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1章 小行星名为B314

作者:维光特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小行星名为B314


    楔子


    九月的天气很难形容,仲夏的热度尚未褪去,但这暑气似乎又留不住太长时间。就像此时原珘旅的心情。


    作为高一新生的她,不得不经历一个事情,军训。


    天生不爱运动的她只得叹气,不过好在一天的训练已经结束,现在是愉快的晚自习。


    教室成了疲惫的避难所。头顶的光线落在翻开的书页上,空气里弥漫着汗味和纸张特有的干燥气息。


    原珘旅坐在第二排的位置,齐肩的短发被窗缝里漏进来的微弱晚风轻轻拂动。她指尖夹着一支使用了很久的自动铅笔,在摊开的物理练习册边缘无意识地画着繁复的几何线条。视线却越过窗框,投向外面沉沉的、灰蓝色的夜空。身边的同学有的在记忆英语单词,有的对着生物课本上的细胞图皱眉,也有人支着下巴,眼神放空,显然魂魄还滞留在白天滚烫的操场上,或者就是同位两人下五子棋。


    教室的门不知何时被推开,头顶的风扇嗡嗡作响,无人注意到有人进入教室。


    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走到讲台上,头顶的的光线勾勒出他的轮廓。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银边框的眼睛折出灯光的白色,目光锐利地扫过整个教室,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那张脸很年轻,甚至带着几分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清俊,但眉宇间却凝着一种近乎冷漠的严肃,嘴角平直,显得不太好接近。


    这是原珘旅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想法。


    “我从后面进来,看见有人学物理化学,有人看生物,还有看语文英语的,”他依旧面无表情,“就是没有学数学的。”


    “下节课,都看数学。”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就从后门离开了。干脆利落,留下满室死寂的空气和一群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的高一新生。


    原珘旅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低头看着自己那本崭新的数学书。封面是深邃的蓝,印着抽象的几何图案。她伸出手指,在光滑的封面上轻轻划过。


    寂静无声。


    一


    仲夏的清晨里,空气依然带着挥之不去的燥热,教学楼走廊空旷寂静得如同被遗弃的孤岛。原珘旅只觉得脑袋里灌满了滚烫的铅水,又沉又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她勉强支撑着走到教学楼,走廊空旷又安静,只有她一人的脚步声,班主任办公室的门紧闭着,敲了几次门也无人应答。四肢的力气正随着滚烫的体温飞快流失。


    视野有些模糊,但她依旧找到了一个可以询问的人。


    穿着黑色T恤的人拿着手机匆匆忙忙地经过,并没有注意到这里还站着一个人,原珘旅费力地开口询问:“老师你好,请问历史组的王老师在哪里?”


    她的数学老师显然是不认识她,但面上依旧是那副没有任何表情的样子:“你找她有什么事情?”


    她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对上了一双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睛:“我发烧了,我需要找我的班主任。”


    他低头用手在手机屏幕上点开聊天框,简单说明了情况,然后把手机递给她:“你叫什么名字,自己输。”


    原珘旅平时敲键盘极快,但是现在她怎么也敲不快。她的老师看着她一脸不爽地输好了自己的名字,沉默地将手机递给自己,他又问:“你知道医务室在哪吗?”


    原珘旅缓缓摇头,她现在几乎连眼睛都不想睁开。他转身示意她跟上:“先去医务室吧。”


    他步伐有些快,原珘旅不得不勉强打起精神跟住,似乎是想起自己旁边的学生是个病人,脚步虚浮,明显跟不上。他脚步顿住,几不可察地迟疑了半秒,随即微微放慢了脚步,侧身走在她略前方半步的位置,像一堵沉默移动的墙,无形中为她隔开了一些摇摇欲坠的空间。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他的背影,挺拔依旧,步伐节奏却明显放缓了许多,似乎在迁就她的速度。


    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穿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在地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他的影子走得沉稳坚定,她的影子则有些摇晃。路过一片不算茂盛的小竹林,原珘旅看着这个脚步变缓的人,心情渐渐地跟着周围的一切平静了下来。


    虽然她之前因为发烧和这燥热的天气难受地想睡觉,但现在,她突然不那么希望这一天快点过去了。


    医务室很凉快,这一点更是抚平了她心中的不满。


    她夹着体温计坐在医务室的椅子上安心地闭眼养神,医生却和老师聊起了天,这时候的他似乎没有那么冰冷,像是化开了一点自己的外壳,他的声音很平和,听上去很舒服。原珘旅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的是不在面无表情的他似乎带着一丝在学生面前没有的温柔。


