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甯,你不要浪费时间了,人死不能复生,快点起来。”男人皱着眉看向他脚边穿着小熊睡衣和毛绒拖鞋的女人,正死死抱住他的小腿不撒手。
“求你!求你把我送回去吧,我现在不能死啊!我…我有钱,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钱!”安甯紧紧抠着男人的腿,哭喊着。
“我给你五百万!不...一千万!真的!只要你送我回去!”她的眼皮已肿到快看不清眼睛,活像一副被人打过的样子,声音也因为长时间的叫喊和求救而嘶哑。
安甯从一开始撕心裂肺的哭泣到如今再也流不出一滴泪,只有脸上还能清晰地看见泪痕,鼻子下面是一团灰,被蹭到嘴角,她的发型凌乱不堪,额头上的汗黏连着头发贴在脸上,但她不在乎。
她的脸正紧紧地贴在黑衣男人的大腿上,双手双脚也如蟒蛇一般缠绕着男人的腿,像是要镶进去,怎么也无法分离。
“安甯,你现已身死,无法再回到人间,再哭喊也无济于事,不要耽误我的工作,快点起来跟我走!”黑衣男人公事公办地对安甯说道。
要不是回魂桥上无法使用神力,他早就将安甯打晕,灌下孟婆汤后直接丢进往生河更省心一些。
回魂桥上有很多黑白无常带着死者经过,只有他们驻扎在原地,经过的鬼魂都能听到安甯毁天灭地般的哭喊声,还要多看他们两眼。
“怎么这么久了带个人都带不回去。”远处白衣男人脸上带着玩味的表情向他们走近。
听到熟悉的声音,黑衣男人长舒一口气,朝着白衣男人大喊:“你跑快点,搭把手先把她送过桥再说。”
安甯一听来了帮手,也不顾之前要死不活地扒着别人,立马站起身想往回跑,但她哭的时间太长又蹲了太久,站起来的瞬间双腿像是被电击一样发麻,眼前一片漆黑,脑子里闪过的全是一片又一片密密麻麻的白色雪花。
顾不了那么多了,先跑再说!安甯咬了咬牙强迫自己跑了起来。
“喂!你回不去的!别白费力气!”
身后的男人并没有要追的意思,只是无奈地朝着安甯大喊。
因为眼睛肿的厉害看不清路,安甯踉踉跄跄地跑了没几步就撞上了人,摔倒在地,还未等她爬起来,她的肩膀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死死扣住,无法动弹,脸也被迫紧贴在冰凉的石桥上,只听见那人大喊。
“这人谁负责的啊!”
“不好意思,这我负责的人,我这就带走。”眼见黑衣男人向自己靠近,安甯再次发疯般挣扎起来,但她仍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被扣在地上,动弹不得。
她抬头看见那两位一黑一白的身影,想必那就是地府里专门引渡亡灵的黑白无常吧。
他们俩不紧不慢地向她走来,那位黑无常的墨绿色工装裤被她揉得皱皱巴巴,上面还沾着她未干的泪水和鼻涕。
“把人看好,别在桥上生事。”
“好嘞,您放心!我们这就扛着她下桥。”白无常面带笑容地回复,还瞟了安甯一眼。
这是安甯第一次近距离地看清白无常的样子,一头齐肩长发,一双多情的桃花眼,薄唇红润娇艳,美得近乎妖异,脸上泛着玩世不恭的笑容,他身着白色缎面衬衣,领口微敞,搭配黑色西装裤和锃亮红底皮鞋,像极了电视剧里演过的那种人面兽心的花花公子。
“他倒是比那黑无常俊秀些,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安甯思索着。
突然她感到肩上的重量变轻,禁锢被解除了。
正当安甯准备再次爬起来狂奔时,黑白无常同时将她腾空架了起来,往桥下走去。
“你们放开我!我要回去!要多少钱才能放了我,你们开个价吧!”安甯一边用她那破锣般的嗓子大喊,一边在空中胡乱踢着腿,试图踹在黑白无常身上,但由于体力不支,没踹几下便泄了劲,双目无神,像只死鱼一样被提着下桥。
“公职人员,不接受贿赂。”黑无常冷声拒绝了安甯的提议。
“这丫头力道还挺大,把我衣服都踹脏了。”
“她怎么眼睛这么肿,不会是死在整容台上的吧?啧啧啧,现在的小姑娘,为了美真是拼命。”白无常看着安甯那双灯泡一样肿胀的双眼,用空着的那只手掸了掸身上的脚印,感叹着。
“你才整容!看你那张脸就不像是妈生的,那嘴不会说话,就捐了去!”安甯听话后恶狠狠地盯着白无常,声音虚弱但气势不减地回击着。
“不要妄议他人的规矩你还没学会?”黑无常的声音里透着严厉的味道。“还有你,既然已经身死,就不要再做挣扎,浪费时间,我们后面还有别人要接。”黑无常盯着安甯怒斥道。
下了桥后安甯被放了下来,刚挨到地的瞬间,她立即扭过身去想要跑回桥上,但刚一转身就又腾空而起,她被黑无常扛了起来,还被噤了声。于是她又在黑无常的肩上不停扭动着,直到发觉那黑无常力大无穷,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便放弃了抵抗,认命地被扛着走向未知的地方。
大约走了十分钟的路程后,黑无常将安甯放了下来。
“到了。”
安甯抬头征然地看着面前的建筑物,那是一个约十五米高的的城墙,城门的上方有一块巨大的门匾,上面写着“收魂司”,有不少人正向里走去。城里散发着灰色的雾气,隐约可见约二十多栋一模一样的二层平房,与外面的城墙格格不入,透漏出一种城乡结合部的风范。
“都到这里了,还要我扛你进去吗?”黑无常蹙眉看着安甯,示意她往里走。
