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不好意思,家里没什么能招待各位的。” 斯悼脸上带着歉意的微笑,将三杯冒着热气的茶轻轻放在茶几上。
他的住所和他的人一样,透着一股极简到近乎清冷的味道。客厅里只有最基本的家具,一眼望去,几乎看不到任何带有个人色彩或生活气息的杂物。
冰箱里常年塞满的是便利店的饭团和罐装咖啡,厨房灶台干净得像是样板间。除了烧水泡茶,他确实拿不出任何像样的待客之物。
“哇!这茶好香!好好喝!” 小兰小心地捧起茶杯,刚啜饮一小口,眼睛就亮了起来。
“老师,这茶叶是在哪里买的呀?味道真的很特别!”
斯悼坐在他们对面的单人沙发上,闻言笑了笑,暖黄的灯光落在他还有些湿气的发梢,柔和了他过于清晰的轮廓:“这是我从中国带来的西湖龙井家里留的不多,但味道还算纯正。”
他目光转向正端起茶杯、显得有些局促的毛利小五郎,语气自然地补充道:“毛利先生日常可以多喝一点这种茶,它对身体很有益处,尤其对……” 他顿了顿,笑容里带着一丝了然和善意的调侃,“……对常抽烟喝酒的人来说,清肺解腻的效果很不错哦。”
“哦?哦哦!是吗?” 毛利小五郎被点破习惯,老脸微红,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西装内袋的位置,“那…那可真是谢谢老师了!不过这好茶给我喝,是不是有点浪费了?哈哈……” 他打着哈哈,试图掩饰被看穿的窘迫,低头猛喝了一口茶,又被烫得龇牙咧嘴。
奇怪!
一直安静捧着茶杯的柯南,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闪了闪。
他刚才就觉得有点不对劲。这位斯悼老师,对他们的了解似乎有点……过于细致了?
上次月影岛精准地救下他还能说是巧合或观察力强,但现在,他连大叔抽烟喝酒这种私人习惯都一清二楚?
柯南立刻扬起小脸,用最天真无邪、充满好奇的童音问道:“呐,斯悼老师好厉害!是怎么知道毛利叔叔爱抽烟喝酒的呀?” 他眨巴着大眼睛
他脸上的笑容不变,甚至带上了点老师解答学生问题的耐心,身体微微前倾,手指随意地指向毛利小五郎随意搭在膝盖上的手:
“,柯南君。你看,” 他的声音温和清晰,像是在讲解一个有趣的谜题,“毛利先生西装左边内袋这里,是不是有个不太规则的长方形凸起?根据形状和位置,我推测里面放的很可能是烟盒和打火机。”
他顿了顿,目光又落到毛利小五郎夹着香烟习惯性会用的食指和中指上,“更重要的是,毛利先生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的指腹,还有指甲的边缘,能看到一些微微泛黄的痕迹。这是长期被烟草中的尼古丁和焦油浸润后留下的,很难彻底洗掉。这是老烟枪们很常见的‘勋章’呢。”
“哇!原来是这样!老师观察得好仔细啊!” 小兰恍然大悟,看向斯悼的眼神更多了几分钦佩。
柯南表面上也配合地露出“好厉害!”的崇拜表情,心里却疑窦丛生。这种观察力,绝不仅仅是“细心”就能解释的。
那指腹的痕迹非常细微,在室内并不强烈的光线下,普通人根本不会注意到,更遑论瞬间联系起来。这更像是经过专业训练后才能具备的、对细节的快速捕捉和解读能力。
“茶凉了就不好喝了,各位请用。” 他微笑着提醒,声音依旧温和如初。
略显清冷的客厅里,时间在茶香中缓缓流淌。
小兰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靠墙的矮柜,那里除了一个样式普通的水晶球,还静静地立着一个朴素的木质相框。
相框里是一张有些年头的照片。照片上是两个笑容灿烂的男孩,看起来年纪相差不大。其中一个男孩稍高一点,眉眼神采飞扬,正亲昵地搂着旁边稍矮一些、笑容腼腆却同样无比开心的男孩的肩膀。
背景似乎是某个阳光明媚的公园,无忧无虑的气息几乎要溢出相框。那笑容是如此纯粹、温暖,与这间屋子此刻的清冷格格不入。
小兰的心被那笑容触动,忍不住轻声问道:“老师,照片上的……是您的弟弟吗?小时候拍的吧?你们看起来感情真好呢。”
斯悼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顺着小兰的目光望去,视线落在照片上那个稍矮一些、笑容腼腆的男孩脸上。
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那灿烂的笑容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他强迫自己将目光移开,落在手中微漾的茶汤上,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
“……是呀,” ,“我是有个弟弟。” 他停顿了几秒,仿佛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说出后面的话,每一个字都沉重无比,“他……前几年,去世了。”
小兰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捂住嘴,眼中充满了懊悔和深深的歉意:“啊!对、对不起,斯悼老师!我不知道……我实在不该问这个的!” 她慌乱地站起身,几乎要鞠躬道歉。
“没事的,” 斯悼抬起头,脸上努力扯出一个安抚的、有些苍白的微笑,但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真的没事的。已经……过去很久了。
” 他重复着“很久了”这几个字,像是在说服别人,更像是在说服自己。然而,那紧握着茶杯、指节微微泛白的手,却泄露了他内心远未平息的波澜。
毛利小五郎看着斯悼强作平静的样子,再联想到这间毫无烟火气的屋子一股粗线条的豪气和同情涌了上来。
他猛地站起身,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在斯悼的肩膀上,发出“啪”的一声响,试图用这种直接的方式驱散那份沉重。
“喂,小子!” 毛利小五郎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心,“别老是一个人闷着!以后闲着没事,就来我们家!你看你这地方,锅灶都是冷的吧?天天吃外面那些东西怎么行?身体都要搞垮了!我女儿手艺可是很好的!” 他拍着胸脯,一脸“就这么定了”的表情。
斯悼被拍得身体晃了一下,肩上传来的力道让他有些怔忡。