    她静静地看着他,而他也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缓缓转过头来。


    他看着这个即将要相处一学期的学生,她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不同于他平日面无表情时的严肃,只是淡淡地看着一切,像是在发呆。而她看清他眼中瞬间褪去疏离后的一丝真实关切,却也依旧什么动作也没有。


    他也什么都不说。医生这时开口要了体温计,原珘旅的眼神自然地转向了医生,将体温计取出递给了医生,动作轻柔,没有声音。


    医生瞧了瞧:“三十七度五,应该好些了,拿点药按时吃就好了。”


    他看着这人似乎什么都不在意,甚至不像是生病的样子,更是不需要任何人的关心。他无所事事地点开了手机,表面上依旧是那副拒绝交流的样子,内心中的自己却挑了挑眉。


    这学生……还挺文静。


    哦对了,她叫原珘旅。


    圆周率?


    二


    暑气缓缓褪去,带着初秋的试探,下课时的班里总是吵吵闹闹。原珘旅坐在座位上缓缓拿出打草纸,喧哗声如同潮水般涌过耳边,又被她习惯性地过滤掉大半。上课铃声不紧不慢,一如她拿笔的节奏。


    数学老师走进教室,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刻意的亲和。他直入主题,开始讲解高中数学的第一节课的要点。他的讲解条理分明,逻辑链环环相扣,偶尔穿插一个简洁的例题,点到即止。原珘旅听着,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笔杆。内容对她而言并不艰深,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位新老师思维的密度和速度,像一张精密织就的网,带着一种内敛的掌控力。


    时间在笔尖沙沙的笔记声和老师平稳的讲述中悄然滑过。当课进行到后半段,他在黑板上讲解完一个关于集合的例题后,手中的粉笔顿住了。教室里只剩下他沉稳的呼吸声和粉笔灰轻轻落下的微响。他没有立刻说话,指尖捏着那半截粉笔,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几秒后,他手腕微动,流畅地在刚才的题目旁边,划出了一块新的区域。


    粉笔重新落下,这次写出的,是不同于之前的一道题目,题目简短信息量却不多,题目涉及了很多知识点的初步结合,却透露着一丝难度。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下。前排几个原本还算轻松的学生,眉头立刻拧了起来,后排则响起一片低低的、带着困惑的抽气声。


    待他写完最后一个符号,将粉笔轻轻捏在手里。他转过身,左手中的课本缓缓放下,目光再次扫过全班。那目光依旧平静,掠过一张张或茫然、或紧张、或跃跃欲试的脸庞。


    短暂的沉寂后,他的视线,越过大半个教室,稳稳地落在了第二排位置的那个短发女生身上。


    “原珘旅。”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教室里所有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聚焦过来。原珘旅握着笔的手指微微一紧。


    她的名字嵌在成绩单的前列,更何况初中时她的名字就被印在了各种荣誉榜上,所以虽然是新的开始,却有很多人认识她。


    她缓缓上台,抽出一根新粉笔,目光随着文字跃动。片刻间的等待后,她开始在深黑色的黑板上写下每一个步骤。


    题目的难度是实打实的,零碎的知识点和解题思路在强大的逻辑引力下开始自发地移动、组合、排列。一个清晰的证明路径,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逐渐在她思维的版图上勾勒成型。


    她微微侧着头,刘海在眉宇间投下一小片阴影。当最后一行关键的推导完成,一个简洁有力的结论跃然板上时,她停下笔,后退半步,审视着自己的答案。


    教室里早已鸦雀无声。刚才台下的窃窃私语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屏息般的寂静。几十双眼睛,带着不可思议和某种程度的好奇与佩服,紧盯着黑板和她瘦削的背影。


    他一直站在讲台一侧,安静地看着她书写。直到她停下,他才向前一步,目光落在她工整的解题过程上,仔细地从头至尾看了一遍。


    “很好。”他开口,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纯粹的、毫不掩饰的赞赏,清晰地回荡在教室里。“思路清晰,逻辑严谨,关键步骤的转化非常漂亮。”他顿了顿,目光从黑板移开,再次落在原珘旅身上。这一次,他眼中那层惯常的、温和的疏离似乎淡去了一些,流露出一种真实的、教师面对优异学生时特有的欣慰光芒,“特别是这一步的想法,还有这个公式的使用,正是本题的考点。”


    他抬起手,用指关节在黑板上她解题的关键步骤处轻轻叩了叩,发出清脆的声响。“都看清楚了?都记下来,尤其是这个公式,明天提问。”他语气平稳,原珘旅垂下了目光,将粉笔缓缓放在讲台上,目光却聚焦在了讲台上老师的课本,上面写着三个字。


    章昕港。


    待原珘旅回到座位上,章昕港已经转身去讲解下一题,侧影挺拔而专注,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互动只是课堂里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片段。但原珘旅捕捉到了那丝涟漪。像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激起的微澜虽小,却真实地扰动了平静的水面。她低下头,笔尖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画下一个不规则的圈。


    章昕港?昕……星星?