安甯转头向后看了一眼,身后已是一片漆黑,看不清来路,现在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她理了下自己凌乱的发型,又在脸上随意抹了两下,试图擦掉脸上的泪痕,却将脸上的灰摸得到处都是,活像一个难民,最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向着城门里走去。
白无常看着安甯那张越抹越黑的脸,努力地憋笑着,但乱颤的肩膀还是出卖了他,黑无常严声提醒道:“注意职业素养。”随后跟安甯一起走了进去。
进了城门后,里面的建筑更清晰可见,每栋建筑前都排着长长的队,队伍里从婴孩到老人各种年龄段的人都有,缺胳膊少腿的人也随处可见,甚至有人面容模糊,十分可怖。
“看好自己脚下的路,跟我走。”黑无常抬脚走在前面,安甯见状立马跟上,一心一意地盯着自己的脚向前走。
“切。”身后的白无常嗤笑着。
“跟个小猫似的,刚才骂我的胆子去哪了?这就又吓得不敢说话了。”安甯已无心反驳,只一边听着白无常的嘲笑,一边拉耷着脑袋向前走着。
七拐八拐后,他们终于走到了一栋楼前,门口排着五人,安甯是第六位。
“在这儿排队登记,不要再想着跑了,你也跑不回去了。”黑无常嘱咐道,安甯点了点头,一言不发。他看向面前的队伍,又向身边的白无常示意,一起离开了。
安甯依旧低着头,不敢打量四周,只默默排着队,随着队伍慢慢向前走着。
突然前面的人转过身来,“小姑娘这么年轻,怎么也到这儿来了。”安甯听见声音后小心地抬起头,那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婆,她的嘴里只剩下几颗黑黄的牙齿,像孤峰一样在牙龈上挺立,脸上布满皱纹,右边眉毛上方长着一颗大黑痣,脑袋两边是一对突出的大耳垂,显得她温暖慈祥。
安甯看着老婆婆面带笑意,想起了自己那多年前过世的外婆,最终卸下了心里的防备,沉默一会后,便主动张口诉说着自己的遭遇。
“我是被火呛死的。我睡觉时听到有人喊着火了,我…我想开门…”安甯哽咽着。
“我想看看外面什么情况,但…但火势已经蔓延过来了,房间里到处都是浓烟。”她一边颤抖着一边尽可能的回忆起当时的细节。
“后来火已经大到无法开门逃出去,空气越来越烧灼,像是要活活烤死我!我听到有人在外面,但是我没有力气再喊了,我只能绝望地,一下又一下拍着门。”安甯在说完后像只泄了气的气球,她蹲下去,用手捂住脸,啜泣起来。
老人无力安慰什么,只轻抚着安甯的手背,慢慢牵起她。
那双手并没有安甯想象中的温暖,如同一块冰捧在手上。安甯被冻的呲牙,这下她终于看清现实了。
是啊,她死了,这里是地府,她在收魂司里排着队,周围都是已死之人。想到这里她绝望地看了一眼四周,每个人都像她一样,或麻木或痛苦地排着队。
“下一个!”屋里传来声音,老人望向屋内,又回头看了眼安甯,最后伸手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两下后便走进屋内。
安甯抬头看向屋内,明明已经站在了门口,却看不清里面,只是黑漆漆一片,连声音也听不见。
约三五分钟后才听见屋里的声音。
“下一个!”
安甯站起身,捏紧了拳头,向屋内走去。
她跨过门槛的瞬间,眼前的漆黑不见了,明明没有灯,屋里却如盛夏的正午一样明亮,亮到仿佛不是在地府,而是天堂。
房间里面比外面看起来要高得多,也大得多,空旷无比。
高处摆放着一张黑漆实木桌椅,那桌椅像被钉在五米的高处,桌前雕着金蛇,眼神阴冷,泛绿光,张着大口,像是活物。桌上和桌下堆放着许多厚厚的册子,像山一样将桌后的人挡着。
安甯踮起脚,眯着眼,费力地想要看清桌后的人。却无法看清其全貌,只隐约瞧见那人长着一张圆脸,眼睛被厚厚的镜片所挡,手指枯瘦,头发皆白,正面无表情地翻看桌上的本子,房间里只听得见他翻动册子的沙沙声。
安甯刚将视线收回就听见了上方传来的声音。
“安甯,己卯年戊辰月丁亥日申时出生,因火灾窒息而亡,是否属实?”他的声音听起来像一位年近古稀的老者。
“是”安甯答道。她已经逐渐接受了这个现实,剩下的便是等待命运的审判。
那老头听见回答后满意地点点头,又低下头在本上写着什么。
“这是你第三世轮回,每次轮回都不得善终,却不见你做过恶,着实奇怪。”
“每个在收魂司登记后的人都要去往暂驻间等待叫号,重新投胎。但你情况特殊,出去后往东南走,去孽镜台前照一照。”老头说完头也不抬,只挥了挥袖子,摆摆手,安甯面前便出现了一扇门。
她犹豫地走上前扭动把手打开了门,门后又是无尽的黑暗,在她向门里走的时候身后的那扇门也在逐渐消失,只隐约听见那老头喊着:“下一个!”一切便又陷入虚无与黑暗。
安甯向前走了几步后,眼前的黑逐渐变为了深灰,四面八方皆是灰扑扑一片,看不清前路。
“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安甯手指着方向默念道。
“哪边是东南啊老头!我不认识方向!”安甯无力地朝着身后大喊,但无人回应。
她回过头茫然地看着四周,既怕选错了方向,更怕路上遇到可怕的东西,于是停滞不前。但长时间逗留在原地却发现周边又在变得漆黑一片,安甯咬咬牙,把心一横!
“管他呢,条条大路通罗马!”她下定决心朝正前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