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不觉那不合时宜的单膝下跪动作，终于还是在民政局大厅里，引起了一场骚动。
刚刚领好证的一对新人凑了过来，女生犹豫了半天，还是开了口。
“请问，你们……是在求婚吗？”
郁不觉这才反应过来，拜师好像应该双膝跪地。他现在的动作，太容易招人误会。
他“咣叽”一声，把另一个膝盖也放了下去，伸出两只手在胸前拼命地摆动。
“不，不，不，不是！”
女生更加不可置信了，捂着嘴后退，仿佛自己撞破了什么“求而不得”的虐恋现场。
“不求了？还是他不同意？”
女生嘴里所说的“他”，就是郁不觉想拜入门下的那位除妖师——祝隐之。
而被提到的人站在距离郁不觉不足两臂的距离，竟然想置身事外，单纯看热闹似的，没给出任何反应。
于是郁不觉心一横，顺杆爬，把这出戏演了下去。
“是的！祝老师您今天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这下看热闹的视线齐刷刷从郁不觉那儿，转到了祝隐之身上。
祝隐之终于露出了尴尬的神色，开口少见地结巴了两声：“我，我也没说不行。”
“那您就是同意了是吗？祝老师！”
还没等祝隐之回答，旁边的人群又议论开了。
“什么？他喊他老师诶？他俩到底什么关系？”
“怪不得这老师刚刚没同意，对方是他学校的学生？这种情况是需要慎重考虑一下。”
八卦的方向越来越离谱，郁不觉抬头，皱紧眉头向祝隐之放射“求助”的大眼光波。郁不觉的眼神太恳切，祝隐之终于是动了恻隐之心，叹了口气，走进人群，伸手将“大型犬”拽了起来，两人快步离开了话题中心。
刚刚领完证的新人们，还沉浸在幸福的氛围中，并且极度热衷将自己的喜悦分享给所有人，两人身后的祝福声此起彼伏。
“祝你们幸福！”
“百年好合啊两位帅哥！”
“哇，你俩好配啊！磕到了！”
听着善意的起哄声，郁不觉边走边回头给各位助攻npc，比了个大拇指。使得这场“假求婚”的戏码以看似完美的结局落了幕。
可惜这么一出闹剧，有一点惹毛了祝隐之。郁不觉出了门就感觉到了，来自身边人的低气压。只得闭嘴，跟着人上了车，一路问了好几次：“要带我去哪儿？”祝隐之都只顾着开车，没有正面回答。
在郁不觉的刻板印象里，除妖师家族的根据地一定是个拉风的古宅，或许是几近几出的大院落，也或许干脆包下一座山，起名“蜀山”或者“昆仑”。
但实际上，车直接开进了地下停车库，郁不觉跟着祝隐之进了一幢钢筋水泥的摩天大楼。电梯快速直达17层。看着脚下越发矮小的城市缩影，郁不觉越来越不能接受，他想给那个叫南枫的家主点一曲“忘本”。
以表达他对除妖师职业现代化、除妖师基地西化的失望心情。
好在电梯门打开后，以胡桃木色系为主的会客家具陈设，和整体对称、仿古的新中式装修风格，都让郁不觉不自觉地舒了一口气。
祝隐之的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香气，味道十分独特，说是以檀香为主的木质香调又不尽然，似乎还混合着一丝花草的浓郁香味。
郁不觉猛吸了一口，觉得这个迷人又疏离的调性，近似于祝隐之带给他的感觉。他虽然年纪不大，也没经历过几次动心，或许刚刚在异界里发生的事情更近似于“吊桥效应”让他产生的错觉。
但错乱的心跳不会骗人，郁不觉此时只想更靠近祝隐之，有任何的接触都好，让他确定这一切到底是一时间的意乱情迷，还是他真的，对一个人一见钟情。
萦绕在鼻尖的香气太容易让人迷惑，郁不觉站在原地竟忘记了自己从何而来，接下来又要干些什么。
渐渐地，他的视线里只能看见缓缓升腾起的一缕白烟。
连祝隐之是什么时候走到他的身前的，都毫无察觉。
“啪！”
拍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郁不觉如梦方醒，面前站着的已然是异界版本的祝隐之。
白发红瞳，周围的世界变成了纯黑色，更让显得他格外耀眼。
“啊？我吸了一口熏香，就又回到异界了？这里安全吗？”郁不觉吓得抱紧了双臂，也不怪他，刚从妖兽的利爪下惊险逃生，没多会儿又进入了异界，很难不对这个地方有阴影。
“害怕异界和妖兽的话，可当不成除妖师啊。”
“不不，那没有，我胆子挺大的，从海盗船到过山车，就没有不敢上的。”
完全不好笑的笑话也逗得祝隐之勾了勾嘴角，他伸手召唤出了承影剑，擦拭着剑柄和透明的剑身。
“你会被家主选中，证明你身上一定有一些特殊的能力，你目前对于妖兽的了解有多少？”
郁不觉心想他其实没什么了解，但是人类的大脑非常奇特，许多信息存储在犄角旮旯处，需要触发才能够回忆起来。今天他频繁地进出异界，这个行为还真让他想起了点什么。
“我好像……不是第一次见到妖兽，高中毕业的时候也见过一次，具体的内容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应该是和我那个强势的妈妈吵架之后……。”
郁不觉感觉到祝隐之投来了审视的目光，两只大眼睛仿佛测谎仪一样，下一秒就要对自己亮起红灯。对视良久，祝隐之才终于错开眼神，将剑也收回了手心。
他背着手，以郁不觉为圆心，绕着他边转圈边解说。
