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芽是岛主的亲生女儿。
当初岛主的女儿身所以暴露，也是因为怀孕后实在遮掩不下，方才无奈暴露。
海岛面积不小，却也不是很大，彼此之间捋一捋都算得上是亲戚，总不能世世代代地兄妹姐弟相互嫁娶。
因而历任男岛主都会带着适龄岛民出船，一来青年儿郎身强体壮是一把好手，不必担心外出交易的时候被人所看轻欺辱；二来便是行嫁娶之事了。
神弃之地也分三六九等。
第一等的自然是那些未得神明庇佑却仍发展得红红火火的大国，或是和神国交好的。
其次便是夹缝之中的小国。
第三等便是如海岛这般，虽然贫瘠，但至少有个落脚之地，依仗地域远离战火纷争，少受妖魔窥伺。
再下便是居无定所的流民，甚至是被大妖奴役的。
是以成婚之后的岛外男女，愿意回来的便一并回来，愿意留在岛外的也大多随他们去了。
只是多半是愿意回来的，总比在外头饿死要好。
水星一路摸到青芽的住处，悄悄从没有遮挡的窗户爬进去，借着昏暗的月色猫着腰垫脚靠近了床边。
“青芽妹妹，”他后头滚动，挂着自以为温和的笑低声道，“你娘恐怕是活不成了，听说海那边有个习俗叫冲喜，能救命哩。”
说着他猛地往上一扑，嚷着：“好青芽，好青芽——”
“青芽，你怎么还不回去休息？”
晴水巡逻一圈回来，发现石像前跪着的小小一团黑影还以为是水伯他们等不及了，走到近前才发现是青芽。
听到晴水的声音，整个白天滴水未进却哭了不知多久的青芽仰起头，一阵眩晕之后才哑着嗓子开口：“我、咳咳咳——”
躲开搀扶的手，青芽难受地俯下身子剧烈地咳嗽着，胡乱捂住嘴怕在神像前呕出来。
踉跄着爬起来到一边才敢松手，只是吐也吐不出什么来。
她一时有些低落，自己怎么没有悲痛到吐血呢，仅仅这样怎么可能感动神明啊……
“我睡不着，岛主有浪花姐姐照顾，我来这里多跪一会。”
青芽蜡黄着脸借着她的力气起身，眼里挤出一点浅薄的笑容：“我刚刚向神明发愿，如果岛主能活过来，我愿意离岛，生生世世赎罪。”
“胡说！”
晴水疾言厉色：“你有什么罪！”
“神明像下没有胡说。”
青芽摇头说完这句，又黯然道：“如果不是我，岛主的身份不会被发现，她，她会是个比之前的男岛主更好的岛主，是我害了她……”
说到这里，青芽央求道：“晴水，奚玉姐姐不像是坏人，也不像是水伯那边的人，我信她是无辜的，你也不要为难她好不好？”
为难她？
刚把信物都交出去，却忘了留下一个胁持对方的把柄，晴水倒不知道自己还能为难她。
对上青芽泪水洗过更加明澈的双眼，晴水不忍让她抱着一个虚无的可能性，也怕叫心思单纯的她露了行迹，这才囫囵应付过去：“嗯。”
得到保证青芽抿唇一笑：“谢谢晴水。”
“等我的诚心感动神明，要他不要仇视我们女孩子，再次降下神通治好岛主，我就和奚玉姐姐一起离开吧。”
“不行——等等。”
晴水拒绝到一半忽觉不对：“你刚说什么？”
于是茫然的青芽又复述了一遍。
晴水忽然觉出不对来。
神明自始至终都是不存在的，因为最开始的一些隐秘而生于口耳相传和人为的神迹里。
她和岛主都默契地将青芽瞒着。
有些事情，越少的人知道越好，知道的越多，越生烦恼。
“……青芽。”
“嗯？”
干涩地喊了一声青芽，却不知该同她说些什么，晴水嘴巴张张合合：“其实——”
其实什么呢。
她犹疑着，忽然听见有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松了口气却更加沉重地将未尽之言吞下。
“水星？”
晴水皱着眉看来人：“大半夜的你不去睡觉来这干什么。”
扑了个空的水星满肚子气，打听到青芽似乎还跪在石头前，便又匆匆赶来。
瞥见居然还有晴水在场，大觉晦气。
“当然是为了我们岛主来祈祷啊。”
水星嬉笑着说出上面那句话，把男娃一样的晴水挤开：“小青芽，你也在呀。”
不适地蹙了蹙眉，青芽偏头躲开带着酸臭的口气：“嗯。”
水星有一瞬的恼怒，自己这个未来神国功臣好心叫你死前体会一下当女人的好处，甚至还不惜多跑一次，居然还嫌弃自己？
俗话说，若要俏一身孝。
这个世界没有这个俚语，但月色下的小青芽几乎被愧疚压垮，娇弱不堪一身霜，实在是清丽得过分。
压下心里的不快，水星说：“那真是很巧啊，不如我陪你一起祈祷？”
青芽年纪尚小，不解人事，本能地抗拒水星的神情和动作：“我……”
她慌张偏过头，却又不想现在还寻求晴水的庇护，艰难张口准备应下。
“滚——”
晴水直接一脚踹在水星的肋骨上，水星不设防狠狠吃了十成十的力道，整个人像是被砸在地上的鱼一样来回翻身蹦跶着。
还在愤恨咒骂：“晴水你这个贱人！你连女人都不是，我看以后谁敢娶你！”
闻言晴水冷笑：“比不上你像女人，满地都是想娶你的。”
“不要在神像前这样！”
青芽鼓足勇气出口，央求地看着晴水，后者默默别开眼。
这才不过第一晚，水星已经敢这样放肆了。
