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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紫宸殿

作者:梵梨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今夜温映什么都没梦到,被罗衣姑姑从被中拉起来洗漱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前一瞬眼睛才闭上,然后一睁就到了五更,直到和景宴一起出发去宫城,她还在想为何总是日长梦短呢。


    景宴远在边疆的日子,文帝总是会叫温映去听政,温映听后再将最近发生之事传书给景宴。好在东宫离皇宫并不远,与那些住得远却风雨无阻的大臣们一比,温映心里也就好受多了。


    只是往日在紫宸殿后帘子后只温映一人,没人管她,温映想怎么坐就怎么坐,累了便瘫成大字,扭成麻花,剥个橙子再听梁帝和诸臣议事。


    今日则不然,在景宴面前,她动也不敢动,正襟危坐,上身直立,还不到一刻钟下来,就觉腰酸背痛腿抽筋了,她还得专注听帘子前的近日之要事。


    只是今日这厚重帘子也挡不住殿前的凝重气氛,温映凝神静听了片刻才明白事情缘由。


    左相裴远道被右相一派群起而攻之,群臣你一嘴我一嘴,仿若左相平日是十恶不赦罪人似的。


    这件事的由来可谓是上下连坐,连左相自己也感到冤屈。


    孟冬铨选,各地方官员来京以候调选。文帝今日突然召见了三年前的状元。


    梁帝见状元本没什么奇特,但吏部给这位的考评着实太差,毕竟是曾经钦点的人才,且是实打实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女状元,于是文帝就想着问问她怎么回事,不同视角治下是否真的有很多困难。


    哪里想得到,这女状元直接在殿上递了一纸诉状告了吏部选官以钱财卖官,那诉状明明白白写着考评都取决于被选者给选官的钱财。


    若说之前朝中官员寒门与士族相看两厌,那这下可谓是彻底拉开了两派的战斗。


    原因无他,这吏部选官曹文华是左相裴远道的门生,左相一派端的是天下寒门学子表率,寒门本就多,就算是为了家里免徭役也要来闯一闯这科举路,朝中官员本来大多士族,但经过了二十年,寒门出身的竟隐隐要过半。


    有人存在的地方就有团体,求的是在危机时能得庇佑。


    士族一派有了危机感,决不能让这将倾的大厦倒下去,最近变着法的找左相错处,向来兢兢业业的左相这下终于被右相士族出身一派抓住了把柄,右相一派恨不得自己去下旨直接让他罢官回家去种他的一亩三分地。


    右相荀薪一言不发,站在殿中好似棵苍松。


    左相裴远道勾着身站在荀薪旁边听候殿上文帝发落。


    旁边还分列数位散朝后被文帝留下来议事的官员。


    文帝年约四十,天庭饱满,面若银盆,若无那斑白两鬓与岁月纹理,走上街也定能回头率十足,只不过如今看着像是为这个国家操碎了心,他一双眼幽若深潭,看向荀薪:“荀卿觉得此事谁来接比较合适?”


    荀薪却是个实打实的中年美男子,承家族百年书香古韵,就算儿女都要成家了,现在走上街也有妇人偷偷瞧,还给他起了一个美髯公的外号。


    荀薪以手捋两下胡须,略微思索:“太子已归,不如就把此事交给太子吧。”


    文帝揉了揉太阳穴,觉得不错,凉凉瞟了眼裴远道。


    裴远道郑重地向文帝行了跪礼之后,又向殿内为数不多的同僚行了揖礼,退出了紫宸殿。


    国子监祭酒白湘君望着那蹒跚而去的背影,感到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往前踏出一步,报告完国子监、太学、四门学的情况,战战兢兢道:“陛下,按照往年惯例,有特许各学第一直接参加春试,不论出身,今年陛下以为如何?”


    文帝嗯了一声。


    白湘君等了许久没有等到文帝的下一句,闭眼心一横说道:“国子监第一是荀语。”


    文帝抬眼看了一眼荀薪,荀薪面无异色,便道了一声,无妨。


    白湘君顿时放松了许多,又顿了一下,他笏板高举过头顶:“陛下,国子监祭酒白湘君请辞。”


    这时荀薪向白湘君望了过来,似有不解。


    文帝也有点茫然,抬头:“白卿何意?”