“我们所赖以生存的世界——绿洲，是目前唯一存在生命的星球，诞生于大约47.7亿年前，‘绿洲’世界里人人平等，快乐是绿洲世界的本质，一切不快乐的杂念和其他思想，都应该被摒弃……”
饶是郁不觉对祝隐之有滤镜，也听不下去了，他想说师傅别念了，怎么突然介绍起星球的背景。结果发现祝隐之还真的停了下来，直接说重点。
“但是人，是不可能不产生负面情绪的，而妖兽，就是烦恼的聚合体，除妖师的工作其实不是斩杀异界生物，而是治愈被囚困于烦恼中的人。”
“也就是说，一旦人产生了烦恼，就会自动进入异界？”
“是也不是。”祝隐之摇了摇头，继续说“每个人都会有或多或少的烦恼，但我们不会每分每秒被拉进异界，必须有一个触发条件。”
郁不觉低头思索了一会，犹豫着提问：“是【si】这个字吗？”
他看到围着他绕了一圈的祝隐之在他面前站定，鼓励似地笑了笑：“很聪明，可惜你已经在异界里了，不然就会有神秘力量，再将你抓进异界。”
神秘力量？搞了半天原来除妖师也不知道这个荒唐的异界是如何运作，又是由谁来进行审判的吗？
郁不觉的疑问没来及问出口，祝隐之好看的面庞突然在他眼前放大。
“问题留到以后慢慢给你解答吧，现在我们需要进行拜师仪式。”
“要怎样做？”
“你什么都不用做。”
祝隐之的话音刚落，原本就很近的距离被再度缩短，郁不觉的额头接触到了祝隐之微凉的皮肤。两人额头相抵，郁不觉感觉自己的心跳飙升，运动腕带都发出了震动警报。
郁不觉下意识想躲，他的后脑立刻被一只手按住，不让他移动。
“除妖师的传承，是用血液进行的。”
祝隐之的声音一字一句传进郁不觉的耳朵里，可惜郁不觉的大脑根本无法思考。
他一片空白地看着祝隐之咬破了另一只手的食指，将挤出的血液，抹在了自己脸上。
两个人应该都没有发烧，郁不觉却感觉对方手指划过的区域，热得发烫。
他不错眼珠地盯着祝隐之，压抑着激动到有些缺氧，需要大口喘气的呼吸本能，想看接下来祝隐之还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可惜祝隐之很快就退开了距离。
“仪式完成了。”
“啊？就这？”郁不觉的期望落了空，感觉刚刚的“亲密接触”仿佛弹指一瞬间，太短了，他都来不及回味。
郁不觉赶紧伸手摸上了自己的脸，刚刚被抹过血液的地方没有了黏腻的触感，如果他有镜子，就能看到血液在接触到皮肤的一瞬间，已经化作白光融进了他的皮肉。
既然发生的一切都不能用常理来解释，那么现在发生任何事情，郁不觉也不会觉得不合理了。
“啊对了。”祝隐之的头发正在变色缩短，这是异界空间收束的征兆。黑暗很快消失殆尽，两人回到了祝隐之“汉洋折衷”的办公空间。
他背对着郁不觉，正将双手举过头顶，拉伸手臂。状态看起来非常放松，他扭了扭脖子，随口扔给郁不觉一句话。
“拜师仪式只需要接触现役除妖师的血液即可，当年我拜师的时候，师傅咬破了手指抹在我手背上，就结束了，我还给你加了码呢。”
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在郁不觉的心里，不亚于扔下了一枚威力极强的巨型炸弹。
心绪爆炸后的灰烬里，郁不觉“灰头土脸”地惊觉这句话背后的信息量极大，他赶紧追问。
“那你刚刚，是故意……”
面前的人笑开了花。
“我就是觉得你很不一样，所以想看看你的反应。”
郁不觉自觉害臊，气鼓了脸。脸颊肉就被祝隐之趁火打劫。他捏着郁不觉延展性很好的皮肉发问。
“这是哪儿产的番茄啊，这么红。”
郁不觉欲哭无泪，对面段位太高，全方位降维打击，大概是看出了他紧张，把他当小孩儿，捉弄他玩儿呢。
不过郁不觉也甘之如饴。他捉住了祝隐之作乱的手，用力捏了捏，制止了对方想抽回手的动作。
至少要在力量方面找回一点场子。
两人之间的氛围太好，就会有捣蛋鬼登场。
祝隐之的办公室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郁不觉还没看到人，先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隐之，交给你的任务都完成了吗？”
原本风和日丽的祝隐之，听到这个人的声音后，立刻变了脸色，表情温度直降到冰点。
郁不觉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垂下，遮挡住了眼底的情绪，像军训转身一样板正地回过身，对着来人恭恭敬敬地回应。
“家主，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将郁不觉从异界救出，并于刚刚完成了收徒仪式。”
郁不觉有些无语，反帝反封建了这么些年，除妖师行业都现代化了，和这个家主说话还跟面见圣上一样，这位就是逼婚他的家主本尊吧。
即使郁不觉一向好脾气，此时也不打算给这位家主好脸色，招呼都不愿意打。
不过家主也并不在意郁不觉，继续给祝隐之发号施令。
“那事不宜迟，现在就开始训练吧。”
“……好。”
两人一唱一和就把郁不觉的人身自由给决定好了，郁不觉还没来得及吱声，已经被祝隐之拽住手腕，再次进入了新的异界。
“郁不觉，这次你来试试除妖吧。”新晋师父对着郁不觉说。
郁不觉内心的万般无奈，化作了一声苦笑。
“谁？我？我打妖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