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信》 第1章 来信1 弗朗西斯·赫斯特静默的和油画中的男人对视。 那是一个身着黑色礼服的中年男人,他支着黑色手杖,严肃地站立在墨绿的墙壁前,深蓝的眼睛锐利地看着画外。 这是现任赫斯特伯爵,也是弗朗西斯·赫斯特的父亲。 “有什么可看的?”充满怨念的女声在空旷的房间回响,她惊得立马放低声音:“反正待会就要见父亲。” 赫斯特略微侧头,低沉声音对妹妹奥莉说:“我劝你也看一会,适应一下,不然真见到他,你就不敢出声了。” 奥莉深吸一口气,果真看向那幅画。 赫斯特则把视线落在壁炉正中央放的钟表摆件上,分针还差一格指向12的时候,赫斯特察觉左手袖子被轻轻拉扯,奥莉声音紧涩的说:“快到了。” 他把手覆盖在奥莉手上,给妹妹些安慰。 房门突然打开,随之而来的是重踏的脚步声,赫斯特和奥莉起身面朝门口。 脚步声渐渐临近,伯爵的身影显现,他一进门视线就扫向奥莉,赫斯特感觉身旁一空,奥莉躲到他身后去了。 赫斯特向父亲行礼:“日安,父亲。”,奥莉才又站出来行礼。 候爵随意点头,走到房间的书桌旁,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件。 “我收到一封信,讲述我的女儿和一个男人出现在巴黎。”低沉沙哑的声音平缓淌出,面无表情的用幽深的眼睛看着奥莉,缓缓走进。 赫斯特的视线瞥向奥莉,她两手紧握,视线盯着信,轻抿嘴唇想说话但最终没能开口。 赫斯特语平静地阐述:“威尔给奥莉画的成年肖像非常出色,为了感谢他,我和奥莉邀请他一同到巴黎游玩。” 候爵停至奥莉身前,将信递给她,奥莉伸出手接过,快速读完。 她语气激动的看向父亲:“这简直是污蔑,我没和威尔在酒馆独处。” 候爵伸手在空中下压,止住她的声音,眼神盯着奥莉,却对一旁的赫斯特说话:“让奥莉和我们一起去伦敦,她已经成年,该参加些社交好好挑选一位合格的丈夫,但愿她的丈夫能管好她。” 奥莉想要拒绝又不敢出声,低头一言不发,看着父亲的脚离开房间,她才抬头看向赫斯特。 赫斯特无视她祈求的目光,低头拉起她的右手,手心有轻微的指甲印,好在没有出血。 “敢做出格的事,却不敢在父亲面前辩解。挑战父亲的权威,却害怕受到惩罚。我不明白,你究竟想怎样。” 赫斯特一边说,一边抽走奥莉拿着的那封信开始阅读,信里并非全是谎言。 威尔给奥莉绘制成年肖像,两人产生些情谊。 不久前,奥莉偷跑出摩塔庄园,去找威尔,还好女仆佩吉及时发现写信给赫斯特,又亲自跟过去。 赫斯特赶到前,奥莉确实已经和威尔相处一阵,但佩吉也在,不算独处。至于住酒馆就是彻底的谎言,佩吉可不会如此放纵奥莉。 “我就是想试试看,放肆一些我会怎样,按你们的要求老实嫁人前,我总要做点什么。”奥莉委屈地表达不满。 赫斯特视线从信上移开,看着奥莉:“威尔骗女孩和他玩闹的说辞。” “那你们会说什么?父亲甚至没和我说话,看来我做的也不算出格。”奥莉的言语中满是讽刺。 赫斯特垂心中叹息,这本就不是大事,处理好举报者就行。候爵不过是想试探奥莉是否脱离他的掌控。 以免奥莉真的再做出其它出格事,赫斯特不得不警告:“安稳些,否则就父亲会自己挑人,立马把你嫁出去。” 奥莉怒视赫斯特,愤怒地离开房间。 听着她还算活跃的脚步声,赫斯特视线透过窗户,看向不远处的小丘上,那里有一座塔楼,孤独地立在树木间。 他再次叹息,这次不是憋闷在心中,而是紧涩地呼气。 还不等呼吸平稳,赫斯特恍惚间看见一个身着绿裙的身影站在塔顶。 他目光带上飘忽的不安,忍不住走近窗户想要再近些观察。刚靠近窗户,一双怨愤的蓝色眼睛出现在他眼前。 “先生。” 赫斯特猛然转头,仆人站在门口。 “什么事?”