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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开学

作者:柳前前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早晨七点半,林渡站在玄关,背脊挺直如松,身上是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崭新市一中校服,拉链拉到锁骨上方,严丝合缝。


    卧室门被轻轻推开,母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虽然不打算出门,她的头发还是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她审视林渡的眼神锐利而疲惫,像一台精密的仪器,准备对即将出厂的零件做最后一次质检。


    “都检查过了?”林谨瑜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嗯。”林渡的回答是单音节,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目光平视前方门板。


    “入学通知书、缴费凭证、一寸二寸照片各八张、户口本复印件、身份证复印件、学籍档案密封袋……”林谨瑜的语速很快,“都按顺序放在文件袋第一层夹层里了?”


    “嗯。”


    “文具盒里,铅笔三支削好,黑色水笔两支,红色一支,蓝色一支,2B铅笔两支,橡皮两块,尺子三角板量角器一套,圆规一个,固体胶一支。确认无误?”


    “嗯。”


    “水杯,纸巾,备用口罩三个,放在外层拉链袋。钥匙在内衬挂钩上。”


    “明白。”林渡的视线依旧没有移动,但放在身侧的手指,已经无意识地开始轻微地敲击裤缝。


    林谨瑜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儿子身上每一个细节,最后落在他的衣领上。她上前半步,替他掸掉并不存在的灰尘。


    “记住,”她的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显凝重,“新环境,陌生人多。保持距离,专注自身。开学第一天要好好观察环境——教室位置、楼道结构、安全出口……要用最短的时间建立清晰认知,为今后的学习节省时间。还有,不必要的社交是对时间和精力的巨大浪费。”


    “好的,妈妈。”林渡的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去吧。”林谨瑜侧身让开通道,不再看他,“第一天,别迟到。目标要清晰。”她最后补充了一句,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静,“无论别人如何,你的路,一步都不能踏错。进入市一中,对于别的学生可能是高光,但对你只能是起点。”


    林渡没有回应,只是微微颔首,接受了这道指令。他拎起脚边方砖般的书包,动作精准流畅,肩带落在肩上分毫不差。他推开门,早晨微凉的风灌进来,他挺直的身影融入门外熹微的晨光里,没有回头。


    林母站在门内阴影中,直到儿子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才缓缓关上门。


    几小时后。


    九月的阳光带着夏末未褪尽的燥热,蛮横地泼洒在市重点一中崭新的教学楼上,将锃亮的玻璃幕墙烤得晃眼。空气里弥漫着塑胶跑道蒸腾出的气味和新书本的油墨香,以及上千名新生和家长们汇聚成的、庞大而嘈杂的声浪。兴奋、忐忑、对未来的憧憬与未知的焦虑,像无形的潮水,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汹涌澎湃。


    在这片喧嚣的汪洋里,林渡像一杆笔直的标枪,格外扎眼。


    他站在高一(3)班教室外临时划分的报到队伍中,183公分的身高让他在人群中显得很出挑。但这并非他唯一引人注目的原因,更让人在意的是他的姿态——异常笔直,近乎僵硬。肩线平直得像是专门校准过,紧贴着身体一侧的手臂肌肉线条清晰可见,带着一种蓄势待发的紧绷感。他的脖颈修长,下颌微收,视线平视前方。汗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鬓角滑下,他却纹丝不动,连擦汗的动作都显得多余。这姿态不是自然的挺拔,而是经过长期严苛训练后形成的、刻入骨髓的自我约束。整个人透着一股精密的、锐利的、缺乏任何冗余的冷硬气息,与周围三五成群、兴奋交谈、东张西望的同龄人格格不入。


    他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因这份紧绷而凝滞了几分,几个试图搭讪或寒暄的同班同学,被他周身散发的“生人勿近”气场无声劝退。


    教室分布、逃生通道指示、监控位置、身边几个嗓门最大同学的衣着特征……林渡在大脑里飞速构建着这所新学校的地图和每一条路线,这是他进入陌生环境的本能。嘈杂的声音扎着他高度敏感的神经。他放在裤缝边的手指,正以旁人难以察觉的频率,极其轻微地敲击着大腿外侧。


    与教学楼主楼的热闹鼎沸不同,连接东西配楼的回旋楼梯间,此刻像被遗忘的角落,光线昏暗,弥漫着灰尘和旧油漆的味道。只有脚步声空洞的回响偶尔打破沉寂。


    在二楼拐角处,一个身影倚着斑驳的墙壁,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陈野。182公分,骨架匀称,裹在领口有些松垮的旧T恤里,校服裤腿沾着点可疑的灰渍。他低着头,浓密的眉峰微蹙,嘴唇无声地开合着,眼神死死盯着手里一本卷了边、封面磨损严重的单词本。那本子显然被主人翻过无数遍,边角毛糙得像狗啃过,却用透明胶带仔细地、一层又一层地粘贴加固过,显得格外笨拙又顽强。