这份突如其来的、带着烟火气的、如同家人般的邀请,像一道刺目的阳光,猝不及防地照进他冰封已久的世界,带来一种近乎灼痛的温暖。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那……那怎么好意思呢,毛利先生。”
斯悼连忙摆手,笑容里带着真诚的推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他不仅仅是怕麻烦别人,更深层的恐惧是——他身处危险的漩涡中心,任何靠近他的人,都可能被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这份温暖,他不敢触碰,更害怕玷污。
“哎呀,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小兰也连忙说道,脸上带着温柔而坚定的笑容、“就是家里多加一双筷子的事情。老师您一个人太辛苦了,多来走动走动,也热闹些。” 她的眼神清澈而真诚,充满了纯粹的善意。
斯悼感受着肩头残留的拍打力道,看着小兰温暖的笑容,听着他们真挚的话语,喉头有些发紧。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只是垂下眼,端起早已微凉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谢谢你们的好意。有机会的话,一定拜访。”
“那行,我们也不多打扰了,你刚淋了雨,早点休息。” 毛利小五郎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语气爽朗。
他再次拍了拍斯悼的肩膀,力道比刚才轻了许多,“记住啊,有空一定要来!别跟我们客气!”
“嗯嗯,一定会的,谢谢您的好意。” 斯悼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连连点头。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快步走到那个放着照片和水晶球的矮柜前,打开下面的柜门,从里面取出了几罐包装考究、印着典雅中文的茶叶罐。
他仔细地将它们装进一个素色的纸袋里,然后双手递给毛利小五郎。
“哦对了,毛利先生,这些龙井您带回去喝。不是什么贵重东西,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 毛利小五郎嘴上说着,动作却一点也不含糊,十分自然地接过了袋子,脸上露出真心的笑容,“那我们就收下了,谢谢你啊,斯悼!”
他对这个年轻人的观感确实不错,不仅是因为他在月影岛救了柯南,更因为前几天妃英理那个冷冰冰的女人,居然破天荒地主动联系了他。
“那孩子……吃过很多苦,现在也是孤身一人,很不容易。别问太多,照做就行。”
正是这番话,让毛利小五郎今天特意带着小兰和柯南登门拜访。
他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思比很多人想的都要缜密。
妃英理不会无缘无故开这个口,这个斯悼身上,恐怕藏着不少沉重的往事。他收下茶叶,也是想拉近点距离,方便日后观察和照顾。
“老师再见!谢谢您的茶!一定要来玩哦!” 小兰也笑着道别,眼神温暖。
“斯悼老师再见!” 柯南也乖巧地挥手。
“再见,路上小心。” 斯悼站在玄关处,目送着毛利一家撑着伞走入雨幕,消失在街角。
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他脸上温和的笑意才如潮水般迅速褪去,重新覆上一层冰冷而疲惫的沉郁。
他关上门,落锁。屋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淅沥的雨声。他并没有立刻去收拾茶几上残留的茶杯,而是径直走上二楼。
打开那间上了锁的、钉满仇人照片的房间门时,他周身的气息都变得凛冽起来。
没有开灯,他径直走到电脑前坐下。
他熟练地输入复杂的密码,打开了一个加密的数据库。
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了一系列关于近期发生在东京郊外某大型药品研发公司仓库爆炸案的新闻报道、警方简报以及一些零碎的、来自灰色地带的信息流。
屏幕上滚动着爆炸现场惨烈的照片和语焉不详的调查报告。
没有目击者,没有明确线索,没有组织宣称负责。
一切发生得毫无征兆,破坏得干净利落,目标精准——摧毁了核心研发数据和部分关键样本。损失惨重,调查却陷入僵局。
“毫无征兆,毫无线索……像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黑影,来无影去无踪……” 斯悼盯着屏幕,薄唇紧抿,低声自语,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这种手法……太像那群人了。”
“不能再等了。” 斯悼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锋,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移动鼠标,在一个看似普通的系统文件夹图标上停留片刻,然后快速地输入了另一串更长的、毫无规律的字符。
屏幕闪烁了一下,一个隐藏极深、从未在常规路径中显示过的文件夹被打开。
文件夹的图标是一个简单的列表符号。它的名字,冰冷而直接——
“List”
文件夹里没有多余的图片或文档,只有一份长长的、按编号排列的名单。每一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简短的信息:身份、可能的据点、已知的关联……以及一个刺目的、鲜红色的状态标记。大部分标记都是冰冷的 [Pending](待处理)。
斯悼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份浸透了血与恨的名单,最终停留在其中一个名字上。
那名字后面的状态,依旧是 [Pending]。他的指尖悬停在键盘上,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复仇的齿轮,在雨夜的寂静中,发出了沉重的、再次开始转动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