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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李怀舟

作者:纪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与姜柔相识后,李怀舟享受起猫抓老鼠的游戏。


    在此前,他对社交往来嗤之以鼻,人与人之间浮于表面的寒暄、虚伪的客套、带有目的性的接近,都让他觉得乏味又吵闹。


    姜柔的出现,是个例外。


    倒不是李怀舟对她产生了多么温情的亲近感,而是因为,他不再把姜柔看作一个“人”——


    在他眼里,她成为一只鲜活的、充满挑战性的、被他玩于股掌之上的猎物。


    有趣多了,不是吗?


    这天晚上,姜柔站在收银台边,笨拙描画他的手,铅笔沙沙响个没停,她的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全神贯注。


    同一时刻,李怀舟垂下头,几乎克制不住想笑的冲动。


    姜柔如此认真地观察着他的一部分,殊不知,她自己正在被李怀舟更仔细地记录,从习惯、喜好到恐惧,无一遗漏。


    她更不会想到,这双与她咫尺之隔的手杀过人藏过尸,无数遍沾满过眼泪和鲜血,李怀舟费尽心思才清理干净,确保不被人发现端倪。


    姜柔还说,“骨相很漂亮”。


    像误闯狼窝的鹿,对即将到来的死亡一无所知,反倒去蹭掠食者的獠牙。


    临走时,她送来护手霜和几颗糖果。


    护手霜。


    姜柔居然在担心他的手会不会冻伤——


    一双将用来结束她生命的手。


    李怀舟细细品味这份荒诞的黑色幽默,在她踏入风雪前,递出一把雨伞。


    他的本意,不是出于关心。


    这是李怀舟放下的饵。


    借伞,意味着一个合理的归还理由。


    也就是说,姜柔还会再来,主动地、必然地回到他的视野,被他又一次掌控。


    李怀舟喜欢俯瞰全局的感觉。


    一天匆匆而过,今晚他上的仍是夜班,八点钟左右,姜柔准时迈进便利店大门。


    她心情上佳,进门后直冲冲往收银台走,眉间的欣喜一览无余:“昨天的画被老师夸了,说进步很大。”


    李怀舟:“恭喜。”


    带有浅笑的两个字,是他为这场对话贡献的全部热情。


    “要多谢你——对了,还有你的伞。”


    姜柔把伞完好归还,顺口问他:“护手霜你用了吗?感觉怎么样?”


    护手霜?


    李怀舟想起那抹薄荷绿。


    他的确在好好地用,慢条斯理、极其仔细,把护手霜涂抹在每一根手指、每一个指节、每一道或新或旧的疤痕上。


    这样一来,等他日后掐上姜柔脖子、捂紧她口鼻,说不定,她能闻到熟悉的香气。


    这话不可能当面说,李怀舟清楚,怎样才是应有的反应。


    让笑意轻微堆起,像腼腆也像感激:“用了,味道很好闻,谢谢你。”


    他说着,右手越过收银台,递给姜柔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


    “给你的。”


    李怀舟:“驱寒。”


    姜柔满脸不可思议:“给我——?”


    “嗯,不用钱。”


    得了肯定的答复,姜柔这才捧起杯子,受宠若惊道一声谢。


    她被冻得手指发红,迫不及待仰头喝下,出乎意料,皱了下眉。


    李怀舟:“太甜?”


    他记得姜柔常买糖果,特意加了不少白砂糖。


    “不是。”


    姜柔咽下嘴里的牛奶:“味道很好,我喝太多,被烫到了。”


    天真,冲动,毫无防备。


    李怀舟维持着不变的面部表情,看她顺着杯沿吹气,等牛奶不再滚烫,咕咚饮下满满一大口。


    暖意沿食道进入四肢百骸,姜柔餍足喟叹:“真好。外面冷飕飕的,喝点热的,整个人都像重新活过来了。”


    她一边喝,一边闲聊:“昨晚我回学校时又刮了风,像鬼哭狼嚎,多亏有你给的那把伞——要不然,恐怕我也像室友一样,因为高烧不退去医院挂号了。”


    姜柔看向他,语气多出关切:“你下班的时候呢?冷吗?”


