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坐在温礼对面,歪了歪脑袋,问:“那我叫你什么?”
“温礼。我叫温礼。”温礼回答道。
温礼的性格,人如其名,好听点是温吞又知礼,难听点就是个包子。
从小生活在贫民区的孤儿院,院长妈妈教他们积极乐观、谦让有礼、正义善良,也只有死心眼的温礼听了进去。
被小朋友欺负了,她乐呵呵不记仇,哭过了转头还凑过去跟人家玩。
电视上,新闻报道的角落,贫民区混乱的场景一闪而过,有人沿街乞讨、有人衣衫褴褛,她自己还常常吃不饱饭,就已经立志要让穷人都过上好日子。
温礼前二十三年的人生也如同一杯温水。
发奋图强十几年,既没有沸腾,又不甘心彻底冷却,把自己架在个不冷不热的处境。
温礼长到七岁的时候,孤儿院里开进几辆豪车,车上下来很多西装革履、头发油光水滑的人。
院长妈妈热情地接待这些人,这些社会精英让孩子们排成一排,如同商品一般挨个挑选。
最终,温礼被挑中,成为了被资助的小孩之一。
富人念头一动,就能简简单单地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不管他们是真的心善,还是只是拿钱买名声,温礼不在乎,她终于有机会实现梦想——让穷人都过上好日子。
升高中那天,院长妈妈特地给她买了一身漂亮的新衣服,把她送到学校。
就是这天,她遇见了宋梁,那个占据她一整个青春的人。
班主任推着眼镜随便一指,温礼朝班主任说的座位走去。
旁边的座位上已经坐了一个男生,留着炸开的短发,一边嚼口香糖一边转笔,温礼的脑海中不由得冒出一个词——刺头。
她低下头,免得自己笑出声来,坐在座位上。
男生却凑近她,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个泡泡糖,装酷地一撩头发:“我叫宋梁,你叫什么?”
“温礼。我叫温礼。”
温礼猛地回神,将不合时宜的回忆从脑袋中赶出去。
她性格软弱又包子,对上001却蛮横又任性。
“听着,机器人守则第一条:每天都要打扫卫生、买菜做饭!”
001点点头:“温礼,好的。”
“第二条: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不准碰我!任何部位都不可以!”
001皱皱眉,似乎想发表异议。
温礼却不给他这个机会,紧接着说:“第三条,有人来我家时你要躲起来,随便你出去还是藏在家里,反正不准被发现!”
001歪着头,露出疑惑的表情:“温礼,谁会来?”
温礼嘟起嘴吸吸鼻子,逃避似的将头闷进粥碗里,001坚持不懈地看着她,她这才妥协地发出含混的回答:“男朋友。”
说男朋友并不准确。
宋梁出轨了。
而她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这段感情。
在宋梁出轨之前,温礼一直都过着规规矩矩的生活。而现在她开始酗酒、厌食、晚归,工作随意应付,家里乱得一团糟。
001若有所思地盯着温礼的眼睛,温礼放下粥碗,逃也似地回了房间。
001站起身:“温礼,你才吃了一点点,不符合正常食量标准。”
温礼当然听到了001的话,但她懒得回话,只在心里回复:谁在乎,就算现在世界末日我也只会拍手叫好。
锁上门,她颓丧地躺在床上,一提到宋梁,她的心里就好像被挖走了一块。
她拿胳膊挡住眼睛,试图抵挡光线,甚至连帘子都没有力气去拉。
他们十八岁在一起,至今六年。
中学时,两人做了三年的同桌。
温礼几乎是头悬梁锥刺股地学习,她的目标是国内顶尖学府。
宋梁理解不了她,听完她拯救穷人的梦想,他笑得前仰后合,极尽夸张地表达了他的嘲讽。
气得温礼默默好几周不跟他说话。
但是他却会每天给温礼带饭,让她抽出更多时间学习;知道温礼经济条件不好,就省出零用钱给温礼买习题册。
温礼拒绝过几次,却拗不过宋梁撒泼打滚地逼她手下,美其名曰帮助同学人人有责。
高考完那天,温礼心中忐忑,多年的努力全看这一场考试了。
宋梁似乎知道她很紧张,约她出去。
温礼换了一身最拿得出手的衣服,怀揣着一点少女心事欣然赴约。
果不其然,宋梁为她放了一场小小的烟花,随后拿出一支玫瑰,不好意思地挠着头递给她。
“我喜欢你。”宋梁移开眼神,烟花照得他的脸颊通红。
温礼悄声说:“我也是。”
宋梁一惊一乍地叫道:“真的吗!你刚刚是说,你也喜欢我是吗!”
温礼害羞低下头。
宋梁小心翼翼地牵起温礼的手:“那,我们现在,是在一起了吗?”
温礼慢吞吞眨眨眼:“应该是吧。”
两个人没高兴多久,分数出了,温礼如愿进入最高学府学习,而宋梁考得也不差,志愿却不得不报得离温礼十万八千里。
好在感情并没有因为公里数的增加而减淡。
温礼却只是报喜不报忧。
高等学府里大部分都是富人的子女,像她这样受到资助才得以进来的学生少之又少,从小接受的教育也天差地别。
不仅功课上学得吃力,人际关系方面又不善交往,温礼碰得头破血流,孤僻又自卑。
她逐渐怀疑,像她这么渺小的蜉蝣,真的可以实现梦想吗?