    不过嘛,原珘旅心想,他声音听上去,还挺舒服的。


    三


    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时,全班所有人都被“我们班第一就是物理状元,而物理状元就在我身边”这个消息震惊了。


    更震惊的是,这个人的数学,不及格。


    虽然他们考得比她还烂。


    但是别的班的人数学就有考得特别好的。


    高一上学期没有重点班,所有班级成绩都是均分的。所以原珘旅觉得班级第一本身没有什么,但是物理状元就不一样了。


    于是就被人归结为“这个班数学老师教得不是很好”。


    原珘旅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出成绩的第一节晚自习,她顿感不妙。


    果不其然,第二节晚自习刚上课五分钟,章昕港就捏着成绩单推开了教室后门:“原珘旅,出来。”


    班中唯恐天下不乱的人都转头看她笑话,原珘旅皱了皱眉。


    她走出教室,章昕港靠着墙看着她出来,缓缓开口:“觉得自己考的怎么样?”


    原珘旅内心叹了口气,“数学没考好,前面的选择题错了一道,没认真读题,填空题有一个不会,大题有一道题数字太大没算完,还有一道大题看错数据……不该错的错了很多。”


    章昕港点点头,他拿着成绩单,“你平时上课,听我讲能听懂吗?”


    原珘旅:“能。”


    “我也觉得能,”章昕港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一丝温柔,“毕竟你物理考得那么好。”


    “把简单的题目的分数零零总总加一起,你绝对不会只考这么点分。”


    “思路虽然对,但细节更要命。”


    原珘旅抬头静静地看着他,她突然发现,这个人并不像上课时外表表现的那般不近人情,相反,这时的他却有着淡淡的温柔。


    但对她来说,温柔是这世界上最无穷的力量。


    章昕港看着她不说话的样子,“下次,数学要考到班里第一。不会的题可以问我,办公室就在楼下。可以提前做作业,然后找我对答案。”


    “少和他们玩,好好学习。”


    原珘旅“嗯”了一声。这次对话就到此为止了。


    四


    原珘旅拿着自己写完的作业第一次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报告。”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章昕港正对着电脑,大概是在看学校的通知。听到声音,他转过头,看到是她,他停下了手中的事,问:“什么事?”


    原珘旅将手里的题目递给他:“这道题,思路有点乱。”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草稿纸上。那上面字迹潦草却逻辑清晰,列满了推导步骤和疑问点。他没立刻回答,而是拿起手边的一支红笔,在她推导的某个步骤旁画了个圈。


    而旁边的“姓名栏”里,写着三个字“小神童”。章昕港看着这三个字没说什么。


    “切入点没问题,但是要构造函数……”


    原珘旅那双深黑色的眼眸亮了亮,章昕港看着这个几乎没有情绪起伏的姑娘突然特别兴奋,有些愣住了。


    然后他顺手抽过一张空白纸,简洁地写下补充步骤。他的字迹清隽有力,和他的人一样。


    虽然没有她的字好看,但是看上去就是和他一样,很温柔。


    章昕港将东西递给她:“写得不错,但是下次可以试试换个思路。”


    原珘旅点点头。


    但这次,章昕港突然拿出一道题:“检验下昨天上课你的学习成果。”


    原珘旅静静地看着那道题,缓缓写了几个步骤。


    他却忽然又开口,声音比平时压低了一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朋友间讨论的随意:“解法没错。不过……如果从半角公式切入,再配合和差化积,步骤能省掉两步,想不想试试?”


    原珘旅的动作顿住了,她没看张鑫港,目光落在自己草稿纸上飞快演算起来。几秒钟后,她抬起头,眼睛亮亮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挑战的意味:“用三倍角公式逆推回去,配合诱导公式,能省三步。”


    章昕港眉毛微不可查地挑了一下,嘴角似乎绷紧了一瞬,像是在极力忍住什么。他没说话,只是拿起笔,在一边的白纸上上按照她说的思路快速演算。黑色水笔划过纸张,发出哗哗的轻响。当他写完最后一步,答案完美呈现,步骤确实比他的原解法又精简了三步。他放下粉笔,转过身,看向原珘旅。


