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荆芥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那一瞬间她以为她出了幻觉。
他伸手将她从碎片旁拉开时,温热的指尖擦过她的手腕,短暂得像错觉。
“没受伤吧。”
她捕捉道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
她说没有。
“与薇的朋友?”赵庭州裹着浓重的沙哑,尾音还带着未散的困意。
“对,我叫林荆芥,”林荆芥笨嘴拙舌地解释,“我出来取外卖,结果迷路了,实在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他目光落在她脸上,没说话。
林荆芥不清楚他还记不记得自己。
两人四目相对,林荆芥心下一片苦涩,太狼狈了,为什么每次相遇都这么窘迫。
林荆芥局促地盯着地面的碎片,呼吸骤然一滞。
天青釉色,瓶身细密的开片纹路,不难看出它的价值。
“是汝窑?”她声音发颤,试探着问。
赵庭州微不可察地挑起眉,带着几分审视:“眼力不错,怎么看出来的?”
“天青釉色,蟹爪纹的开片。”林荆芥尴尬不已,“我去年在博物馆见过类似的开片的天青釉圆洗。”
“这屋里就这一件真迹。”
她脑子嗡的一声。
汝窑存世不足百件,那她刚刚摔碎的就是北宋的遗珍。
此刻她看着地上碎裂的瓷片,像是把一整个北宋的春天摔在了地上。
“抱歉,我赔给你……”她慌乱地翻找手机,半天才发现她没带手机。
可又转念一想,这种无价之宝岂是她赔得起的。
一时间她惭愧不已:“或者我问问有没有古物修复师?”
她大脑疯狂转动,学院里不少教授和同学懂文物修复,可以请求帮忙。
“不必赔。”赵庭州语气很淡,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
“啊。”林荆芥抬头对上他,这三个字像轻柔的丝绸滑过她的心脏,心中万分震惊和感激交杂。
“是我突然出声吓到你,责任在我。”
赵庭州停顿了一下,眼底的倦意似乎已经完全消散,声音晴明,“只是第二次了。”
她心跳漏了一拍。
“你要怎么谢我?”
心和目光一同扬起,林荆芥看过去。
所以他记得她。
眼前的男人穿着休闲的灰色亚麻衬衫,领口微微敞开,神色多了几分慵懒和玩味。
林荆芥突然放松了下来,她若有所思慢慢道:“那我请你吃饭?”
赵庭州看着眼前的女人,长发,脸很小,素色的衣裳,灯光照在她脸上,眉眼柔顺。
窗外风声沙沙作响。
他眼底浮起一丝极浅的笑意:“我送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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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去了这么久?”白与薇支起身子,黄花梨木榻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林荆芥将外卖袋放在褐色矮几上,“你家太大了,迷路了。”
“忘了你路痴了。”白与薇笑着去拆餐盒,是她俩喜欢的小龙虾,麻辣鲜香顿时在屋内漫开。
“这么辣,你例假能吃吗?”
“没事儿,我无辣不欢。”
“真不像是北城人。”
林荆芥递过竹筷,还是问道:“你哥出差没有回来吗?”
“没有呀,听说要出差半个月呢。”白与薇低头剥虾,抬眼看见林荆芥若有所思的神情,以为她在担心活动的事。
“放心吧,这是我哥的母亲留给他的传世宅子,前些年他一直在国外,几个月前才回来,回来后又总是出差,这次就是他叮嘱程姨招待我们的。”
林荆芥觉得有些奇怪:“你哥的母亲?”她无意窥探白与薇的家庭,可话已经脱口而出。
白与薇的动作顿了顿:“说出来有点可笑,我们是异父异母的兄妹,五年前我妈和他爸结婚,其实我们不太亲近,见面次数不超过五个手指头。“
她补充道,”我也有些怵他,好在我问他能不能借用庭院时,他没多问就直接同意了。”
“抱歉,我不知道你家庭情况……”
“没事儿,这儿哪到哪儿,复杂的事儿还有更多呢。”白与薇嘴角扯出个苦笑,“别介意啊荆芥,我不是不想说,我其实不知道怎么说。”
“没关系,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不想说可以不说,我理解的。”林荆芥冲她一笑,语气温柔。
白与薇见林荆芥还在发呆,问她:“怎么感觉你有心事?”
“你哥是赵庭州?”
“你怎么知道?”白与薇从堆成小山般的虾壳中抬头,眼睛瞪得溜圆。
“刚才迷路时遇上了,他送我回来的。”
“他出差回来了?”
“是呀,”林荆芥往藤椅里缩了缩,“你要去打个招呼吗?”
“不了,他没跟我说估计就是想清静。”白与薇说,“而且你不觉得他很恐怖吗?”
白与薇从五年前第一次见到赵庭州开始就对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哥哥是又敬又怕。
“有点吧。”林荆芥戳了戳碗里的虾仁,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冷冽的眼神。
“你确定只是有点?你们聊啥啦?”白与薇夸张地瞪大眼睛。
“就随便聊了几句。他问我是不是南城大学的,还说了些客套话。”
白与薇凑近了些,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就这样?没别的了?他居然会跟陌生人闲聊?”
