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西斯·赫斯特静默的和油画中的男人对视。
那是一个身着黑色礼服的中年男人,他支着黑色手杖,严肃地站立在墨绿的墙壁前,深蓝的眼睛锐利地看着画外。
这是现任赫斯特伯爵,也是弗朗西斯·赫斯特的父亲。
“有什么可看的?”充满怨念的女声在空旷的房间回响,她惊得立马放低声音:“反正待会就要见父亲。”
赫斯特略微侧头,低沉声音对妹妹奥莉说:“我劝你也看一会,适应一下,不然真见到他,你就不敢出声了。”
奥莉深吸一口气,果真看向那幅画。
赫斯特则把视线落在壁炉正中央放的钟表摆件上,分针还差一格指向12的时候,赫斯特察觉左手袖子被轻轻拉扯,奥莉声音紧涩的说:“快到了。”
他把手覆盖在奥莉手上,给妹妹些安慰。
房门突然打开,随之而来的是重踏的脚步声,赫斯特和奥莉起身面朝门口。
脚步声渐渐临近,伯爵的身影显现,他一进门视线就扫向奥莉,赫斯特感觉身旁一空,奥莉躲到他身后去了。
赫斯特向父亲行礼:“日安,父亲。”,奥莉才又站出来行礼。
候爵随意点头,走到房间的书桌旁,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件。
“我收到一封信,讲述我的女儿和一个男人出现在巴黎。”低沉沙哑的声音平缓淌出,面无表情的用幽深的眼睛看着奥莉,缓缓走进。
赫斯特的视线瞥向奥莉,她两手紧握,视线盯着信,轻抿嘴唇想说话但最终没能开口。
赫斯特语平静地阐述:“威尔给奥莉画的成年肖像非常出色,为了感谢他,我和奥莉邀请他一同到巴黎游玩。”
候爵停至奥莉身前,将信递给她,奥莉伸出手接过,快速读完。
她语气激动的看向父亲:“这简直是污蔑,我没和威尔在酒馆独处。”
候爵伸手在空中下压,止住她的声音,眼神盯着奥莉,却对一旁的赫斯特说话:“让奥莉和我们一起去伦敦,她已经成年,该参加些社交好好挑选一位合格的丈夫,但愿她的丈夫能管好她。”
奥莉想要拒绝又不敢出声,低头一言不发,看着父亲的脚离开房间,她才抬头看向赫斯特。
赫斯特无视她祈求的目光,低头拉起她的右手,手心有轻微的指甲印,好在没有出血。
“敢做出格的事,却不敢在父亲面前辩解。挑战父亲的权威,却害怕受到惩罚。我不明白,你究竟想怎样。”
赫斯特一边说,一边抽走奥莉拿着的那封信开始阅读,信里并非全是谎言。
威尔给奥莉绘制成年肖像,两人产生些情谊。
不久前,奥莉偷跑出摩塔庄园,去找威尔,还好女仆佩吉及时发现写信给赫斯特,又亲自跟过去。
赫斯特赶到前,奥莉确实已经和威尔相处一阵,但佩吉也在,不算独处。至于住酒馆就是彻底的谎言,佩吉可不会如此放纵奥莉。
“我就是想试试看,放肆一些我会怎样,按你们的要求老实嫁人前,我总要做点什么。”奥莉委屈地表达不满。
赫斯特视线从信上移开,看着奥莉:“威尔骗女孩和他玩闹的说辞。”
“那你们会说什么?父亲甚至没和我说话,看来我做的也不算出格。”奥莉的言语中满是讽刺。
赫斯特垂心中叹息,这本就不是大事,处理好举报者就行。候爵不过是想试探奥莉是否脱离他的掌控。
以免奥莉真的再做出其它出格事,赫斯特不得不警告:“安稳些,否则就父亲会自己挑人,立马把你嫁出去。”
奥莉怒视赫斯特,愤怒地离开房间。
听着她还算活跃的脚步声,赫斯特视线透过窗户,看向不远处的小丘上,那里有一座塔楼,孤独地立在树木间。
他再次叹息,这次不是憋闷在心中,而是紧涩地呼气。
还不等呼吸平稳,赫斯特恍惚间看见一个身着绿裙的身影站在塔顶。
他目光带上飘忽的不安,忍不住走近窗户想要再近些观察。刚靠近窗户,一双怨愤的蓝色眼睛出现在他眼前。
“先生。”
赫斯特猛然转头,仆人站在门口。
“什么事?”赫斯特整理心绪,镇定地询问。
仆人走到他身前,把手中的几封信递给他:“今天送来的信,里面有两封只写了波多尔湖边小屋,不知道给谁,还有一封是您的。”
赫斯特从他手中接过信,放在上面的那封,寄信人一栏写着:达伦·斯坦利。
他抬头说:“给我就好。”
等仆人离开,赫斯特靠在窗台上,先平复还没消散的恐慌。
他做好准备缓慢转头,那座塔上什么人也没有,木窗框也破旧几分。