四年过去,温礼没有钱再继续深造。
她和宋梁选择了工作,住在一间小小的公寓,劳累的工作让他们激情不复,每天下班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温礼这才知道,当初的自己,有多么不知天高地厚。
别说拯救所有穷人,每个月交完房租,她的工资就只能勉勉强强够自己吃饱。
工作的第二年,宋梁带她回家见了父母。
温礼很明显地感觉到,宋梁的父母并不满意她,甚至话里话外都在隐隐刺她。
原来宋梁家庭条件还不错,即使只是富人圈的中下层,也是穷人打两辈子工都追不上的。
本以为见家长后,就是顺理成章的结婚,但自那以后,宋梁再也没有提过带她回家,有的时候还能听到他和他妈妈争执的声音。
温礼不想,也不去问,只是做一只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
上个月,宋梁突然说要搬回家住几天。
然而第二天晚上,温礼却在宋梁妈妈的朋友圈看到他和一个女生的合照,配文:两孩子真登对。
是他们在一个餐厅里拍的合照,看样子已经酒酣饭饱。
女生发型是精心做过的,穿着精致的蓬蓬裙,就像一个公主。
她亲热地挽着宋梁的胳膊,
温礼是包子,不对别人发火不代表她没有脾气,她保存照片,反手发给了宋梁。
随后连夜收拾东西,搬离了两人共同的小家。
她剩余的钱只够在贫民区找一间逼仄的公寓。
连东西都没力气收拾,就那样胡乱摊在地上沙发上桌子上,到处都是。
她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身体里的水分源源不断地从眼眶里淌出来。
感情生活再崩溃,也不能放弃工作,因为在这个高速运转的社会机器下,一旦失业,就很难再找到工作。
她无精打采去上班,连平时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同事都被吓了一跳,小心翼翼问她没事吧。
温礼摇摇头,能有什么事,死不了就接着活。
加班到太晚,公共交通已经停运,贫民区离公司太远,温礼打不起车,只能拎着包行尸走肉般步行回家。
她路过一家灯红酒绿的酒吧,里面传出劲爆的音乐声,门口的服务员朝她礼貌一笑。
温礼在门外站着看了许久,听说酒精可以麻痹神经,那能让她的难过消失吗?
犹豫片刻,她还是转身就走,没有别的原因,因为她身上剩的钱不多了。
走出几百米,她脑袋里的弦猛地绷断,踩着六厘米黑色高跟鞋噔噔噔跑了回去。
她用身上所有的钱换了一夜放纵。
最终温礼总结出让酒精侵蚀大脑的感觉真不错,只不过第二天会很不舒服。
她终于打开和宋梁的聊天框,之前发完照片就把他拉黑了,这几天宋梁狂轰滥炸却找不到人。
“我都搬走了,你把房租退我。我住了七天,房租三千,按比例折算你要还我两千一。”
宋梁很快回复:“你在哪里?我现在就去找你。”
“别来找我,我们已经结束了。”温礼慢慢敲下这行字,心中像是有细细密密的针在扎,酒的有效时间为什么这么短啊,她为什么又好难受。
“给我钱。”
很快宋梁转过来一整个月的房租:“你告诉我你在哪好不好?我当面解释。”
温礼收了钱,又反手拉黑了宋梁。
看着钱包余额,她笑得眼睛都要弯了,坐在路边,扳着指头开始算能喝多少天酒。
醉鬼算清楚了,这才摇摇晃晃到公司去上班。
酗酒将近一周,越喝越大,直到她捡了个男人回家。
温礼睁开无神的双眼,喝了那家伙的蜂蜜水,的确要舒服一些。
但也都怪他,害她又想起了宋梁。
她踢踏着拖鞋,不满地打开门,001就立在门外,不知道在做什么。
温礼被吓了一跳。
“你在这干什么?”
“温礼,我把家务都做完了,没事情做。”001低头说。
温礼这才注意到,男人的衬衫已经皱皱巴巴不成样子,被她忽然捡回来,连件换洗的衣服都没有。
温礼绕过他,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可以循环利用的大塑料袋,超市里袋子也要收好几块钱的,她必须节省。
001还站在原地,温礼想了想,随意说:“那你去沙发上坐着看电视吧。”
001听话地走过去,坐在沙发上,摁开电视,专注又认真地看着电视节目。
温礼则下楼,到超市里买了一大袋酒,又给001挑了两件老头背心和一条休闲裤,叮铃咣啷扔在一起提着回到公寓。
还没掏出钥匙,001就已经打开了门。
温礼惊奇地问:“你怎么来开门了?”
“温礼,我听到你的脚步声了。”001接过她手里的袋子,又回头关上门,说,“你买了什么?”
温礼敞开袋子的口给001看。
“衣服是给你的,快去换。”
001抱着衣服进卧室了。
随后,这个迫不及待的酒鬼甚至没来得及拿个杯子,撬开盖子就咕咚咕咚喝起来。
001换好衣服,出来便看到这景象,于是皱着眉,拿走温礼手中的酒瓶。
“温礼,喝酒对身体不好。”
温礼瞪他一眼,又踹他一脚,抢回她的酒。
“机器人守则第二条是什么?我允许你拿走我的酒了吗?”温礼伸出一根指头,气冲冲指着他。
001抿了抿唇:“对不起。”
但他找到一档健康节目,将声音开得奇大无比,温礼一瓶接一瓶灌着酒,就听见什么“酒是一级致癌物”、“喝酒的危害”诸如此类的字眼飘进耳朵。
她像颗炮弹一样冲到沙发前,已经有几分醉意,脚下晃晃悠悠的站不稳,一头砸在了001怀里。
就这样,还要伸出指头戳着001,命令他:“不准放这么大声,不准看健康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