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与长冬》 第1章 惊蛰 惊蛰与长冬 文/长风沛雨 2025.07.01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惊蛰时节,气温回升,雨水增多。据气象部门预测,未来一周南城平均气温保持在10℃,最高气温可达15℃,降水概率大大提升……” 接到林细辛电话的时候,林荆芥正在去往香荇酒店的出租车上,电台广播发出沙沙的声音。 “在路上了吗?”林细辛焦急的声音传来。 六点的晚高峰让高架桥堵成一条流光溢彩的长蛇。 林荆芥看了眼导航,还好马上就驶出拥堵路段了,“快到了,放心吧。” “带好工作牌,宴会布置在35层东翼厅,上来就能看到我。” “知道啦阿姐。” 司机大叔突然猛拍方向盘,咒骂了几句前车加塞,她慌忙扶住座椅后背,望着窗外,朦胧中已经看到香荇酒店那高耸的大厦。 夜幕像是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缓缓覆盖了南城,城市的霓虹灯在夜色中闪烁,像是繁星坠落人间。 出租车驶出南浦大桥,司机大叔摇下车窗,开始热情地搭话:“姑娘,您是明星吗?听说香荇的安保很严格,一般人进不去的。” 林荆芥垂眸笑了笑,只摇摇头说:“不是。” 夜风卷着西泰湖的水汽扑来。 “上回拉过个喝醉的公子哥儿,非说这酒店的总统套房还配专职管家,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您说现在有钱人的日子,是不是都跟拍电视剧似的?”后视镜里大叔眼睛笑得得眼睛弯弯,自顾自絮叨着酒店的传奇轶事。 香荇酒店东临西泰湖,西靠万方山峰,是一座“巴洛克式城堡”,以坐拥西泰湖一线湖景著名,由国际著名建筑师于一九二五年操刀设计,以前是法租界,后来翻修改建成了酒店,不少政商名流都曾在这里下榻,被称为见证南城近代历史变迁的建筑之一。 来这里的人定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非富即贵。 这是林荆芥来到南城的第三年。 却是第一次来香荇酒店。 这种地方也本不是她会来的。 今天她正好在石榴街参加“花朝节”汉服游园活动,林细辛的花艺工作室就在那条街,活动结束那会林细辛的电话来得急,说是宴会布置少了份签字文件,小周一个人盯着店走不开,让她帮忙送一下。 她来不及换衣服就拿着文件赶过来。 林荆芥缩了缩肩膀,单薄的衣料贴在后背,这会吹着夜风有些冷。 车子拐过街角,缓缓停下。 酒店主楼次第亮起霓虹,三十九层观景套房的落地窗同时映出玫瑰金色晚霞,绚烂无比,气势恢宏。 她在书本上见过太多历史建筑,此刻却被眼前货真价实的巴洛克穹顶震住了。 来不及感叹这里的奢华,快跑进入大堂,无视周围零落的异样目光,出示了工作证登记后。 侍应生礼貌地带她乘上电梯。 林细辛早已在门口等着,她穿着挺直利落的制服,胸前挂着皮质工作牌,上面写着“花愈工作室”,和她刚刚出示的一样。 接过她手里的文件,林细辛松了一口气:“还好赶上了,早上太粗心了。” 林细辛叮嘱着让她在这里等一会儿,翻着文件急匆匆走到一旁和几位工作人员交流起来。 林荆芥这才看清楚东翼厅的全景。 主舞台被巨型花艺装置环绕,高耸的花柱足有两人多高,以淡灰色天鹅绒布包裹,装饰着金色月桂叶花环,上空悬挂的巨型logo,是一家知名美妆品牌的标志,尽显高端大气。 宾客席上,白色方形玻璃花瓶里,深蓝色鸢尾花和浅紫色洋桔梗笔直挺立,彰显庄重。 林荆芥时常跑到林细辛的花艺工作室看着花花草草寻找汉服设计灵感,也顺带跟着林细辛学习了一些花艺技巧。 前些日子,林细辛也给她这个“编外人员”做了张工作牌。 这会看到店里的几位熟人,她走过去帮忙布置起来。 方雯是店里的员工,和她年龄相当,为人活泼,这会看到林荆芥眼睛都直了,竖起大拇指,“快看快看,这是哪位仙女落凡尘啦!” 林荆芥接受了今天第N次被夸奖,笑着嗔道:“少贫嘴。” 她熟练地和方雯将货运推车上的花瓶抬下,“这些放哪儿?” 方雯指向主舞台:“那边瀑布下面,要排成弧形。” 林荆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抬头——主舞台是一面“玫瑰花瀑布”,竟直接从穹顶垂落,上千朵雪山玫瑰和蝴蝶兰开得沉甸甸,像星河倾泻而下,连空气里都浮着甜腻的花香。 “都是真花?这么奢侈?”林荆芥惊讶。 方雯点头:“可不是,细辛姐光选花材就跑了好几趟花市呢,就这个方案来回改了有十多版。” 林荆芥再次感叹世界的参差。 / 约莫半小时,林细辛和团队核对完所有文件这才想起来林荆芥。 她瞧着对面的林荆芥,一身渐变粉宋制汉服,吊带褶裙搭大袖衫,莲花刺绣绽放于裙摆和袖间,青色披帛轻盈剔透,流苏髻的发型温婉灵动,发间的绒花簪娇俏别致。 她背着一个印着故宫文创图案的米色针织帆布袋,这会儿正将摆弄着花材。 白净姣好的面容,乌黑的眼眸透着耐心细致。 这身装造在这十九世纪的欧式风格中显得格外突兀,却又在漫漫鲜花丛中碰撞出奇异的和谐感。 林细辛快步跑过去,“马上就完工了,等会和我们一起去吃饭。”又眨眨眼,“没有耽误你活动吧,美丽的莲花花神!” 林荆芥说不耽误,又看了眼时间,笑着说:“可惜了,美丽的莲花花神得赶在十二点前交个稿子,得先走了。” 林细辛无奈叹气,说着下次一定好好犒劳她,又念叨她太辛苦,叮嘱她路上小心。 东翼厅的花艺布置已经差不多完工,大理石地面倒映着鲜花破碎的光影。 走廊只有几盏壁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远处墙壁上方挂着维多利亚的女王的肖像,庄严又素重,电梯在悠长的西侧尽头。 有服务员正推着餐车打开了西侧包厢,门微微泻开几分光亮,传出些许人群碰杯的声音。 / “那个林荆芥,怎么样,追到没有。” 林荆芥蓦然停下脚步。 “别提了,不就是长得有几分漂亮吗,拽什么,我迟早追到手。”熟悉的男声带着不耐烦。 有旁人回:“你上周那么大阵仗表白,竟然还被拒绝,不识好歹。” “我跟你们说,别看她一副清冷的样子,指不定在床上多放荡呢。” 男人继续不怀好意地说,“你们说这种女人是不是得用点非常手段?” 玻璃杯相撞的脆响中,有人谄笑着接话:“小李总想要的女人,哪次不是手到擒来?” 林荆芥的指尖陷入掌心,血液轰然冲上太阳穴。 