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新加坡依旧闷热,傍晚时分只凉快了聊胜于无的几分。
夕阳渐沉,对面公寓楼下的泳池溅起水花,钻进水里才得了凉快,泳者已游了几个来回。
城市绿化程度高,一眼望去,丰富的植被透着盎然的绿意。
前两年频繁来此地出差,进展不顺时,方恺内心总要咒骂一句这儿的鬼天气。此次来会友,看着这座城市,他依旧没什么感觉。
像个花园,是美丽的,是秩序分明的美。有一丝旁逸斜出,都会被修剪干净。置身其中的人,是人,还是被安排了角色的木偶?
“想什么呢?”
Leon走至阳台,就见方恺指间夹着烟,却是没抽,看着远处发呆。问完他,刚抬眸,便看到美女出浴,红色的三点式,傲人的身材,正从泳池里走出。
“啧,你是躲在这看美女呢。”
方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没否认,“对。”
“那你赶紧下去要联系方式啊。”
“远观就行了,不用那么麻烦。”
Leon皱了眉看向他,“你这是不行多久了?”
做这一行的,外表形象都不会差。常年保持着较低的体脂率,收拾得人模狗样,不菲的置装费用让他们常与光鲜为伴。方恺也不例外,不是二十多岁,难以再用一个单薄的帅去形容人。
这个年纪,早没了年少的轻狂。工作能塑造性格,理性总被人盛赞,另一面是情感的稀薄,心是冷的。他的眼眶本就有些深邃,沉思时更显莫测。做事是狠的,可他身上有种内敛,不知是本性,还是有意识的克制。
方恺没料到他这突如其来的无聊问题,“你很无聊。”
“对了,你知不知道,Mike一整天的会,中午还能抽时间去打炮。”
“你为什么会知道?”
Leon耸肩,“他自己说的。”
在这个高强度的行业里,连轴转、睡眠缺乏是家常便饭。工作强度的筛选机制下,留下的大多精力异常旺盛。他们的**远超常人,而性,是**的一种。
所以Leon觉得,方恺这样的,不正常。毕竟若论乱搞,他可太有这个资格了。就算他道德水平高,也不至于单身许久,工作忙碌是借口。
“那他挺厉害的。”
“你不会真清心寡欲了吧。”
“人有惯性,一旦习惯一种生活方式,若无外力,就不会想有变化。”
Leon看向他,一个工作上能时刻有斗争心的人,怎么可能会不想有变化,“这可真不像你会说出的话。”
掸了烟灰,方恺看着夕阳落下前最后的余晖,“可能越能接受变化的人,越希望有个地方是不变的。”
一切都在变动,一切又都不长久。能拥有些什么,又能抓住些什么。
此刻应是他最为清闲的时光,却是难得的看到他的一丝茫然,Leon没有问他为什么,“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你不会在这个行业呆很久。”
“我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方恺笑了,“其实不会,这再差也是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而且不算无聊。”
Leon嘴角微抽,薪酬是保密的,又是可推测的,他赚得可比自己多多了。被他形容成只像月薪三千的模样,挺欠扁的。
“你这是要回去继承家业,说话口气都这么大吗?”
手中的烟即将燃尽,方恺捻灭在烟灰缸中,“你想多了。是我失业了还能回来接着干,人总得养活自己的。”
Leon没了调笑,认真地说,“不论从哪个纬度,我都不觉得你回去是个好的决定。”
方恺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他,“什么是好的决定?”