    那一刻,他脸上公式化的温和疏离消失得无影无踪。镜片后的眼睛里,清晰地漾开一丝笑意,像初春冰面裂开的第一道缝隙,底下是流动的、真实的暖意。那笑意很淡,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原珘旅捕捉到了。那不是课堂上对“好学生”的赞许,而是一种……棋逢对手,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种发现对方理解了自己未尽之意的纯粹愉悦。


    这温柔不是刻意的关怀,更像是一种对知识和思维本身的耐心与尊重。


    渐渐地,她经常会提前将学校印制的题目写完,然后到他办公室里对答案。不经意之间,总会看到他抱着手机打游戏的样子,在这种时候,他仿佛褪去了一层伪装的壳,有什么东西从更深处流露出来。


    不过这一次,看着章昕港的答案,原珘旅皱了皱眉。


    章昕港看着她的表情变化,“怎么了?”


    原珘旅迟疑地开口“老师,这个题答案好像不对啊?”


    章昕港接过:“可能是我做错了,我看看。”


    过了一会儿,章昕港拿着红笔改过来:“你的想法是对的,我做错了。”


    旁边的女老师听到这句话,有些好奇这个经常到办公室的学生:“这么厉害啊,都能挑你老师的错。”


    章昕港笑着介绍道:“谭老师,这是级部里的物理小状元,我教的数学最好的学生。”


    原珘旅看着他笑的时候的眼睛,亮亮的,像星星。


    谭老师恍然大悟:“就是你说的那个很聪明,几乎不用你教的学生啊。”


    原珘旅愣了愣,原来他这么相信她?


    章昕港转过头有些责备:“就是老是犯懒——步骤写的太简了,老是跳步。”


    “要是考不好,你就等着被提问然后站一节课。”


    原珘旅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后,情不自禁笑了出来。


    原来是个比她想象中还要温柔的人啊。


    她突然间,特别特别想,成为一个能带给他惊喜的人。


    五


    自从那之后,原珘旅发现自己的老师也会错题,也要学习很多做题方法之后,两人的距离似乎近了很多。


    每一次她提出问题,指出他的错误之后,他总会抬眼看着她,语气带着点无奈的坦诚:“又被你抓到了,‘小神童’眼神真毒。”


    本子上的署名被人知晓,原珘旅并不在意。


    “小神童”这个称呼第一次从他口中说出时,带着一种平淡的陈述意味,并非刻意的褒扬,反倒更像一个确认事实的代号。


    那声“小神童”叫得自然又熟稔,没有课堂上的距离感。谭老师在旁边噗嗤笑了出来。


    高一上学期的数学课,成了原珘旅每周最清晰的锚点。讲台上那个沉稳的身影,逻辑严密、思维敏捷的讲述,总能轻易点燃她大脑中属于数学的那片星域。章昕港似乎也格外“偏爱”她。每次遇到难度拔高的题目,那道平静的目光总会越过其他或紧张或茫然的同学,精准地落在靠窗的位置。


    虽然不会点她的名字,但是会精准地听到她说的每一句话。


    有时是复杂的代数问题,有时是函数的压轴题,陷阱重重。无论多难,只要他开口提出问题,她总是能第一个明白题目的含义与考察意图,然后清晰地说出自己的答案。


    他写下一个极其复杂的函数:“这道题是曾经的高考题,第一问,它的奇偶性是什么?”


    台下的众人慌忙看题并计算,台下的小姑娘却不急不慢地开口:“奇函数。”


    “我的天,这么快?!”离她很远的学生小声嘀咕。章昕港对这一切并不意外,声音中残余的笑意几乎听不出:“嗯,不错。”


    然后缓缓在黑板上写下了推导过程,“这题的思路很特别,只是普通基础的解法是无法完成的,还需要很重要的变形,才能看出答案。”


    这样的场景不止一次,每次当她坐在位置上完成并在各种嘈杂的回答声音中回应,他总能听到,而他的点评也总是简洁而精准:“思路清晰”,“切入点巧妙”,“解法漂亮”。


    当全班都被提问过公式的时候,他永远不会提问她,因为他知道,这些简单的知识原珘旅肯定会。


    所以当全班人都因回答不上被罚站的时候,她总是稳如泰山坐在位置上,虽然他曾说过要罚她站的话,但是事实是,她从来都没有被罚站过。


    这种“偏爱”并非纵容。当原珘旅偶尔因轻视基础题而在小测中失分,或者解题步骤不够规范时,章昕港不会在课堂上点名批评。他只会在她交上去的作业或试卷空白处,用红笔留下冷静的批注:“审题需严谨”,“步骤跳跃,扣分点”,“计算需再验算一次”,“这里,逻辑链断了,重想” ,“审题不严谨,关键条件被你吃掉了?” 。语气客观,不留情面。


