骠骑将军府上这几日静悄悄地乱作鸡飞蛋打的一团。
二小姐出走了。
说是“静悄悄”,是缘于骠骑将军命人秘密寻找姜二小姐,不许走漏风声。
姜二小姐留下一封书信:
“父亲大人膝下敬禀者:
女自垂髫,蒙父亲养育深恩,未尝一日敢忘。然婚姻之事,实非儿愿,辗转思量,终难屈从。今已决意远行,不敢面辞,恐见慈颜,心软难舍,故以书告罪。
女儿自知此举不孝,令父亲忧心,然若强逼成婚,恐终生郁郁,反负父亲疼爱之心。今虽漂泊在外,然必谨记庭训,不敢辱没家门。
临书涕零,肝肠寸断。惟愿父亲宽宥,勿以不孝女为念,善自珍重,福寿绵长。
不孝女觅铃泣血再拜”
姜将军看了信,面覆寒霜,当即下令:纵使把郢京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二小姐找回来。
下人们议论纷纷。
几个心软的婢子婆子聚在一起,二小姐的奶娘道:“哎哟——小姐是我看着长大的,她自小乖顺,怎会如此糊涂啊!”
二小姐院子里的某个小女使道:“那日小姐听见几个人嚼舌根子,说肃王府派人来了,说约莫是要定下婚期了!可谁知......“
“谁嚼舌根子了?”
小女使思索一番,忽而抬手指了一个人,道:“是红缨!”
被指中的红缨神色慌乱,手足无措:“我......我......”
一婆子斥道:“你莫不是昏了头了!”
红缨辩解:“小姐早已与肃亲王定亲,那日我端茶到花厅去不小心听见老爷提起婚事,我以为咱家小姐终于要当王妃了,高兴呢......”
另一小女使嘻嘻笑着与她咬耳朵:“小姐当王妃又不点你做陪嫁,你乐个什么劲儿?”说得红缨咬唇瞪她一眼。
还有个虎头虎脑的小厮“姐姐”“姐姐”地叫了几声想问,被方才咬耳朵的小女使笑骂道:“少打听!”
一较为年长的女使反倒平静:“主子的事,你我少议论吧。”
奶娘取出帕子拭泪,悲伤道:“我可怜的小姐啊!打小就定亲,还没成呢,未婚夫婿就瞎了眼。如今又生变故,不知夫人在天之灵......”
她话还没说完,有人拿手肘捅了她一下,给她使眼色。她自知失言,连忙噤声了。
众人的神色一时间都变得十分古怪,匆匆作鸟兽散了。
这位姜二小姐名为姜觅铃,乃骠骑将军先夫人所生。先夫人体弱气虚,生下的姜大小姐未足月便夭折了。
经丧子之痛,先夫人卧床养病数年。因头胎伤了根本,她生姜觅铃时亦是十分艰难。奇迹是,姜觅铃十分康健,不似长姐与母亲体弱。可天妒红颜,先夫人在姜觅铃三岁时便撒手人寰了。
姜将军与先夫人乃太后赐婚,二人原先并无交集,奉旨成婚后的日子平淡如水。
当时有传言:姜将军年少便倾心郑家小姐,然皇命不可违,他未能如愿。
先夫人逝世后,姜将军在第三年便娶了郑家小姐做续弦,也就是如今的姜夫人。
二石激起千层浪,向来为郢京人所称道的,不止姜将军的逸事,还有姜二小姐的婚约。
姜家先夫人与白家夫人是闺中密友,先夫人去世前为姜觅铃与白家长公子白彧订了亲。
白家先祖平定西北有功,受封定北侯。世袭至今,白家已远离沙场,成了个翰墨诗书之族。这位定北侯府的小世子天资聪颖,十七岁便进士登科,任翰林学士,意气风发,风光无限。然而好景不长,白彧新官上任不满一年,突然在冬日里发了场高热,牵扯出打娘胎里带的眼疾。烧退后,双目失明,遍寻名医,药石无灵,不得已辞官归家。
定北侯府恐白彧身有残疾耽误姜觅铃一生,定北侯携夫人登了将军府的门说明原委。又恐损了姜觅铃的名声,因而是白家请将军府主动退亲,并且不对外隐瞒登门之事,是以这桩娃娃亲便散了。
过了几年,郢京人都快忘了这桩婚事的时候,姜二小姐又与当今肃亲王定亲了。
人人皆叹,姜家至此要成皇亲国戚了。这么又津津乐道一些时日,这位姜二小姐终于及笄。
姜觅铃是在宵禁不久后从将军府翻出去的,连贴身女使青然都未曾察觉。
她将自己的长发束起,着箭袖轻衫,象征性地抹黑脸贴个假胡子,轻轻巧巧地瞒天过海离开了。
她没走连着郢京中轴线的南城门,而是绕去了西城门。这个时辰正值宵禁,四处都有巡逻的城军。路长,路危,她一路躲避,走走停停,终于在宵禁解除前赶到了西城门。
有些远行的商队为了尽早启程,会在城门前就地过夜。西门不比南门拥挤,商人们昏昏欲睡神志不清,恰好方便姜觅铃偷偷摸摸混进去。
时辰一到,城楼上的城军吹响号角,商人们一个激灵,骨碌碌全爬起来。城门轰隆隆打开,姜觅铃尾随一伙丝绸商队,等着放行。