    白湘君想起小的时候,穷得买不起书,便去村头有书的人家做帮佣,在闲暇时间抄书,那时的日子过的真是快啊,快到他想不起他到底在那家人做了多久才及第。


    之后和同年交流才发现,乡间备考书籍并不标准,默的经史子集也不是一版,欺世盗名之辈作的注疏又误了多少考生。寒族弟子并不是不勤奋,可没有书,遑论读书呢?现如今,他想回到最初,做个教书先生。


    白湘君说明了自己的去意,文帝也不再挽留,只是道了句,山高水长,爱卿珍重。


    听到此,帘子后的温映怅然若失。虽说祭酒在女子入学一事上颇有微词,但在学时他还算是一视同仁,甚至总是耳提面命,唠唠叨叨不停歇,还爱在窗外抓骨碌碌转着眼珠抓哪些学生上课走神,让人防不胜防且烦不胜烦。


    但一想到余下不多的岁月,能再见的熟悉的又少了一个,心中似有一股热流涌上鼻眼,带出无法言说的复杂。


    良久,身上的酸痛终于让温映回了神。她实在是有点累。


    温映偷偷瞄了景宴一眼,一手拂额一手扶腰,慢慢向案上伏去,并且以景宴能听到的音量,慢慢说道:“哎呀,好晕啊。”


    哪知她伏下去,头并没有磕到冰凉的桌案上。


    只听得一句疾呼“你怎么了”,温映额下的大手发力迅速往上抬起,又有一只手环过她的肩,将她仰面靠在坚实可靠处。


    有寒凉气味窜入温映鼻尖,那是凉白开浇上了北国琼枝,一瞬间冷沁扑鼻。


    景宴见温映不答话,立即打起横抱,站了起来,也不顾腿磕上了桌案,抱着她径直往外跑去。


    温映不说话,偷偷张开一只眼,入眼的是景宴如刀削过的下颚,战场熬人,怎么瘦成这样了?眼见他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唇边还有风沙吹起的干皮,皮肤黑成了小麦色,眼里血丝密布如蛛网,眼角微微湿润。


    温映才感觉到他不是在走,而是在跑,便小声示意景宴放她下来,景宴似没听到。


    温映只得以手攀上了他的肩头,附在他耳边说道:“我骗你的啦,我只是有点累。”


    景宴放慢了速度,脚步虽慢了下来,但任温映怎么说,手似钢筋一样,稳稳铺叉在温映的身体下,将她禁锢在怀中。


    今日无雪,白日里的风并不冷,明媚阳光打在景宴面上,温映抬头望了望天,如蓝布一般,白云间染其上,有鸟掠过,飞出了皇城,绕过瞭望台,又在远方的佛塔上方盘旋,慢慢消失不见。


    温映紧了紧环住景宴腰的手,脸颊蹭了蹭他怀中衣衫,埋首其中。


    景宴抱着温映先回了东宫,招来太医,询问温映身体近况。她的身体向来由沈慈负责,但沈慈今日并不当值,来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医。


    温映在宫中呆了这么些年,太医院算是她的第二个家,里里外外认了个遍,大家多多少少有些感情,谁都清楚她活不长了,从小就中毒,长到这么大并不容易,但当老太医诊完脉之后还是有些不忍。


    景宴见老太医迟迟不说话,压着声音问:“还有多长时间?”


    老太医垂下头,查了她最近饮的药,沉沉叹口气,答道:“长则三四年,短则一年。”


    景宴早知道是这个答案,还是不甘心追问:“真的没有什么法子了吗?”