赫斯特整理心绪,镇定地询问。 仆人走到他身前,把手中的几封信递给他:“今天送来的信,里面有两封只写了波多尔湖边小屋,不知道给谁,还有一封是您的。” 赫斯特从他手中接过信,放在上面的那封,寄信人一栏写着:达伦·斯坦利。 他抬头说:“给我就好。” 等仆人离开,赫斯特靠在窗台上,先平复还没消散的恐慌。 他做好准备缓慢转头,那座塔上什么人也没有,木窗框也破旧几分。 片刻后他低头看向信封,揭开信封展开信纸,温暖的阳光洒在纸面。 信的言语混乱,字迹潦草,能看出达伦的急躁。赫斯特能想象出他清亮迅速的诉说,丰富的叙述动作,以及夸张的表情。 而让他急躁的,是他们在宴会上讨论过的某件事。 那是四月的某个晚上,维斯特伯爵在他的温室里举办了一场晚宴,就是在这场宴会上,赫斯特和达伦相遇。 * 黄昏时分,维斯特公爵府的玻璃温室里,被绿植环绕的中央空地上,先生小姐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闲谈参观。 达伦独自站在一个花架旁,他发现一盆花卉,因缺水叶片皱巴巴地低垂。 他拿酒杯轻碰叶片:“你玩的不开心?”,回应他的是晃动的叶片。 达伦点头:“我也玩的不尽兴。” 等叶片摇晃结束,达伦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激烈的琴音突破人声传来,周围的喧闹声渐渐停止, 达伦顺着声音看去,一位小姐正坐在钢琴前演奏,时不时看向右前方。 达伦扭头果然看见一个意料之中的身影——弗朗西斯·赫斯特。 他是赫斯特伯爵的唯一继承,年仅23岁。不仅相貌英俊,品行端正,而且家底相当丰厚,简直是完美的丈夫人选。 不少未婚少女都将他纳入丈夫的候选名单,而且是最前头。 这场宴会上,男人在讨论公爵之女,女人则讨论赫斯特。已婚的等着当牵线人,未婚的等着当线那头的人。 就像现在,不少女孩汇聚在赫斯特附近,她们保持矜持的距离,和朋友家人站在他不远处闲聊。 那个距离刚刚好,既不冒犯又能听到赫斯特的说话声。她们想要借此打探赫斯特的喜好,又期盼赫斯特对她们的谈话产生兴趣。 赫斯特仅在音乐响起时看了钢琴处一眼,接着又开始和身旁的人说话。 达伦听出琴音凌乱一瞬,未能得到赫斯特的关注,那位小姐伤心了,但立马就调整回来。 达伦叹息一声,赫斯特今晚本就不独属于谁。 达伦欣赏“戏剧”般看着赫斯特和一群又一群人交流说话。 别的不说,这位先生确实赏心悦目。英俊的面庞带着舒展的浅笑,他在灯光下的金发一样,萦绕着温和的柔光。 最吸引达伦的是他海蓝色的眼睛,他总是认真注视着每一个人,深邃动人。 和一直有人搭话的赫斯特不同,倒是没人打扰达伦,达伦当然也没有打扰别人。 毕竟他正被排挤呢,自然不会去听别人话语间的暗讽。 温室的宴会进行许久,从黄昏到夜晚。达伦渐渐有些烦闷,他干脆走入环绕的植物区散步解闷。 在角落的工具屋里他找到一个水壶,打算给他渴了的花卉朋友浇水。他拎着水壶又往回绕,走出植物区要走一个小道,道路末端是个小拐角,达伦刚要拐到出口。 一个诗朗诵版的女声响起:“刚才的琴声太激烈,完全不适合这样闲适的宴会。” 达伦借着拐角的植物遮挡,看向说话的人。他发现几个人挡在出口,其中有赫斯特和他的朋友莱斯利。 莱斯利一个月前向达伦表白被拒,接着就再也没理会过达伦,达伦来这个宴会正是想尝试挽回朋友,却一直没找到搭话的机会。 正思考着要不要趁机上去搭话,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虽然声音沉闷,但是音节清爽分明,没有怪腔怪调:“莫娜小姐说的有道理,但能欣赏到不错的演奏,我很欣喜。” 达伦点头认同,那位小姐确实弹得不错。