她快速走过去猛地推开虚掩的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包厢内的喧闹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挑高的天花板上,水晶吊灯璀璨夺目,将整个空间照得明亮晃眼,比起旁边的东翼厅,竟还要奢华几分。 她定了定神,目光迅速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靠近门口的长条桌上。 李跃松松垮垮地倚在丝绒椅背上,与前些天捧着玫瑰花堵在学院门口的殷勤判若两人,周围坐着七八个醉眼迷离的男女。 李跃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原本还滔滔不绝的嘴巴顿时卡壳,脸上的表情从得意瞬间变成了尴尬。 甚至被眼前的女人惊艳到忘了呼吸。 不等他反应,林荆芥已经欺身上前抄起餐车上的红酒瓶,毫不犹豫地泼在他脸上,“我看你人模人样的,没想到在背后说话这么脏。” 李跃原本窘迫的神情瞬间恼羞成怒,醉醺醺的脸上血红的酒水落下,他踉跄着起身,欲还手。 旁边几人眼疾手快,赶忙上前拦住,嘴里说着:“别这样”,“这个场合不宜闹大。” 可李跃竟还不依不饶地逼近:“你们社团的女生每天花枝招展的不就是勾引人吗?” “啪!”清脆的耳光声让所有人屏住呼吸。 “给我放尊重些!”林荆芥握紧发麻的手掌,话音发颤。 她自小脸皮薄,极少与人起冲突,此刻眼眶已不受控地泛起红意。 但她无论如何都不允许有人侮辱她,侮辱整个社团。 当众被人难堪,李跃脸色涨红,随时可能炸开。 他伸手攥住了林荆芥的衣袖,“你看看你现在穿得不伦不类的样子,香荇什么时候能让你这种人进来了?” 酒气扑来,衣角被拉扯,林荆芥踉跄着后退,“你干什么,你敢动手?” / “啧,这么热闹。” 就在一片混乱的时候,一道低沉嗓音像是从冰层下传来,不带丝毫温度。 男人从阴影中走来,身材高大挺拔,笔挺的西装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膀和修长的身形,深邃的眼眸看不出情绪。 那是一张极好看的脸。 她这才注意到包厢深处还有个半开放式的棋牌室,暖光吊灯下,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围坐在胡桃木赌桌旁,桌上散落着半人高的筹码塔。 “庭……庭总!”李跃瞬间酒醒,弓着腰低声凑上前,“只是一个误会,我们同学之间闹着玩呢。” “我可没有兴趣听你们的校园虐恋。”男人嗤笑一声,尾音漫不经心地上挑,脸庞在灯光下投出慵懒阴影,唇角似笑非笑的弧度扫过满地狼藉。 最后目光掠过她,落在餐车一处。 “只是那瓶酒正好是我从国外带回来的八二年的罗曼尼康帝,怎么赔?” 语气轻得像是只在乎一瓶被毁掉的酒。 林荆芥心里一惊,这才意识到是她刚刚顺手泼的那瓶酒,她的手心瞬间沁出冷汗,手指不自觉地揪紧衣角。 “庭总,抱歉惊扰了您,我一定让她赔。”李跃原本紧绷的身体又瞬间松懈下来,脸上谄媚的笑容涌起。 他接着说,“林荆芥,还不快道歉,你知不知道这是……” 林荆芥看着眼前这个的男人,又瞥了眼李跃谄笑讨好的嘴脸,心里顿时一片雪亮。 原来如此。 一只狗仗人势的哈巴狗。 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就像误入兽群的小鹿,孤立无援。 这里没有人会帮她,也不需要任何人帮。 她没看到赵庭州眉心蹙起,就已经打断李跃:“道歉?为你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接着她目光扫过四周衣冠楚楚的看客,“还是为这群乌合之众?” 最后她抬眸看向眼前的矜贵懒散的男人,“还是……”她短暂顿了顿,“你这样助纣为虐的帮凶?” 她声音清亮,难忍怒气,“真是可笑。” “林荆芥!”李跃急声打断,额头渗出冷汗。 包厢里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众人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赵庭州抬眸轻轻看过来,目光如霜,让人不寒而栗。 林荆芥被他盯得心里直发毛,但她还是强装镇定,挺直了脊背,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 她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撞击着耳膜,鼻腔深处泛起熟悉的酸涩。 无比讨厌自己的泪失禁体质,她拼命眨眼——绝不能在这里掉眼泪。 赵庭州迈开长腿,一步步朝着林荆芥走近,林荆芥不由得握紧了颤抖的拳头,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离林荆芥一步之遥时,赵庭州突然笑了,那笑意未达眼底,他转向李跃:“李家的是吧,我说让她赔了吗?” 赵庭州的话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 李跃的脸色突然青一阵红一阵,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 林荆芥盯着面前的男人,这才注意到他西装上别着一枚绒花胸针,墨绿的竹叶高贵而优雅,蚕丝质感在灯光下泛着温润光泽。 “庭总您看这……”李跃赔着笑往前蹭了半步,话没说完就被赵庭州抬手打断。 男人从西装内袋摸出银质烟盒,指尖轻弹弹出支细香烟,却没有点燃,香烟在他指尖灵巧转动,他撩起眼皮,“你的这副嘴脸配不上用这么昂贵的红酒泼。” 石子沉入湖底,李跃后退两步,撞到身后的丝绒椅背。 “还有,香荇什么时候是你说了算了?” 林荆芥见他凑近李跃又说了句话,她没听到内容。 只见李跃听完后像只被掐住七寸的虾蟆僵在原地。 “道歉。”男人退开半步,语气不容置喙,声音不高不低。 李跃如醍醐灌顶一般,垂首敛肩地走到林荆芥面前开口:“对不起。” 林荆芥被这反转弄得措手不及。 思绪混乱。 第2章 春分 赵庭州扣着西装袖扣往侧门走,皮鞋跟在地面敲出利落的节奏。 直到包厢门“咔嗒”合上,林荆芥才惊觉掌心全是汗。