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透的浆果被放在石臼里捣碎，混合着其他的一些什么被捣烂成带着颗粒的汁水。
青芽端着碗缓步走到岛主的病床旁，冲为岛主擦身的浪花姐姐笑着点了点头，等对方出去后坐在她原先的位置上，一勺勺地喂给昏迷中的母亲。
接连几日的虔诚祷告下，青芽除却一些清水便在没用过什么东西，现在面色憔悴灰白，眼底却还带着些笑意。
晴水来时恰好看见空了的碗，闻见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腥气，忽然大惊走上前去。
待看见岛主还如前几日那般沉睡着，没有出血的迹象这才略微放心。
“岛主她没……青芽？”
转过身看见青芽的脸色，晴水狠狠皱眉：“你怎么弄得这个样子。”
青芽摸了摸有些凹陷的脸蛋：“晴水，你也看出来了呀？”
说这话时，小姑娘眼底有着纯粹的喜悦：“岛主肯定有救了！”
有救了？
这三个字一出来，晴水下意识想到一去多日了无踪影的奚玉，猛地抬起头环视四周却落了个空。
“岛主怎么了？”她自嘲一笑，将情绪藏了起来，问青芽。
多日的不进米粒让青芽起身时有些晕眩，手按在墙壁上支撑起身，朦胧的视线看不出晴水的表情异样。
只是欢欣极了：“我早上终于吐血了！在神像前！”
晴水闻言猛地瞪大眼睛，才发现她的手背上还有胡乱擦去的红色血迹，勋章一样留在其上，不肯随意洗去。
眼下，正被青芽殷切捧到她面前：“神明一定能看见我的诚心！会来救岛主的！”
神明……
晴水的话梗在嗓子里，神明根本不在那个石像之上啊。
这几日晴水一面要在水伯等人的攻势之下强撑着祈祷，假装真的有神明那样；一面苦苦思索，海岛上究竟有什么值得奚玉那样真正的神眷者谋划。
她最开始是恨奚玉的。
准确来说，她几乎恨所有人。
恨为什么岛上人看不见岛主呕心沥血，一朝女儿身暴露就恨不得把她推翻；
恨为什么奚玉不肯无条件帮助自己，明明她也是女子，更该知道她们的艰难；
甚至恨为什么神明偏不佑我！
可是恨到最后却只是无力，她什么也改变不了。
日月星辰，河海山川，不因自己的爱恨而倒转。
他们长长久久地奔流着，向四面八方去，可恨地万世不竭。
曾经以为全世界都围着自己转、所有看到自己的苦痛的观众都该无条件帮助自己、战胜所有反派恶人的晴水，在真正失去岛主羽翼保护的这四日，终于学会了缄默。
一如现在——
神明是不会出现的。
整个海岛上唯一笃定神明存在并为之呕血的青芽，还孤注一掷地相信着。
晴水缓缓握住她的手：“青芽。”
晴水的力气很大，青芽被握得有些疼了，茫然地冲她安抚一笑：“你好激动呀晴水。”
“不，青芽，你听我说——”
岛主很可能不行了，水伯不可能放过她们，最坏的结果就是以渎神的罪名丢进海里，被鲨鱼撕碎。
至少，自己至少要保住青芽——
她掌心还有经年握枪扬帆所磨出的老茧，明明不过比青芽才大上几岁，却粗糙得不像样子了。
该怎么说？
隔墙有耳，该怎么说。
“嗯，我听着呢。”
青芽一无所知地等待着。
忽然，她眼睛微微睁大，瑟缩了一下。
晴水若有所察，回头正对上咧着黄色门牙的水星。
“小青芽，照顾你娘呢。”
青芽锁了锁脖子，忽然却感觉到手上的疼痛更甚：“呀——”
她不由地小声惊呼了一下，接着感觉手上一松，是晴水猛地松开手，拽着水星走向屋外。
“晴水你他娘要打架吗！你以为我怕你！”
水星嘴上发狠，眼睛却已经左右转着，恼恨自己怎么没带个趁手的东西来，还被这婆娘吓唬。
下一刻，却发现对方椰子壳大的拳头没有当头锤过来。
对了。
他反应过来，现下得势的是自家阿爷，晴水这男人婆还敢对自己如何吗？
想到此处他登时得意起来，用舌头扫了上牙一圈，在口腔内顶出个鼓囊囊的包。
好容易下定决心的晴水看见这一幕，不由地眼前一黑。
甚至有些自暴自弃地想，不然青芽和自己一起去喂鲨鱼算了——但是，到底还是好死不如赖活着。
“青芽她和我们不一样。”
闭了闭眼，晴水做最后一搏：“她的父亲身份贵不可言，你将她送离岛上，以后——”
以后什么呢。
晴水心乱如麻，她那时候还小，对于那个害得岛主怀孕的男人没有太深刻的记忆，只依稀记得他的皮肤很白，笑声温柔和煦，和她常见的人截然不同。
还有，甜。
临别时他摸了摸自己的头，晴水还担心自己为了假装男孩而剃短的头发扎伤他的手。
慌慌张张捂住头的时候，被塞了一块糖。
雪白，轻柔，淡淡的甜。
年幼的晴水当时在想，原来他们这样的大人，连甜都要慢慢来，少少尝，欲拒还迎地让你品。
“以后，等她和父亲相认，绝对少不了你的好处。”
水星没想到晴水把自己喊出来说的就是这个，心道怪不得小青芽长得水灵灵让人心痒。
盯着晴水的视线，他故作深思，而后问：“那那个贵不可言的什么大人，有留下什么信物没有？”