    若她的思路出现明显的偏差或疏忽,他会毫不客气地指出来。这种私下里的严格,反而让原珘旅觉得踏实。她拿到批改后的本子,看着那些红色的字迹,心里反而会涌起一种踏实感——他并非无原则地包容。


    而她,也正在回应他的期待——成绩稳步提升,成为实至名归的第一。


    六


    “报告。”


    数学教研组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原珘旅成了二部数学组办公室的常客。午后的阳光慵懒地铺在靠窗的几张办公桌上,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粉笔灰味道和纸张特有的气息。


    听到声音,他转过头,看到是她,脸上没什么意外,只是拿出了办公桌下的小板凳递给了她,而她总是自然接过,然后坐在小凳子上面,拿着问题去问他。


    他的话语像是投入迷雾中的一道光束。原珘旅眼睛一亮,立刻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刷刷地演算起来。办公室里还有其他老师,靠窗那位谭老师正批改着作业,看着这边笑道:“原珘旅,又来啦?这次是给你们章老师挑出了什么新‘错误’?”语气熟稔又带着温柔的调侃。


    原珘旅没抬头,只是嘴角微微弯了一下,算是回应,笔下的演算更快了。


    有一次,她来得稍晚,办公室里只有章昕港和谭老师在。她听到谭老师笑着问:“章老师,感觉你这学期活泼不少啊?以前可没这么多话。”


    章昕港操作游戏界面的手停顿了一下,视线没有离开屏幕,只淡淡“嗯”了一声,语气很平常:“可能吧,遇到能聊的学生,话自然就多了点。”他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敲击着,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为那句平淡的话打着节拍。


    谭老师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章昕港继续玩着游戏,仿佛刚才那句轻飘飘的话从未说过。只有窗外的阳光,在他低垂的眼睫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日子像被风吹动的书页,哗啦啦地翻过。问题,讨论,有时甚至只是分享最近其他老师上课时的趣事。她喜欢看他专注解题时微抿的唇角,喜欢听他偶尔玩游戏时的认真,那种与讲台上迥异的少年气,更喜欢他那份藏在看似一丝不苟、甚至有点小冷漠外表下的,极其淡却无比真实的温柔——比如在她解出一道难题时,他会不经意地把桌上的零食推到她手边;比如某个深冬的下午,窗外天色有些暗,她缩着脖子进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起身把旁边的空调打开。


    精准的数学点拨交织出的奇特氛围里,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在。仿佛这才是他真实的样子,而只有她,被允许看到这片星轨运行之下的小小行星带。


    而渐渐地,她总是会提出一些高难度的思路解法。


    镜片后的目光似乎带了点极淡的无奈,却又像是对她这种跳跃思维的某种纵容。


    但是,在她出现一些计算上的错误,他总会补上几句:“计算失误,是低级错误。”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很清晰,“‘小神童’不该犯这种错。”


    “考试时,如果题目没限定方法,选择自己最有把握的、步骤最清晰的,才是明智。”


    “大胆做不大但错。”


    原珘旅转过头,对上他的眼睛。他眼底有清晰的笑意和毫不掩饰的期许。


    “嗯。”她用力点头,没有多余的话。


    七星星


    日子像被风吹动的书页,哗啦啦地翻过。高一下学期的分班,像一场无法抗拒的季风,席卷了整个年级。期末的选科意向表像一道分水岭,清晰地横在每个人面前。原珘旅没有丝毫犹豫,在“物理、化学、生物”三个方框里打上了坚定的对勾。笔尖落下,笃定地划定了她未来两年理科攻坚的方向。


    不过,她知道,这次会面临着什么。


    她转头看着窗外随风沙沙作响的梧桐树,像是和那根陪了她很久的的想要拽住风的衣袖。


    原珘旅摸了摸眼前的数学试卷和绿色的笔,和那根用了很久的自动铅笔,写下了此刻的答卷。


    她有自己的骄傲,她不能为了任何人停留。


    虽然已经习惯了追着一个人的背影,但人长大总要学会离开。


    成绩出来的那天,她看着没什么意外的成绩,飞奔着跑向那个她去过很多次的地方。


    章昕港抬起了头,二人都没什么意外地看着对方,忽然又同时笑了。


    他熄灭了手机,看着眼前这个和别人非常不同的学生:“不愧是小神童啊,又是第一。”


    她回应道:“不是什么大事。”说完后,背后的双手将手中那幅想象描摹过很久的画递给了他。


    “老师是最好最好的老师,学生是最差最差的学生。”


