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粘稠的液体漫过头顶,呼吸却还是意外的顺畅。江凌盘坐在池底,阴冷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寒意直透骨髓。只有腹中一点温热,那是刚刚吞咽的墨绿药丸。不等她反应,腹中的温度极速飙升,眨眼间,她的身体内外仿佛置身于冰火两重天!剧烈的痛感席卷全身,不知是刺骨还是灼热。
“咕嘟。”
江凌想要大叫,一张口却灌进满嘴猩红。粘液竟然顺着口腔渗入皮肤,在身体中极速扩张,带来撕裂般的痛苦。体内仿佛有千军万马在打架,每一寸组织都在被撕裂重组。心脏如同坠入冰窟,世上最怨毒的恨意被一寸寸钉入。大脑一片混沌,嫉妒、仇恨、**、杀戮,所有的恶意纷至沓来。江凌觉得自己正在被扭曲成世界上最邪恶的蛆虫,痛苦地想要撕毁一切。
原来人可以这样痛苦。凭什么?那么多人生来就有的东西,她要经历这些才能拥有?愤怒冲上头顶,江凌不知道她的眼睛已经血红。曾经受过的委屈划过脑海,甚至有一些她根本未曾经历的画面。可她深切地感受到了血脉相通的炙热情绪。那些都是和她一样不能拥有武魄的人。
关路站在高处,俯视着逐渐沸腾的水池。那种痛他也曾亲身体会。五年前他才从这里走出来,拥有现在的一切。他随意的伸手,一柄长刀凭空出现。握紧刀柄,感受体内澎湃的力量。多么迷人。他已经当了三年的接引人,为的就是看看那些走出水池的人第一次体会到力量时的笑容。那是世界上最纯粹的笑容。
再次望向水池时,关路却皱起了眉。眼前的现象他从未见过。池中的液体形成了一道漩涡,缓慢涌向坐在池中的人。江凌整个人发出微弱的青芒,像海绵一般贪婪地吸收着一切。
这是怎么回事?这显然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关路连忙起身赶到洞口,放飞了这三年间第一只鸽子。
五日后,江凌睁开眼睛。
原本粘稠的液体变得如水般稀释,将将盖住池底。她从池中站起,缓缓走上岸,眼底如墨,波澜不惊。
现在,她感受到了力量。前所未有的感觉充盈着整个身体。
这就是武者么?她看着自己的双手,如此熟悉,却也如此陌生。关路说的没错,她再也不是从前的自己。第一个进入脑中的,还是小师妹的脸。如今她成了魔修,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月儿。如若见到,又会是怎样的情形。没有想象中的惊喜。如今她有了初步的力量,但还有更多的事情需要操心。
关路盯着她,心中有些别扭。没有上头的命令,现下他也只好将人带回帮会。可是,她怎么没有笑呢?不仅如此,他竟然从这个刚刚生出武魄的小姑娘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威压。怎么可能?这五年来,他可是一直在精进境界。
压下心里的异样,关路率先开口。
“恭喜,终于是武者了。”
江凌冷静地看着他。以前听天元宗的前辈们说,武魄分为天地玄黄四种,月儿的混元武魄是百年难遇的意外。可无论如何,所有武魄都是由天地间的灵气供养的。换句话说,武者的武魄与天地灵气是一脉相承,互通有无的。但此刻她却感受不到任何灵力的流动,体内的力量如同无源的一潭死水,毫无生气。显然,这样强行生出的武魄非常独特。既然关路以及他背后的人有所图谋,理应会进行说明。
“你应该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告诉我吧。”
“不愧是天元宗出来的,看来已经感受到了体内武魄的不同。不着急,跟我来吧,到了地方自会告诉你。”
“去哪儿?”
