一顿,然后他动用他家资源直接强买我的茶田,最后我田财两空吗?”


    “阿故,你我无权无势,无力与之对抗时,不如先积聚能量,徐徐图之。”


    “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软骨头!这般违心之语、奉承之言,你也说得出口!”池故甩开她,怒气冲冲地向前大步迈去,撂下一句话,“我不和你合作了,你找别人去吧!我这辈子最折不了腰!”


    林恋望着他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没有追上去。


    回到林家后,林恋一个人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回想着池故的话。


    很天真的理想主义者,像被保护得太好的小公子。林恋在心里评价。他来历一定不简单,至少不像现在这样,是明面上孤寡的屠户。


    次日一早,“咚咚”的巨大敲门声把林恋惊醒。


    林恋打开门,竟是几个精壮衙役,领头的是赵家小厮。


    他满脸泪痕,怒气冲冲指着林恋,对衙役说:“就是她,谋害了我家公子!”


    古代真的有“水厄”这种叫法,唐朝也有给科举学子派发“麒麟草”的例子。感兴趣的宝子们可以读一下《茶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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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水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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