片刻后他低头看向信封,揭开信封展开信纸,温暖的阳光洒在纸面。
信的言语混乱,字迹潦草,能看出达伦的急躁。赫斯特能想象出他清亮迅速的诉说,丰富的叙述动作,以及夸张的表情。
而让他急躁的,是他们在宴会上讨论过的某件事。
那是四月的某个晚上,维斯特伯爵在他的温室里举办了一场晚宴,就是在这场宴会上,赫斯特和达伦相遇。
*
黄昏时分,维斯特公爵府的玻璃温室里,被绿植环绕的中央空地上,先生小姐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闲谈参观。
达伦独自站在一个花架旁,他发现一盆花卉,因缺水叶片皱巴巴地低垂。
他拿酒杯轻碰叶片:“你玩的不开心?”,回应他的是晃动的叶片。
达伦点头:“我也玩的不尽兴。”
等叶片摇晃结束,达伦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激烈的琴音突破人声传来,周围的喧闹声渐渐停止,
达伦顺着声音看去,一位小姐正坐在钢琴前演奏,时不时看向右前方。
达伦扭头果然看见一个意料之中的身影——弗朗西斯·赫斯特。
他是赫斯特伯爵的唯一继承,年仅23岁。不仅相貌英俊,品行端正,而且家底相当丰厚,简直是完美的丈夫人选。
不少未婚少女都将他纳入丈夫的候选名单,而且是最前头。
这场宴会上,男人在讨论公爵之女,女人则讨论赫斯特。已婚的等着当牵线人,未婚的等着当线那头的人。
就像现在,不少女孩汇聚在赫斯特附近,她们保持矜持的距离,和朋友家人站在他不远处闲聊。
那个距离刚刚好,既不冒犯又能听到赫斯特的说话声。她们想要借此打探赫斯特的喜好,又期盼赫斯特对她们的谈话产生兴趣。
赫斯特仅在音乐响起时看了钢琴处一眼,接着又开始和身旁的人说话。
达伦听出琴音凌乱一瞬,未能得到赫斯特的关注,那位小姐伤心了,但立马就调整回来。
达伦叹息一声,赫斯特今晚本就不独属于谁。
达伦欣赏“戏剧”般看着赫斯特和一群又一群人交流说话。
别的不说,这位先生确实赏心悦目。英俊的面庞带着舒展的浅笑,他在灯光下的金发一样,萦绕着温和的柔光。
最吸引达伦的是他海蓝色的眼睛,他总是认真注视着每一个人,深邃动人。
和一直有人搭话的赫斯特不同,倒是没人打扰达伦,达伦当然也没有打扰别人。
毕竟他正被排挤呢,自然不会去听别人话语间的暗讽。
温室的宴会进行许久,从黄昏到夜晚。达伦渐渐有些烦闷,他干脆走入环绕的植物区散步解闷。
在角落的工具屋里他找到一个水壶,打算给他渴了的花卉朋友浇水。他拎着水壶又往回绕,走出植物区要走一个小道,道路末端是个小拐角,达伦刚要拐到出口。
一个诗朗诵版的女声响起:“刚才的琴声太激烈,完全不适合这样闲适的宴会。”
达伦借着拐角的植物遮挡,看向说话的人。他发现几个人挡在出口,其中有赫斯特和他的朋友莱斯利。
莱斯利一个月前向达伦表白被拒,接着就再也没理会过达伦,达伦来这个宴会正是想尝试挽回朋友,却一直没找到搭话的机会。
正思考着要不要趁机上去搭话,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虽然声音沉闷,但是音节清爽分明,没有怪腔怪调:“莫娜小姐说的有道理,但能欣赏到不错的演奏,我很欣喜。”
达伦点头认同,那位小姐确实弹得不错。他去看是谁说话,发现就是赫斯特,这位先生不仅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
就是说出的话,有人可能觉得不好听,那个莫娜本意是想贬损别人,他却夸上了。
“哦,是的先生。”莫娜果然脸色不好,但立马改换态度,笑盈盈的讨论起演奏技巧。
几人又说两句就分开了,原因是下一首舞曲已经开始,赫斯特还没有邀请任何一位小姐跳舞,拒绝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达伦本以为他们都走了,想直接出来,没想到赫斯特转身走进小道。
达伦连忙往回走,偷听别人说话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你来干什么?”