    老太医收起药箱,哽咽道:“最后的时光,让她开开心心的。”


    睡着的温映并不觉知此事,她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马车里,盖着披风,腰枕着软垫。旁边景宴手拿着书,正读得入神。


    温映揉揉眼,坐直身体,看向景宴,满眼疑问。


    景宴向她望过来,一双眼似还沉浸在书里,饱含思绪,开口平静柔和:“明日休沐,今日带你出去玩。”


    温映愣住,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景宴已经低头看向手中的书,忽然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唇边起了一丝弧度。


    笑似乎能传染,带得温映颊边也不自觉绽开两个浅浅梨涡。


    她曾跪在佛前,苦苦求能得偿三愿,一则是身体康健,二则是夜夜安眠,三则是遍游天下,现在一个都没实现。


    不过她也不自恼,身体不好就好好喝药,间歇性失眠便间歇性补觉,自己去不了便看别人的游记。


    在这漫长的二十年,她找到了开解自己的办法——结识新的友人、读尽天下好书、看尽近郊山水,这三个办法十分奏效,若说看书能让不开心的她平和下来,那游玩一定能让平和的她欣喜若狂。


    “那我们先去哪里?”


    “沈慈那里。”


    “好!”


    不多时,马车驶进了小巷,停在一个院落旁,院落方方正正,门上两张威武庄严门神像,街边冷冷清清几个人。


    戚念正要上前扣门环,遇得沈慈背着药箱从外面回来,风尘仆仆。


    戚念当即委屈巴巴:“啊?还以为能赶上热饭呢。”


    沈慈笑笑不说话,一副你们来的不巧的表情,开了门,搬了两个竹制藤椅在院中石桌旁,恭请景宴和温映入座后,拉走戚念打下手。


    戚念跟在沈慈身后,一直在问吃什么呀吃什么呀。


    沈慈给戚念下了指令:“菜早晨就买好了,你去后院鸡窝捡些蛋,再逮只公鸡来杀,我先烧水。”


    戚念不情愿:“为啥又是我杀鸡?”


    沈慈作势把手中的锅铲塞给她:“要不,你来做菜?”


    戚念想想自己最近十次煮饭,有五次饭煮糊,有五次直接煮成粥,忙使出极影步往后一退,还是算了吧!不过她立马又往前走了一步,嘴硬道:“我来就我来,这次一定能成功?”


    沈慈霎时把锅铲拿走,像护着珍宝一样,把戚念赶走,劝道:“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正当晌午,各家都炊烟袅袅,白色烟雾细柔绵软,自烟囱中升腾,随后弥散在空中。有柴火烟味钻进温映鼻尖,肚中忽然闹了空城计,她尴尬看向旁边,景宴笑笑,自觉去帮沈慈打下手。


    温映坐下梅树下,梅枝弯曲遒劲,其上白梅盛放,形如玉碟;下垂有嫩梗,萌了些新发的骨朵;椅边散落了一地花瓣,似雪般铺就。


    她缓缓闭上了眼,耳边只闻咯咯鸡鸣声、水与菜的碰撞声、热油滚锅飞溅声以及模糊的笑声。


    不一会儿,菜端上了桌,是土豆烧鸡、糖醋里脊、清炒莴苣、野菜鸡蛋饼、白萝卜肉丸汤,盛在青花白瓷碗里,色泽鲜亮,令人垂涎欲滴。


    温映刚拿起竹筷,沈慈就端出一碗褐色汤药,摆在她手边,旁人仅仅是看着都觉得苦,她却端起碗来一饮而尽,似饮水一般面无异色。喝完后起身将碗拿走放在了灶台边。回来时发现碗里多了一块酸甜可口的里脊。


    干饭人戚念:“给小姐一块我最喜欢的糖醋里脊,希望你像我一样每天都有好胃口!”


    沈慈抢走戚念正夹住的另一块:“你这借花献佛还真是厉害呢!这酱是殿下调的,肉是我炸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戚念向来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觉悟,松开了筷子,卖了一个笑道:“好说好说!怪不得这么美味呢,让人吃了烦恼都不翼而飞了呢!”


    沈慈又来抢戚念夹的下一筷:“是一扫而空!”


    戚念对硕果仅存的每一块都坚决不让:“我洗碗!你先放开!”


    温映和景宴闻言一笑,端起奶白色的萝卜汤,看着他们你来我往大战三百回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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