包厢里的空调冷风扫过颈侧,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电梯门在走廊尽头开合,她鬼使神差地小跑跟上。 金属门即将闭合的瞬间,赵庭州抬眼望过来,又很快敛下。 电梯镜面映出她单薄的身形,她拘谨着站在一角,攥了攥手里的包,望着脚下,心里嘀咕:所以他刚刚是在帮她解围吗?是她误会了? 赵庭州立在一旁,指尖在手机屏上快速翻动,脸色有些不耐烦,完全没有搭话的意思。 林荆芥捏紧包带,喉咙像塞了团棉花,道歉和道谢的话在舌尖滚了几滚,最终化作手机震动的提示音。 是商家发来的修稿要求,她快速看了几条信息。 “叮——”电梯直降一楼的提示音惊醒了她。 男人已经迈开长腿走出了电梯。 林荆芥匆匆收起手机,跑上前。 正要开口时,男人却大步往前几步,一手插兜,一手接起电话。 林荆芥听到他时不时回复几声“知道了”“嗯”,尾音带着断续的哑。 期间几次指节抵着唇低低咳了两声,脊背随着咳嗽轻轻颤动,却迟迟未挂断,显然这通电话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她在原地来回踱了几步,脚尖碾了碾地面,目光几次落在男人背上。 又望向窗外黑沉的天,透过辽阔的落地窗,林荆芥敏锐地感觉到一股风雨将至的气息,她转身离开。 潮湿的夜风裹挟着雨丝扑面而来,冰凉的雨点瞬间洇湿了发梢。林荆芥懊恼地抹了把脸,暗恨自己出门前没带雨伞。 正打开打车界面时,头顶突然绽开一片墨色。 雪松混着雨水的气息涌入鼻腔,她仰头时,正对上黑色西装上的绒花。 近处看才发现那抹深沉的绿在雨夜里格外醒目,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句诗“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再往上。 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眼眸仿若幽潭。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伞面却跟着倾斜,将她整个人拢进干燥的庇护,严严实实挡住所有雨丝。 “雨太大。”微哑的嗓音混着雨声落下。 随着伞柄递来的动作,温热的指腹轻轻擦过她手背,一触即离。 伞柄接在手里,残留着一丝余温。 “谢谢。”林荆芥张了张嘴,轻声呐呐道。 男人早已转身离去,黑色衣摆融入雨幕深处。 不远处,司机早已打开车门等候。那人弯腰上车时,随手掸了掸肩上的水珠。 尾灯的红光被雨帘彻底吞噬。 林荆芥握着伞柄站在原地。 黑夜月光如练,几声惊雷骤然响起。 / “荆芥,快让我看看你昨天的照片。”白与薇挪着椅子挤到林荆芥旁边,目光落在桌上的一大袋梨上,又问道,“怎么买这么多的梨,你感冒了?” “没有,换季时节,预防感冒。”林荆芥将昨天的宋制汉服熨烫好,一一挂起,昨夜幸好有雨伞,衣服未淋湿,只是衣角有些皱。 昨晚回学校时路过水果店,她不由地驻足在梨摊前,挑了几个品相好的装进袋子。 她想起了老人们常念叨的“惊蛰吃了梨,一年都精神”,民间素有惊蛰吃梨的习俗,期望远离疾病,身体健康。 此刻,她耳畔仿佛又混杂着男人压抑的咳嗽声。 “想什么呢,不会是男人吧?”白与薇突然凑近,眼神贼亮。 “你胡说什么呢。”林荆芥拿起几颗梨去宿舍洗漱间清洗。 “行啦,在校园表白墙上常驻的女人是该为选择哪个男人而苦恼。” “……”林荆芥想起来昨天的事情,她探头问道:“那个李跃什么来头?” “怎么,你要选择他了?”白与薇皱眉,“听说是庆利集团的董事长的独生子,多金但是不够帅气,重要的是,他走路鼻孔都朝天,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我不想谈恋爱……”林荆芥悠悠开口。 “只想好好学习。”白与薇摇摇头,“这话你说了多少遍了,这张脸长你身上真是暴殄天物。” 她疑惑道:“那你干嘛问他?他上周把你堵在学院门口高调表白被拒的事儿传的沸沸扬扬,说实话,我觉得他不会善罢甘休。” 李跃和林荆芥同级不同学院,两人在学校基本没有交集,从上个月开始李跃突然展开了疯狂追求,说是对她一见钟情,每天不是送鲜花就是送名贵首饰。 面对这些殷勤,林荆芥都一一婉拒了。 直到上周李跃声势浩大地在校园当众表白。 这种性情傲慢的贵家公子从来不是她的理想型。 林荆芥自认自己已经用最诚恳、最温和的方式拒绝了对方,却没想到李跃内心如此阴暗龌龊。 “你看人可太准了。”林荆芥拿着洗好的梨,坐过来。 她简略复述了昨天的事情,略过了“庭总”的部分,只说是有人解围拉开了李跃。 白与薇“嚯”地站起来,椅子腿在瓷砖上划出尖锐声响:“太过分了!被拒就泼脏水,恶心透顶!真没风度!” “他不会再来纠缠你吧。”白与薇担忧道。 林荆芥的手指捏着青黄的梨,思绪却飘到昨天的场景。 那个男人站在阴影里,低沉的声音仿佛带着无形的压迫感,李跃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应该不会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有这种直觉。 “算了,翻篇了,吃个梨消消火。”林荆芥递给白与薇一颗脆梨。 果肉洁白如玉,冰凉沁人的汁水在舌尖炸开。 林荆芥:“真甜。” / 南城大学是南城重点一流综合性大学。宿舍是混合宿舍,四人间,上床下桌,林荆芥是大二历史学系,中国古代史专业,同级的白与薇是艺术学系,广播电视编导专业。 另外两个人是化工学院的,课业繁忙,这会儿不在宿舍。 两人转而说起昨天的活动。 这次花朝节汉服游园会是由南城市文化研究会主办的“第三届汉服嘉年华暨十二花神国风游园活动。”游园会涵盖汉服巡游、花神祈福、非遗市集等特色活动。 游园路线自北向南贯穿梧桐广场、枫林园、春秋寺,直至石榴街,沿途串联起古典园林与市井街巷,为参与者打造沉浸式国风体验。 活动以花朝节为依托,通过传统民俗与非遗文化的有机结合,让市民在汉服雅集中体验花神祭祀仪式,于移步换景间感受传统文化的独特魅力。 林荆芥早在一个月前的花神遴选活动中便已报名,历经海选层层筛选,最终选为“莲花”花神。 这是她第一次参加大型汉服巡游活动,一来出于对汉服文化的热爱,二来也为那数千元的奖金报酬。 白与薇刷着手机,网上已经有很多视频,都在夸十二花神太漂亮了,也有不少博主开始科普花朝节的来源和习俗,甚至多地文旅局纷纷转发,可见活动很成功。 