    “Po…lice…Po…lice…”他含混地念着,发音古怪,舌头像是和牙齿在打架,“破…里斯?”他烦躁地抓了抓短发,发出“嘶”的一声。单词本上的例句旁,潦草地写着几个小字,他目光扫过那行字时,眼底深处倏地闪过一丝与周遭吊儿郎当姿态截然不同的、极快消失的专注和渴望,像黑暗中擦亮的火柴,瞬间又被强行摁灭,恢复了那种带着疲惫的茫然。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并清晰地停在了楼梯上方。


    陈野几乎是瞬间就察觉到了,身体迅速地绷紧了一下。但他没有抬头,反而把头埋得更低,肩膀垮塌下来,用一种更夸张、更滑稽的语调,大声地、故意地念起来:“破——里——斯!破里斯!”他甚至像是为了缓解尴尬或者给自己鼓劲,用空着的那只手,无意识地、幅度很小地比划了一下。这不是表演给谁看,更像对自身窘迫的习惯性主动解嘲。在那些鱼龙混杂的打工场所或街头巷尾,他早就学会,把自己先变成一个笑料,让别人觉得无趣或懒得认真针对,远比露出真实的在意或紧张更安全。


    念完,他才仿佛刚意识到有人,慢悠悠地掀起眼皮,目光平静,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警惕与审视,看向站在楼梯上方的林渡。那眼神里没有挑衅,也没有刻意的讨好,更像一种底层环境磨砺出的,对陌生人的距离感。


    四目相对。


    林渡居高临下,背着光,轮廓更显冷硬。他刚办完手续,正准备穿过这条捷径去领教材。楼梯间昏暗的光线里,他清晰地看到了陈野眼中那抹飞快收敛的锐利,也捕捉到了那刻意为之的滑稽发音下,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和自我保护。


    陈野看清了来人——是那个在人群中站得像棵树、格格不入的家伙。他认得这张脸,开学典礼上作为新生代表发言的就是他,好像是和自己一个班的,应该叫林渡?标准的优等生模板,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陈野心里没什么波澜,既无羡慕也无鄙夷,只是本能地觉得,这类人通常不好惹,最好互不打扰。


    林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覆了一层寒霜。他没有对刚才那声“破里斯”做出任何反应,仿佛没听见。他的视线在陈野那张略显疲惫的脸上停留了半秒,又扫过他手里那本饱经沧桑的单词本,最后落在他书包带子上沾着的一小块深褐色、带着陈旧木质纹理的灰尘上——那不像校园里的尘土,倒像是从某个年深日久的角落带来的印记。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侧身绕开,目光平静地示意自己只是路过。


    陈野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没打算寒暄。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拎起磨损严重的旧书包,随意地甩在肩上,不再看林渡,沉默地走下楼梯,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的阴影里。没有招呼,也没有多余的姿态,只有脚步声在空旷楼梯间里单调的回响。


    楼梯间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空气中若有似无的灰尘味道,林渡在原地站了几秒,随即迈步向下,脚步依旧沉稳。那个叫陈野的男生和他眼中一闪而逝的火焰,以及那声古怪的“破里斯”,仅仅作为一个观察到的异常现象,被林渡冷静地归档在大脑的某个角落,暂时封存。他的世界,依旧以固有的精密节奏运转着。


    高一(3)班的教室宽敞明亮,崭新的桌椅排列整齐,散发着淡淡的木漆味。


    林渡坐在最后一排的正中央。他的课桌被无形的结界包围着,干净得纤尘不染。除了刚领到的崭新教材整齐码放在右上角,桌面上只有两样东西格外醒目:一张用红色马克笔写着“高考倒计时1022天”的醒目标语,贴在桌沿最显眼的位置;另一张则压在玻璃板下,是用尺子比着、画得极其工整的方格计划表。表格里,从早读到晚自习,每一节课都被精确分割成预习、听讲、复习几个小方块,时间标注精确到分钟,字迹一丝不苟,如同印刷体。


    此刻是下午第二节数学课。班主任兼物理老师名叫顾全,是个三十出头、戴着细方框眼镜、看起来颇为干练的女教师。她正讲解一个基础但重要的概念,大部分同学都听得认真。林渡坐姿笔挺,目光专注地盯着黑板,手中的笔在摊开的笔记本上流畅地移动,过滤并记录着要点。他的笔记,如同他本人,整洁、清晰、逻辑分明,每一个公式推导都步骤严谨,赏心悦目。