水星吃了痛，啐了一口才悻悻离开：“什么东西！”
原本只是想在和仙子成婚前解解渴，如今却越发不肯丢开手了，势必要让青芽那丫头狠狠臣服于自己。
冷不丁地，他又联想到晴水那张脸，其实这个死丫头要是不天天打扮得和男娃一样，也勉强能一看。
而晴水浑然不知对方在想什么，只是她的心越发沉了下去，眺望沉沉夜色，思绪一团乱麻。
夜与海皆无风不动，明月半天半在水，云层昏昏。
奚玉一个人趴在大鹏鸟上，终于来到自己的目的地。
神国虽然是世外乐土，但是却也需要在原本的土地上留下界碑通道，而界碑总会被神国派人把手。
虽无神明，却有神国来的大人镇守，是以每个界碑都会聚集许多没有足够资格进入神国的民众。
以此衍生出类似城镇的存在。
又因为不同神明的神力不同，渐渐延伸不同派系。
此行奚玉来的，就是有着治愈神力的青囊神君一处附属国人间界碑，羽衣城。
将幻化的大鹏鸟收起，奚玉能感知到，剩余的能量只能再支持使用一次的技能。
但是很显然，她至少需要两次。
回去海岛救活岛主就意味着和那个来路不详的“玉带大人”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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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意味着，她至少需要一次【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和【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如果坐船去的话倒是能省下一次技能，只不过等船到了，岛主估计也彻底没救了。
也不过四天时间了。
好在那岛上的东西值得她一博。
奚玉先用之前便宜王兄为了把自己卖个好价钱而装点的首饰全都脱手卖掉，换成钱币，买衣洗澡。
感谢上苍，她终于能洗澡了！
羽衣城比之无名海岛繁华不知多少，至少像个普通的古代，客栈里也有供客人使用的铜镜。
洗漱干净换上新衣，奚玉擦着湿漉的长发坐在镜前，历时多日才正儿八经地观赏自己的这张终于捯饬干净的脸。
很美。
浅而淡，白山云雾将散，以期新绿。
这张脸和奚玉原本的有七分相似，她很满意。
最重要的是，右耳下有粒和自己原本身体一样的红痣，潋滟风流。
奚玉反手用指背轻轻触碰稍显粗糙的肌肤，镜中人瞳孔深而静，再一次肯定，很美，而且可塑性很高。
杀人越货都很方便。
接着把新买的衣裳食物等物资悉数丢进镇国璧里，只留下一件灰扑扑的套裙，系上暗金色腰带，接着将长发分成两份左右分别梳成一个低低的丸子与马尾，不饰金玉，于这张脸而言简朴困苦到过分的地步。
而后才结清了一日的房费出门。
路过客栈大堂时，原本撒丫子狂奔的一个小姑娘不期然撞进奚玉怀里，预想的疼痛被香风覆盖，愣愣抬头。
接着，嘴巴哦成鹅蛋形：“我天，仙女……”
原身做了十七年的神国王姬，锦衣玉食里养出温白玉似的肌肤，对于神弃之地的众人而言堪称降维打击。
面对如斯赞美，奚玉坦然接受，并且捏了捏小姑娘比自己更糙一些的脸，道了声谢便准备离开。
从仙女怀抱中离开的小姑娘有些莫名的失落，紧接着想起什么，又皮猴一样蹿到柜台下，胡乱翻找出一个巨大的斗笠来。
“仙女姐姐等等，把这个带着——”
说着，在奚玉闻声转头时又陶醉一瞬，边看着她的脸边把斗笠塞到她怀里。
羽衣城有个好听的名字，街头巷尾却一年到头见不到几个敢穿上绫罗上街的姑娘，城里的衣裳铺子却不少。
她姐姐年轻时也是以美貌闻名的望门寡。
为了给她治病，倾家荡产地一路颠沛流离，终于搬来传闻中有神药的羽衣城，却在她病好的前一日，用菜刀割掉了自己的一只耳朵。
血淋淋的耳朵摆在案台上，还坠着新炸过的金梅花流苏，白腻腻的，透着一点粉。
很漂亮。
看起来很嫩，很新鲜，如果用玫瑰卤子渍一渍，比猪耳下饭。
她一开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哭着闹着说要姐姐把耳朵安回去，不然她不吃饭，也要割掉耳朵陪姐姐。
等到年纪渐渐大了，隐约懂得些什么，便也猴成了如今这样。
见奚玉不接，她有些急了，上手抓住对方的手塞进去，又依依不舍地慢慢放手。
奚玉既然知道羽衣城有青囊神君的属国界碑，自然也从原文中了解到，这个城池里有什么。
斗笠是竹编的，水分早已在编制的时候烤干，也不知放了多久，有些地方朽了些，摸着刺刺地扎人手。
奚玉将它拿在手中，却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咧嘴一笑，缺了颗牙：“孟小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