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谈淼淼双目灼灼,以堪比x射线的目光“查案”时,浴室里的水声忽然停了。
谈淼淼眼皮子一跳,立刻滑到梳妆桌前正襟危坐,随手抄起一罐护肤品,忙不溜秋往脸上又敷又拍。
醉翁之意不在酒,对着镜子的谈淼淼此刻注意的当然不是她自己!只见某个头发湿漉漉,穿着白浴袍微敞胸膛的男人映入镜中,而且越来越近。
谈淼淼绷着个脸,故意装没看见,她才不会再上赶着给他擦头发吹头发。人就是贱!想起前段时间她费尽心思粘歪着他,这会儿只觉得倒胃口,酸溜溜地想,有的是人向他献殷勤!喏,恐怕隔壁就有个望眼欲穿,盼君怜爱的‘茶花女’呢。
越想越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把这对狗男女绑一块沉塘。
手里的护肤乳罐子都差点握扁,可见其怒。
“发什么呆?过来,”清晰的声线响起,男人朝她瞥了一眼,冷淡却勾人,“替我把头发擦干。”
擦擦擦!擦个鬼!
他以为他还有这样的好待遇吗?呸,想得美!
谈淼淼摆出冷笑,刚要回头狠狠拒绝他时,某人不紧不慢的声音却如惊雷般传来,“爸把你上个月的信用卡账单转过来了,怎么,你自己有钱还了?”
屈辱!
柏家现存四口人——柏董事长夫妇自不用说,人家是家主和主母,自然想花多少就花多少;柏啸风虽是养子,却正正经经继承人待遇,股份早划了一部分到他名下,每年的分红和个人投资收入都是一笔不菲的数字,也是个花钱不必过心的主儿。
唯独她,可怜巴巴,从上学时每月三五千的零花钱,一点点涨,直到结婚前,才慢腾腾涨到每月三万,完全不够她出去和朋友们玩的开销。
嫁人后有一阵儿,因不满这桩强买强卖的婚姻,她一连几个月报复性消费,什么贵的捡什么买,甭管喜不喜欢值不值当,先买了再说,连和朋友们聚会也豪气地刷卡买单……结果记在她爸名下的这张副卡被刷爆,柏董事长大发雷霆,骂她是个败家女。
天可怜见,每月她的那点零用钱还不及柏太太一只奢侈品包包的零头贵,再比起柏董事长专门让人养的赛马,还有柏啸风那一车库的豪车,她简直不要太勤俭持家了好不好,要说她才是外头捡来的野孩子她都信,完全两码待遇。
柏董事长不管这事,让她怎么花的,就想办法怎么去还。
她心里有怨,不肯再低头祈怜,火急火燎地找二手贩子把手头上稍微值钱点的首饰包包卖了,因为卖得急,被狠狠宰了一笔,就这样,又把小金库里的余额全数搭上,才勉强还清那笔烂债。
再后来,没隔几个月,小时候一直带她的王妈妈求上门,说她儿子炒股欠了高利贷,债滚债滚到了快一百万,债主天天上门催债,找了地痞流氓放话说,要是再不还钱,就把她儿子送去黑市卖器官抵债。
王妈妈哭得声嘶力竭,求了又求,说看在她尽心尽力带了她几年的份上,帮她这一次,她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儿子死在自己前头。
谈淼淼抹不开面子,又不好说自己现在也只是面上光,口袋比脸还干净,只好支支吾吾答应会帮忙凑钱。老太太可能以为她在敷衍,一天三趟地上门哭诉,有天哭晕过去,去医院一查是癌,好家伙,这下子请求变成了遗愿,谈淼淼在病床前握着老太太的手,硬着头皮打包票说一定会凑齐钱,让她安心治病。
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更别说快一百万了,车子房子都不在她名下,只有使用权,想了又想,谈淼淼打上了便宜老公柏啸风的主意,很不光彩地把他车库里不常开的豪车抵押了出去——通过某些不正规手段。
钱筹到了,谈淼淼前脚刚转到王妈妈儿子账号上,后脚连医院里的王妈妈都消失不见了。
她急得团团转,以为出什么事了。等来的却是柏啸风用看白痴的眼神暼她,气笑了那种。
他没计较她把他爱车抵押出去的事,告诉她王妈妈得癌不假,但是良性的,还是早期,问题不大。至于她儿子,压根不存在什么炒股欠高利贷的事。
——事实是王妈妈儿子要结婚了,她舍下脸皮演了出苦肉戏,正好有蠢蛋眼巴巴上钩,这下安逸了,儿子的婚房和她的手术费一次性搞定。
谈淼淼低头不说话,柏啸风朝她伸出手,喊她回家。
说没人教她,所以她才笨成这样。
这不是什么好话,柏啸风说这话时面无表情,却轻轻叹了口气,让她以后有事跟他说,少偷偷摸摸干蠢事。
谈淼淼觉得自己病了,她不敢抬头看他,心里酸酸涩涩的,这个人在骂她蠢骂她笨,他是养子却过得比她这个亲生女儿还舒坦,她该恨他厌他才对,可这一刻,她却小心翼翼,如浮萍般抓住他伸来的手,任他牵走——如果他能一直这样牵着她的手,她也愿意。
后来她再看他,心情就跟以前不一样了。
一会儿雀跃,一会儿又低落。
她想把被骗的钱还给他,原本他要给她一张他的副卡的,她不肯要,还是用的之前那张。也不爱出去玩了,每月柏董事长施舍的那点零花钱,她都攒着,每次一万两万地往他卡里打。
他有次开玩笑说,她心挺大,如果按血缘算,整个柏氏车企应该是她的,只不过几辆车的钱,被骗了也就算了,用不着蚂蚁搬家似的还他。
还说是不是打算还完了就两清?