评论区密密麻麻的“仙女下凡”“求ID”刷得人眼花。 “你这朵‘莲花’在评论区刷爆了!”白与薇激动地大叫,“社团一支花,要不要艾特你的账号?” 林荆芥是一个小小的汉服博主,在某书有几万粉丝,她的内容风格偏向日常,侧重分享汉服通勤穿搭,对镜拍的照片不露脸,始终定格在肩线以下,这个账号只专注做穿搭分享,林荆芥不想打破这个马甲。 “不用啦,我不想暴露这个ID。”她下午还有课,这会儿说话的功夫已经洗漱完毕。 “不过你可以艾特你的账号,里面不是有几条我的视频吗?”林荆芥眉眼弯弯地建议,“顺便给你涨粉。” “那还是算了,给咱社团引流就可以了。”白与薇在那些眼花缭乱的评论下面艾特了她们社团的官博。 【@南城大学汉服协会】 白与薇吐槽:“上次发了一条和你的日常vlog,我的私信直接就爆炸了。” 林荆芥哄她:“那肯定还是因为你拍得好。” “说的也有道理,我的愿望呀就是……” 林荆芥抢话:“就是为我量身打造一部电影。” “学人精!”白与薇撇嘴。 “我说,我既不是演员又不是明星,你咋想的要给我拍电影,大导演。”林荆芥一边说一边拿着几件衣服对着衣柜角落的穿衣镜比划。 白与薇看着对面的女人,饱满瓷白的鹅蛋脸,骨相优越,明明是娇花照水的古典美人,可眉眼间总带着不自知的几分执拗。 “这你就不懂了吧,你这人自带氛围感,简直是掌管氛围感的神,很适合拍文艺爱情片。” 林荆芥听这话耳朵都快起茧了,默默地笑。 她今天穿的是浅绿色立领琵琶袖和米色薄绒比甲搭配同色系马面裙,很适合初春。 林荆芥琢磨了一下,换了一个绿色格子斜挎布包,她对镜拍了几张照片,发布在账号。 白与薇还沉浸在昨天有事没有去参加活动的遗憾中,嘟囔着自己要是去了会给林荆芥拍更多好看的照片。 林荆芥侧头问她:“怎么样,昨天的饭局顺利吗?” 白与薇咬牙切齿:“无聊透顶。” “不过你这支簪子真好看,是你说自己做的那支吗?”白与薇放大手机屏幕怼上来。 林荆芥正要开口,突然僵在半空,“完了。” 昨晚卸发饰时的记忆猛地涌上来——满地狼藉的红酒渍,衣袖的拉扯,还有那阵裹挟着雪松气息的雨。 她猛地掀开首饰盒,绒布衬底上空空荡荡,她的簪子早已不见踪影。 倒也不是多么贵重的物件,只是是她作为新手入坑绒花后,亲手做的第一支掐丝绒花簪。 金色掐丝的工艺复杂又废手,粉白渐变的荷花搭配嫩绿莲蓬,明亮清雅,栩栩如生,她颇为喜爱,是她特意为这次“花朝节”活动的“莲花花神”设计的,最近在她的穿搭上出镜率极高。 白与薇问她要不要去酒店找找。 林荆芥望着窗台外抽芽的桃花,陷入沉思。 / 下午下课之后她还是去了一趟香荇酒店,工作人员礼貌地表示在失物招领处没有见到她的簪子,随后又认真尽职地将物品信息录入系统:“请您放心,如果找到,我们一定第一时间联系您。” 林荆芥心里清楚,在香荇找回一支簪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也可能落在了出租车或者路上。 她不过是对一些事情抱着有希冀罢了。 一样黑的夜色,没有下雨,酒店大门早已没有那抹身影。 书包里的伞也未能归还。 / 三月的风卷着桃花香。 林荆芥本以为那次“宴会厅风波”会传到学校发酵起来,毕竟那天在宴会厅的人群里也有三两个学校的熟悉面孔。 她忐忑地刷遍校园论坛,一边在想如何应对流言蜚语,却发现虚惊一场,没有任何消息。 她再也没见过李跃。 只是几天后,论坛多了寥寥几句关于李跃的议论。 有人说他出国深造了,咂舌“有钱人的世界难以理解”,也有人说“犯了事儿被赶出去了”,真假难辨。 / 林荆芥偶尔会想起那个男人,她甚至不知道是他人口中的“庭总”是哪个“ting”,或许是“庭院深深深几许”的“庭”,又或许是“亭台楼阁”的“亭”,又或是其它。 那把乌黑的伞也被搁置在抽屉。 他们的相遇不过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意外交集,像两片偶然相触的落叶,微风吹来,落入湖面,各自打着旋儿漂向不同的方向。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出自唐代王维的《竹里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春分 第3章 春幡 这段时间林荆芥忙得脚不沾地。一方面,筹备汉服协会的春游活动;另一方面,她和白与薇打算在校外租房,四处看房。 下午四点。 协会成员几番讨论后敲定了春游主题和地点,并分配了任务。 和以往一样,活动会以照片和短片的方式发布在协会官网。对于同袍们来说,穿着传统服饰参与活动,是难得的文化体验。而通过展示活动内容,也能让更多人了解汉服,为弘扬传统文化贡献力量。 汉服协会在南城大学成立不久,规模不大,社团内氛围和谐,成员们来自不同学院,却因共同的热爱相聚。 也正因为成员不多,每次活动每个人都身兼数职,大体分为宣传组、专业组、外联组和财务组,负责的事宜包括但不限:专业文案、装造道具、摄影赞助等。 而林荆芥由于历史专业、服装设计和手工制作样样专业精通,被寄予“重任”,已经熬了几个通宵,这些天一下课就往这边跑。 这会她翻着资料攥写活动文案,会长江离抱着一摞印好的宣传单进来。 “荆芥!又有新成员报名,现在组里的汉服可能不够,你那边能支援几件吗?” 林荆芥语气笃定地说:“晚上定好人数,放心,衣服绝对富裕。” 一旁的学妹陈茵惊叹:“我真好奇你到底有多少汉服!” 林荆芥眉眼含笑:“数不胜数。” 林荆芥从大一开始自学汉服设计,虽因热爱而起,但更需要这份兼职贴补生活。 她从小镇一路考到南城,大学入学以来,费用全靠助学金和奖学金,兼职能减轻经济压力。 她虽然没有服装设计基础,但凭借历史学专业功底和勤奋钻研,技术日益精进,已经逐渐和多家商家合作接单。 一般情况下,商家通常会以一件成品样衣抵部分稿费,碰上喜欢的款式,她就会留下,日积月累,宿舍里挂满了各种形制的汉服。 她最近购入了一台缝纫机,小型基础款,零基础网上自学,处于新手阶段。 二十来岁的大学生对于爱好总是充满精力,乐此不疲,像初春抽芽的嫩柳般充满生命力。 林荆芥想在校外租房的原因也在于此,堆满的汉服和道具让宿舍愈发拥挤,另外两个室友虽没明说,但时常嘟囔都透着对拥挤环境的不满。 南城大学对校外租房管理宽松,不少同学选择搬离宿舍。 林荆芥其实年前就动了租房的心思,但囊中羞涩就暂时搁置了。现如今东西越来越多,她咬咬牙算着一年多来攒下的存款,决定搬出去。 