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最后一块木质台阶,宁鸾站在顶端的凤鸾缠枝莲纹门前。
这扇紫檀木门上设置了机关,若是有人妄想凭蛮力破开,亦或是想要撬锁,都只会触动夹层暗藏的银铃机关,射出暗器的同时,引起门内侍从的警觉。
宁鸾轻敲三下鎏金凤首,指尖按顺序依次拨动莲蕊,只听“咔哒”一声,两扇重门朝着内部缓缓打开。
迎面立着两位穿水绿齐腰长裙的侍女,一头青丝用绿檀木发簪盘得干净利落。
见宁鸾进来,“主子”,两人训练有素,齐声行礼,行动间裙裾纹丝不动。
宁鸾微一颔首,径自走进厅中。
厅内布置“一明两暗”,尽显奢靡。
明处摆一张紫檀木雕花桌案,正中镶嵌进整块的乳白玉石,触手温润。
桌上一盆新鲜荷花,做成袖珍盆景样式。窗下设着梨花木琴案,桌案构思巧妙,将桌腿雕成湘妃竹模样,别有意趣。案上摆一张焦尾琴,附一盆文竹陪伴其间。
鎏金香炉升起青烟,室内弥漫着幽幽梨香。
绕过双鹤戏水屏风架,侍女为宁鸾挑开层层帷纱。青霜早已等在内室门口,示意她要等的人已经到达。
宁鸾会意,转入内室更衣。
铜镜中赫然映出一位风流男子,玉带束发,宽袖拦腰,淡蓝色的锦袍暗流丝光,腰间装饰的羊脂玉壁价值连城。
待穿戴齐备,青霜捧过面具,呈给主子。
宁鸾拿过面具戴上,鸾鸟展翅的轮廓掠过眉骨,尾羽镶嵌的绿翡翠在耳际闪烁寒光,只露出一双上挑的眼和紧抿的唇线,不怒自威。
小春台天台上,一人背对宁鸾站着,看来已经等候多时了。
听见动静,那人转过身来。
那人背着光,宁鸾稍作打量,只见他身材高大挺拔,外笼一件深枣色织锦圆领袍,用腰间一掌宽的鳄鱼皮钉护腰束着,手腕上戴着同料的鳄鱼皮护手,颇有武将气势。
又见他内着一件银灰单衣,领上和袖口出挑绣着流光浮云暗纹,显出几分文官的雅致来。
二人一时间都未开口,在宁鸾打量着这位时鸿小将军的同时,时鸿也暗暗在打量宁鸾。
他与宁鸾见面不多,但每次都会为宁鸾的周身气度而赞叹。
据他专程收集打探的情报,林公子不知从何而来,不声不响盘下京州一片坊市,又用了半年时间,修起了这座雕龙画凤的望春楼。
“林公子。”时鸿抱拳,低头以武将之礼相待。
宁鸾略一颔首,“刷”一声打开折扇,刻意变音道:
“劳鸿兄久候,一年不见,鸿兄潇洒依旧。”
时鸿闻言,爽朗一笑,“若能见上林公子一面,等上3日也值啊。”
“至于潇洒,不过是为人陪衬罢了。”时鸿自嘲摊手,脸上神色戏谑又无奈。
看着他略显浮夸的腔调,宁鸾心中摇头,收了扇子抬手道:“坐。”
跟着宁鸾进屋的青霜为两人倒上茶,递茶时,她冷冷瞥了时鸿一眼,眼里难得带上些情绪。
宁鸾意外,青霜是一贯冷言漠色,今日倒有几分不同来。
思绪飞转,宁鸾当下也没闲着,她扶了扶面具,调侃。“此去前线,蜀西大捷,时鸿将军也当立下大功。”
时鸿听了,叹了口气,放下刚端起的茶,挠了挠头道:
“林兄,你这可真说到点子上了,这次出征,我实在是惭愧。”
“何出此言?”
“程世子三年前领兵出战,大小战火连天。要我说,异族边界凶险非常,本就不是那点兵马能拿下的。”
时鸿说到此,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
宁鸾用扇轻点桌面,“鸿兄但说无妨。”
时鸿清了清嗓子。
“圣上派程世子出战,兵马不足一万,粮草还不够半数,明着就想找个由头发落,最好让程世子直接战死沙场,撮一撮安南王的锐气。可没成想,程世子如有神助,次次谋划到位,眼见着竟要扭转局势,反平为胜了。”
不好意思地挠了一下头,时鸿终于说到了自己。
“不怕林公子笑话,我是个庸人,家父时老将军一生戎马,反倒想我去考取功名,做个文官。可林公子你可知晓,我更爱长枪利剑,最讨厌舞文弄墨。这次派我出征,实属意料之外,圣上见程世子在边境屡战屡胜,颇得民心,这才指了两万兵马,派我过去历练历练。明面上带兵支援,实则分功抢赏。”
时鸿讲到气愤处,狠狠一拍大腿,“还好我一寻思,这事儿我可不能做,我只想当武将,可不想背信弃义,白落了人口舌。”
宁鸾折扇轻摇,扇骨触手冰凉,让她冷静几分。她答道:“于是你便装病拖延,等程世子大捷消息传出,才赶到南部支援粮草。不过,程世子如有神助……”
见宁鸾陷入思索,时鸿便也收了笑意,只管拿眼睛四处偷瞄。
坐他对面的宁鸾,薄衣轻衫,露出白得发光的脖颈和手腕,面具下的眼眸清冷深邃,端着一派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这副装束,让时鸿想起家里珍爱的玉仙剑,顿时只觉耳尖微热,一时间竟是痴了。
小春台上,沉寂下来。
“说来也巧,去年鸿兄临行前,托我留意那方宝剑,现下已有消息了。”
时鸿闻言,猛然回神,双手撑桌站起身来。
“当真?”