“属于我们这种人的地方。”关路指了指江凌,又指了指自己,随即露出玩味的笑,“顺便告诉你,我们的刻纹已经种入了你的体内,不想死的话,最好不要拒绝哦。”
魔修们的聚集地,竟然是在山洞里。这洞可真不小,简直像是把整座山都掏空了。里面还错落有致,隔出不少小空间,看样子算是房间。江凌心中一边吐槽魔教怎么跟话本里说的一样喜欢住山洞里,一边忍不住啧啧赞叹修建的还真不赖。
她边走边瞧,这里人还不少。莫非都是通过和自己一样的方法得到武魄的人?敢情这邪武魄还是量产。
关路将她带进一个较大的石室,叫她在此稍候。看样子像是个会客室,江凌不客气地坐下,观察着青石墙壁默默等待。
不多时,便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抬头打量。进来的是个身披紫袍的男子,右眼用绷带包裹着,不过丝毫不影响他的气势。比较起来,跟在他身后的关路就差了许多,一看就是说不上话的小跟班。
“欢迎加入暗夜会,江凌。”
“我没说过要加入。”
独眼男子笑了笑,在江凌对面的椅子坐下。
“但你已经加入了。”
将热气腾腾的茶水摆上桌,关路悄声退下。
“我猜你有很多问题要问,不着急,我们慢慢讲。”
“我叫顾青崖,如你所见,算是这里的首领。”
如江凌所想,这里除顾青崖之外的所有人都有过和她一样的经历,都经历过“重生”。经过“重生”之后生发的武魄叫做暗武魄。与普通的天地玄黄不同,暗武魄无法从自然界汲取灵力,想要变强只有两种方式:杀戮,或者得到怨力。换句话说,杀的人越多就越强,有越多的人怨恨你就越强。至于刻文,则是在暗武魄生发之初就刻进中心的诅咒,如果重生之人背叛暗夜会,那么首领一念之间,就能立刻让他爆裂而亡。
这是由暗武魄者组成的帮会,他们憎恨不公的世界,憎恨生来就居于人上的武者。他们的宗旨,就是一起变强,然后摧毁一切秩序。
“我有问题。“重生”时的那些液体是什么?”
“怨力。那是怨力凝结成的液体。”
“如何凝结?”
顾青崖笑了,“只要足够强,什么都可以。还有问题吗?”
“有。每一个重生之人你都会亲自来见吗?”
“当然不。”
“那为什么见我?”
“因为你很特别啊江凌。”顾青崖站起来,“你是天元宗向业成的弟子,天才向疏月的师姐。我很好奇,这样的凡者会是什么样的。”
“还有,”他眯起那只仅有的眼睛,“或许你没感觉到,你现在的灵力,是普通重生之人修习数年也达不到的。原来就算同样没有武魄,人还是会有三六九等啊。”
江凌坐在树荫里,望着飘动的云。这是距离暗夜会不远的小山包,她需要好好整理一下思绪。
天元宗是回不去了,现在的情况只能暂时呆在暗夜会。介于体内的诅咒,今后和正道武者打交道要格外小心,她还不想因为这个突然暴毙。“重生”似乎对身体并没有别的影响,至少她没有感觉到明显不适。不过对精神却不一样。她可以明显感受到自己在情绪方面的变化,不再有以往的热情和活力,取而代之的是沉郁和阴冷。“重生”过程中看到的那些画面和钉入心中的情绪已经无法抽离,一种无所指的仇恨在默默回旋。还好,既然自己能感受到这些变化,至少说明并没有丢失自我失去判断。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变强。只有足够强大,才能更加游刃有余地应对变化。
所以,目前也就两件事。一,修炼。二,寻找刻纹的消解之法。至于能不能去见月儿,她不敢想。
“杀戮和怨恨。”江凌喃喃自语。难不成真的去杀人?
她坐起来,打算先熟悉熟悉自己的武魄。
体内的功力随心意流转,滋润每一寸细胞。这些年整天泡在天元宗,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平时丢在犄角旮旯的文字自然的从脑中冒出,内力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
每个武者都有专属于自己的武器,现下已经成为武者的她当然也可以凝出只属于她的兵器。想到这里,纵然是现在的江凌,心中也燃起几分雀跃。她期待这一刻已经太久太久了。
她伸出手,掌心向上,运起全身之力。刹那间,光华流转,空气轻轻震动。一把长剑凭空现于手中,散发淡淡青光。
成了!江凌握住剑柄,兴奋地双手托起细细打量。
青色的剑柄,雪亮的剑刃,锋芒逼人。近剑柄处的剑刃微微向内凹陷,勾勒出如月般的刃口。
欣喜的同时,一丝熟悉涌上心头。这和月儿的剑怎么那么像?
没错,向疏月的剑她仔细看过,记得清清楚楚。除了剑柄的色泽和剑刃缺口的方位之外,其余部分简直一模一样!这是怎么回事?巧合么?江凌想不出个所以然,总不能是两人太有缘了吧。
索性先放下这事儿。宝剑当然得有个名字。既然她是经历过“重生”的人,此剑便名“轮回”。
定好名字,她跃跃欲试,举剑向前用力一挥,只听轰隆一声,岩石骤然崩裂,尘土飞扬。江凌握着剑,站在呛人的烟尘里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