    “还好。”


    李怀舟道:“我早上才下班,比夜里暖和些。”


    两人言尽于此,姜柔饿着肚子饥肠辘辘,喝完牛奶,去了熟食区。


    李怀舟闷不做声,等她完全背过身,才放任视线掠过那段纤细的颈项。


    像雪地里即将折断的芦苇杆。


    忽地,店门大开,伴随一道熟悉的跋扈男音:“喂,给老子拿最贵的烟。”


    是那群常来寻衅惹事的混混。


    李怀舟面色骤沉。


    “老子和你说话,没听到?”


    带头的黄毛嘴里叼了根烟,不耐烦地猛踢一脚,把货架踹出刺耳锐响。


    李怀舟闻到弥漫在空气里的酒味。


    这是个不祥的预兆,醉酒后的人暴躁易怒,很有可能丧失理智。


    他不想惹上没必要的麻烦,招来警察。


    黄毛身旁的寸头小弟比他多了自知之明,一把拉住黄毛袖口:“哥,你别激动。我知道你今天心情不好,咱消消气,回家再说。”


    不料黄毛脸色更差,拔高嗓门:“消气?我消什么气?我没醉!”


    小弟尴尬赔笑:“是是是,你没醉,清醒得很。”


    “还有你。”


    黄毛瞥向李怀舟:“老子要的烟呢?”


    面对他们,李怀舟连装模作样也不屑,拿出一包烟:“请扫码付款。”


    也许是被他的淡漠所激怒,又或是积怨已久突然爆发,醉醺醺的黄毛用了半晌来理解李怀舟的意思,沉默过后,像一座爆发的火山:“拽什么拽?”


    他的怒火来得猝不及防,竟疾步冲向收银台,咬牙切齿去拽李怀舟衣领,布满血丝的眼睛快要瞪出眼眶:“每回都是这副要死不活的德行……你是不是也看不起老子?”


    小弟们被吓了一跳,慌慌张张试图劝解。


    李怀舟面不改色,刚要去扣黄毛手腕,余光里,一道白光闪过。


    ——是姜柔。


    她高举的手机正在录像,镜头精准框住黄毛扭曲的面孔。


    “派出所离这儿不远。”


    姜柔声线紧绷,有如拉满的弓弦,李怀舟捕捉到她的战栗:“你们闹事的话,我就报警了。”


    仔细去看,她的身体也在发颤。


    李怀舟的思维短暂卡了顿。


    从这几天的接触里,他把姜柔的性格摸透了七八分。


    友善,无害,轻信外人,一个在温室里长大、没被恶意侵蚀过的女人。


    毋庸置疑,面对醉鬼闹事,她心中的恐惧远甚于正义感。


    在怕到发抖的状态下,姜柔选择上前一步帮李怀舟解围。


    这让他有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情绪,异样的滞涩感卡在胸腔,上不去也下不来。


    气氛剑拔弩张,黄毛被姜柔一句话惹恼,额头暴起青筋:“臭娘们,多管闲事!”


    小弟们死死箍住他胳膊,拼命往回拉:“哥,冷静,这女的在录像!”


    喝醉的街头混混像只发疯的狼,姜柔被他吼得后退两步,脸色煞白。


    她吓了个够呛,为了显得更有气势,努力挺直脊背:“你们以后别来找麻烦。有这个视频在,我随时可以叫警察来。”


    有个小弟骂了声脏话。


    他们没醉,分得清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对姜柔再不满,也只能吞下哑巴亏,好声好气地劝黄毛:“哥,你喝多了,我们先回去。什么?要烟?行行行——”


    小弟瞪了眼李怀舟:“结账!这包烟多少钱?”


    李怀舟如实报价。


    黄毛骂骂咧咧,被几个小弟强行搀扶离开。


    没了争执怒骂的声响,店内归于沉寂,只余几缕暴戾的酒气。


    姜柔总算卸下强装的从容,心有余悸靠向一边,后背抵在距离最近的金属货柜。


    “吓死我了……”


    她拍拍胸口,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疲惫:“你还好吗?”


    李怀舟神色莫名,答非所问:“你不该管这件事。”


    “为什么不该?”


    姜柔不假思索:“录一个视频就可以解决,我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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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装没看见吧?”


