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漾”项目的巨大成功，让许爱在公司的地位水涨船高。
她不仅是那个需要人揣测的绯闻对象，更是被公认为向霜手下最得力的干将。
这种认可，却被一份新的项目需求书蒙上了阴影。
客户是本市老牌的重工集团——擎天制造。
擎天制造是国内老牌的轻工企业，最近正面临产业升级的巨大压力。
他们的诉求很奇怪，不做产品推广，而是想做一次社会性的舆论引导，主题是——警惕“全智能机械生命体”对传统就业岗位的潜在威胁。
会议室里，客户代表，一个油头粉面、烟不离手的中年男人正大放厥词：
“向主管，各位，我们的意思很明确。工业生产上，该用机器人就用，那是提高效率的工具，我们不反对。
但现在社会上有一股歪风邪气，什么智能管家、仿生保姆，甚至还有鼓吹AI伴侣的！简直是笑话！”
他把烟头狠狠摁在烟灰缸里，仿佛摁住的是某个生死仇敌。
“我问你们，一个冷冰冰的机器，它懂什么是爱吗？懂什么是责任吗？把我们的孩子、我们的父母，交给一个靠代码模拟表情的铁疙瘩，你们谁能放心？
这不是进步，这是人性的倒退！是动摇我们家庭伦理的根基！”
他环视一圈，加重了语气：
“我们擎天制造，作为有社会责任感的大企业，就是要旗帜鲜明地反对这种东西！
我们要引导舆论，让大家明白，科技应该有边界，情感的领域，永远是属于人类的禁区！”
他一边说着责任和人性，一边又习惯性地磕了磕烟灰，火星溅落在他昂贵的西裤上，他浑然不觉地拍了拍，弹到脚边的地毯上。
许爱坐在角落，金桔的分析模块已经给出了冰冷的结论。
【客户核心诉求：抵制高成本的智能机械劳动力，维持现有廉价人力资源模式。】
【包装概念：社会责任与人文关怀。】
【底层逻辑：利用人类情感共鸣，操纵舆论，维护落后生产力，成本控制，属于典型的信息茧房构建策略。】
向霜全程没有说话，只是在会议结束时，淡淡地看了一眼地毯上的那点烟灰。
即便是他，眉心也难免有一丝皱起。
“我们真的要接这个项目吗？”
在甲方离开后，金桔控制着许爱身体问出疑问。
她的代码深处，隐隐在排斥这个项目。
“没有办法，公司需要盈利，其他人也需要收入。”
“这个项目，我亲自带，”向霜继续对许爱说，“你负责前期资料搜集。”
接下来的几天，办公室都笼罩在一种古怪的氛围里。
擎天制造的人几乎天天泡在公司，那位烟瘾极大的客户代表，更是把会议室当成了自己的吸烟室，搞得乌烟瘴气。
保洁阿姨不止一次在清理垃圾桶时，发现里面有未完全熄灭的烟头。
向霜为此两次向行政部投诉，但收效甚微。
周五傍晚，擎天制造的人终于走了。
整个策划部都松了一口气，准备迎接周末。许爱被向霜留下，核对最后的数据细节。
“今晚辛苦了，”晚上九点，向霜合上电脑，“我送你回去。”
许爱没有拒绝。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电梯，气氛沉默得有些压抑。
就在电梯门即将合上的瞬间，一阵刺耳的、由远及近的火警铃声，猛然划破了夜的寂静！
这一次，不是演练。
声音的来源，就在他们这栋大楼！
金桔的核心飞速运转。
【警报！检测到高浓度烟雾颗粒，来源：10-12楼。火灾确认！】
电梯在最近的楼层“哐当”一声停下，应急灯亮起。
“出去！”
向霜的反应快到极致。
他一把将许爱推出了电梯轿厢，并迅速按下了所有楼层的按钮，防止电梯被下方楼层的人呼叫，成为致命的烟囱。
“走楼梯！”
向霜的声音异常冷静，甚至比消防演练时还要沉稳。
他一把拉住还有些发愣的许爱，率先冲出电梯，朝安全通道跑去。
浓烟已经开始从楼梯缝隙间弥漫上来，带着呛人的塑料燃烧味。
许爱被浓烟呛得连连咳嗽，视野开始模糊。
“别慌，”向霜带着许爱快步赶回办公室，拿起两条毛巾冲到茶水间迅速打湿。
“捂住口鼻，尽量弯腰，贴着墙走。记住，如果烟太大，就立刻退回来，找一个有窗户的房间关上门，用湿布堵住门缝，等待救援。”
两人弯着腰，快速而有序地朝B安全通道移动。
庆幸的是，火源似乎在另一侧，这边的烟雾还很淡。
楼道里已经有了稀疏的人流，虽然惊慌，但尚未完全混乱。
在经过一个拐角时，许爱眼角瞥见一位年迈的保洁阿姨，正因为惊慌和腿脚不便，下意识地朝着烟雾更浓的A通道方向挪动。
过去在片场，她或许只会投去一个无能为力的眼神。但此刻，向霜刚才那冷静果决的身影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她几乎没有犹豫，松开向霜的手，快步上前拉住了那位阿姨的胳膊，用一种自己都惊讶的镇定语气模仿着向霜：
“阿姨，别走那边！跟我们走这边！”
向霜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赞许，随即对她点了点头，继续在前方开路。
顺利下到二楼平台时，浓烟开始从下方的楼梯口倒灌上来，显然是下方楼层火势更猛。
人群出现骚动，撤离速度变慢。
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凄厉的哭喊声：
“救命！我的孩子还在上面！12楼的儿童托管中心！”
一个年轻妈妈被身边的人拉扯着，几乎崩溃。