白与薇表示她的宝贝摄影装备也需要更大的空间,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开始筛选房源。 / 周日。 石榴街。花愈工作室。 “你来我这里住呗。”林细辛转了转手里的玫瑰,利落地削去多余的侧芽。 林荆芥:“不用,我和薇薇约好了。” 林细辛:“行吧,你们打算看学校周边吗?那块的住宿可不便宜,缺钱吱声啊。” 林荆芥晃了晃怀里的花束:“这不先来薅点羊毛?” “就这点花,能值几个钱!”身后传来林细辛的笑骂。 她推门而出,阳光裹着花香落满肩头。 巷子里,不知哪家店铺主人是河图的忠实粉丝,一直循环他的曲目,现下正放着一首《春日迟》,悠扬的歌声顺着砖墙飘来。 林荆芥轻轻跟着哼唱起来,一边做着春游活动需要用到的春幡。 / 石榴街。仰春茶舍。 青瓷茶壶在竹制茶盘上腾起氤氲热气。 贺常暄指尖叩了叩杯沿,轻笑:“听说你上次拿了庆利的一块地,刚回国就这么狠。” 赵庭州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杯沿,冷笑从喉间溢出:“庆利这根软肋,你不吃也是便宜别人,何苦拱手让人?” 贺常暄端起茶盏轻抿:“我可听说,上周在香荇,你为了一个古风美人和李家小子起了争执?” “看来香荇的保密工作也不怎么样了。”赵庭州抬眼,眉峰微挑。 “拜托,消息被你捂得严实,我可什么都不知道。”贺常暄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八卦味,锲而不舍道,“所以真是为了一个女人?” “你什么时候信这种莫须有的传言了?”赵庭州不想搭理他。 贺常暄知道从他嘴里撬不出什么东西了,只能作罢,“无论如何,下个月今鼎股东大会,你家那些人恐怕会有大动作,提前谋划也好。” 赵庭州目光落在茶席上的青瓷茶宠,思维有些发散。 手机突然震动,他起身去阳台。 “我说,你这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多少个电话了,不知道的以为你家里藏了女人查岗呢。”贺常暄在背后笑出声。 赵庭州站在二楼阳台上,听着电话中助理的汇报最近的投资案。 他注意到铁栏杆的漆皮有些剥落,徐徐地点起一根烟。 巷口有音乐渐渐消散,接着又响起一曲。 助理汇报结束,他收起手机。 阳光斜斜地切过巷弄,忽然地上投下一道纤细的剪影——发梢微扬的弧度,裙摆扫过墙根,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地上的影子忽然捧起什么,一个竹竿举起来,纱幔随风扬起来。 随风扬起的还有一段断续的哼唱,调子很轻,被风揉碎又拼起。 他顺着望去,看见了她手里握着的花枝。 郁金香、月季和绣球,还有不知名的粉白花瓣裹着金黄花蕊,在她指间颤巍巍地绽开,她缠上绿色的柳枝,有碎屑落在裙裾上,却浑然不觉。 花枝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摇晃,仿佛整条巷子都跟着晃起来。 她踮脚将春幡本体往麻绳上系,手腕一转,便挽出个灵巧的结。露出的一小截皓腕,在午后阳光里白得晃眼。 这次他终于看清她的脸——眉骨高挺,鼻梁细直,偏头去嗅一束洋牡丹,唇角天然上扬的弧度比手中的花束更鲜活。 风忽然变得很轻,吹散她耳边一缕碎发。 腰间系带缀着的流苏轻轻游走,像一尾怯生生的鱼。 指间的烟灰积了很长一截被他按灭在一个废弃的花盆里。 “想什么呢?”贺常暄走出来,背靠在栏杆上,点起一根香烟。 赵庭州转过身也靠在栏杆上,不紧不慢道:“春幡春胜,一阵春风吹酒醒。” 贺常暄眼神透着古怪:“你云里雾里说些什么呢?喝酒了?你不是喝的茶吗?” 赵庭州笑了一声,偏过头没接话。 茶香裹挟着丝丝花香,在空气中流转。 许久赵庭州又慢条斯理说道,“喝了岚姐珍藏的好茶,也该回个礼吧。” 贺常暄闻言挑眉,岚姐是这家仰春茶社的老板,更是赵庭州的表姐,两人相识多年,何曾需要这般客套? 贺常暄不知道他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顺着他说:“岚姐唯爱茶,难道你有更好的茶叶?” “俗气。”赵庭州说着回到屋里拿起外套,准备走人。 “这就走了?”贺常暄看着他的动作,面露疑惑。 “嗯,给岚姐买束花。” 贺常暄差点被一口烟呛到,内心腹诽:送花?岂不是更俗气? / 赵庭州刚准备开门,门外就传来两声轻叩,不轻不重。 门被缓缓推开,吴向菀款款走进来。她一身藕荷色的旗袍,珍珠扣,蕾丝包边,外搭一件米白色针织披肩,轻熟中透着几分优雅。 “看来我来迟了,要走了?”吴向菀嘴角噙着笑,她将挎包取下,挂在茶室一角的藤编衣架上。 赵庭州有些诧异,不动声色地把外套重新落回椅背,淡淡地说着“好久不见。” 动作间又轻飘飘睨了贺常暄一眼。 贺常暄朝他冤枉地比了一个不知情的手势,并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吴向菀径自坐到雕花窗下,理了理旗袍下摆:“伦敦投资峰会上一别两年,别来无恙呀。” 她眼波流转,看向茶几上的茶具,“喝的什么?” “尝一尝上好的太平猴魁,都是岚姐私藏。”贺常暄笑着给她斟茶,茶汤倾泻而出,在杯中打着旋儿。 “谢谢。”吴向菀接过,又看向赵庭州,“我记得你以前不爱喝茶的。” “人总会变的。”赵庭州轻笑。 “回来这么久了,一次聚会都没有见着你,你也太忙了。”吴向菀坦坦荡荡地说,语气中带着几分自来熟的嗔怪。 “没办法,公司事情多。”赵庭州声音没啥起伏,他没再喝茶,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 “还顺利吗?”吴向菀吹开茶沫。 “还好,你呢?” “开了一个画廊。”吴向菀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光彩,“在月湖区那边。” “挺好。”赵庭州点点头。 “下个月有个新展。”吴向菀向前倾了倾身,“你们有空可以来看看,都是些年轻艺术家的作品。” 安静片刻的贺常暄立刻接话:“一定去!庭总最喜欢看画展了,是吧?”说着用手肘碰了碰赵庭州。 赵庭州轻扯了下唇角没有回答。 吴向菀见他没有拒绝,捏起一颗枣花酥,“赏个脸,晚上一起吃饭呗。”她的语气轻松,像是随口一提。 赵庭州看着眼前的女人,有些好笑,他正准备说什么,电话又响了,这次是家里的电话。 