    然而,讲台上的顾老师讲得兴起,一个知识点延伸出去,拖堂了。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


    林渡的目光依旧盯着黑板,但仔细看,会发现他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桌下放在大腿上的左手,食指正以越来越快的频率敲击着裤缝,哒,哒、哒……无声而急促,仿佛秒针在疯狂倒计时。他视线扫过玻璃板下那张计划表——第二节下课的“整理笔记”小方格已经被无情地压缩侵占,眼见着下一格“做竞赛卷”也要被牵连到。


    终于,下课在拖堂十二分钟后姗姗来迟。顾老师意犹未尽地收尾:“好,今天就到这里,课代表把练习卷发下去,今天讲的知识点回去好好消化,明天上课前交!”


    教室里响起一片如释重负的呼气声和收拾书本的嘈杂。林渡面无表情,立刻动手。他以一种近乎机械的精准速度,将桌上的教材、笔记本、练习卷分类归位,动作流畅,没有一丝多余。然后,他迅速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数学竞赛卷,铺在桌面上,仿佛要将刚才被浪费的时间加倍夺回。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周遭的喧闹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开。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一阵风坐在了他旁边的空位上。是李凯,187cm的校篮球队特长生,林渡目前的同桌。他刚训练回来,带着一身汗味和球场上的兴奋,大大咧咧地把篮球往桌肚里一塞,发出“哐当”一声响,震得林渡的笔尖在卷子上划出一道小小的、不和谐的斜线。


    李凯没注意到同桌的僵硬,热情地拍了拍林渡的肩膀:“嘿,林渡!早上数学课最后那道题你听懂没?我怎么感觉有点绕啊?”他的手掌带着汗湿的温度。


    林渡的身体瞬间绷紧,像被触碰了逆鳞。他猛地侧过头,眼神锐利如刀锋,直直刺向李凯搭在自己肩上的手,那眼神冰冷得几乎能将空气冻结。李凯被这眼神看得一愣,讪讪地缩回手,摸了摸鼻子,嘀咕了一句:“……靠,至于么。”他识趣地转过头,不再试图交流。


    林渡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视线转回卷子,但刚才被打断的思路却像断线的风筝,一时难以接续,他的左手攥住了校服裤的布料。林渡盯着卷子上那道小小的斜线,发觉这个看似秩序井然的教室,似乎充满了无法归类、无法掌控的变量。这不禁让他感觉有点头疼。


    接下来的几天,是高一新生的例行军训。


    操场被烈日炙烤得滚烫,塑胶跑道蒸腾起扭曲的热浪。整个热气腾腾的操场几乎没有活物的气息,每个班级方阵里都弥漫着一股刚得知王国即将加征三倍赋税的、 绝望而逆来顺受的中世纪农民起义(未遂版)氛围。只有教官粗粝的口号声在空旷的场地上回荡。


    林渡的每一个动作——立正、稍息、转身、齐步走——都精准得如同用卡量过,角度、力度、节奏分毫不差。汗水浸透了迷彩服,顺着下颌线滴落,他也纹丝不动,眼神锐利地平视前方。教官的目光扫过他时,总会微不可察地点点头。他完美地嵌入了军训这个高度结构化的秩序之中,像一颗严丝合缝的螺丝钉。


    陈野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他也能完成动作,但总有股懒洋洋的、漫不经心的劲儿。站军姿时,肩膀会微微垮塌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踢正步,高度和力度都能达标,然而,在教官视线移开的瞬间,他总能找到最省力的方式调整重心,让肌肉得到一丝喘息。汗水在他额前的短发上汇成小股流下,他偶尔会飞快地眨掉流进眼睛的汗水,动作迅捷得像某种在恶劣环境中求生的本能。休息哨一响,他总能第一个精准地找到树荫下最凉快的那块地,像野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滑”过去,掏出那本卷了边的单词本,争分夺秒地啃上几眼,嘴里无声地蠕动,仿佛周围的喧嚣与他无关。


    两人在队列里位置相隔甚远,唯有在偶尔的大集合点名时,林渡的余光能掠过人群,捕捉到那个在树荫下埋头苦读、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身影,那本单词本上贴着的胶带在太阳下反光,显得异常醒目。每当这时,林渡会极其轻微地收紧下颌线,随即强迫自己的视线重新聚焦回正前方教官的帽徽——这个“变量”的存在感,就和操场上蒸腾的热气一样,无处不在,挥之不去。


    已经写忠犬受不知天地为何物了,几天通宵憋了快四万字的大纲,不写野狗的话我的一些品德都会被毁掉的[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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