他去看是谁说话,发现就是赫斯特,这位先生不仅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 就是说出的话,有人可能觉得不好听,那个莫娜本意是想贬损别人,他却夸上了。 “哦,是的先生。”莫娜果然脸色不好,但立马改换态度,笑盈盈的讨论起演奏技巧。 几人又说两句就分开了,原因是下一首舞曲已经开始,赫斯特还没有邀请任何一位小姐跳舞,拒绝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达伦本以为他们都走了,想直接出来,没想到赫斯特转身走进小道。 达伦连忙往回走,偷听别人说话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你来干什么?” 赫斯特的声音让达伦停住脚步,他的声音比刚才还要低沉,带些烦躁的怒意。 “我只是路过。” 达伦缓缓转身,本以为会看到什么愤怒的表情,却对上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忧郁痛苦和坚定冷漠交织其中,像是在融化的寒冰,脆弱又坚硬。 交织的复杂情感持续几秒就消失不见,一瞬间达伦仿佛进入一片无波的海面,海天相接,一片碧蓝。只是海面太过平静,重复的蓝色蔓延出一丝孤独寂寥。 “赫斯特?” 呼唤声从道路口传来,达伦和赫斯特都被惊醒,还不等达伦说什么,就眼睁睁看着赫斯特离开。 达伦疑惑的呆愣在原地,赫斯特什么也没说就这样离开,让他有些疑惑和遗憾,没能再多看两眼。 达伦从小道走出来,发现赫斯特早就走远,他在和公爵的女儿说话,他面部舒展,带着浅淡的微笑,双眼睛弯曲出死板的弧度。 真是疲惫的伪装。窥见一丝赫斯特内心后,达伦觉得伪装出的面容,没有那么赏心悦目了。 达伦拎着水壶走到花架旁,想要浇水却发现那盆花已经被换走,他干脆把水交给其它花。 还没多久,侍者走上前,把不应出现在客人手里的水壶请走。 达伦觉得他自己也挺不合时宜的,他已经看见不少人奇怪的看他,那位赫斯特先生到是一如既往,依旧只瞥视一眼。 但某些人就趁机讨论起达伦,比如和莱斯利一起的莫娜,看达伦几眼,随后和其他人说起话来,意味不明的对视而笑。 那是嘲笑,达伦皱眉向那群人走去。 走进就听见一位男士毫不收敛的音量:“斯坦利男爵的长子和一个律师的女儿结婚。好像斯坦利男爵夫人也是一位裁缝的女儿。” 莫娜用略带笑意的声音说:“我有过耳闻,长女已经二十二岁了,从来没说起过婚事,也拒绝社交拜访,怕不是也要下嫁给平民,可怜的斯坦利小姐。” 斯坦利男爵正是达伦的父亲。这些事早就在上流社会传开,作为评判人的标准,达伦最近听过不知道多少遍。 达伦去看莱斯利的反应,她皱眉揪着项链,想要开口说什么最终又没出声。 达伦走到他们一旁:“难道背后评判别人也是贵族传统吗?” 他们惊的转头看向达伦,达伦样貌冷冽锋利,冷漠的表情让他看上去颇具压迫感。 几个人明显被吓到,但依旧故作不屑的说:“无礼”,接着连忙走开。 莫娜拉着莱斯利离开,达伦想要拦住莱斯利说话,她却摇头躲开他。 达伦视线扫过周围其他议论的人,这些时刻关注社交场动向的人士,已经注意到他们这边小小的矛盾,都频频投来眼神。 这一圈扫视,达伦发现赫斯特不见了,他刚才还看见赫斯特也在附近。 他仔细寻找一番,发现赫斯特朝着温室大门走去。感受着偶尔投射来的视线,达伦干脆也离开温室。 反正莱斯利今天也不想理会他,他在这里也没事。而且连备受瞩目的赫斯特都能离开,也不差他一个。 达伦没想到赫斯特走的还挺快,走出温室后就看不见他的踪影。 达伦想起维斯特公爵府赫赫有名的山茶花,觉得这趟不能白来,刚才欣赏了温室,现在逛逛花园也不错。 第2章 来信2 “我注意到,赫斯特先生往花园里走,也许我们会偶遇也说不定。” 