林荆芥忍不住轻笑出声:“有那么夸张吗?”
“真的!”白与薇信誓旦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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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林荆芥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
她摸出枕头下的名片,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一遍遍描摹那三个字——赵庭州。
名片边缘有些锋利,在她指腹留下浅浅的压痕。就像那个男人,看似冷硬疏离,却在月光下流露出转瞬即逝的温柔。
林荆芥翻了个身,把发烫的脸埋进枕头里。她想起了雪茄烟雾后那双深邃的眼睛。
白与薇的呼吸声从旁边传来,均匀而绵长。
想来那些不开心的“家族聚餐”和这些复杂的家庭关系有关,林荆芥轻轻叹了口气。
她摸出手机,在搜索栏输入“今鼎集团赵庭州”。
没有照片。
只有零星几篇财经新闻从两个月前开始陆续报道:
“今鼎集团董事长突发病重,集团股价在次日早盘暴跌,集团紧急召开风险管控会议。”
“海外归国的继承人以雷霆手段接掌权柄,作为新一代掌舵人,赵庭州能否改变集团内部尾大不掉的历史困局,备受行业瞩目。”
“赵庭州在短短数月便凭借精准的战略布局与凌厉的商业手腕名动商界,更以青年领袖的破局之势引发风投行业震动。”
林荆芥关上手机,黑暗重新笼罩了厢房。
她数着心跳等待睡意降临,却总想起他指尖雪茄摇曳的火光,像是夜空中最固执的一颗星,久久不肯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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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六点多,天刚蒙蒙亮,院子里的露水还挂在草叶尖上,院子里就已经开始热闹起来。
社团成员很快集合完毕,他们这一行一共十二个人,包括林荆芥和白与薇在内,八个女生,四个男生。
众人开始梳妆打扮,这次汉服活动复刻的是宋朝端午节。
宋代主要讲究“清、雅、简”,社团成员的装束都严格遵循宋制规范。
白与薇和秦远山抱着摄像机在院子里拍空镜。
桌子上假发包和垫发包按大小码成一堆又一堆,陈茵正给林荆芥做好一个垂云髻发型,指尖灵巧地穿梭在发丝间:“别动别动,马上好!”
她嘴里叼着两根发钗,含糊不清地指挥着,“念念,帮我递一下那支珍珠排簪!”
苏念小跑着过来,手里还捏着半块桂花糕:“来了来了!”
她凑近林荆芥耳边,指着桌上的一个炉子神神秘秘道:“你猜这个香炉,开门不开门?”
林荆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桌上的彩釉香炉静静立着,炉脚的瑞兽栩栩如生,掐丝珐琅工艺典雅高贵,大抵是清朝的。
她虽是历史专业的,但她一普通大学生哪有鉴宝能力。
但是见识过昨晚的汝窑,林荆芥笃定它是真的。
这样贵重的古董就这样随意摆放在客房里,富贵可见一斑。
没等她回答,江离已经提着裙摆快步走来,责怪道:“苏小念,别乱跑了,快坐下做头发。”
江离已经做好了装造,三白妆配簪花,素雅清新,偏偏动作有些粗鲁,她伸手就要拽人。
“哎,注意仪态啊社长!”苏念灵活地侧身避开。
“与薇说了除了后山的书阁,其它地方只要开着门的我们都可以去。”
苏念嘿嘿笑着坐下,“我算是见识到有钱人的世界了,这里处处透漏着中式贵族的美。”
她把“中式贵族”四个字咬字极重。
“这点我认同,咱们淘来的古风道具跟这里的物件一比,简直没眼看。”陈茵在指着案几上的几个碟子说,“可不可以直接征用这些当道具?”
青花盘子里面装着各色糕点,盘子边缘的花纹是描金的,透着股不张扬的讲究。
“我觉得非常可以。”林荆芥肯定地点点头,顺手也拿起一个桂花糕塞进嘴里,甜香酥脆。
反正宅子主人说了任何东西随便用。
江离被逗笑了:“你说可以有什么用,我待会问问程姨。”
结果就是程姨不仅说没问题,还热情地给他们添了很多糕点。
很快大家准备妥当开始拍摄,林荆芥在水榭边整理汉服。鹅黄色褙子搭青色百迭裙,天丝面料,手感软垂。
下摆绣的红色石榴花被风一吹就动。
苏念举着端午幡跑过来,一个写着“驱邪辅正”,一个写着“百毒不侵”,她们两人一人拿着一个,“端午幡”在风中轻轻摇曳。
“再往左边靠点!” 白与薇举着相机大喊,“头转过来,准备看镜头。”
摄影组的反光板晃了一下,林荆芥眯着眼,她正要入镜,余光瞥见长廊上的黑影。
男人穿着深色西装大步从长廊走过,身后跟着助理在说些什么,没有看向这边。
林荆芥的手指攥紧了竹竿。
“荆芥,看镜头!”白与薇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她连忙调整姿势,嘴角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等她再抬头时,长廊已经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