    他在那一瞬间愣住,然后静静地接过那张瑰丽的画。


    那幅画上有一个戴着眼镜的人坐在自己的金色星星上,他的周围有一圈蓝色的小行星光带,肩上停栖着一只蓝色的小鸟,而画中的他笑着,背景却不是教科书式深色的宇宙,而是蓝色与青色彼此交织,汇成了独属于他的宇宙。


    “羡慕别人的天空简直没有道理,因为你是一座宇宙。”


    他突然间就想到了这句话。


    “小行星叫B314。”


    “我要去重点班了,老师。”说话的姑娘像之前的说过无数次“谢谢老师,老师再见”时的神情一样,别人看不出喜怒,但他好像总是能猜到她的一些想法。


    “小神童,记住。以后遇到事,无论多难,大胆做不大但错。别怕试,别怕摔。”


    她想起他课堂上的提问,想起办公室里的讲解,想起他偶尔流露的、只对她才有的那点真实笑意。那种无时无刻缠绕着她的,不曾褪去的巨大失落感像潮水般涌上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无声地吸了口气,压下鼻尖的酸涩,面上依旧是那副岿然不动的表情。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又补充了一句——


    “你可是我教过最聪明的学生。”


    她看着银框眼镜后的那双格外清亮的眼睛,突然觉得,自己花了很长时间想要得到的某个东西,被满足了。


    曾无数次在胸口翻涌的酸涩,忽然间全部都消失了。


    原珘旅走后,章昕港买了一个木制相框,将画珍重放在里面。


    他看到背面写了些字——


    小王子和他的小行星B314


    老师我就知道你会看


    八生日


    分班后,物理上的距离拉开了。原珘旅不再能天天抱着习题集跑向那个熟悉的办公室角落。但那条无形的丝线并未断裂。她依旧会遇到难题,依旧会困惑。每当这时,她会把题目工工整整地抄在一张干净的纸上,穿越中间一栋楼隔开的距离,来到熟悉的办公室,然后放在他的办公桌上。回应的方式也未曾改变。几天后,那些纸会回到她手中。上面是章昕港的字迹,解题步骤清晰严谨,逻辑链完整得无懈可击。他从不敷衍,除了解决她提出的具体问题,常常在下方另起一行,写着,将她的思维引向更深更广的领域。那些信纸,被原珘旅小心地收集在自己的笔记本里,成了她专属的进阶题库。


    日子在成堆的试卷和笔尖的沙沙声中滑向五月。高一三部组办公室的走廊外,有人提起章昕港,带着点好奇:“哎,原珘旅,你们原来班那个章老师,人到底怎么样啊?感觉他脾气不太好。”


    原珘旅正倚着栏杆背单词,闻言抬起头。初夏的风带着暖意拂过她的齐刘海,她望向远处教学楼尽头那间熟悉的办公室方向,目光放得很远,像是穿透了墙壁。


    “他啊…”她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在风里,“是晨光降山谷,胜却人间无数。”


    女孩清泠的声音像一滴露水坠入安静的走廊。她没注意到,就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一个刚刚路过这里的身影,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章昕港手里拿着教案本,正要回办公室,恰好捕捉到了这句随风飘来的评价。他停在阴影里,没有上前,镜片后的目光落在倚着栏杆的少女背影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很复杂,有细微的震动,有些许的讶异,最终沉淀为一片深潭般的静默。他无声地站了片刻,然后转身,悄无声息地沿着另一侧的楼梯走了下去。


    没人知道他来过,一如往常。


    六月里的末尾,原珘旅突然想起来什么事情。


    她看着时间逐渐靠近日历上被划了个圈的日期,以及那份她准备了很久的东西。


    七月快到了。


    这一天,注定与平时不同。


    章昕港推开了办公室的门,这一次位置上多的不是题目,而是一份报纸。


    上面的日期,是1997年7月3日。


    原来早在很久之前,她就知道了他名字的含义。


    那是香港回归的后两天。于她而言,世界上诞生了一颗星星。


    他看着泛黄的《人民日报》,珍重地展开。


    没有署名,像一份来自时光深处的谜题。


    他看着报纸的内容,看到了女孩也曾看到过的文字。


    在那个风云激荡的年代里,报纸的铅字记录着历史车轮滚滚向前的轰鸣。


    收到它的时候,那天是7月3日,是个平平常常的星期四。


    这一天,他收到了夏天给他的第二十八个惊喜。


    九


    高二的节奏骤然加快,原珘旅把更多的时间埋进了书本和习题的海洋里。纸条的传递依旧维系着,只是频率不可避免地降低了许多。她像一颗进入稳定轨道的行星,不再需要频繁的校准,但每一次收到他批注过的纸条,那熟悉的字迹总能带来一种沉静的安心感。