赫斯特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立马决定加快脚步,绝不能让后面两位小姐看见自己。 他离开温室就是为了安静一会,不想和任何人有什么偶遇。 可惜他走在一条灌木小道上,这条山茶花小道的灌木高而密。 虽然蛇形道路弯曲的弧度恰好能遮掩人影。但也让他不得不小心翼翼,以免撞到灌木引起动静。 所幸赫斯特逃离的脚步比闲逛的小姐们快上许多,他先一步走完这条小道,来到尽头。 豁然开朗的视线中,出现几棵高大的山茶花树。 山茶花道是左右两个半弧,中间围着一个圆形迷宫。 赫斯特走的是左半边,那条路上的山茶花是白色,右半则全是红山茶,尽头就是这几株山茶花树,红白两个品种交织种植。 维斯特公爵为了方便夜晚观赏,特意在周围设置合适的灯光。 美丽独特的事物总是吸引人,赫斯特不自觉观赏几秒,他自信自己对时间的估算,不觉得片刻停留有什么问题。 结果右半的红山茶小道突然传来急促的小跑声,连带的还有一片枝叶哗哗声,赫斯特猜测是有人一边跑一边拂过枝叶,才弄出这么大动静。 他连忙往中央的灌木迷宫走去,还差一段就能走入其中时,被一道清澈透亮的声音喊住。 “赫斯特先生?” 赫斯特觉得声音有些耳熟,他的社交礼节和好奇心同时发作,转身看向来人。 声音的主人是个看着不到二十的青年,身形挺拔清瘦,微卷的深棕色头发略长,差点过耳垂,看上去蓬松柔软,黑沉的眼眸让他冷冽的脸庞更显凌厉。 来人往前走几步,头发勾到红山茶枝叶,带动一小片花枝飘荡。 突如其来的拉拽,让他惊圆眼神,神色中多了几分茫然,面容显得柔和许多。 他眉眼微抬看向红山茶,艳丽的鲜花和脸挨得很近,和他深邃浓烈的五官相互映衬。 赫斯特突然觉得比起冷冽,也许冷艳更适合形容他。 想到此处赫斯特自觉有些失礼,他轻拽衣摆,整理仪容,走近那人郑重躬身行礼:“晚上好。” 离近后赫斯特才惊奇的发现,他的眼睛是浅灰色,浓密卷翘的睫毛勾勒出漂亮的眼型。 灯光的黄晕柔和了他的脸部轮廓,眼眸反射柔光朦胧不少。 感觉,眼睛也有些许眼熟。 随即他认出此人是达伦·斯坦利。 家族获封爵位不到百年,近年将农场转型,又投入商业,不仅一番大动作,还主动参与运营。 这让以土地产业为尊,从不亲力亲为的贵族非常不满。 但等斯坦利家族赚到钱,贵族就起些联姻的心思。但是三年前斯坦利的长子求娶一名律师的女儿,女儿也不参与社交相亲,彻底惹恼了众人。 就在刚刚赫斯特围观了一场谈话,一场传统上流贵族对边缘贵族的嘲讽。 赫斯特不喜欢那样嘲讽的氛围,他趁着众人注意力被分散,悄悄离开,没想到又在这里遇到达伦。 “您好,赫斯特先生。我是达伦·斯坦利,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叫我达伦。” 对方的声音中有些紧张,眼神里有些许欣喜和期待,赫斯特不免想起今晚来拜访自己的人。 一个想要结交自己的人? 这个猜测让今晚受够谈话的赫斯特有些扫兴,他随意的说:“弗朗西斯·赫斯特。” 这样的态度对方竟然没生气也没尴尬,反而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赫斯特在他一个无赖朋友身上看到过,这类人普遍散漫不在乎外界评价,喜欢观赏人变脸。 “我一直想和您说话呢,赫斯特先生,但你今晚可太忙了。” 赫斯特面色和语气都很平静:“宴会上的人太热情。” “热情?你说那种总是平静死板的对话吗?”对方的声音好像很惊奇。 赫斯特盯着他看一会,他拿不准这人要干嘛,因为对方的话把赫斯特也贬进去了,会有人用这么蠢的话搭讪吗? 也许是沉默太久,赫斯特清晰看到对方表情僵住。