“你现在薪水太高了,他们不一定能给到你这么多钱。不过那是你家产业,又是另一回事。还有,被人当枪使不是不行,那得钱和资源给够。一句话,得把这笔帐算明白了。”
“你说得很对。”
“但你依旧决定回去。”Leon欲言又止,他人家事,外人说话得有分寸,“不过这是件有挑战的事,这段经历会给你不同的视角,是个挺好的机会。”
“我们之间不必说场面话,”方恺想了想,还是回答了他,“这个决定,我没法全然以利益衡量。我知道这件事的结局会是什么,我能接受,就行了。”
Leon这才意识到,他刚才并没有在开玩笑,他早已想清楚。他的没法全然在乎利益,是Leon对他那个判断的原因之一。
他们认识许久,一同经历过刚入行的不眠不休,曾深夜一同抽烟提神时,Leon还笑他回家当富二代不好吗,非得来卖命赚钱。他笑笑,说是啊,脑子不好。
很快就脱离了最低等级,痛苦就不止来自于身体。将个人的情绪剥离,将自我异化成机器,一切只为利益与目的服务。不去感受憎恨、心软、屈辱与无能为力,不要有最初的自我,就不会那么痛苦。
他们能有今天,必然擅长将自我异化。但Leon觉得,方恺没办法做到彻底。
他口中的结局,再细想便有些无言,人性幽深,哪里能细究。相聚是难得,Leon笑着打趣他,“希望你接下来能别那么忙,别这个年纪就真不行了。”
方恺哑然失笑,他怎么又给绕回来了,“真不行了那也没办法。”
“不会是真的吧?”见他无语的神情,Leon只得换了话题,却依旧没放过他,“你有过settle down的想法吗?”
“我始终想象不出来,那是怎样的场景和生活状态。”
“就是普通的日子,屋子里会多一个人,会有磨合,会有新的可能性,做出之前从未考虑过的选择。”
天光散尽,远方的景一点点隐于夜幕中,方恺沉默了一会,“那我还是想象不出来。”
“我觉得有时候......”Leon斟酌了下,“对于一些无解的困惑,根源是太在乎自己了。”
“问题总有办法可以解决,困惑,找不到解法也没什么关系。”
“你为什么抗拒找解法?”
“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置于风险之中?”
Leon笑了,他这回答便是论证,“好吧,的确没什么必要。”
喝到尽兴,聊了许久的天,告辞后方恺步行回酒店。
Leon是至交,但见面并不多。他这次给自己放一周的假,也好像是许久以来第一个不用处理工作的假期。
没有旅行安排,甚至在假期开始前,他就已经安排好working。有私下谈得来的客户,有前老板,有他欣赏的同行,也有为下一份工作而铺垫的人脉。
夜已深,天终于凉了下来,走在街头是难得的惬意。
手机忽然震动,看了眼来电显示后,方恺便接通,“喂,哥。这么晚,你还没休息吗?”
“没有。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安排人去接你。”
“现在还没定,是有什么事吗?我可以明天到。”
“没事,就问你一下而已,你定好了告诉我一声。”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又继续说,“我是你哥,别跟我这么客气。”
“好,没有客气。”
“行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方恺挂断电话时,这座城市的地标性建筑已引入眼帘。他忽然想起第一次来新加坡,是很小的时候,父亲出差,带了他一同来。
他对那次旅程的最深印象是父亲开完会,回到酒店后对下属大发脾气,但那一个晚上,父亲都没有睡。忘了是什么时节,天气是潮湿而闷热的,夜里他睡得不安稳,醒了好几回,睁开眼时就看见伏案于书桌前研究资料的父亲。
他上一次回京州,还是清明,回去给父亲扫墓。那时他哥就提了这件事,但他手中的项目太过重要,他并未考虑。两个月后,项目终于close,他哥又打了电话给他。
那一通电话后,方恺才开始认真考虑。他有很多理由拒绝,却没有办法拒绝。
刚才他并非客气,只是职业素养。这是工作,若老板需要他在场,他明天就能到。这通电话,应当不是催促,他不必更改行程。
进电梯时,他考虑要不要去bar喝一杯时,手就已经按下房间的所在楼层。在悠闲的假期内,他却是失眠。他不介意借用酒精来放松,但还是有理智,控制住了自己。
回房间后冲了澡,出来不经意间看到窗外夜景时,方恺一时没动弹,站在原地。
年少时他就已习惯这种优越的生活,出行时尽量让自己舒服,奢华酒店总是不错的选项。
后来,工作出差,同事微妙地感慨终于能住上这样的酒店时,他内心同样感慨,应和了句,是的。
是的,那一刻他才切身体会到,这样的生活,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发呆过后,他将擦拭头发的毛巾扔在一旁,从mini bar中拿了瓶苏打水,坐到书桌前,打开电脑,邮箱已收到最新的集团资料,
又是一个无眠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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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