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假日对于所有学生而言都是救赎一般的存在,对于即将中考的初三学生尤甚。
周既白昨晚刚和他哥和好,又正赶上清明节放假,他心情好得一天嘴角都没下去过。
天气晴好,哥哥还闲在家里陪他。
好久都没有这么舒服过了。
俩人都没什么亲人,清明节反倒成了他俩的休息日了。
他上午一直在自己的卧室里写作业,画画,实在憋不住了借着给他哥送水的借口,推开了书房的门。
周暮此时正在开会,有个国外的地产项目他很感兴趣,一群人正在视频会议。
他抬头看到了小孩,对着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孩就拿着橙汁站在旁边等他。
周既白盯着地面,又百无聊赖地抬头看他哥。
周暮穿着深色西装,认真严肃地听着电脑屏幕里的人说着外国语言,时不时发表意见时就会发出那些让人觉得略带低沉的嗓音。
思绪像一缕缕烟雾般飘得越来越远。
小孩想了想他哥工作的时候好像一直都是严肃认真的样子,从记忆起的酒店接待员到现在的公司老板,衣着总是严谨,一丝不苟。
接待员时会穿着酒店的制服,自己创业以后总会穿着西装打上领带,无论什么时候总是认真且优雅的。
低沉的发音让他想起公司初创期,他哥跟他挤在一张小桌子旁学英语的时候。
周暮只上完了初三便辍学打工,英语水平也很是一般。
但市场的现代化浪潮总会推人进步,名为发展的浪花会一次次拍打落后的群体。
从书籍到语言,到方方面面,周暮从不觉得为难或是难堪,他总愿意学习愿意进步愿意求教,也因此留下了几批人才。
周既白刚上初中的时候,家里还没有换到这个大别墅,他俩就挤在一个小书桌里,看着英文网课,听着词句解读。
其实也是因为他不喜欢英语,讨厌弯弯绕绕的腔调和令人崩溃的语法。
周暮总是会一遍一遍地教他音标,教他从句,定语……
那时候周既白又无奈也只能跟着学,总是在学了一会后垂下脑袋,贴在书桌上偏头看他哥,又略带抱怨地说着:“英语好讨厌。”
周暮就会笑着揉揉他的头发,拉着他坐起身子,温柔地哄着:“那崽崽学完这篇,哥哥给你**蛋羹好不好。”
想吃鸡蛋羹了。
周既白晃了晃眼,看到他哥对着他招了招手,这才发现他已经开完会了。
他走过去,站在周暮的旁边,把橙汁递给他,乖巧地说着:“哥,别太累了,喝点水。”
周暮看着他又恢复了温柔的神情,笑着说道:“呀,崽崽长大了,知道心疼哥哥了?”
周既白发现了,他哥总是在他面前会更温柔一点,仿佛刚刚那个严肃的,冰冷的人是自己不小心窥见的一处海市蜃楼。
他从身后搂着周暮的脖子趴在他的身上,小声说道:“我早就长大了,你不要把我当小孩。”
周暮感受着小孩的动作,又听着他的话,“噗嗤”笑出了声音。
哪有这么言行不一的人。
倒是把小孩给弄得又羞又气,声音带着羞愤道:“笑什么,哥你不许笑话我。”
周暮闭上嘴巴,用大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对着嘴唇比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
小孩看了被逗笑了,他抓着周暮的手,笑道:“哥,你太幼稚了。”
听到小孩的吐槽,他也不恼,把他拉到身前捏捏他的脸:“是哥哥幼稚了,我们崽崽最成熟。”
小孩听到这哄人的话总觉得羞,耳尖红红的,作势要去捂他的嘴,气呼呼地说道:“哥!”