“自是当真。”
宁鸾眼珠一转,神色间尽是商人的精明与算计。
“素来听闻,鸿小将军爱剑如命,今日准备付出什么代价,将心心念念的宝剑带走呢?”
说着,宁鸾起身开门,低声吩咐守在门外的青霜。
不过多时,青霜递一个锦盒进来。
那锦盒不知什么材质,通体漆黑,四边包裹金色护角。盒子开口处,用一枚碧玉平安扣牢牢扣住。
一眼看去,便知里面装的绝非凡物。
“打开看看吧。”
时鸿早已迫不及待,凝神屏息,小心翼翼按住盒子,伸手拨开平安扣。
只见盒内静静躺着一把赤色宝剑。
粗略看去,这剑剑柄奇特,用镂空技法放入一枚红色玉髓,拿着挥舞时,玉髓珠定能随着动作微微抖动。
剑柄底部蜿蜒出一道金线,斗折蛇行,勾勒出奇异的纹路,在剑鞘处戛然而止。
还未出鞘,两人都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灼热剑意。
时鸿激动得双手颤抖,几次张口,欲言又止。
宁鸾知道这剑对了,后仰反手一挑折扇,“拿出来试试吧。”
“真真……真的可以吗!”
时鸿满心满眼都钉在剑上了,此刻高兴得手足无措。
他一手拿出剑,利落拔出剑鞘,对着小春台的窗台,上下打量起剑身。
光下的剑身如血玉般通透,那道金线在剑身的映衬下,宛如岩浆中游走的盘龙,一直蔓延到剑尖。
时鸿手腕一翻,剑身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光。剑锋过处,竟有热风拂面,墙角的鎏金香炉都被打散了青烟。
“好剑!”他不禁赞叹道:
“寻常宝剑为求稳固,多用实心剑柄,可这把剑更追求灵巧,为求轻便进行了打磨。剑柄的红玉髓珠也镶嵌极妙,不仅剑柄内里镂空,中间的玉髓珠也是中空的,直通剑身,若是以毒或者麻药注入,经剑柄加热挥出,定能出其不意。”
“看来你已是勘破这玄烈剑了。”宁鸾拿起茶盏,笑着缓缓道:
“这剑鞘也是玄铁特制的,专为隔热。这把剑出自异族,由匠人寻到一处活火山,在炎热无比的环境下,历经九九八十一天,最终完成。但那制剑的匠人,却因高温卧床难起。”
用盖碗撇开茶叶沫子,宁鸾又道:
“你得知消息,是因为当地的匠人们发现这剑威力巨大,有利可图,试图按照方法,再造出这把剑来。不料,那些去火山边制剑的匠人们,不知是技艺不佳,还是另有奇遇,竟是一个都没有回来,这才传出了玄烈剑凶剑的名号。”
听了此言,时鸿把剑放回锦盒,“林……林公子,这剑,我怕是买不起。”
他抱着盒子,一时间欲哭无泪。
盖上盖碗,宁鸾笑了一下,似是被他这副蠢样子取悦了。
“若我说,为了换取这把剑,望春楼换出了珍藏阁天字匣内的冰魄雪莲,你又当如何?”
“天字匣!冰魄雪莲!”时鸿心生绝望,把锦盒抱得更紧了,仿佛就要和热恋的爱人生离死别。
“望春楼,从不做没把握的承诺。”
京州谁人不知,望春楼一共7层,除了只有楼主能随意出入的顶层,最受人关注的,便是第6层的拍卖行和珍藏阁。
珍藏阁顾名思义,便是珍藏珍宝的地方。楼内按照“天地玄黄”四个品级,对物品品质进行分类。
在这里,你可以拿出穿了三代的补丁花袄,换到京州坊市中,最美老太的珍藏裹脚布。
也可以搬出家中奇珍,花上黄金万两,带回生死人药白骨的稀世奇药。
珍藏阁,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买不到。
但物品一旦上了“地”级,很多便只能通过以物易物获得,不能花费巨额金银购买了。
过往,鸿小将军从未踏足过望春楼,潜意识里还以为这是花厅舞厅。
后来,听闻向往已久的玄烈剑再次出世,可他遍寻无门,走投无路之下,听闻珍藏阁可以搞到一切,这才试探着给楼主递了帖子。
未曾想,这一进,就直接从门外,进到了望春楼顶楼,见到了传闻中神秘的楼主林公子。
时鸿还记得,当时林公子也是戴着这张铁面,坐在正厅的八仙桌后,笑意盈盈听完他的诉求,坦然表示,望春楼会寻找玄烈剑,至于报酬,届时再说。
而现在,真正的玄烈剑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