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是个意外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趴在高一数学组办公室的窗台上,给章昕港桌上的书本镀了层暖金。手机屏幕上敲击声清脆密集,像素小人正在屏幕上行动。原珘旅站在桌旁,看着批改完的她刚递上来的那份压轴题作业。
红笔在纸上利落地划过几个勾,又在某个关键跳跃处打了个醒目的问号。章昕港的目光没离开屏幕,手指操作不停,话却抛了过来:“步骤跳太多了,小神童。考试这样写,分要被扣光。”他语气平平,听不出责备,更像陈述事实。
原珘旅“哦”了一声,凑近去看那个问号。她注意到刚洗完的头发上几缕刘海不听话地翘着,试图用手抚平。章昕港似乎没察觉她的微小动作,屏幕上最后显示出胜利的界面,他这才利落地退出了游戏。
办公室里只剩下一边谭老师翻卷子的声音。章昕港放下红笔,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目光终于从屏幕转向她,落在她摊开的作业本扉页上。那里,她的名字“原珘旅”三个字写得端正又带着点随性的连笔。
“原珘旅,”他念了一遍,声音在安静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晰,带着点平时讲课少有的闲适探究,“这名字挺有意思。”
原珘旅正琢磨怎么补全步骤,闻言一愣,抬起眼,撞上镜片后那双带着点温和兴味的眼睛。她下意识地抿了下唇,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眼神却飞快地掠过一丝“又来了”的了然。
“嗯,”她应得干脆,语气平淡得像在回答一道选择题,“是挺有意思的。”她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手指无意识地转着笔,“很多人都说,听着像圆周率。”
章昕港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等她的下文。阳光透过窗棂,分割的光斑落在桌上的作业上。
原珘旅捏着自动铅笔的手指停住,肩膀几不可察地垮了一下,透出一种理科生面对非逻辑**件时特有的、混合着无奈和认命的坦诚。“不过,”她声音放低了些,带着点“反正您也不是第一个问”的坦白,“是个意外。”
“意外?”章昕港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示意她继续。他拿起桌上的玻璃杯,拧开盖子,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镜片后一瞬的神情。
“我爷爷起的名,”原珘旅解释,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清晰条理,“当初给我取名,翻字典,翻到‘珘’字,说这字好看,意思也好,是种美玉。‘旅’呢,是因为他当时正负责一个跨省的高速公路项目,图纸上的项目代号里带个‘旅’字。他觉得连起来挺顺口,笔画也适中,好写。”她摊了摊手,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你看,就这么简单”的意味,“就这么定了。跟圆周率半毛钱关系没有。纯粹巧合。”
隔壁谭老师似乎被这“取名轶事”吸引了,从一堆试卷里抬起头,笑着插话:“哟,小神童,敢情你这名字是图纸上扒拉下来的啊?怪不得逻辑思维这么强,根儿在这儿呢!”
原珘旅没反驳,只是对着谭老师的方向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目光又落回章昕港身上。
章昕港握着玻璃杯,杯口的热气袅袅上升。他没看周老师,视线依旧停留在原珘旅脸上。那点温和的兴味沉淀下去,变成一种更深邃的、带着点玩味的思索。他沉默了几秒,办公室里只有保温杯盖子被轻轻放回桌面的轻响。
“意外么……”他低声重复,像是在咀嚼这个词的分量。阳光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阴影。片刻,他抬起眼,镜片后的眸光清亮,嘴角牵起一个极淡、却比刚才清晰得多的弧度,那笑意里没有调侃,反而有种奇异的、洞悉了某种本质的了然。
“有时候,”他开口,声音不高,像在陈述一个定理,又像只是自言自语,清晰地落入原珘旅耳中,“意外造就的,往往是最恰如其分的必然。”
他的目光掠过她作业本上那个被红笔圈出的跳跃步骤,又回到她脸上,带着一种只有他们之间才懂的、关于“小神童”和数学世界的无声默契。“就像这道题,”他拿起红笔,点了点那个问号旁边,“你的思路是好的,只是中间少了必要的支撑。补上它,就是圆满。”他话锋一转,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指导意味,“把缺的步骤写全,拿回来我看。”
没有对名字的意外性再做评价,仿佛刚才那段闲聊只是解题间隙一个自然的小插曲。他重新打开了手机,指尖轻点,随兴玩起了手机。
原珘旅坐着没动,看着章昕港重新投入他的像素世界。那句“意外造就的必然”像一颗投入静水的小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细微却持久的涟漪。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那个被家长从图纸和字典里“意外”组合出来的名字,又看了看草稿纸上那个鲜红的问号。窗外,阳光正好,叶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她拿起作业本和草稿纸,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向门口。走到门边时,她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抬手,轻轻按了按自己校服左口袋的位置——那里,习惯性地放着她速写本的一角。她推开门,午后的阳光和走廊里隐约的喧闹声一起涌了进来,将她纤细的身影吞没。办公室里,批改作业的唰唰声依旧清脆,仿佛刚才那段关于名字的“意外”,从未发生。只有那盆绿萝,在阳光下舒展着叶子,安静地见证着讲台与课桌之间,那些无需言说却心照不宣的瞬间。
很久很久的后来。
原珘旅随意翻着一本数学杂志,看到一篇关于圆周率的文章,映入眼帘的是一句话。
π的第520位是3,第1位也是。
但又不只是这两位。
就像有些心意,循环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