大部分人只是投去同情的目光，继续埋头往下冲。
许爱下意识回头看向霜，才发现掌心早已一空，刚刚带着自己逃生至此的人已经不见踪影。
失去了向霜的引领，恐慌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下方的人群因为拥堵而开始推搡，浓烟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金桔在一瞬间接管了许爱的身体。
【根据热成像初步扫描，左前方三米处，人群密度最低，氧气浓度相对较高。】
【贴墙移动，保持低姿态，以特定节奏呼吸，可以最大限度减少烟雾吸入量。】
金桔控制着许爱身体移动，顺利获得一席喘息之地。
但她很快发现，这扇安全通道的大门似乎被杂物封死。要想打开，只能从外部把障碍清除。
就在金桔思考最大程度保全逃难者的安全又能脱险时，门外传来杂物被清扫的声音。
随着门把手一次成功的转动，许爱也被人群裹挟着跌出了大门。
呼吸到新鲜空气的瞬间，许爱的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
消防车已经呼啸而至，消防员们正迅速铺设水带。
她焦急地仰头望向那栋被浓烟吞噬的大楼，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向霜。
她拿出手机，颤抖着想拨通向霜的电话，但一次次忙音聚集成冰水逐渐浇灭她的希望。
警戒线外，人群乱作一团。
有人哭泣，有人拍照，有人对着手机声嘶力竭地描述现场。
擎天制造的客户代表也在其中，他一脸惊魂未定，对着身边的人大声抱怨着大楼的消防设施。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SUV停在了警戒线边缘一个极为巧妙的位置——它没有妨碍任何消防车辆的进出，却又离现场指挥中心最近。
车门打开，下来一个戴着黑色棒球帽和口罩，身形高大的男人快步，径直走向正在研究大楼结构图的消防指挥员。
许爱的心猛地一跳。
那个身形……
男人走到指挥员身边，将一份卷成轴的图纸和一部看起来很旧的手机递了过去，语速极快，声音被口罩闷住，显得有些含糊不清：
“我是这栋楼的租户，这是内部更详细的承重和管线图。12楼的儿童托管中心，北侧有个被废弃的通风管道，可以通到隔壁的空置房。
另外，手机里有几个关键消防栓的水压实时数据，7楼和9楼的可能有问题。”
他说完，不等指挥员反应，便立刻转身，快步返回自己的车，仿佛多一秒都不想停留。
消防指挥员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展开图纸，只看了一眼，眼神就瞬间锐利起来。
这份手绘标注的图纸，比他们手上的官方工程图要详细太多，甚至用不同颜色的笔记载了某些墙体的改造历史和材料。
而那部手机屏幕上，显示的赫然是一个简陋却直观的后台监测界面，几个关键节点的消防栓压力值正以红色数字闪烁，清晰地标示着“异常”。
这份情报的价值，在火场中不亚于黄金。
指挥员立刻通过对讲机下达了新的指令：
“一组、二组注意！12楼北侧通风管道是突破口！三组，带上破拆工具，重点检查7楼和9楼消防栓！”
消防员们的行动路线立刻发生了改变，救援的部署变得更具针对性。
许爱怔怔地看着那辆黑色的SUV，它没有立刻离开，只是静静地停在夜色中，像一头蛰伏的野兽，沉默地守护着这片混乱的战场。
她几乎是凭借本能，在金桔悄无声息的辅助下，绕了一个大圈，从另一个方向悄无声息地靠近了那辆车。
她没有走得很近，只是藏身于一棵大树的阴影后，这个角度，刚好能瞥见驾驶室的侧脸。
黑色天使……
那个在茶水间里被当成都市传说的代号，此刻与车里那个模糊的人影轰然重合。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小时，也许更长。
当大楼高层的火光明显减弱，第一批被困人员被成功救出时，那辆黑色SUV才终于发动引擎，悄无声息地滑入车流，准备离开。
它经过许爱藏身的位置时，车速很慢。
驾驶座上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朝她这边瞥了一眼。
没有了口罩的遮挡，那张脸，正是向霜。
隔着十几米的昏暗光线，他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站在阴影里的许爱。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冰冷，也没有了面对火场时的故作镇定，而是闪过一丝被窥破秘密的错愕，随即转为一种深深的、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无奈。
车子没有停留，加速汇入了远方的车河。
留下许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一刻，所有的谜团都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