    她语调平常,仿佛为了他与混混对峙,只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李怀舟避开她的注视,没再多言。


    结束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插曲,之后的一切,与往常无异。


    姜柔买好熟食,在便利店吃完,离开前宽慰他几句,又认真叮嘱:“视频我先存着,他们如果再来,就去报警——你一个人不习惯的话,我可以陪你,行吗?”


    李怀舟腼腆笑笑:“好,谢谢。”


    与之前不同的是,收款结账后,他把几片暖宝宝塞进姜柔掌心:“保暖用,这几天降温。”


    作为感谢,也是示好。


    姜柔两眼弯弯地道谢,笑着说了“再见”,李怀舟遥望她走远,影子孤零零钉在原地。


    他始终在想,姜柔为什么要帮他?


    独来独往惯了,当姜柔主动站出来的那刻,李怀舟第一反应是意外、警觉,和因局势超出掌控的错愕。


    随即而来的,是一股陌生情绪,不浓烈也不鲜明,像被羽毛搔过,黏腻的痒意让他颈后寒毛根根竖起。


    起初,李怀舟无法分辨它所代表的含义,这时一个人默默思考,他终于想通。


    那种感觉是恶心。


    姜柔在想什么?目睹他被混混闹事的全过程,她是不是同情他、看不起他、觉得他需要她的“拯救”?


    她表面关怀体贴,心里一定认为,他是个不敢反抗的软骨头,对不对?


    要不是因为会被警方盯上,他早就把刀捅进那帮混混的心脏里了。


    李怀舟抿紧唇,右手探进外套口袋,触碰到冰凉的玉质珠串。


    受害者们的遗物,被他像战利品一样随身携带。


    指腹拂过一个个圆珠,李怀舟细致感受着,分辨出凝固在玉上的斑驳血痕。


    他想起姜柔微笑时熠熠发亮的双眼,想起她低头时温静的侧脸,也想起她与混混对峙,为了不显得矮人一头,冷着脸把下颌抬高。


    那么纯净,那么无畏,那么明亮。


    ——但凭什么?


    凭什么痛苦不曾降临在她身上?凭什么她生活得富足无忧?凭什么,她可以居高临下地可怜他?


    幸福活着的姜柔,把他衬托得像只阴沟里的老鼠。


    他就该剖开那具温热的皮囊,看看被刀尖抵上咽喉,她还能不能向他投来怜悯的目光。


    熟悉的兴奋感在体内叫嚣,是残虐和杀戮的欲望。


    李怀舟轻舔干涩的下唇,点开手机日历。


    距离他上次犯案,已过去很多天。


    经由这段日子的交谈,他知晓了姜柔的生活轨迹,每天江大、素描班和便利店三点一线,难以找到对她动手的时机。


    唯一的方式,是先和姜柔拉近关系,再邀约她前往某个人迹罕至的地点。


    这需要耗费点儿时间,好在对于全新的、趣味横生的杀人游戏,李怀舟有足够的耐心。


    更何况,在逐渐接近她、一步步引她进入陷阱的日子里……


    感应门忽然打开,三个年轻女孩叽叽喳喳走进店内,青春洋溢,笑声清脆,好似林间偶然飞落的鸟群。


    李怀舟的目光悄无声息。


    第一个,个子瘦弱,戴了圆框眼镜,声线小而细。


    像只麻雀,翅膀短小,羽毛蓬松,好处是骨骼轻巧,处理起来干净利落。


    第二个,身材高挑,长发及腰,眼底有不易察觉的倨傲。


    天鹅。


    李怀舟在心里做出判断,姿态优雅,脖颈修长,最适合被拧断脆弱的颈骨。


    第三个,卷发扎成丸子头,最活泼,笑声最大。


    犹如聒噪的、色彩斑斓的虎皮鹦鹉,精力旺盛,喋喋不休,该怎样让她的嘴永远闭上?用胶带?用绳索?或者更直接一点,割破喉咙?


    李怀舟收回视线,唇角翘起几不可见的弧。


    等待姜柔上钩的间隙,去杀几个别的女人解解闷吧。


    很快,就轮到他值白班,能在夜里寻找新的猎物了。


    这一次,被他锁进地下室的,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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