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朝十二年仲春。
权贵子弟及其爱重大臣跟随澜贤帝春猎遇刺,众人惊吓时四散逃离,内阁首辅靳玄止为保天子,身中数刀。
将小皇帝藏置妥当后,孤身驾马引开杀手,十日后,于山林间寻回尸体,天子大悲,一病不起。
......
冷冬逝去,初春的天还裹挟着对极寒的留恋,刺骨小风吹得整个明安县抖三抖。
身着鹅黄小袄的少女不舍的拉着面前的姑娘:“香姐姐,你就住下吧,平日我娘不让我去小石村找你,想死我了,而且这儿离常州丝绸商会近,你来去也方便啊。”
香满棠展颜,粉面桃腮杏眼弯弯,她手上拎着手工编织的小竹篮,上面用粗布盖着,虽穿着简朴,但长相可是不俗。
伸手掀开粗布,从篮子里拿出一盒小点心给她,调侃讨饶道。
“好灵儿,我又不是没有家,更没理由住在县令府啊,到时候你愿意为了我跟你娘争执,我也不愿意每日看见赵夫人指桑骂槐,对着石头说晦气,石头多冤啊。”
江月灵看着她那夸张的表情,逗笑出声,知道她是不想她和她娘闹别扭,瘪嘴:“都是我娘不好,你是我朋友,才不晦气。”
“好啦,我都多半个月没回家了,前两天下了大雨,我得回去看看家里的屋顶漏水没。”
她语气轻快倒是不见忧愁,江月灵却听得直皱眉,她想象不到那种场景香满棠一个人要怎么修补,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抱着点心盒,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她很佩服香满棠,比她大不了两三岁,不过桃李年华,从不知名小地方靠着自己一双能绣尽芳华的巧手,打拼至今,前年冬凭借一副坐看莲花绣品成功进入常州丝绸商做工。
不像她,只能困在这一方小小县令府。
“她走了?”身后传来声音。
江月灵侧眸,幽幽怨怨得看着她阿娘。
赵夫人一看她这样就来气:“让你少和这种人来往,你那心都要被她带野了,小姑娘家家像什么样子!”
江月灵不服气的小声道:“哪种人,您这是偏见。”
三年前她刚认识香满棠,想和她做朋友,她娘明明不阻拦,直到听说香满棠刚成亲就把丈夫克死,还一心想着做生意,半点不安分,自此就看香满棠不顺眼了。
赵夫人伸手要揪她耳朵:“你要气死为娘是不是,不许耷拉着脸,你爹这几天心情不好,你乖一点知不知道。”
无非就是上头出了事,迁怒了下面小官,江月灵上次不小心听到了她爹和几位叔伯谈话,好像是朝中死了位位高权重的,什么内阁首辅。
听爹他们的意思,这个什么首辅不是什么好官,把控朝堂上下,当今皇帝十分依赖,事事听从,说难听点,不知道到底谁是皇帝呢,按理说这样的人死了是好事,可是她爹却不见开心,爹不开心就说明上面的人不开心,想不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赵夫人见她敷衍,使劲戳了戳她的额头:“听到没!”
“啊,痛,知道了娘!”
下了搭的小驴车,碎石踩在脚下,远离的市井喧嚣,母女闲谈都不关她的事,香满棠迎着林间小风,吹得白皙的脸颊冰冰凉,一边啃着大饼,一边绕着小路往小石村的方向走。
走累了席地而坐,擦汗捶腿,看着泥泞的绣花鞋轻叹一口气喃喃:“这种日子啥时候是个头,老天真会跟我开玩笑。”
她本是新时代非遗苏绣传承人,从小到大按家族接班人培养,吃了多少苦才走到国际社会,还没来得及大展头角,庆祝大学毕业当天,为了救一个想不开要跳桥的小孩儿,被飞来的货车撞了,醒来就到了这儿。
她算是身魂皆穿了,坎坎坷坷的长大,父母为了一只羊和几两银子把她买卖给了个病瘫子,嫁过去当天,那瘫子就喜极而亡。
他死了不要紧,香满棠可是落了个克夫的名头。
土地潮湿泥泞,前几天的雨不小,春寒料峭,晚上睡觉得冻死,香满棠歇息够了。
把吃剩的饼包起来放进篮子,起身往山林走去,林子深处有野兽,她就在边上捡些柴回去烧。
山路崎岖,沿着已化了冰的潺潺河流,香满棠哼着歌拾柴火,用长长的腰绳绑着背在身后,她是个乐天派,日子再苦也总能找到生活的乐子。
越捡越来劲儿,突然脚步一顿,上串下跳的调子卡在嗓子眼里,香满棠弓着腰,手拿着木柴隐隐发抖,耳边细小的风声拍打心脏,此时正常也不正常,只是死死盯着前面那一片血红诡异的河流,瞳孔发紧。
是血。
什么东西的血,野兽,还是人。
狠狠咽了口唾沫,缓缓直起身子,血是从上游流下来的,颜色不浅,失血者和她的距离应该不远。
为了安全考虑,她应该立刻离开这儿,转身刚走两步,垂眸看着吃陷进水泥坑的脚,来时这儿有水泥坑吗,她不记得了。
香满棠闭眼深呼一口气,心脏跳动间,轻声:“就去看一眼,就走十步,十步没有看见,就算了。”
说罢,将脚丫从污浊里抽出来,转身往水流上游走。
她心里数着数,每一步走得小心翼翼,视线警惕的环视四周。
“五,六......”