城门驻军站了一整夜的值,早已精疲力竭,况且商人们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休整,是以不疑有他,匆匆看过路引便放行了。
彼时将军府还未发现异常,姜觅铃已背靠破晓的鱼肚白,顺顺利利出了城。
京城五里外设有驿站,姜觅铃在此被悠悠驼铃吸引,见到了西域的商队。她又惊又喜,忍不住偷偷摸了摸其中一头骆驼的驼峰。她上一回见到骆驼,还是年少随父行军之时。
不敢耽搁太久,她悄悄摸进马厩,第一眼瞧见一匹异常矫健的枣红马正在熟睡。
她一下子就看中了它,极为欣赏地捋捋马头地鬃毛。这一捋,枣红马警觉地睁开眼。
她吓了一跳,害怕这马弄出什么动静把人引来,眼疾手快地抓了一把稻草塞进将开不开的马嘴里。
头一回,她在一匹马眼中瞧出了茫然。下一刻,马嫌弃地把草吐了出来,健壮的蹄子噔噔敲地。
防备地观察片刻,马也没撂蹄子踢她,她便把这当成马的蓄势待发,欢欢喜喜地往枣红马的专属栖息地里丢了一锭金,牵着马溜走了。
马儿果真如看起来一般敏捷。为了尽可能快地远离郢京,姜觅铃策马奔腾。一个时辰过去,周遭房屋楼宇渐少,身旁草木渐郁,她心中亦渐渐畅快。哪怕将军府现在精准追踪她,短时间内也只有吃她蹄下扬尘的份了。
一路南下,她见了不少商队,甚至见到了身着官服的人。
她心道不好,如今还没见着京官,万一碰见父亲的哪位同僚就不妙了。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她扯紧缰绳调转马头,远离官道。
出走之前她弄来一份地图研究过一番,王畿周围有些小山村,必要时可以去讨点水之类的。当初没想到自己真会弃官道走小路,姜觅铃只能凭着记忆前进。
手掌与腿都被磨得辣辣的,她举起手看了一眼,上头已经破了层皮,红得吓人。
叹口气,从怀里抽了块帕子垫着,慢下脚程。
在小村里休整片刻,姜觅铃再启程时,选了条林荫浓郁的小路。
日和景明,清风拂面,端的是一派勃勃生机的好风景。
走官道有走官道的好处,走小路有走小路的坏处,比如,她没走多远,便本能地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太安静了,安静得过头,仿佛空气霎时变得浓稠,透不过除了她心跳以外的任何声响。
她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眉头渐渐蹙起。
不知是否是错觉,她好像听到了人的喘气声。
还未待她反应过来,身后倏地传来破空之声,几乎同时,一支箭贴着她鬓边射过去。
她只觉劲风闪过,而后看见自己被箭矢切断的发丝腾空飞起。
这支射偏的箭“嘭”地凿进一棵树的树干上。
姜觅铃脑中炸了一下,本能地抓紧缰绳,一夹马腹,怒喝一声,马儿拔腿狂奔。
身后之人紧追不舍,一箭接着一箭。
姜觅铃全凭反应躲避,脑中飞速运转思索脱险之法。
距离逐渐拉开,放箭之人眼看追不上她,转换更大的马作为目标。
很快,马儿无比凄厉地嘶鸣传来,好像要震聋她的耳朵。
这一箭射在要害,枣红马还不及发狂,便带着她向前栽倒。
她头皮发麻,放开缰绳,腿在马背上一蹬,在马扑倒那一瞬借力向前。
冲劲太大,她纵使顺势打了个滚,着地时也结结实实摔了个狠的。她没有感受疼痛的余地,赶忙站起向前奔。跑出一段,后知后觉的剧痛才爬满她的四肢,可她求生的本能无比强烈,强烈到足以忍下这痛接着狂奔。
箭矢直逼她而来,她不敢跑直线,刚才那下摔得太重,她几乎要以为四肢已经摔断了,可还能跑能摆臂,可见还是没那么糟糕的。
双腿愈发沉重,胸腔又添上新的钝痛,她来到一个拐角,拐进去时又堪堪避开一箭。
在拐角不远处,一辆停在绿荫下的马车映入她眼帘。
身后的应该是杀人劫财的山贼,这辆气度不凡的马车如此突兀,应当不可能是同伙。
一日之内哪会遇到这么多贼人呢!横竖危险也不能更危险了,拼一把!
姜觅铃心一横,咬牙抓住车轼跃起,掀帘冲进马车内。
文化低,阿铃书信部分为ds代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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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