赫斯特的声音让达伦停住脚步,他的声音比刚才还要低沉,带些烦躁的怒意。
“我只是路过。”
达伦缓缓转身,本以为会看到什么愤怒的表情,却对上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忧郁痛苦和坚定冷漠交织其中,像是在融化的寒冰,脆弱又坚硬。
交织的复杂情感持续几秒就消失不见,一瞬间达伦仿佛进入一片无波的海面,海天相接,一片碧蓝。只是海面太过平静,重复的蓝色蔓延出一丝孤独寂寥。
“赫斯特?”
呼唤声从道路口传来,达伦和赫斯特都被惊醒,还不等达伦说什么,就眼睁睁看着赫斯特离开。
达伦疑惑的呆愣在原地,赫斯特什么也没说就这样离开,让他有些疑惑和遗憾,没能再多看两眼。
达伦从小道走出来,发现赫斯特早就走远,他在和公爵的女儿说话,他面部舒展,带着浅淡的微笑,双眼睛弯曲出死板的弧度。
真是疲惫的伪装。窥见一丝赫斯特内心后,达伦觉得伪装出的面容,没有那么赏心悦目了。
达伦拎着水壶走到花架旁,想要浇水却发现那盆花已经被换走,他干脆把水交给其它花。
还没多久,侍者走上前,把不应出现在客人手里的水壶请走。
达伦觉得他自己也挺不合时宜的,他已经看见不少人奇怪的看他,那位赫斯特先生到是一如既往,依旧只瞥视一眼。
但某些人就趁机讨论起达伦,比如和莱斯利一起的莫娜,看达伦几眼,随后和其他人说起话来,意味不明的对视而笑。
那是嘲笑,达伦皱眉向那群人走去。
走进就听见一位男士毫不收敛的音量:“斯坦利男爵的长子和一个律师的女儿结婚。好像斯坦利男爵夫人也是一位裁缝的女儿。”
莫娜用略带笑意的声音说:“我有过耳闻,长女已经二十二岁了,从来没说起过婚事,也拒绝社交拜访,怕不是也要下嫁给平民,可怜的斯坦利小姐。”
斯坦利男爵正是达伦的父亲。这些事早就在上流社会传开,作为评判人的标准,达伦最近听过不知道多少遍。
达伦去看莱斯利的反应,她皱眉揪着项链,想要开口说什么最终又没出声。
达伦走到他们一旁:“难道背后评判别人也是贵族传统吗?”
他们惊的转头看向达伦,达伦样貌冷冽锋利,冷漠的表情让他看上去颇具压迫感。
几个人明显被吓到,但依旧故作不屑的说:“无礼”,接着连忙走开。
莫娜拉着莱斯利离开,达伦想要拦住莱斯利说话,她却摇头躲开他。
达伦视线扫过周围其他议论的人,这些时刻关注社交场动向的人士,已经注意到他们这边小小的矛盾,都频频投来眼神。
这一圈扫视,达伦发现赫斯特不见了,他刚才还看见赫斯特也在附近。
他仔细寻找一番,发现赫斯特朝着温室大门走去。感受着偶尔投射来的视线,达伦干脆也离开温室。
反正莱斯利今天也不想理会他,他在这里也没事。而且连备受瞩目的赫斯特都能离开,也不差他一个。
达伦没想到赫斯特走的还挺快,走出温室后就看不见他的踪影。
达伦想起维斯特公爵府赫赫有名的山茶花,觉得这趟不能白来,刚才欣赏了温室,现在逛逛花园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