    她依旧是那个无人不知的小神童,而他一直都在看着这颗小行星运转。


    高三的夏天来得盛大而郑重。高考倒计时的数字像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教学楼大厅的公告栏,被各色各样、写满励志话语的祝福卡贴得密密麻麻,红红绿绿,像一片喧闹的花圃。这是学校组织的活动,让学弟学妹们为即将奔赴考场的学长学姐们加油打气。


    原珘旅抱着厚厚一摞复习资料匆匆穿过大厅,准备去上晚自习。视线无意间掠过那片喧闹的彩色。


    脚步,毫无预兆地顿住了。


    在那片色彩斑斓的海洋边缘,一张素白到近乎突兀的纸条,像一片沉默的雪花,安静地贴在那里。没有署名,没有花哨的图案。上面只有一行字迹,是用黑色中性笔写下的,笔锋清峻有力,带着一种她刻骨铭心的熟悉感。


    那并非祝福语,而是一道函数压轴题。题目简洁却刁钻。


    在题目的下方,还有一行更小的字:解出即满分。星轨既定,无需等待。高考加油,静候佳音。


    她的心跳,在看清那字迹的瞬间,漏跳了一拍。周围的喧闹声仿佛瞬间被抽离,整个世界只剩下那张素白的纸条和上面力透纸背的墨痕。血液似乎一下子涌上了脸颊,又被冰冷的空气迅速冷却。她甚至没有环顾四周,只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精准地、迅速地将那张纸条从层层叠叠的祝福卡边缘,轻轻揭了下来。


    冰凉的纸张握在掌心,她紧紧攥住,像攥住了一颗沉甸甸的、无声的星辰。她飞快地将纸条夹进厚厚的复习资料里,紧紧抱住,仿佛护住一个滚烫的秘密。然后,她低下头,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加快了脚步,汇入涌向教室的人流中。只有她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正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鼓动着,震动着那份压在书本最底层的、无声的期许。


    盛夏的蝉鸣在香樟树的浓荫里不知疲倦地鼓噪。六月的阳光炽烈,将崭新的红色横幅“热烈庆祝我校2024届毕业生圆满完成学业”照得耀眼夺目。喧嚣的毕业典礼刚刚结束,空气里还残留着离别的感伤和如释重负的躁动。


    她一步一步走出这个地方,而他站在楼上,看着那个倔强又勇敢的背影一点点消失。


    某个学年的开始,依旧是九月的天气。


    原珘旅早就打听好了想知道的消息,她轻车熟路地走在熟悉的教学楼里。


    她溜到高一某班的后门,门上方有一小块长方形的玻璃窗。她微微踮脚,目光穿过玻璃。果然,还是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讲台前,背对着门,正在黑板上书写着什么。教室里的学生坐得笔直,安静地听着。


    后门悄无声息地被推开一条缝。她像一尾灵活的鱼,侧身滑了进去。


    最后一排靠门的位置空着。


    她迅速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动作间没有声音,但却带着一种近乎怀念的熟稔。


    她将背包放在旁边的椅子上,然后,慢慢地、轻轻地趴在了冰凉的课桌桌面上,侧着脸,闭上眼睛。额前的齐刘海柔软地散落在颊边,阳光暖暖地晒着她的手臂。她像一只归巢后疲惫的小兽,将自己藏进这片短暂的、熟悉的宁静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窗外的蝉鸣似乎也小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沉稳而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教室门口。


    原珘旅没有动,依旧维持着那个看似熟睡的姿势,只有交叠放在桌下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脚步声重新响起,不疾不徐地踏上讲台。接着是粉笔盒被打开的轻微碰撞声。


    片刻的死寂后,一道清冷而熟悉的声线,带着课堂上惯有的穿透力,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最后一排睡觉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起立,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原珘旅的心猛地一跳,像被那声音精准地敲击了一下。她缓缓地、带着点“被惊醒”的茫然,抬起头,然后,慢慢地站起身。视线越过几排空荡的桌椅,直直地撞上讲台上那道身影。


    站在讲台后,一手撑着讲桌边缘,一手还捏着一小段白色粉笔头。午后的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依旧是初见的黑色T恤。他看着最后一排站起来的少女,镜片后的目光锐利依旧,但原珘旅清晰地捕捉到了那锐利之下,一闪而过的、极其明显的惊诧,随即,那惊诧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一圈圈细碎的波纹,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带着温度的柔和。


    所有的紧张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纯粹的、重逢的喜悦在心底炸开,像盛夏绽放的烟火。她站起身,毫不避讳地迎着他带笑的目光。


    “这道题,问题分为两部分。首先,需要找到函数的单调区间,然后舍去负数的情况。”