他说了声抱歉,起身走到窗边接听,简短交谈几句后回来,“不巧了,家里有事。” “那快去吧。”吴向菀见他神色略显着急,声音轻了几分,但很快又扬起笑脸,“那有空再约。” 赵庭州拿起外套,便大步下楼。 “春幡春胜,一阵春风吹酒醒。” 出自宋代诗人苏轼的《减字木兰花·立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春幡 第4章 小满 林荆芥没想到会再见到他。 她刚从花店出来,攥着几支桔梗打算在做好的春幡上再添一些色彩,就看见个熟悉的身影疾步远去,坐上了巷口一辆黑色的车。 她一眼就认出了他。 巷口的风卷起他西装下摆,转眼便消失在拐角,车影在青砖墙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倒影。 心口微微颤动。 / 这一年的春天比往年暖和很多,南城公园的海棠花开了满园,无数游人观赏。 社团的春游活动如期举行,来野餐搭帐篷的游客很多,不少游客前来互动,活动照片和视频一经发布,便在网上收获如潮好评。 成员们在绿草地上身着唐制汉服,漫步湖畔、对诗投壶和放纸鸢的唐风群像图,被网友称为“梦回大唐裙幄宴”、“最有古韵的春日图鉴”。 一直到四月底,林荆芥和白与薇才敲定大学城附近的两室一厅,建面不足八十个平方,小区环境不错,屋内装修很合心意,更重要的是离学校很近,能让她们省去不少通勤时间。 两人均摊房租和水电费,价格正好卡在林荆芥的预算之内。 只是房子最早五月中旬才能腾空。两人实在不愿错过,当即预定下来。 搬家那天,汉服箱、手工材料和摄影装备塞满小推车。她们的“心头好”也总算得以妥善安放。 那天正好是小满节气,也是林荆芥的生日,她们把乔迁暖房宴和生日宴一起过了。 白与薇这几个月忙的见不着人,瘦了很多,林荆芥知道大概率又是传说中的“家族聚餐”。 她不满地抱怨:“什么家族聚餐能把人越吃越瘦呢?” 白与薇笑着打哈哈,“啥事儿没有,别担心。”她拿出便利店买来的抹茶蛋糕:“生日快乐,许个愿望吧。” 林荆芥看着蛋糕上挤着两行歪歪扭扭的 “生日快乐” 和 “乔迁大吉” 的字样,笑了笑,闭眼:“第一个愿望,祝愿早日暴富!” 她故意拖长声调又继续补充,“第二个愿望,希望眼前的神秘大忙人,以后能多陪我吃几顿火锅。” 白与薇 “噗嗤” 笑出声,“放心吧,这个愿望一定实现!” “第三个愿望——” “嘘,第三个愿望放心里。” “好。” 蛋糕切开,绵密的奶油裹着抹茶香漫开。 / 课堂,图书馆,画设计稿,参加社团活动。 这是林荆芥平凡而又普通的大学生活。 忙碌,且日复一日。 琐碎的日常像沙漏里的细沙,不知不觉就覆住了一些险些生根的念头。 / 南城五月的风带着香樟味,林荆芥把手里的史书往图书馆窗台推了推,揉了揉眉头,难掩疲惫。 她打开手机,划开屏幕,没有父母扰人的消息。 松了一口气。 却看到社团群里跳出99 消息: 【江江江江江:@所有人,紧急!原定的安州园林因修缮暂停开放,急需找新场地!】 【是陈茵也是茵陈:那怎么办?改成城郊的湿地公园?】 【远山长:不行呀,活动策划方案我们都设计好了,得在庭院!】 【苏苏小簪娘:端午马上到了,审批来得及吗?】 【京都第一女侠:或者在录影棚,白色背景可行吗?】 【江江江江江:公园和录影棚作为备选,再尽量找找园林吧。】 【鹰:加一!端午游园重头戏是“饮雄黄、挂艾叶和包棕子”,没亭台楼阁根本搞不了,之前定的安州园林亭台水榭,多适合拍汉服光影大片,普通场地根本出不来那味儿!】 【白薇封径雪:我有个大胆的想法!家人们等我一会!】 【白薇封径雪:紧急联系中!】 【小秋今天练古琴了吗:不管选哪个场地,我连夜出适配版活动海报,新场地图马上甩我!】 几分钟后白与薇在群里说话。 【白薇封径雪:家人们,去西郊湖庭园林。】 【不想做实验的枯草:私人庭院吗?没听过啊。】 【苏苏小簪娘:疯了吧?这种租金不得上天?】 【白薇封径雪:免费!保真!】 【江江江江江:@所有人,老地方商议!】 【全员:神仙救星!!!】 林荆芥攥着手机几乎是小跑回社团活动室,现场已经炸开了锅。 “就是……我哥房子。”白与薇被众人围得后退半步,“千真万确,其它别问。赶紧修改设计方案吧,照片我发群里了,注意不破坏园林设施,有管家接待,咱得提前一天去踩点~” 林荆芥没戳破她发颤的尾音。 她自然知道白与薇家庭优越,那些顶级摄影器材就价值不菲,但白与薇从来低调,除了偶尔听她吐槽一些不得已要去的家族聚餐外,在此之前她从没提过自己有个哥哥,更遑论传闻里价值过亿、连网图都没有的园林别墅,竟然是她哥的产业。 两人认识一年多,常分享社团趣事,吐槽校园食堂,但对于家庭,两人都默契地避而不谈。 当众人欢呼着开始分配布置任务时,林荆芥看着白与薇悄悄松了口气的模样,将疑问咽回肚里。 她理解朋友相处需懂分寸之道,这份克制是对彼此的尊重。 团队经讨论后,白与薇和林荆芥两人提前一天去西郊湖庭园林去踩点,其他人由江离组织第二天一早前往。 / 五月初四下午,有司机在校门口早早地接她们,两人带了部分设备上车,轿车便驶离市区,一小时后在园林前停下。 园林三面环山,地段诱人,高大巍峨的朱漆门虚掩,匾额题“碧影栖云”四字,左右一对石狮子和一套红花檵木修剪得齐整,透着威严。 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尽显高门大户气派。 管家程姨是个五十余岁的朴素妇人,身着一身青灰色旗袍,发髻挽得一丝不苟,挺直的背脊透着经年持家的严谨。 她站在檐下迎客时,岁月沉淀的眼眸中含着温厚的笑意,连眼角的细纹都显得格外可亲。 “房间都备好了,稍作歇息就可以用晚饭了。”程姨在前面引路,时而提醒台阶,时而指点方位,言行举止有礼有节。 园中有院,三进三出的庭院,四水归堂,穿过风雨连廊,曲径通幽,假山池沼错落有致,蜿蜒的院墙望不到尽头。 课本上说的“移步异景”,原来真要亲眼见过才知震撼。 院落里一池荷色撞入眼帘。满池青玉般的荷叶层层叠叠铺开,池底游过几尾红鲤,见有人影靠近,呼啦啦聚成一团,肥硕的鱼尾拍得水花四溅。水珠落在荷叶上,滚成晶莹的珠子,顺着叶边滑回池中。 池边青石缝里长着绒绒的青苔,石面上还沾着零星的鱼食碎屑,显然常有人来喂食,不像久无人居的空园。 几处厢房的门上早已倒悬上几束新鲜的菖蒲与艾草,叶大粗枝,让这座老宅少了几分荒凉,多了些古朴的节日氛围。 许是北方人对南方的执念,林荆芥向来喜欢这种亭台楼阁、江南水榭的景致。 