周暮这才笑着躲开,揉了揉他的头发,起身准备出去,“崽崽大度,原谅哥哥吧,哥哥给你**蛋羹请罪。”
周既白偏头躲开他的手,满脸的傲娇,声音带着扭捏却又忍不住勾笑:“哼,我考虑一下。”
可恶,哥怎么知道我想吃鸡蛋羹。
周暮看他那个样子就知道他根本没生气,小崽从来不是爱生气的人。
他本来工作就累了些,被小孩一闹反而轻松了点。
走进厨房,他熟练地打鸡蛋、搅拌、配比、倒温水,覆上保鲜膜然后扎几个小孔,最后放进蒸锅里蒸。
谁让小孩这么挑呢,用微波炉蒸的不是嫌老了就是嫌时间短了,必须得用蒸锅。
鸡蛋羹拿出来之后还必须得划成一块块的,淋上生抽和香油。
绝对绝对不能加香菜和葱,要不然这小挑剔蛋一口都不会吃。
周既白走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他哥做完一切工作了,微微点头,像老干部视察一样。
也不说话,就乖乖地站在他哥面前陪他等着时间。
倒是给他哥看乐了,捏着他的脸逗他玩。
小孩子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又软又嫩,周既白从小就被他哥揉来揉去。
小时候也反抗过,不是小小的身子抵抗一个成年男性,就像小奶猫去凶大老虎一样,没有任何的攻击性。
这时他只会被揉得更厉害。
后来小孩倒是也习惯了,心情好了还能顺势蹭蹭他哥的手,倒显得更像小猫了。
傲娇又可爱。
等到差不多时间,就看到他哥给鸡蛋羹切了花刀,淋了生抽香油,甚至贴心地拿了个勺子递给他。
他早就不生气了,这时候却还是装得正经,脸色没什么变化,就是嘴角偷偷勾起。
“崽崽慢点拿,小心烫哦。”
听着他哥的关心,他也只是声音低低地应着:“知道了,勉强原谅你了。”
手上倒是诚实,还没端到桌子上,就拿着勺子挖了一口吃了。
太好吃了。
好吃到周既白时常在想这么好吃的东西到底是怎么被第一次发现,传递到现在。
他觉得第一个发明鸡蛋羹的人一定是个天才,至少比他聪明得多。
但不一定比哥哥聪明。
等到下午的时候,周既白跟着他哥一起去了李祈家里。
自从周既白被收养以来,其实每年周暮都会带着小孩去拜访一下他们家里这名义上的父母。
原先也没想过在清明节过来,毕竟清明节去别人家做客总显得有些诡异了。
但李祈的父亲,也就是小孩户口上的父亲,去年因病去世了。
于情于理周既白也应当跟着李祈去扫扫墓。
豪世未来城是典型的学区房高档小区,李祈跟着周暮赚了不少钱,把房子定在这里也是为了照顾妹妹上学。
周暮带着小孩站在门口,敲了敲门:“李祈,开门。”
只听屋里传来了颇为低沉的应声“来了”,然后一个身着黑色无袖坎肩背心,脖子上带着银色装饰项链的男人开了门。
周既白往里看了一眼,脸上满是无语,拉着他哥绕过男人进了门。
周暮倒是礼貌地看着男人,做出长者的姿态微笑着打招呼,“小顾又来找你祈哥玩呀。”
李祈正给他妹妹辅导作业,听到动静也从里屋出来,笑得温柔,说道:“小白来了呀,先坐一会,我们等一会再去墓园。”
然后又对着顾笙招招手,让他也坐着歇一会,“小顾也过来坐着吧,刚刚帮忙辅导莹莹作业呢,也累了吧。”
四个人坐在沙发上,一个冷漠,一个温和,一个无语,一个优雅。
周既白看了看桌上的橘子又看了看他哥。
几秒后就收到了被剥好的橘子瓣,没有白色的脉络网,很好。
他一边吃着橘子,一边听着李祈的话,橘子一个一个往嘴里送。
哼,还辅导作业呢,顾笙你自己那作业写完过吗。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愤怒,抬眼白了顾笙一眼,那人却突然开口了。
顾笙盯着周既白的动作,良久才淡淡开口:“橘子吃多了会上火。”
给周既白气得想去揍他。
靠,我现在就是火大怎么了。
周暮看出来了小孩的窝火倒觉得有趣,为了防止他俩矛盾升级。
他微微抬头,脸上挂着笑,不动声色转移话题,道:“今天是清明节,小顾怎么不和家人去扫墓?”