对上他戏谑的眼神,她别别扭扭转过头,故意清了下嗓子,说既然他这么大方,那就等她发大财了再还他。
她在心里悄悄想,那就还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吧。
再之后她就爱围着他转,开始学做饭,学做甜点,毛遂自荐给他吹头发,按摩脖颈……她快活得像只小鸟,尽管他有时候忙得不沾家,有时候回来了又指挥得她团团转,可她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一样,一点儿也不觉得累,好像一截枯树枝突然抽芽了一样,偷偷朝春天探出了触角,也想要开出花来。
直到……
直到结婚一周年那天,看见他和前女友柏妙宜的那场拥吻。
记忆回拢,谈淼淼木愣愣睁着眼睛,还没完全回神。
“怎么,哪里不舒服?”柏啸风探了她额头,皱眉道,“不烫,你怎么总一副呆样,对了,少跟你那些狐朋狗友混一块,上月的账单又翻了几倍,谁又坑蒙拐骗,从你这儿骗了好处?”
要是换之前,谈淼淼肯定有一大箩筐话跟他绕弯打趣,即使真话不能说,绕来绕去的假话开心话总少不了。
她当然不好意思承认,自己为了准备结婚礼物,用爸给她的信用卡副卡套现了点钱。她买了一个香港设计师的作品,以“星期”为灵感的系列领带,七个相似却又各具特色的领带,不过图案和颜色都很沉稳,她期冀着他每天都打她送的领带。
可是美好的想象就像泡沫一样,一戳就破。
谈淼淼勉强扯动了下唇,张开口想编个理由,但居然连编借口都有心无力,只好不自在地站起身,朝床走了几步,掩唇故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泪都快涌出来了。
“我好困,今天你自己擦吧,我要睡了。”
自是一夜无话。
谈淼淼整晚躺得像个僵尸,一动不动。
第二天一早,柏啸风就开车带谈淼淼回他们自己家。
告别时,柏妙宜的眼睛都快黏在柏啸风身上了,那样含情脉脉,欲说还休。谈淼淼别过脸,看窗户倒影里的自己,心情沉到谷底。这要怎么比,这样一个情意绵绵,温柔小意,还痴心不改的前任,她哪有什么胜算,连这场婚姻都是赶鸭子上架的速成品。
她又看向笑吟吟叮嘱着的柏太太,她不信这个精明的女人,看不出自己侄女和养子间还存在着猫腻,柏妙宜简直恨不得黏着柏啸风的身影,一块缠缠绵绵追随到他们的小家了。
可她也怪不了什么,自己拿钱跑路的母亲,是柏太太婚姻里的跳蚤,她这个跳蚤的女儿,又有什么底气,理直气壮去指责另一只跳蚤。
谈淼淼抬头看天,他们母慈子孝的告别戏码总算结束。
柏啸风一边开车,一边侧头望了她眼,“下周我飞柏林,拜访供应商,时间比较充裕,有两三天的时间可以观光,你要一起去吗?”
但凡是个有骨气的贞烈女子,这会儿肯定得和这种渣男划清界限,别说一起出国观光,就算待在同一个空间内,也要横眉冷对,以示节操。
谈淼淼原本也打算这么做的。
可是……
可她听见自己嘴巴别别扭扭发出了“嗯”声。
怎么可以这么没出息,你简直是个软脚虾!她在心里唾骂自己,明明那样难受,心像被撕扯成乱絮在哀吟,可嘴上还是低低说:“好吧,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只有我和你吗?”
柏啸风突然笑了,好似领悟到什么,“当然不是,还有公司的一些下属,谈生意为主,可不像你们女人似的,去国外不是看风景,就是购物。”
他还说这次用他的副卡,爸说了,以后她的支出由他来承担,毕竟都是夫妻了,哪有丈夫不付钱,还让亲爹养出嫁的女儿养到老的。
谈淼淼根本没在意后边那些话。
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前面那句——你们女人去国外……
还有谁跟他一起去过国外?他大学是在斯坦福读的,有段时间她偶尔去老宅,就听见柏太太笑吟吟接电话,说什么‘妙宜,你这孩子,从国外回来大老远的,又不比国内,就不用惦记着给我和你姑父买什么了。好好玩,多待些日子再回来,省得啊,回来没几天,又眼巴巴跑去了。’
……
那会儿听起来只是酸溜溜,羡慕屠妙宜命好,父母疼爱,姑妈关护。连她血缘上的亲爹对屠妙宜这个晚辈,也比自己亲女儿更和颜悦色。
现在抽丝剥茧,回想看看,恐怕那会儿就是出国去探望柏啸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