来到南城以来,节假日她去过不少园林建筑游玩,都不如眼前这从未开放的私人园林。 几处拍摄点和白与薇事前发的照片差不多,和社团成员线上确定好了脚本后便在程姨的安排下用餐、住宿。 / 是夜。 林荆芥和白与薇住在一间别致的西厢房中,独门独院。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白与薇下午去了一趟后山采风,这会儿正瘫在一张黄花梨榻上揉着乏累的脚踝。 林荆芥懒懒地坐过去,朝她眨眼睛:“饿吗,我刚点了些外卖,一会儿吃点。” 其实林荆芥晚饭没怎么吃。不是程姨准备的饭菜不好,而是她那会来了例假没什么胃口,现下她又不好意思再去麻烦程姨。 “啊,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也会有外卖吗?”白与薇惊讶。 林荆芥疑惑:“你没来过这里呀?” 白与薇摇摇头:“几年前来过一次。” “这别墅就这么一直闲置着?” “程姨一直在,其它会有专人按时打扫清理,具体我也不清楚。” “有钱人真可怕。” 林荆芥晃了晃手机,“外卖到了,只能送到大门口,我去拿吧,你脚不方便。” 她出门时顺手把对襟长衫披在肩上。 庭院两侧有暖黄的夜灯,林荆芥踩着石板路往外走。 风有点凉,她裹紧外衫。 大门很远。树影在墙上摇晃。 林荆芥提着外卖袋穿过前庭,又穿过中庭院时,廊灯突然熄灭。 这里弯弯绕绕,她向来不辨方向,路痴得很,黑暗中的寂静透着几分诡谲。她莫名想起了《聊斋志异》里的鬼魅故事和小时候村口老人爱唠的灵异事件。 月光被云层遮蔽,脚下蜿蜒的鹅卵石小径隐入阴影,四周的太湖石在夜色中化作张牙舞爪的巨兽,树影在白墙上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这园子白日里美得惊心动魄,夜里却静得有些瘆人。 遇到个岔口,林荆芥凭着直觉选了左边的路,结果越走越偏僻。 眼前是差不多的院落,林荆芥以为自己走对了地方,她推门进去,喊着“薇薇?” “谁。”一道男声从里面传来。 林荆芥吓得退后几步,不料背部碰到了旁边的架子。 “哗啦”一声脆响,顶层的一个青瓷应声而落,摔在地面上,裂成大大小小的碎片。 双重惊吓,林荆芥的脸吓得惨白。她把手里的外卖袋放置胸前,下意识防御。 屋内安静得可怕,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声在耳边放大。 昏黄的灯光从里间漏出来,透过屏风,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影子。 大脑一片空白。 “对不起。”林荆芥声音发紧。 “没事吧。”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里间的灯光突然亮了几分。 她这才看清屋内的陈设:宽大的红木书桌上摆着一座小巧青铜香炉,青烟袅袅升起,墙上有几幅山水画,一扇银杏屏风相隔里外间。 男人从灯影里走出来。 第5章 端午 林荆芥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那一瞬间她以为她出了幻觉。 他伸手将她从碎片旁拉开时,温热的指尖擦过她的手腕,短暂得像错觉。 “没受伤吧。” 她捕捉道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 她说没有。 “与薇的朋友?”赵庭州裹着浓重的沙哑,尾音还带着未散的困意。 “对,我叫林荆芥,”林荆芥笨嘴拙舌地解释,“我出来取外卖,结果迷路了,实在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他目光落在她脸上,没说话。 林荆芥不清楚他还记不记得自己。 两人四目相对,林荆芥心下一片苦涩,太狼狈了,为什么每次相遇都这么窘迫。 林荆芥局促地盯着地面的碎片,呼吸骤然一滞。 天青釉色,瓶身细密的开片纹路,不难看出它的价值。 “是汝窑?”她声音发颤,试探着问。 赵庭州微不可察地挑起眉,带着几分审视:“眼力不错,怎么看出来的?” “天青釉色,蟹爪纹的开片。”林荆芥尴尬不已,“我去年在博物馆见过类似的开片的天青釉圆洗。” “这屋里就这一件真迹。” 她脑子嗡的一声。 汝窑存世不足百件,那她刚刚摔碎的就是北宋的遗珍。 此刻她看着地上碎裂的瓷片,像是把一整个北宋的春天摔在了地上。 “抱歉,我赔给你……”她慌乱地翻找手机,半天才发现她没带手机。 可又转念一想,这种无价之宝岂是她赔得起的。 一时间她惭愧不已:“或者我问问有没有古物修复师?” 她大脑疯狂转动,学院里不少教授和同学懂文物修复,可以请求帮忙。 “不必赔。”赵庭州语气很淡,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 “啊。”林荆芥抬头对上他,这三个字像轻柔的丝绸滑过她的心脏,心中万分震惊和感激交杂。 “是我突然出声吓到你,责任在我。” 赵庭州停顿了一下,眼底的倦意似乎已经完全消散,声音晴明,“只是第二次了。” 她心跳漏了一拍。 “你要怎么谢我?” 心和目光一同扬起,林荆芥看过去。 所以他记得她。 眼前的男人穿着休闲的灰色亚麻衬衫,领口微微敞开,神色多了几分慵懒和玩味。 林荆芥突然放松了下来,她若有所思慢慢道:“那我请你吃饭?” 赵庭州看着眼前的女人,长发,脸很小,素色的衣裳,灯光照在她脸上,眉眼柔顺。 窗外风声沙沙作响。 他眼底浮起一丝极浅的笑意:“我送你回去吧。” / “怎么去了这么久?”白与薇支起身子,黄花梨木榻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林荆芥将外卖袋放在褐色矮几上,“你家太大了,迷路了。” “忘了你路痴了。”白与薇笑着去拆餐盒,是她俩喜欢的小龙虾,麻辣鲜香顿时在屋内漫开。 “这么辣,你例假能吃吗?” “没事儿,我无辣不欢。” “真不像是北城人。” 林荆芥递过竹筷,还是问道:“你哥出差没有回来吗?” “没有呀,听说要出差半个月呢。”白与薇低头剥虾,抬眼看见林荆芥若有所思的神情,以为她在担心活动的事。 “放心吧,这是我哥的母亲留给他的传世宅子,前些年他一直在国外,几个月前才回来,回来后又总是出差,这次就是他叮嘱程姨招待我们的。” 林荆芥觉得有些奇怪:“你哥的母亲?”她无意窥探白与薇的家庭,可话已经脱口而出。 