飞鸟惊起,哗啦啦。
十!
她吓了一跳,抬头看着那赶春回来的雀鸟,血腥气越来越重,香满棠脸色难看,这气味不得把山林野兽都引来才怪!
十步了,她什么都没没看见,可以走了,转身的瞬间。
那河流中突出水面的大石头后,一抹黑的布料浮在水面,有人!
角度问题,以及她实在太紧张,上来时都没注意到石头后藏了人。
香满棠倒吸一口凉气,大步上前,放下手里的篮子,将身后的柴卸下,想都没想,随即脱掉厚重棉袄,层层小褂,拎着单薄的衣裙踩进水里,虽是下游河水,水也深到她的大腿,顿时冷的她呲牙咧嘴差点退回去,冰冷的水都要把她骨头冻裂了。
“喂,你还活着没!”
香满棠抿紧唇,直到靠近那人,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顾不得太多,使出浑身解数将人又拉又拖又拽的弄上岸边。
她冻的浑身发抖牙齿打颤,目光却紧紧在身旁这一动不动,浑身湿漉的男人身上,甚至顾不上欣赏他深邃俊逸的面容,惊看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怪不得河水都被染红了。
他还活着,但气息微弱,看他这样子,好像还呛水了,香满棠来不及想太多,伸手按压胸外:“我也是头一次干这种事,不太专业,能不能活就看你了。”
她嘴唇冻的发白,嘟嘟囔囔的说个不停。
好吵……
好冷……
大脑晕晕沉沉,这是什么地方,谁在,说话。
谁在,摁他,力气好大。
靳玄止眼皮微动,刚要缓缓睁开,随即眉头一跳,只感觉唇上一软,他下意识咬紧牙关,睁开眼看着跪伏在他旁边,闭眼青涩贴着他的唇的女人。
眼底划过一抹茫然,她,是谁。
白皙软嫩的小脸儿能看见细细的小绒毛,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怎样,脸颊微红,看着有些可爱。
见她眉头微拧,长密的睫毛轻颤,眼瞅着她要睁眼,靳玄止鬼使神差又闭上眼睛。
香满棠直起身,看着毫无反应的人急得不行:“不是这样吗,我以前看科普知识就是这么写的啊。”
果真是纸上谈兵容易,实际操作一团糟糕。
她咬了咬牙,还不信邪了,像这样闭着嘴怎么好渡进气去,毫不客气的掐着他的脸,深呼一口气再一次低头。
靳玄止猝不及防被她一捏,猛地睁眼:“你......”
他也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做。
香满棠听见声音,惊喜抬头,还以为他是被她救醒的,两人对上视线。
半晌,她后知后觉尴尬:“你没有溺水啊。”
“......嗯。”
靳玄止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他脑子一片混浊,什么都想不起来。
眼前的女人也不知道是谁,刚刚她亲他是以为他溺水,在救他,靳玄止决定静观其变。
单薄的衣衫,偏偏她不觉哪里不合适,大大咧咧坐在原地直勾勾盯着他,丝毫没有要避开穿衣的意思,靳玄止下意识移开眼睛。
香满棠询问:“你是什么人。”
看他穿着锦缎稠面,墨发白玉簪,就猜到他一定不会是普通人,尤其是这伤,这是要置他于死地啊,这人或许是个麻烦。
这么想着,不禁蹙眉,刚刚只顾着救人也没想那么多,此刻静下心一思量,着实让人心里没底,不过倒也不是后悔救他上来。
男人不说话,却看透她在想什么,眸色微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现在应该死不了了,如果真是个麻烦,香满棠觉得自己没那么大能力承担后果,把人拉上来不让他冻死在水里已经仁至义尽,再多的,就超出她力所能及的范围了。
香满棠没有任何负担,理智的想着。
见他不出声,拿起衣服,开口道:“我将你从水中拉了上来,既然你已经醒了,那我就走了,这个留给你吧。”
她将篮子里的点心都放在他手边,起身穿衣准备离开。
靳玄止侧眸看着手边的食物,听着一旁穿衣服的窸窣声,神色流转间抬眸,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缓缓开口:“娘子,你是我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