    他没有说话。她也只是站着。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坐。”


    原珘旅的唇角,一点一点地向上弯起。那笑容起初很浅,像投入湖面的小小石子漾开的涟漪,带着点恶作剧得逞的狡黠,又掺杂着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温暖和释然。它逐渐扩大,最终毫不掩饰地、明亮地绽放在她年轻的脸庞上,像沉寂山谷里突然盛放的清冽花朵。


    讲台上,章昕港紧绷的唇角线条,也如同被那笑容的温度所融化,极其细微地、难以察觉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给他清瘦的侧影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他脸上惯常的清冷像春日的薄冰,此刻消融殆尽,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带着点无奈又纵容的温和笑意,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的涟漪,清晰地荡漾在他眼底。那笑意很深,直达眼底,仿佛早已看穿她所有笨拙的小把戏。


    那个笑容,像是一缕穿透厚重云层的、极淡极淡的微光,瞬间点亮了他眼底惯有的清冷,让那抹深潭般的沉静,泛起了温柔生动的涟漪。


    没有言语。只有窗外的蝉鸣不知疲倦地高唱着盛夏。


    一节课很快就过去了,下课铃声响起,学弟学妹像是解除了封印,收拾书本的声音、交谈声瞬间涌起。鱼贯而出,好奇的目光偶尔扫过这个突兀出现在高一教室的陌生学姐。


    而他们发现,学姐的行动速度和他们的老师一样,早已不见人影。


    教学楼外的梧桐树下,当年的人站在熟悉的场景里。


    “考得不错。”他开口,声音是惯常的平稳,却比课堂上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师长的赞许。


    原珘旅从随身背着的帆布包里,拿出那个厚厚的硬壳笔记本。她翻开扉页,动作轻柔地取出那张被她珍藏的纸张。


    她将它举起,递到章昕港面前。纸片在阳光下微微透亮,上面那透纸背的字清晰可见。


    她的目光迎上他深邃的眼睛,眼底有明亮的光在跳跃,像夏夜清澈的星子。唇角弯起,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宁静和释然,清晰地流淌出来:


    “老师,”她开口,声音清亮,带着少女特有的明快,目光却异常认真地看着他,仿佛是想要一个期待了很久的回应,“您看,”她的指尖在那行熟悉的字迹上点了点,“这颗‘星星’,轨道一点都没偏。”


    章昕港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她手中那张保存完好的纸上,也落在她映着阳光、亮得惊人的眼睛里。那句“静候佳音”旁,仿佛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他眼睫微垂,遮住了眼底瞬间翻涌起的、更为复杂的情绪——欣慰?感慨?抑或一丝早已了然于胸的释然?那情绪如同深潭中的涟漪,很快归于平静。


    空气中浮动的尘埃,在光柱里清晰可见,像无数细小的精灵在无声地舞蹈。章昕港的目光从女孩递到眼前的便签纸,缓缓上移,最终落在她亮得惊人的眼眸里。那双眼睛,清澈,笃定,带着一种走过千山万水后的沉静,和一丝独属于她的、洞悉一切的聪慧光芒。


    他清晰地看到,她眼底映着的,是此刻的自己。


    他没有去接那张纸,只是抬起眼,重新看向前方被阳光照得明亮的走廊尽头。嘴角那抹温和的笑意并未消失,反而加深了些许,像是融入了更多阳光的温度。眼底那片清冷沉静的山谷,此刻被阳光彻底照亮,漾开一片极淡、却无比真实的暖意,如同晨光初照后,露出的山谷最温柔的原色。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迈开脚步继续向前走去。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光洁的地面上,一高一矮,安静地向前延伸,在夏日悠长的午后,定格成一道无声却无比默契的风景。


    “不跟我去办公室问题了?”章昕港转头看着原地的她。


    原珘旅却道:“还有呢?”


    “嗯。”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温暖,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安然和满足,“小行星B314一直在转,我知道。”


    她笑了,像是收到了世界最好的回答。


    他知道的,那个关于小王子的隐喻。


    她收起了那张纸,动作轻柔,如同触碰一片初春的新叶。而后,她仰着脸,笑容干净,眼神清澈见底,映着盛夏耀眼的阳光,也映着眼前人清俊的轮廓。


    面对着需要长大的世界,谁又能毫无怯意呢。


    原来,她曾经抓了一把星光,埋在了十五六岁年纪里。


    以为只是一颗小行星的固执,原来中心天体早就不知不觉中,偷偷将洛希极限缩短了。


    她突然想到之前听过的一句歌词


    我看到海面野火生长


    映红了天光


    却不声不响。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