白与薇的动作顿了顿:“说出来有点可笑,我们是异父异母的兄妹,五年前我妈和他爸结婚,其实我们不太亲近,见面次数不超过五个手指头。“ 她补充道,”我也有些怵他,好在我问他能不能借用庭院时,他没多问就直接同意了。” “抱歉,我不知道你家庭情况……” “没事儿,这儿哪到哪儿,复杂的事儿还有更多呢。”白与薇嘴角扯出个苦笑,“别介意啊荆芥,我不是不想说,我其实不知道怎么说。” “没关系,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不想说可以不说,我理解的。”林荆芥冲她一笑,语气温柔。 白与薇见林荆芥还在发呆,问她:“怎么感觉你有心事?” “你哥是赵庭州?” “你怎么知道?”白与薇从堆成小山般的虾壳中抬头,眼睛瞪得溜圆。 “刚才迷路时遇上了,他送我回来的。” “他出差回来了?” “是呀,”林荆芥往藤椅里缩了缩,“你要去打个招呼吗?” “不了,他没跟我说估计就是想清静。”白与薇说,“而且你不觉得他很恐怖吗?” 白与薇从五年前第一次见到赵庭州开始就对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哥哥是又敬又怕。 “有点吧。”林荆芥戳了戳碗里的虾仁,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冷冽的眼神。 “你确定只是有点?你们聊啥啦?”白与薇夸张地瞪大眼睛。 “就随便聊了几句。他问我是不是南城大学的,还说了些客套话。” 白与薇凑近了些,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就这样?没别的了?他居然会跟陌生人闲聊?” 林荆芥忍不住轻笑出声:“有那么夸张吗?” “真的!”白与薇信誓旦旦。 / 那晚,林荆芥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 她摸出枕头下的名片,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一遍遍描摹那三个字——赵庭州。 名片边缘有些锋利,在她指腹留下浅浅的压痕。就像那个男人,看似冷硬疏离,却在月光下流露出转瞬即逝的温柔。 林荆芥翻了个身,把发烫的脸埋进枕头里。她想起了雪茄烟雾后那双深邃的眼睛。 白与薇的呼吸声从旁边传来,均匀而绵长。 想来那些不开心的“家族聚餐”和这些复杂的家庭关系有关,林荆芥轻轻叹了口气。 她摸出手机,在搜索栏输入“今鼎集团赵庭州”。 没有照片。 只有零星几篇财经新闻从两个月前开始陆续报道: “今鼎集团董事长突发病重,集团股价在次日早盘暴跌,集团紧急召开风险管控会议。” “海外归国的继承人以雷霆手段接掌权柄,作为新一代掌舵人,赵庭州能否改变集团内部尾大不掉的历史困局,备受行业瞩目。” “赵庭州在短短数月便凭借精准的战略布局与凌厉的商业手腕名动商界,更以青年领袖的破局之势引发风投行业震动。” 林荆芥关上手机,黑暗重新笼罩了厢房。 她数着心跳等待睡意降临,却总想起他指尖雪茄摇曳的火光,像是夜空中最固执的一颗星,久久不肯熄灭。 / 第二天一早六点多,天刚蒙蒙亮,院子里的露水还挂在草叶尖上,院子里就已经开始热闹起来。 社团成员很快集合完毕,他们这一行一共十二个人,包括林荆芥和白与薇在内,八个女生,四个男生。 众人开始梳妆打扮,这次汉服活动复刻的是宋朝端午节。 宋代主要讲究“清、雅、简”,社团成员的装束都严格遵循宋制规范。 白与薇和秦远山抱着摄像机在院子里拍空镜。 桌子上假发包和垫发包按大小码成一堆又一堆,陈茵正给林荆芥做好一个垂云髻发型,指尖灵巧地穿梭在发丝间:“别动别动,马上好!” 她嘴里叼着两根发钗,含糊不清地指挥着,“念念,帮我递一下那支珍珠排簪!” 苏念小跑着过来,手里还捏着半块桂花糕:“来了来了!” 她凑近林荆芥耳边,指着桌上的一个炉子神神秘秘道:“你猜这个香炉,开门不开门?” 林荆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桌上的彩釉香炉静静立着,炉脚的瑞兽栩栩如生,掐丝珐琅工艺典雅高贵,大抵是清朝的。 她虽是历史专业的,但她一普通大学生哪有鉴宝能力。 但是见识过昨晚的汝窑,林荆芥笃定它是真的。 这样贵重的古董就这样随意摆放在客房里,富贵可见一斑。 没等她回答,江离已经提着裙摆快步走来,责怪道:“苏小念,别乱跑了,快坐下做头发。” 江离已经做好了装造,三白妆配簪花,素雅清新,偏偏动作有些粗鲁,她伸手就要拽人。 “哎,注意仪态啊社长!”苏念灵活地侧身避开。 “与薇说了除了后山的书阁,其它地方只要开着门的我们都可以去。” 苏念嘿嘿笑着坐下,“我算是见识到有钱人的世界了,这里处处透漏着中式贵族的美。” 她把“中式贵族”四个字咬字极重。 “这点我认同,咱们淘来的古风道具跟这里的物件一比,简直没眼看。”陈茵在指着案几上的几个碟子说,“可不可以直接征用这些当道具?” 青花盘子里面装着各色糕点,盘子边缘的花纹是描金的,透着股不张扬的讲究。 “我觉得非常可以。”林荆芥肯定地点点头,顺手也拿起一个桂花糕塞进嘴里,甜香酥脆。 反正宅子主人说了任何东西随便用。 江离被逗笑了:“你说可以有什么用,我待会问问程姨。” 结果就是程姨不仅说没问题,还热情地给他们添了很多糕点。 很快大家准备妥当开始拍摄,林荆芥在水榭边整理汉服。鹅黄色褙子搭青色百迭裙,天丝面料,手感软垂。 下摆绣的红色石榴花被风一吹就动。 苏念举着端午幡跑过来,一个写着“驱邪辅正”,一个写着“百毒不侵”,她们两人一人拿着一个,“端午幡”在风中轻轻摇曳。 “再往左边靠点!” 白与薇举着相机大喊,“头转过来,准备看镜头。” 摄影组的反光板晃了一下,林荆芥眯着眼,她正要入镜,余光瞥见长廊上的黑影。 男人穿着深色西装大步从长廊走过,身后跟着助理在说些什么,没有看向这边。 林荆芥的手指攥紧了竹竿。 “荆芥,看镜头!”白与薇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她连忙调整姿势,嘴角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等她再抬头时,长廊已经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