赫斯特这才意识到他先前表情幅度有多大,竟能让冷下来僵住的表情那么显眼。 达伦挥手说:“我不是说您。其实那么说话也挺好的,非常得体,距离适当。就是和热情好像没关系。”,说到最后那句达伦耸肩,声音带上笑意。 “那您的笑声是嘲笑吗?” 达伦又顿住,赫斯特觉得自己讽刺得委婉,他可能没听懂,正想趁话不投机告辞。 “是我的错先生,有时言行并非真正的内心,我为我的笑道歉。” 赫斯特觉得这位达伦先生挺有趣的,起码比好面子绝不承认错误的人强。 突然达伦绽放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比红山茶还绚烂几分。 但这个笑容显然不是给自己的。赫斯特终于反应过来,他把身后的两位小姐给忘了。 达伦果然掠过他,脚步轻快的往两位小姐身边走。 他轻轻撩开白山茶的枝叶,枝头的花朵拂过他的脸庞,没能让他理睬分毫,面带笑容向莱斯利问好。 赫斯特失神看了眼另一边的红山茶,在夜幕中暗淡许多。 “赫斯特先生。”莫娜开口向赫斯特打招呼。赫斯特听出来,这就是那个说要和他偶遇的女声。 相遇的四人在赫斯特的引导下往温室方向走,两位先生把两位小姐拥护在中间,达伦旁是莱斯利,赫斯特旁是莫娜。 四人在最初的问好后沉默一会,达伦看着莫娜故作矜持的等待,以及另两位完全不想开口的模样,好心的挑起话头:“那几株高大的山茶树真是少见。” 莫娜立马接话:“当然,维斯特府细心养护一个世纪。” 达伦恍然点头,想起姐姐的朋友何塞,那是一位商人,因喜好也做些珍惜花卉的生意。 他想起何塞说过的话:“前些天我听一位朋友说,他从法国带回不错的山茶花。不知道又是什么模样。” 莫娜没有理会他,对赫斯特说:“赫斯特先生有什么看法?” 赫斯特视线扫过皱眉沉默的莱斯利,还有那边趁着没人看他,挑眉翻动眼珠的达伦,等达伦把眼睛移回,两人对上视线。 赫斯特朝这位表情丰富的达伦先生微笑:“达伦先生刚才说起,我正好奇呢。” “我只是听说,没有见过。” 赫斯特发现这位先生和自己对视后就没移开视线,像是期待些什么。 赫斯特越来越觉得眼熟,熟悉感让他多说两句:“我认识的一位先生,他恰巧刚从法国回来,也带回些花卉。” 话刚说出口,赫斯特就听见达伦询问:“何塞?” “是的。”赫斯特没想到随口一说,竟然扯出这样的巧合。 确认后达伦看上去很兴奋,眸色和笑容明亮许多。 赫斯特终于想起来,这双眼睛他见过,只是他以为是幻觉,就没往那里想。 难道现在也是幻觉吗?赫斯特小心看向四周,没有发现那抹绿裙。 赫斯特的心跳加快鼓动,他小心翼翼地压下些许,不敢彻底放任也不想彻底抑制。 他适应这奇妙的跃动后,想要再详细地问达伦,却被莫娜抢先。 唱歌般华丽的女声怪模怪样,赫斯特有些不满的皱眉。 “达伦先生,没见过的事物还是不要随意说出口,别人问起,你又答不出。” 达伦此时似乎心情不错,也没生气,而是声音轻快地说:“那样我就不知道和赫斯特先生的巧合,太过可惜了。” 赫斯特点头表示认同,又从脑海里找出些关于何塞的记忆:“恰巧的是,我前不久见过那株花。那真是一株不错的山茶花。” “海德公园?”达伦突然说出一个地名。 赫斯特惊讶地回答:“是的。” 赫斯特就是在海德公园遇见何塞的,显然达伦也是,赫斯特更觉得此刻是幻觉,世上哪有那么巧合的事? 赫斯特小心地环视四周,没有看见那身熟悉的绿裙,无论是耳鸣、头晕、烦闷,还是蓝眼睛,通通没有出现。 他只感受到心脏振奋的跳动,那是因巧合产生的欣喜,联想对视消除的不适和幻觉,感觉像梦般美好。 他又听到达伦昂扬轻快的说话声:“我是三天前去的,大概下午一点半的时候,你是什么时候?” 赫斯特收敛思绪说:“也是三天前,下午快两点。” “那就更巧了……” “赫斯特先生!”莫娜打断达伦的话,“请允许我和莱斯利先告辞,我看见了几位朋友。” 