听见这个语气，晴水不由心下一沉，抱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道：“没有，但是——”
“那不就是岛主那老女人被人白玩了！”
水星说得轻蔑，落在晴水耳朵里让她近乎气到晕过去：“你！”
“诶诶诶！”
水星还当她要对自己动手，挥舞着双臂捂着脸后退几步，气急败坏：“连个信物都没有留，哪怕青芽他爹是神国国君，她充其量就是个露水姻缘。”
“我们男人要是真在意，哪能把她留在这里？一个丫头片子而已。”
水星底气颇足地叫嚷，晴水听在耳里，怒火中烧却也无可奈何。
她握紧拳头：“好。”
“啥？”
水星还当自己是耳朵花了，扭着脖子斜眼看去，瞧见晴水稀奇地低下头。
又说一声：“好，这些都不提。”
“青芽什么都不知道，这些天她除了水连一颗果子都没沾过嘴，她，什么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晴水苦笑一声：“你喜欢她吗。”
喜欢当然是喜欢的。
但是嘛，今非昔比，他水星马上就要成为神国功臣的孙子了，一个伪造神明的罪人女儿，实在是配不上他。
比起干巴清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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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芽，还是那个美丽神秘的奚玉，更和他相配。
但是，送上门的肉不吃，那可是要遭天谴的～
晴水不知他心下所想，隐忍着继续说：“如果我劝服她做你的妻子，一切结束之后，你能不能留她一命。”
水星自然满口答应：“那是当然！”
“小青芽要是跟了我，就是我婆娘，别说留她一命了，吃香的喝辣的也不在话下！”
“今晚！就今晚，咱们就成亲！”
过了今晚，岛主那个死女人也就真的死透了，到时候圆房也不吉利、不尽兴不是？
自己可没兴趣睡一个哭哭啼啼的丫头，闹挺。
再有，万一拖到后面正好撞上奚玉回来，啊呀，那自己可又要费心哄一哄小玉儿，还是赶快解决得好！
他谋算着，已然把青芽当作自己的囊中物，带着挑剔道：“就今晚吧，还有晴水，你也得让她吃点东西，这几天都饿得脱相了。”
听到他得寸进尺的话，晴水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发誓，会留她一命。”
说着，她上前抓住水星的手，不避暗含恶臭的口气直直盯着他：“你发誓！对你的神发誓！”
水星迟疑了一下：“也……”
小青芽是他盯了好几年的，虽然现在有更好的等着自己，但好赖也是一岛之花。
等自己降服了这丫头，收做个洗脚的也不错，以后伺候自己和奚玉，也算出一出这么多年被岛主那个死女人压的一口气！
想到这里，水星才开口：“我对神明发誓，一定尽自己的全力留青芽一命。”
他还耍了个心眼。
漂亮的女人往往都小心眼，以后奚玉跟了自己，要是吃醋了折腾青芽，可不关他的事。
自己果然聪明，水星得意起来。
晴水也觉出了他话里有陷阱，却没往其他地方想，只当是水伯那厮阴险狡诈。
但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至少，青芽可以活着。
把殷切叮嘱“让她吃白胖一点，不然膈手”的水星丢在脑后，晴水转身大步跨进屋内。
青芽……
依偎在岛主的床边，静静地睡去。
或者用昏迷一词更为妥当。
她就那样静静地伏在床边，几缕碎发被冷汗黏在苍白的脖颈上，与青筋搅扰。
阳光洒在她的脸上，稚嫩的容貌恬静美好。
晴水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僵着双腿走过去，站定后上下瞧了她许久。
最终半跪下身，将她轻轻推醒：“青芽，青芽。”
从空蒙之中醒来的青芽眼前雾蒙蒙的，她茫然偏头，啊，是晴水在喊我呢。
“怎么了？晴水。”
……
“我现在需要你嫁给水星。”
费力地让双眼聚焦，青芽愣了一会才意识到晴水刚刚说了什么：“你现在需要我，嫁给水……星？”
她重复了一遍，有些恍然。
晴水面无表情：“对。”
接着，懵懂如白羊的少女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忽然弯了眼眸，语气中的欢欣几乎要溢出来：“啊！”
她短促地叫一声，笑得由急又快。
“我知道的！”
青芽握住晴水的双手：“我知道的！这叫冲喜对不对！岛主这下有救了！”
晴水挣脱不开虚弱的束缚，嘴唇开启又合。
“啊……”她慢慢地，哑着嗓子，“是叫冲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