碍于他还有些礼貌和素养,顾笙也平淡地开口,“大哥二哥去了,我可有可无。”
这样说,这话题也没什么聊下去的必要了,正赶着莹莹写完了作业从卧室出来。
她一见到周既白眼睛就亮了,小女孩才上三年级,正是崇拜哥哥的年纪,只见她开心地笑着扑到了周既白的怀里。
“小白哥哥,你来了怎么也不找我玩,是不是哥哥不让你去,哥哥坏,还总是逼我写作业。”
周既白手搭在她的肩上,有些不知所措。
他也不是讨厌小孩,相反她挺喜欢莹莹,活泼直率,只是除了对周暮,他很少能够顺利自然地表达出爱和喜欢。
安全感的缺失,会让人对肢体接触产生抵触心理。
而周暮把他从深渊中捞出,他忍不住靠近,忍不住接触,他知道周暮是他真正的安全感。
李祈一把把莹莹拉到身边,捧着她的小脸质问着:“嗯?哥哥坏?有了小白哥哥就不要亲哥哥了是吗?”
周既白松了一口气,又往周暮身边移了移,他现在急需安全感缓解一下内心的焦躁。
周暮感受到他的动作,伸手揽着他的肩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周既白觉得自己得救了。
莹莹嘟着嘴巴,脸颊红扑扑的,瞪着他哥,说道:“哼!你和小顾哥哥都是坏蛋!让人家写了快一天的试卷了!”
李祈笑着学她:“你和小顾哥哥都是坏蛋。”
周既白这时正好抬头,一抬头就看到顾笙盯着李祈,嘴角似乎挂着淡淡的笑。
他惊讶地眼睛都瞪大了些,这家伙还会笑?
只不过一瞬间又消失了,他宁愿相信他看走眼了,也不愿意承认顾笙会笑。
磨蹭到下午三点多,他们才到了公墓。
顾笙也不知道跟李祈说了什么,竟然也把他带了过来。
一行人下车的时候,他就坐在车里等着。
莹莹从小接受死亡教育,虽然懵懂但也有了意识。
周暮特地买了束花让周既白带着,李祈则带了些家常的贡品和他爸生前爱喝的酒。
小女孩站在墓碑前,试了试那冰冷的温度,抬头看他哥:“哥哥,爸爸会冷吗?他见不到我们会想我们吗?”
李祈情绪带着些许伤感,却还是摸了摸妹妹的头,柔声说着:“不会冷的,哥哥昨天晚上就给他寄了衣服。当然会想我们呀,莹莹也想爸爸不是吗?”
小女孩点点头,少见地露出了悲伤的神色:“嗯,我也想爸爸,老师说忘记就是消失,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爸爸的,爸爸就永远不会消失了。”
李祈蹲下身子抱着妹妹,在这场名为春天的故事里,只有他们受到了寒潮的侵袭。
周既白站在他们身后,也想起了那个总爱逗他的李叔叔,总说他穿得少,说他太瘦了。
可情感的表达就像一片汪洋,有些人划着简单的船桨都能到达对岸,而有些人坐在豪华的邮轮上却总遇到雷暴和冰山。
他进不去,退不了。
天阴了下来,好像又要下雨了。
不知道在这个少雨的梧城最近为什么那么爱下雨。
难道天空也变得感性了吗?
地上出现黑色的圆圈,泥土混合青草的味道出现,他抬头想去找寻雨点的源泉。
没有看到光,又好像看到了光。
周暮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正站在他的旁边。
周既白有些恍惚了,他不自觉地伸手,被一把温柔有力的手拉进伞下。
只听见耳边传来熟悉的温和的语调,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傻了小崽,你祈哥和妹妹都快走到车里了,怎么待着不动呢。”
他这才看了看远处,顾笙早从车上跑下来,站在李祈身旁给他撑着伞,莹莹被李祈抱在怀里,倒是显得……莫名的温馨。
不知怎么的,他觉得心里有点发酸,一直以来都不知道所谓的爱什么。
小时候做的事情也不过是对安全感的匮乏,想得到关心和关注的表现。
可现在,他懵懵懂懂地好像明白了,爱,难道是陪伴吗?
还是不太懂,但没关系,我和哥哥还有很多很多年。
他晃了晃周暮的手,抬头,眼神终于聚焦起来,“哥,我想回家了。”
哥哥和家最能给我安全感。