莫娜拉着莱斯利离开,走一会儿又微微回头看。 赫斯特立马猜出她是希望达伦跟过去,明眼人都瞧出达伦对莱斯利比较亲近。 赫斯特看向达伦,他正站在原地看着两人远去,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跟上。 “你什么时候遇到何塞的?” “我进去大概十多分钟就遇见了,当时还遇到有人在演讲。”赫斯特地询问打消了达伦的犹豫,他一开口接话,就说明要和赫斯特多聊会。 赫斯特想起来:“哦,我也瞧见了,不知道是不是一个。如果是,那我们差点就遇见。” “我们说不定已经遇见,只是不认识彼此,所以没有印象。还是要感叹,我们竟然在今天相遇。” “但是命运编制的巧合,确实比直接了当的相遇更让人印象深刻。”赫斯特一边说话一边往一旁拐,那里正是红山茶小道。 达伦伸手摘下一朵山茶花,放在手心抓握,花冠聚拢又散开。 赫斯特盯着他手心的山茶花说:“你对山茶花怎么看?我在思考要不要种一些。” 达伦没有立马回答,而是认真思索后说:“山茶花各品种花期不同,设计好的话,能看一整个冬春。别的不说,它倒是能成为冬天难得的一抹亮色。具体的,你可能要找专业的人问。” 赫斯特:“冬天的一抹亮色,我已经想象到下个冬天绽放的山茶花。这样抒情的话,可比专业地语言更动人,我已经打算在庄园种些山茶花。” 达伦认为赫斯特的夸赞比别人不知道好听多少,他看着温和注视自己的蓝眼睛。 这可不是他拿手的死板眼神,达伦称赞道:“你的夸赞很动听,可能是因为你的眼神。” 赫斯特疑惑地问:“听到和看到有什么联系吗?” 达伦理所当然地说:“‘眼睛会说话’可是常用表达,你的眼神很认真。” 达伦走到赫斯特前面,面朝他背着,直盯着赫斯特的眼睛看。 他们一个往前,一个往后,绕过蛇形道路的一个个拐弯。 赫斯特注意到,间隔开的煤油灯,照的一会暗些,一会亮些。 赫斯特观察达伦灰眼睛在光线下的变化,黑沉和朦胧透彻交替,他有些享受这样的观察,感受着规律的色彩变化。 “你竟然能躲过弯道。”赫斯特疑惑的问。 “因为这里的弯道很规律,我观察和你的距离还有方向就能判断。” “观察。”赫斯特轻轻呢喃这个词,没有人比此刻的他更懂观察的感受。 在赫斯特观察达伦的时候,达伦也在观察赫斯特。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温室的光线也不暗,那个小道光线也还不错,赫斯特怎么能把他给忘了? 虽然想起来他偷听不是好事,但是达伦就是不想他就这么忘了。 他盯着赫斯特那么久,赫斯特还是没想起来。 他干脆问点别的:“你为什么要拦下我,又把我带到这儿?” 话语结束的一瞬间,达伦注意到赫斯特眼中闪过的惊讶。 随即赫斯特微笑加深:“我只是想和一个聊得来的人多说会话。不过,你既然察觉了,刚才可以拒绝我,去找莱斯利小姐的。” “你注意到我想找莱斯利?但还是拦下我。”达伦挑眉。 赫斯特:“是的,我想和你多说会话。” 达伦对这个答案不满意,直截了当的问:“你真的不记得我?” 第3章 来信3 为了等温室新装的电灯亮起,宴会开始时间被安排在黄昏,只为看见它亮起的那一瞬间。 灯亮的那一刻一赫斯特只觉得有些晃眼。为了氛围,维斯特公爵还安置了很多蜡烛架,站在旁边说话,火苗也晃得赫斯特有些头晕。 更不用说和不同的人说话,却要一直重复那些话题,偶尔聊几句其它,也要注重分寸。 赫斯特虽然早已经参加很多宴会,但依旧无法彻底习惯这些流程,越来越烦躁。 在莫娜她们离开后赫斯特走入身后的小道,企图在无人的地方让烦闷的心情松缓下来。 他明白这种伴随着轻微脑胀的烦闷是幻觉的前奏,在走入小道的瞬间,他立马看到那个飘动的绿色裙摆,他走过去有些烦躁的问:“你来干什么?” “我只是路过。”回答让赫斯特愣住,这好像是她头一次说话。 不,不是她。这是一个清亮的中性声音。 赫斯特恍惚一瞬,清醒过来后他看见一双灰黑色的眼睛,仿佛山间清澈的溪水,静静流淌。赫斯特感觉一股清冽的凉意淌过身躯,驱散所有不适。他安静地看着它流淌,直到被打断。 赫斯特认为那是幻觉,只是从以前的痛苦换成了……舒适?会有幻觉是舒适的吗? 赫斯特向来回避幻觉的心情没让他细想,防御般地立马模糊那片记忆。 但现在这双眼睛就在眼前,而他经过反复确认,模糊的记忆又再次清晰。 “你真的不记得我吗?” 面对达伦的询问,赫斯特也终于知道他一直看着自己的原因。 赫斯特笑着说:“你说只是路过。” “本来是的,但谁让你拦住我呢。” 达伦又奇怪的说:“你终于想起来了。首先我得道歉,我真的是路过,无意中听到你们的谈话。但很奇怪,为什么你像是不认识我。” 赫斯特不想说出幻觉,他干脆也提问:“那我也有点好奇,你不应该心虚的移开视线吗?可是你盯着我看好一会儿。” 达伦转身与赫斯特并行:“我见这场宴会的大人物和我一样烦闷,就多探究几分,没舍得移开视线。”,当然还有达伦对那一丝孤独寂寥的好奇,他没好意思说出口,怕勾出别人的伤心事。 赫斯特自嘲地说些玩笑话:“什么大人物,那些人像蜜蜂,找到个花丛,嗡嗡直飞,他们要的可不是花朵本身,而是花蜜。” “这可不是好比喻,听上去任人采撷。” “难道不是吗?其实,我一晚上也没拒绝谁。”他又想起关于达伦的画面,“我倒希望和你一样,在角落里悠闲地和植物说话。” 达伦深吸一口气,忍不住高扬声音:“你看到了?” 他活跃的表情让赫斯特笑起来,声音都染上笑意,飘扬起伏:“我还以为你不在意,我可是看见你拿一个水壶给草浇水,还挺羡慕你随性的行事。” 达伦强调:“那可是温室!给植物浇水才是该干的事。但是宴会上和植物说话就有些疯癫了。” “你不喜欢宴会?还是单纯不喜欢这一场?” “沟通是相互的,这场宴会上可没人愿意和我沟通。”达伦突然反应过来,“你先前还夸赞他们热情呢,又把他们比作嗡嗡作响的蜂蜜。” 赫斯特:“难道不是吗?他们的热情都把我淹没了。虽然话语比较平和庄重,但像你形容的,他们的眼睛会说话,很吵。” “你不喜欢为什么还来?”达伦问完反应过来,“你的地位确实需要这些走动。” “那你呢?” 自言自语好几天的达伦,一直想找人倾诉。与赫斯特巧合的相遇让他少些戒备,他犹豫片刻,遮掩着关键信息说:“如何判断一个人是否爱你,我说的是恋爱。” 是的,他认为莱斯利并非真的想和自己恋爱。可是莱斯利表白时赴死般决绝,被拒后一副再也不想理他的模样,让他不敢轻易做出判断。 赫斯特想到达伦刚才看莱斯利时的犹豫,猜测这位达伦先生喜欢莱斯利小姐。 但毕竟是猜测,赫斯特没有说出口。只是认真地提出些建议:“我认识一个人,他惯常使用一个方法。 假装移情别恋,去看喜欢的人是否会嫉妒。这比直接告白好些,毕竟告白后可再也见不了面。” 赫斯特又补充:“当然,移情别恋只是个方便的说法,只需要假装和某位姑娘聊得不错,适时在众人面前多提几句,人们总是自己先浮想联翩。 也许,你可以用这个方式试探对方的心意。” “可是总要有一位姑娘存在,这对那位姑娘并不公平。”达伦觉得是个不错地方法,但还是有些忧虑。 “这很简单,你可以假装写信,比如……写给我怎么样?” “这太麻烦你了。”达伦不希望把别人带进自己的烦恼中。 赫斯特叹息:“好吧,其实是我很期待和你多聊一些。如果你真的能写信给我,我会非常开心。” 达伦又面朝赫斯特:“那到很意想不到,我是今晚唯一获得这个许可的吗?大人物?” 赫斯特笑着点头:“实际上,刚才在树下,你略微紧张的语气,我还以为又是一个巴结我的人。 现在我想,如果真是要巴结我,那你已经成功了,因为你的确是唯一获得这个许可的。” 随后赫斯特微微躬身:“我为无礼的猜想道歉,不知我是否还有荣幸,获得达伦先生的通信许可?” 达伦没想到还有这一出:“这可不是演戏剧,倒也不必那么郑重。不论怎样,我都很乐意给你写信。” * “你骗了我,达伦。还是有求于我时才寄信。” 赫斯特坐在窗台上阅读信件,他把纱帘拉上,将窗台和房间隔绝。四月明媚的阳光和他一起挤在窗台上,柔和温暖。 赫斯特靠着窗框,重新阅读达伦寄来的那封假告白信,达伦还是使用了他的提议。 不过,赫斯特反复研读多遍,无论怎么看,达伦都是借着写告白信地名义写对赫斯特的印象。 【您的蓝色眼眸在夜晚更显沉静,和您对视,像是步入静谧之所,拨除所有繁杂思绪。 灿烂的金发反射着月的光辉,在黑夜中如此耀眼,让周围的一切都显明亮。】 金发蓝瞳色正是赫斯特的外貌特征。 赫斯特看着“静谧之所”、“拔出繁杂思绪”,再次回忆起对视时的平静。那晚后续的闲聊中,达伦说和他对视时像是看到了平静海洋。 赫斯特以前无法理解这种联想,但是那晚他也产生过这样的联想。只是说出来和写下来,怎么看都有些夸张。 有一段虽然也过于夸张,但是赫斯特也有同样的感受。 【我心中迷蒙情意渐起,不断滋长。 起初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但我舍不得忘却这情意,任它肆意增长,无法遏制的在回忆中不断叠加,一层又一层,让我更爱你。】 假告白信中的“情意”自然是爱情,他和达伦可不是。 不过,赫斯特确实经常想起达伦,只是越来越少,毕竟靠着一晚上的记忆,可维持不住多久。 奇妙的是,现在主动想起时,赫斯特依旧为那晚的相遇喜悦,仿佛重归于平静,近来的烦闷再次被抚平。 “哥哥?你在干嘛?” 赫斯特转头,隔着纱帘看见奥莉模糊的身影。 “有我的信,我在看。”赫斯特撩开纱帘从窗台上下来。 奥莉有些不敢相信地指着窗台:“这样坐在窗台上?你真是我哥哥吗?” 赫斯特试图转移话题:“你怎么又回来。” “看的什么信?”奥莉才不顺应赫斯特的话题。 赫斯特只能说:“因为去巴黎找你,我违背和朋友的约定,他最近才写信给我。” 赫斯特本来和达伦约好在伦敦玩几天,但是第二天就匆匆去巴黎找奥莉,一来一回好几天。 奥莉尴尬的说:“哦,他还愿意写信,真是太好了。” “我现在才收到他的信,算好吗?”赫斯特希望奥莉知道,她鲁莽的行径影响多少人。 但是奥莉奇怪的看着赫斯特说:“也不算晚吧,你到巴黎把我带回来也就用三天时间。今天收到,差不对就是昨天或前天寄来的。” 赫斯特愣住,低头看去,确实是昨天伦敦寄来的。 “是我搞错了。” 是奥莉的事让他烦心的对时间失去感知。 是他明明才和达伦分开几天,竟然想念到这个地步。 为什么? 赫斯特脑海闪过一段记忆,那是他和达伦醉酒后一同遗忘的记忆,但是仅仅这一段碎片就充斥着喜悦。 赫斯特看向窗台,那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和达伦坐在酒馆窗台上,加入酒馆内欢乐的演唱。 如果奥莉看见那一幕又要惊呼:“你真是我的哥哥吗?” 赫斯特愣神看着窗台,以现在的理性眼光来看,他不能理解自己当时的所作所为,遗忘那些记忆说不定是好的。 但他又有些希望记起所有,让此刻内心鼓动的莫名情绪有个落脚处,而不是肆意飘荡,怎么也抓不住。 “哥哥,你没事吧?” “没有。”赫斯特看向奥莉说 奥莉一点也不信,她看着眼前的哥哥,春日的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射入,将他笼罩其中,温暖明亮。 但这一切都不及他的灼灼目光,那是赫斯特从未有过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